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碧海黄沙》

杨郁离

39.
　　众人来到海岸，倭寇纷纷上了船。千代立于船头，说道：“快放了优子小姐！只要你放了她，我们承诺撤退。”
　　容绫在野原优子耳边说道：“记住，你只有两个时辰了，最好别耍花招。”
　　野原优子压抑着愤怒，说道：“给我解药。”
　　“我没有解药。”
　　野原优子大怒，“你耍我？”
　　“解药是井水煮白茅根，想活命就赶紧滚。”说完，容绫扔了东洋刀，将野原优子向前推去。野原优子急忙上了船，冲着身边的人喝道：“开船！一个时辰之内回不到黑山岛，你们全都去死。”
　　千代走上前来，说道：“小姐，你先回去。我们留下来杀了她们。”
　　野原优子骂道：“你们几个废物，留下只是送死！快开船，否则来不及了。”
　　千代盯着容绫，眼里满是不甘心。顷刻，她咬了咬牙，低头道:“这就走。”
　　倭寇的船只离开了卧龙岛。龙姬和徒儿们站在鲜血淋漓的海岸，都沉默不语。气氛压抑得可怕，仿佛有重重黑雾从四面袭来，将卧龙岛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龙姬失魂落魄地走在染血的沙滩上，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她看着脚下的尸首，想说点什么，可是喉咙里仿佛卡着一把刀子，让她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龙姬才缓缓开口：“受伤的回去医治，其余人跟我走，寻找活着的人。”
　　若凝见龙姬的手臂流着血，急忙上去扶住她，担忧道：“岛主，你也受伤了，快回去吧。”
　　龙姬轻轻摇头，惘然道:“怪我无能，没有保护好孩子们。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她在沙滩上走着，不停地蹲下来检查徒儿的尸首。见状，其余人都跟了上去，谁也没有回去治伤。
　　众人在沙滩上找到了一些气息尚存的人，并将她们带回山庄医治。龙姬一边为夏涟清洗肩上的伤口，一边询问：“若凝，死伤情况如何？”
　　若凝正在为玉练包扎头部，她看了龙姬一眼，回道：“死了三十几个姑娘，受伤的有五十多个，没有受伤的，也只有十几个。整个卧龙岛，活下的人不到八十。”若凝的声音哽咽，眼圈红红的。她为玉练包好了伤口，才腾出手来擦拭眼泪。
　　“倭寇死了多少？”龙姬又问。
　　“死了一百多个。”
　　“虽然早就料到倭寇会来，可是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手段这么残忍。”龙姬略微沉吟，“倭寇此番进犯，没有占领卧龙岛，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师父，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秋素荣问道。
　　龙姬为夏涟包扎好了伤口，来到大厅中间。她环视众人，眼里有一丝忧郁。犹豫片刻，她道:“今天，是卧龙岛受难之日。看着那么多人死去，我心痛无比。我不知倭寇还有多少像平户三英一样的高手，如若他们再次进犯，我只怕无法保护你们。”她望着徒儿们，双目泫然欲泣。“东海不是安全之地，我希望你们离开这儿，到中原去。”
　　“师父，你也要离开吗？”沈星瑶问道。
　　龙姬愁眉紧锁，黯然道:“我来卧龙岛快二十年了，不会轻易离开。”龙姬的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她想回大漠报仇，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惧惮。多年未踏足中原大地，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太过陌生。
　　秋素荣摇摇头，坚定地说:“师父，我不走。无论多么危险，我都不会离开您。”
　　容绫来到龙姬身边，说道:“师父，我也不走。卧龙岛是我们的家，它受外敌侵犯，我们应该去抵抗，而不是背弃家园，流亡他乡。”
　　沈星瑶点点头，“是啊，如果我们走了，倭寇只会越来越嚣张。与其逃跑，不如誓死抵抗。”
