武侠小说《碧海黄沙》

杨郁离

一弯残月悬在空中，为庐州的夜色增添了几分凄凉。梦君楼里，宾客如云。琵琶声飘荡在楼里的每一个角落，两把楼梯之间有一个华丽的舞台。此刻，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在台上翩翩起舞，惹得宾客们神魂颠倒，宛如身处温柔仙乡。一位姑娘走到最前边，边舞边唱:“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这是欧阳修的《长相思》，姑娘双眸如水，目光深情而哀怨，仿佛台下的客人个个都是她的情郎。
　　颜临风喝得醉醺醺的，小惟女扮男装，坐在他身边。颜临风左手拿着酒壶，右手握着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歌妓，让那婉转的歌声如清泉般流入心间。他望着歌妓，恍惚间将她的身影看成了另一个人。那是他今生最爱的女人——秦若冰。听着这悲凄的歌词，颜临风想起往事，不禁苦心伤神，垂下了眼眸。他将杯子斟满酒，放开了酒壶。小惟玉手托腮，茫然若失。她的目光在颜临风与歌妓之间移动，似乎猜到了他的心事。小惟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道:“她与秦姑娘，很像吗？”
　　颜临风愕然地看着小惟，以为自己听错了。在神雾山，谈论秦若冰是禁忌。这些年来，谁也不敢在他面前主动说起她。颜临风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世界上，无人与若冰相似。”他的目光迷离而哀伤，似乎还有泪花在闪烁。
　　见颜临风没有生气，小惟露出庆幸的笑意，但这笑意转瞬即逝。她道:“无蕙说，你与秦姑娘相识于庐州。”
　　“没错。”颜临风眉头微皱，继而轻轻一笑。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小惟拿起酒壶，将颜临风的杯子倒满，说道:“认识多年，我一直不知道颜哥哥的故事。我很想知道你的过去，知道你为什么而感伤，因为我想让你快乐起来。”这些话都是小惟的真实想法，她早就想对他说了，却一直没有机会。今日趁他喝醉，她才有勇气开口。
　　颜临风眼神哀切，喝了一口酒。他看着台上的歌妓，说道:“若冰是皖中第一美人，梦君楼的花魁。为了她，我曾把梦君楼夷为平地。”他伸出手，指着周围，提高声调说:“你知道吗？你现在看到的梦君楼，是后来重建的。”周围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俩，小惟有些尴尬。她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急忙将他的手拉了回来，放在桌子上，小声问道:“颜哥哥为何把梦君楼夷为平地？”
　　颜临风想了想，苦笑一声，说:“我十八岁那年，途径庐州。听人说，不登梦君楼，枉到庐州走。出于好奇，我便走了进来。第一眼看到在台上弹琴的若冰，我就决定了，这辈子非她不娶。”说到这里，颜临风的眼神充满了无限柔情，连呼吸都变得轻了。小惟呆呆地望着他，问道:“然后呢？”颜临风看着小惟，继续说:“我用尽所有金银来赎她，鸨母却不放人。一怒之下，我将梦君楼砸了。而后，我带她回了神雾山，与她成亲，以为能与她白头到老……”他疲倦地眯起了眼睛，像是困了。
　　小惟淡淡一笑，像是梦呓一般说道:“她真幸福。”
　　颜临风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这世上哪有长久的幸福？成亲第二年，我撞见若冰和别的男人同床共枕。我怒得失去了理智，骂她是青楼女子，本性难移。她伤心之下，投海自尽了。后来，我才知她中了别人的圈套。” 颜临风喝了一口酒，泫然欲泣，“我真的很后悔，倘若当时不冲动，如今也就不会每天活在回忆里。我真的很想若冰，很想她……”
　　小惟轻轻抚摸着颜临风的后背，说道:“颜哥哥，或许你并没有那么爱她，只是因为觉得亏欠，忘不了她。”
　　颜临风摇了摇头，“不！我深爱着若冰，这辈子，我心里都只有她。”话音刚落，他便倒在了桌子上。小惟急忙扶起颜临风，将他送到了一间客房。来到房间，小惟将颜临风放在床上。她为他脱去外衣和鞋子，又为他洗脸，盖上被子。望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小惟的眼神格外温柔。她坐在床沿，看着熟睡中的颜临风，说道:“颜哥哥，你真傻。”小惟俯下身，目光一刻也离不开他那俊美的容颜。她慢慢靠近颜临风的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瓣。小惟淡淡一笑，粉嫩的脸颊微微泛红，显得更加明媚动人。她侧身躺下，睡在颜临风身旁。他的身上残留着淡淡的酒味，与他靠得那么近，小惟似乎也有些微醺了。
　　次日，颜临风醒来，屋子里只有他一人。他直起身子，顿时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目眩。颜临风起了床，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出了房间。早上，梦君楼的客人很少，大厅里冷冷清清。颜临风在大厅转了转，没有看到小惟。他看到柜台有个伙计，于是走了过去，问道:“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昨天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
　　那伙计看了颜临风一眼，想了想，说:“他一早就出去了。”
　　“往哪个方向走了？”
　　伙计抱歉地一笑，摇头说:“这个我也不清楚。”
　　颜临风有些担心，连忙向门口走去。他刚踏出门槛，就遇到了从外面回来的小惟。小惟的手里捧着一个陶瓷药罐，见到颜临风，她莞尔一笑。
　　颜临风低头看着小惟，眉宇间满是担忧。他问道:“小惟，你去哪儿了呢？”   
　　小惟不紧不慢地说:“颜哥哥，你昨夜饮酒过多，今早头有些烫，像是病了。我去抓了点药，已经煎好了呢。”她浅浅一笑，将手里的药罐递到他面前。
　　颜临风伸出双手，接过药罐，手心感到一阵温暖。他看着小惟，道:“你对我真好。”回到房间，颜临风喝了药，躺在床上休息，小惟则坐在桌前，手捧一本书，专心地阅读着。
　　梦君楼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姑娘们也开始出来接客了。鸨母是个三十出头的美妇， 名曰玉瑞。楼里的姑娘也不称她为“妈妈”，而都称她为瑞姐。玉瑞在大堂里走来走去，招呼客人，笑得花枝乱颤。她来到台上，大堂渐渐安静下来。玉瑞甩了甩手绢，笑道:“各位爷这么早就来捧场，玉瑞真是喜不自胜。今日，莹莹姑娘的舞《人面桃花》原是作为压轴的。为了答谢各位爷，我决定用它来开场，让各位一饱眼福。接下来，请各位爷欣赏《人面桃花》。”说完，玉瑞向楼上的几位乐师挥了挥手。乐师们开始演奏，玉瑞走下台。在丝竹声中，无数的桃花从楼上落下，二十几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姑娘踏着翩跹的步子，舞着来到台上。舞了一会儿，她们散向四周，走向台下的客人。只有一个留在了舞台中间，她就是莹莹。莹莹褪去外面那层纱衣，露出白嫩的手臂和香肩。台下的男人们看得垂涎三尺，无不屏息凝望。莹莹妖娆地笑着，翩翩起舞，时不时抛出媚眼，惹得客人们神魂颠倒。舞完，莹莹深深地鞠躬，继而退出舞台。客人们还意犹未尽，都嚷着要她再跳一支。玉瑞来到台上，说道:“各位爷，稍安勿躁。莹莹也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接下来，出场的是我们的花魁。”听到这里，台下开始喧哗，众人都有些迫不及待。玉瑞笑道:“请听艾萍姑娘的新作——《菩萨蛮》。”
　　叶伯予走在庐州的街头，寻觅着忆慈的身影。正午将至，他又饿又累，于是找了一家客栈休息。他点了一碗素面，正吃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歌声:“玉楼墙染鹅绒雪，海棠窃笑铅华灭……”叶伯予立即停止吃面，侧耳倾听。对方继续唱道:“烛损月阑珊，枕冰罗褥寒。故曾拂袖去，非梦何时聚？华胜覆愁眉，金樽斟两杯……”叶伯予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顾不上吃面，匆匆结了账便出了客栈。叶伯予顺着歌声的方向走去，来到了梦君楼下。他看着楼里的光景，神情充满疑惑。这时，玉瑞看到叶伯予，遂带着几个姑娘出门迎接。她朝着叶伯予招了招手，笑道:“哎呦，这位先生风姿爽朗，气度不凡呐。只是瞧着有些眼生，是头一回来吧？”
　　玉瑞使了个眼色，几个姑娘立刻围了上去，笑着对叶伯予献殷勤。叶伯予毫不客气地将她们推开，对玉瑞说:“我要找唱曲的人。”
　　玉瑞看了一眼艾萍，故作为难地说:“她可是我们这儿的花魁，平时是不接客的。不过嘛，只要银子够多，也可以破例。”她娇媚地一笑，看着叶伯予。
　　叶伯予面色严峻，并不搭话。他瞪了玉瑞一眼，径直走进大堂。来到大堂，叶伯予仔细一看，发现在台上唱曲的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并非忆慈。他更加疑惑了，正想走过去，只见玉瑞带着几个男子挡在了他面前。玉瑞阴沉着脸，嘲讽道:“你是来捧场的还是来砸场的？”