　　“中原处处都是危机，我说什么也不想再出去了。”韩月瑶说道。
　　其余人也都点点头，表示不想离开卧龙岛。见她们这样，龙姬心里百感交集。比起家国危难，自己的仇恨太过渺小。如果不能驱逐倭寇，自己回大漠报了仇，又有何意义？
　　龙姬点点头，叹道:“你们这么懂事，为师感到惭愧。既然大家都要留下，那我们就想想该如何守住卧龙岛，守住东海。”
　　这时，夏涟心生一计，说道:“师父，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或许我们可以去一趟雪岛，说服飞雪帮和我们结成联盟，共同对抗倭寇。”
　　听到这话，秋素荣与容绫互相看了看，都默默低下了头。
　　龙姬的眉头舒展开来，说道:“东海三岛若是能联合起来对付倭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可是飞雪帮亦正亦邪，神秘莫测，对于倭寇，不知他们的立场是什么。”
　　韩月瑶看了看龙姬，欲言又止。见她这样，龙姬问道:“月瑶，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们去了台州，发现郑子甫说的那些人就是飞雪帮的。我们双方交手，他们还打伤了星瑶。”韩月瑶说道。
　　龙姬转向星瑶，忙问:“你受伤了？”
　　沈星瑶回道:“痊愈了，师父。”
　　“师父，和飞雪帮结盟，一定要三思啊。”韩月瑶劝道。
　　龙姬疑惑道:“奇怪……以飞雪帮的实力，他们若想兴风作浪，何必借用卧龙岛的名号呢？”
　　秋素荣说道:“飞雪帮的人说，他们并未盗用卧龙岛的名号。也许是郑子甫那些人想借我们的手报仇，所以造谣。”
　　“这么说来，前些日子惑乱江湖的是飞雪帮。结盟的事，确实得好好斟酌了。”龙姬面色凝重。
　　容绫说道:“师父，飞雪帮做的许多事都是在惩恶扬善。有些名门正派，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光明磊落。”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会打起来？”龙姬不解。
　　“这是一场误会。”
　　龙姬想了想，道:“可是，你们与他们交手，他们还打伤了星瑶。我不去为徒儿讨回公道，反而去求和，这……”
　　沈星瑶来到龙姬面前，劝道:“师父，凡事要以大局为重，不能因为我而坏了正事。如果我们能和飞雪帮联合起来对付倭寇，我受的伤也值得了。”
　　龙姬看了看受伤的众弟子，心想，若是倭寇再次入侵，后果只怕会比今天还惨。结盟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点了点头，“那好，阿绫、素荣，明天你俩带几个师妹去雪岛商议结盟的事。切记，行事要小心，态度诚恳一些，勿要产生争执。我得去一趟东灵岛，找赵岛主谈一谈。至于星瑶和月瑶，就留在山庄和涟儿一起照顾伤员吧。”
　　容绫面露怯意，道:“师父，我怕自己无法说服白帮主。”
　　龙姬拍了拍她的肩，说道:“‘其摩者，有以平，有以正，有以喜，有以怒……’说服人的方法有许多，你随机应变吧。其实，方法是次要的，重要的还是态度。你尽力而为即可。”
　　容绫点点头，说道:“好，我会尽力的。”
　　野原优子的船队向东北方向行去，终于在一个时辰之后到了黑山岛。黑山岛植被稀少，岩石满布，荒凉无比。倭寇驻扎在此虽然不到半年，却已经建造了许多房屋。岛上到处都是巡逻的人，戒备极为森严。回到岛上，野原优子与平户三英急忙来到前厅。前厅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正是野原优子的父亲——野原正雄。见到女儿惊慌地跑来，野原正雄站起来，问道:“优子，出什么事了？为何如此匆忙？”
　　野原优子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命令道:“你去厨房煮一碗白茅根水，记得用井水。”
　　那女人怯弱地看了看野原优子，为难地说:“优子小姐，黑山岛没有井，没有井水。”
　　野原优子怒视着她，骂道:“你怎么这么蠢，没有井，那就临时去挖！”
　　见到野原优子发怒，那女人赶紧点头，说道:“我这就去。”说完，她急忙踏着碎步走出屋子。