　　“我不捧场，也不砸场。请你让她下来，我有事问她。”叶伯予指了指艾萍。
　　“不可能！”玉瑞趾高气昂地说，“即便是庐州最有名的达官显贵，也不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你这厮，也太不识抬举了！”
　　“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着，叶伯予向舞台走去。
　　玉瑞怒视着他，说道:“你看我是个弱女子，好欺负是吧？”她扫了一眼身边的人，命令道:“伙计们，把他给我轰出去！”那几个伙计点点头，出招攻击叶伯予。
　　叶伯予意识到身后有危险，急忙转过身来，出手还击。刹那间，大堂里骚动起来，一些客人跑了出去，一些则退到一旁看热闹，并指指点点。乐师们收起乐器，丝竹声戛然而止，艾萍也唱不下去了。她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跑下舞台。
　　叶伯予一出招，身体就传来阵阵剧痛，功力也减弱了许多。他强忍着剧痛，与那几个伙计对打，几招便将他们打倒在地。见状，玉瑞冷笑一声，退到柱子边。她吹了一声口哨，二十个手持长剑的红衣女子立即从楼上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跃到楼下。她们一字排开，站在玉瑞身前。玉瑞命令道:“把他拿下！”那些红衣女子立即向叶伯予发起攻击。她们武功高强，出招狠辣。打了一会儿，叶伯予有些应付不过来。他的左臂被划了一剑，白衫被鲜血染红。叶伯予用右手捂住伤口，无力还击。见他受伤，一个红衣女子得意地一笑，持剑飞来。正当她的剑即将刺中叶伯予时，一颗石子从天而降，击落了那把剑。红衣女子一惊，翻身落在地上。叶伯予也感到惊讶，不知是谁出手相助。他往楼上看去，只见两个俊俏的男子站在走廊上。那俩人，正是颜临风和小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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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瑞睥睨着颜临风，说道:“你是何人？竟敢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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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临风笑了笑，说:“你是怎么做生意的啊？梦君楼就是这样接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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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给我面子，我又何必以礼相待？”玉瑞说道，“我看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识相的话，立刻给我道歉，我会考虑放你们一马。”
　　颜临风顺着楼梯走下来，缓缓道:“十多年前，梦君楼被我砸过一次。你不会是想让历史重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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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瑞上下打量着颜临风，忽然觉得他有些面熟。颜临风笑道:“你不记得也正常。十多年前，你只是个接客的姑娘，还不是鸨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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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瑞想了想，叹道:“原来是你！”她得意地一笑，说:“今非昔比。今日的梦君楼可不像从前了。你若敢在此撒野，定将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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