　　那名女子走后，野原正雄铁青着脸，说道:“优子，你对美绪的态度不要这么恶劣。”
　　野原优子咬牙道:“谁让她那么愚钝。”
　　“为什么要煮白茅根水？”
　　“我中毒了。”
　　野原正雄看起来并不担心，他面不改色地说:“发生了什么事？你仔细说来。”
　　野原优子盘腿坐在地毯上，气愤地说:“今日，我差一点就占领卧龙岛了，可是后来冒出几个龙姬的徒弟，坏了我的好事。有一个叫容绫的打伤了我，还对我下了毒。若不是赶着回来喝解药，我非杀了他不可！”
　　“连平户三英也不是他的对手？”野原正雄缓缓走到平户三英面前，面色严肃地审视着他们三个。
　　千代直视着野原正雄的眼睛，回道:“若是单打独斗，姓容的当然打不过我们。连他师父龙姬也只能和我们打个平手。可是他当时擒住了小姐，为了小姐的安危，我们不得不罢手。”
　　野原正雄冷笑一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沉声道:“说到底，还是技不如人。”
　　野原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父亲，我们先后袭击了东灵岛和卧龙岛，都没有得到好处，我们的策略是不是有问题？”
　　野原正雄把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说道:“我忽然觉得黑山岛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里距离中土大陆较远，易于藏匿。我们不必急于寻找根据地，占领卧龙岛的事就暂且搁置吧。优子，你的目光要看得远一些。我野原正雄绝不甘心做一个海贼，金银财宝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要的是权力，是中原武林，甚至整个中土。”
　　野原优子站起来，走到父亲身旁，问道:“那我们要直接入侵中原吗？”
　　野原正雄想了想，说道:“要占领中原，必先占有武林。要占有武林，必先摧毁名门正派。”
　　“中原武林高手如云，若不将他们铲除，终将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野原优子点点头。
　　野原正雄想了想，说道:“具体的计划，我尚未想好。这事，得从长计议。”
　　野原优子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中原武林迟早是我们的，父亲不用急。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杨郁离

40.
　　翌日， 容绫换上一身淡雅的白衣，恢复了女儿装。黎明时分，她与秋素荣带了几个师妹，乘着飞龙号前往雪岛。飞龙号行驶了六个时辰，还未到达目的地。夕阳西下，船上的人都有些困倦了。不知过了多久，海上忽然出现几艘大船。大船渐渐靠近飞龙号，不久便将它团团围住了。秋素荣走出船舱，看了看周围的船队。她在海上生活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雄伟壮观的船。她不禁提高了警惕，来到容绫身边，小声道:“难道又是倭寇？”
　　容绫微微摇头，说道:“是飞雪帮的战舰。”
　　一艘大船挡在了飞龙号面前，甲板上的众人都手持弓箭，对准了卧龙岛的人。顷刻，舱里走出一位年轻俊朗的男子。他来到船头，打量着容绫和秋素荣，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作甚？”
　　秋素荣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抱拳礼，恭恭敬敬地说:“我等来自卧龙山庄，想要前往雪岛，拜见白帮主。”
　　那位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说:“原来是卧龙岛的。不过，我们帮主不在岛内，你们请回吧。”
　　容绫看着那男子，坚定地说:“见不到白帮主，我们是不会走的。”
　　“小丫头，我说了帮主不在。趁着天还没黑，我劝你们尽早离开。”他看了看容绫和她身后的几个姑娘，笑道:“一个个都这么俊俏，若是遇上海贼，被劫色那就可惜了。”
　　容绫不以为意，回道:“既然你们帮主不在，那我就在这儿等他回来。我就不信他永远不回雪岛。”
　　这时，一位手摇折扇的男子从船舱里踱步而出。容绫一看，那人竟是赫连雨歇。见到容绫，赫连雨歇不禁眼前一亮。这东海之中，竟藏着这么一位绝世佳人。他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是曾经下榻临海客栈的“容公子”。在客栈见了多次，他却不知她是女子。赫连雨歇不禁暗骂自己痴傻，心里也顿时产生了难以言明的喜悦。他将目光从容绫身上收回，微微一笑，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啸南，她们可是卧龙山庄的贵客，岂能这么无礼？”说完，他看了看容绫和秋素荣，温和地说:“二位，我们又见面了。”
　　秋素荣欣喜道:“赫连公子，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儿？”
　　赫连雨歇收了扇子，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是飞雪帮西堂堂主。这位是南堂堂主——苏啸南。”说着，他向苏啸南递了一个眼神。
　　苏啸南拍了拍赫连雨歇的肩膀，笑道:“雨歇，原来你们认识啊。我若知道你们是朋友，我就带她们回去了。”
　　秋素荣说道:“赫连公子，我们今天来雪岛，是有要事相商，希望你能行个方便。”
　　赫连雨歇温文尔雅地说:“帮主确实不在岛内，我亦不知他何时归来。天色已晚，你们先随我们回雪岛吧。”
　　秋素荣点点头，“多谢赫连公子。”
　　过了一会儿，飞龙号被带到了雪岛。踏上雪岛，容绫立刻觉得神清气爽。雪岛地大物博，绿树成荫。在夕阳的霞光中，林立于山间的亭台楼阁宛如蜃景。
　　雪岛占地方圆数十余里，东南西北四个堂分别位于四个海岸。岛上的建筑华丽得像宫殿一般，雕栏画栋，美轮美奂。赫连雨歇将容绫一行人带到了西堂，并准备了宴席招待她们。晚饭后，夜幕降临，然而雪岛各个海岸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半山腰上建有曲折的长廊，赫连雨歇带着容绫师姐妹顺着长廊散步。秋素荣看着山间的亭台楼阁，心里不禁感慨，飞雪帮的财力物力真是雄厚。她道:“雪岛的建筑可真是富丽堂皇啊，这些都是白帮主命人建的？”
　　赫连雨歇的脸上带着隐隐笑意，他看了看秋素荣，说道:“我们帮主素来节俭，不喜华丽。这些是明初时建造的，美则美矣，却过于奢华。”
　　容绫遥望海岸的灯火，问道:“赫连公子，雪岛每晚都这样灯火辉煌吗？”
　　赫连雨歇微微摇头，“帮主不喜明亮。他在岛内的时候，只有少数地方会点灯。前些日子，倭寇猖獗，时常进犯。帮主不在，我们点灯也是为了防止被偷袭。”
　　说到倭寇，容绫的目光凝重起来，黯然道:“倭寇进犯，卧龙岛也深受其害。我们此番前来，就是为了这事。”
　　赫连公子说道:“其实即使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卧龙岛是大明的地盘，我们共处东海，飞雪帮是不会坐视不管的。然而这件事关系重大，只能等帮主回来再仔细商讨。你们放宽心，先在这儿住下吧。”
　　听到他这么说，容绫的心总算得到了些许安慰。
　　回到客房，秋素荣与容绫坐在桌前喝茶。秋素荣小声说道:“以前听说飞雪帮密谋造反。今天听赫连公子的语气，他们似乎并无这个意图。”
　　容绫点头道:“据我所知，只有白原平那一代试图建立政权。”
　　“你对飞雪帮的历史知道多少呢？”秋素荣好奇地问。
　　“江湖上流传着许多说法，可都是些稗官野史，供人消遣的。”
　　“那就讲一个最可信的吧。”
　　容绫出门看了看，见门外无人，她回到秋素荣身边，说道:“明初时，有一位大臣叫白原平。他曾与朱元璋一起打天下，屡次立功。朱元璋称帝之后不久，白原平遭到陷害，背上了乱党的罪名，于是带着追随者逃到雪岛，建立飞雪帮。白原平本是忠臣，可自从遭到陷害之后，一怒之下起了造反之心，企图在雪岛建立政权，攻打大明。这些像宫殿一样的房屋，就是白原平建的。从那以后，飞雪帮被归入乱党之流，一直受到朝廷的剿杀，可飞雪帮不仅没有灭亡，反而日益壮大。白原平死后，他的后代再也没有乱政的行动。如今，飞雪帮不但没有惑乱天下，反而做了些造福百姓的事。”
　　秋素荣点点头，感慨道:“这么说，前些日子何瑞堂等人去台州，确实是在惩恶扬善。”
　　“是啊，他们若是没有使诈，打伤星瑶，我还挺敬佩他们的。江湖世界鱼龙混杂，邪魔外道横行，有人管管也好。”
　　“飞雪帮匡扶正义，反倒被认为是邪魔外道了。”秋素荣惋惜地说。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
　　翌日，天朗气清。闲来无事，容绫独自在海边漫步。她望着烟波浩渺的海水，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卧龙岛。容绫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来到了一座港湾。港湾背后是幽深的竹林，林间有一条青石板路，蜿蜒着通向山坡。容绫顺着石板路走上山坡，来到一座院子面前。与岛上的其它建筑不同，这座院子白墙青瓦，十分质朴。容绫走到院门口，看到木质牌匾上刻着“此君园”三个字。容绫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见四周空无一人，于是顺着原路下了山。
　　水边停泊着一艘雅致的画舫，透过镂空的窗户，可以隐约看到前舱放置着柜子和书案之类的家具，书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和一盘棋。容绫转过身，正想离去，却撞到了一个人。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不料脚底踩空，向后倒去。幸亏那人出手相救，将她拽到自己怀里，容绫才未落水。容绫抬头一看，眼前的男子身穿黑衣，脸上戴着只露双眼的银色面具，自己似乎并未见过他。容绫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尴尬得忘了道谢。
　　黑衣男子说道:“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是年轻人的声音。容绫见他气质不凡，心想难道又是什么堂的堂主？这艘画舫估计是他的吧，幸好自己没有擅自闯入。
　　容绫回道:“我出来散步，刚好经过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来了，就到船里坐一会儿吧。”
　　容绫心想，自己和他素不相识，万一他是个坏人怎么办？于是微微摇头，说道:“不了。我出来的时间久了，只怕师姐会担心。”
　　“你的武功那么好，不必担心我会图谋不轨。”说着，黑衣男子走到她身边，请她进画舫。
　　容绫心想，自己若再拒绝，只怕有些矫揉造作了，于是说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功呢？”
　　黑衣男子带领容绫走进画舫，笑道:“龙姬最得意的弟子，岂能不会武功？”
　　容绫越来越好奇了，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可我对你一无所知，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黑衣男子让容绫坐在桌前，一边倒茶一边说:“那你猜猜，该怎么称呼我。”
　　容绫看了看画舫里朴素的装饰，又看了看他的衣着，顿时恍然大悟，说道:“你是白帮主！”
　　白少川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将一杯茶放到容绫面前，说道:“容姑娘真是聪明。”
　　得知对方是白少川，容绫不禁大喜，同时也好奇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容绫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容绫？我们见过吗？”
　　白少川虽是飞雪帮的帮主，却为人随和，没有一点架子。他坐在容绫对面，说道:“我一回来，雨歇就跟我说了卧龙岛的遭遇。他告诉我，你往此君园的方向来了。这儿只有你，你若不是容绫，会是谁呢？”

杨郁离

41.
　　容绫起身走到白少川面前，拱手行礼，说道:“白帮主，方才失礼了，请勿见怪。容绫奉师父之命而来，有一事相商。如今倭寇横行，闹得人心惶惶。卧龙山庄想要与飞雪帮结成联盟，共同对抗倭寇。不知您意下如何？”
　　白少川站起身，徐徐走到窗前。他面对着茫茫大海，道:“卧龙小岛，值得誓死捍卫吗？其实，你们可以投奔雪岛，归在飞雪帮的门下。如此，便无人敢欺负你们了。”
　　容绫走到白少川身后，恳切地说:“卧龙岛再怎么小，毕竟是我们的家，岂能拱手让人？ 如果所有人都想着逃，而不是抵抗，那我们又能逃往何处？ 倭寇今日敢侵犯卧龙岛，以后就敢侵犯雪岛。再这样下去，大明王朝也岌岌可危。”
　　“在朱氏王朝眼里，东海各派势力皆为乱党。朝廷视你为乱臣贼子，你却心系朝廷的生死存亡。你考虑的，未免过多。”
　　“我不是为朝廷考虑，而是为自己考虑，为无辜的百姓考虑。我们身处东海，如果能截住倭寇的势力，对于闽浙的百姓而言，也是好事。”
　　“你莫非不知道，许多倭寇本身就是当地的百姓？”白少川转身看着容绫。
　　“可多数还是来自海上的啊。白帮主，你曾经让何瑞堂去台州惩恶扬善，我相信你是一个侠义之士，一定不能忍受倭寇之乱。”
　　“天底下有那么多不平事，飞雪帮是管不完的。”
　　容绫看着白少川，眼里有些失落。沉默片刻，她道:“这么说，阁下不同意？”见白少川没有回答，容绫心想，或许他这是以沉默来拒绝吧。容绫沮丧地叹了一口气，嘀咕道:“也是，飞雪帮这么强大，何必与我们这种小岛结盟呢？您若不同意，我也不勉强。”
　　白少川的目光柔和下来，道:“别难过。我明天就让啸南带着一千帮众和十艘战舰去卧龙岛，保护你们。至于结盟，就罢了。朝廷一直想除掉飞雪帮，我不想张扬，引来麻烦。倘若我们结盟，恐怕卧龙山庄也要成为朝廷的眼中钉了。”
　　听到白少川的话，容绫的眼里发出喜悦的光。她的嘴角露出笑意，兴奋地说:“多谢白帮主！对不起，我方才误会你了。”
　　白少川摆了摆手，“不必客气，你一个小女子尚且心系百姓，我不做点什么都说不过去了。”
　　“您这么慷慨，我都不知怎么感谢。”容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少川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容绫，觉得她甚是可爱。顷刻，他道 :“别再客气了，我待会儿要去港口，你要不要同行？”
　　容绫连连点头，“好的。”
　　白少川和容绫从画舫里走了出来，顺着东岸走去。一路上，海岸的旖旎风光令人心旷神怡。容绫走在白少川身旁，好奇地问:“白帮主，雪岛为什么叫雪岛呢？”
　　白少川的目光黯淡下来，没有回答。容绫看不到他面具之后的表情，不知他为何沉默，问道:“是因为这里的雪景很美吗？”
　　白少川微微摇头，“不是。”他的声音有些苍凉，容绫意识到他的心情有所变化，于是低下头，默默走路。过了一会儿，白少川说道:“许多年前，平正公被诬陷为乱党，遭到朝廷追杀。他带着追随者流亡，想要逃到大海的最南端。平正公经过雪岛的时候，正值初春。他和船队的人远远望来，看到这个岛屿一片洁白，以为是积雪。来到岸边，才发现这些白色的东西不是雪，而是漫山遍野的梨花。当时，平正公率领的数百人被这些梨花震撼了。它在这茫茫大海中，开得如此灿烂、纯洁，与世无争。白色的花瓣随风飞舞，仿佛纷纷大雪，又如漫天纸钱。人们想起死去的亲人，无不遥望故乡哭泣。所有人都不愿继续逃亡了，只想在这里过完一生，于是定居于此。此处梨花若雪，故而前人将这座小岛命名为雪岛。”
　　“平正公就是白原平帮主吗？”
　　“没错，他过世后，帮中弟子私谥之为平正。”
　　“依你所说，平正公清白如雪，听起来应该是与世无争的人，为何会建立飞雪帮，与朝廷抗衡呢？”
　　白少川看着前方，叹道:“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逃到雪岛之后，平正公原以为可以安稳地过完后半辈子。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朝廷的人就追来了。无奈之下，他才决定反抗，建立飞雪帮。”
　　容绫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您是平正公的后人吧？”
　　白少川回道:“平正公唯一的儿子被朝廷诛杀了，他没有后人。他逝世之后，飞雪帮的弟子为了纪念他，规定所有帮主都必须冠以白姓，另一方面，也是要提醒帮主清白做人。”
　　“只可惜，外界对飞雪帮有太多的误解。”容绫惋惜地说。
　　“清白在心，外人怎么看、怎么说，都不重要了。”
　　俩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港口。港口里停着数百条巨舶，容绫看得眼花缭乱。海边有一个船厂，工匠们正在建造新船。看到这么多大船，容绫只觉得自己像蚂蚁一样渺小。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些高大的船，赞叹道:“太壮观了。”
　　白少川和容绫登上一条福船，欣赏着海上的美景。旭日东升，万丈霞光投射在海面，把海水变成了金色的染缸。容绫走向船头，迎风而立，雪白的衣袂轻轻飘舞。白少川站在桅杆下，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她是幻象，随时都会化成一缕白烟，消失在茫茫大海。这女子立于烟波之中，犹如深居海底的精灵莅临人间一般。仿佛这温柔的海风是因她而起，百川东流，仅仅是为了赠与她一个栖身之所。她是海洋存在的意义，是世间万物存在的理由。白少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容绫的背影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生怕打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良久，容绫转过身，含笑说道：“白帮主，你们的船可真好。”
　　白少川的目光温柔下来，他走到容绫身旁，看着岸上的人，说道:“多亏了这些手艺卓绝的工匠。他们中的一些人，曾是郑和宝船的建造者。”
　　容绫肃然起敬，“原来如此。”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如今倭乱严重，不知道朝廷的水师有没有这么精良的战舰。”
　　白少川环视周围的巨舶，眼里有一丝遗憾，他道:“朝廷的造船术，自然是绝好的。他们不缺优良的战舰，缺的是训练有素的水师。如果朝廷能重视海防，操练水师，提高海战能力，倭乱也就不会这么严重了。”
　　“所言极是。再精良的船只，若不能为人所用，最终也只会成为一堆腐木，烂在水里。”
　　“这些战舰都装有火炮，你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容绫觉得不可思议，道:“您这么慷慨，我们该如何报答？”
　　白少川呵呵一笑，“报答就免了。我只是不希望这些船只成为腐木。”
　　容绫看着白少川，不禁心生敬佩之意。
　　第二天，苏啸南率着船队跟随容绫等人去了卧龙岛。此番前来，苏啸南带了一千帮众，打算驻扎在卧龙岛的各个港口，抵御倭寇。到了卧龙岛，秋素荣和容绫将苏啸南请进了山庄。此时，龙姬正愁眉紧锁地坐在前厅，若凝和夏涟分别立在她的左右两边，都沉默不语。
　　秋素荣走进前厅，说道:“师父，我们回来了。”
　　龙姬站起来，只见秋素荣、容绫和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龙姬迎了上去，欣慰道:“你们终于回来了。”她看了看苏啸南，“这位公子是？”
　　秋素荣说:“师父，这位是飞雪帮的南堂主，苏啸南公子。他是白帮主派来协助我们抗击倭寇的。”
　　听了这话，龙姬阴沉了几天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
　　苏啸南面带笑容，笑道:“龙岛主，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龙姬微微点头，“苏公子，久仰。请坐。”接着，她吩咐夏涟去准备宴席。
　　苏啸南坐了下来，说道:“龙岛主，我和弟兄们这次来卧龙岛，可能要住些时日。”
　　龙姬一边倒茶一边说道:“有劳你们了。那么，卧龙山庄需要做些什么？是否也要派人去雪岛？”
　　“这倒不必，雪岛不缺人。帮主认为，防守不如侵敌。他想找到东海一带主要的倭寇巢穴，主动出击，各个击破。”
　　龙姬将一杯茶端到苏啸南面前，说道:“苏公子请用茶。”
　　苏啸南以双手捧过茶杯，道了声谢，说道:“卧龙岛靠近东瀛，东瀛来的倭寇，多半会路过附近海域。我的计划是以卧龙岛为中心，似蜘蛛结网一样向四面八方展开，搜查倭寇的据点。你们对这一片海域应该很熟悉吧？搜查倭寇，需要你们出力。”说罢，他饮下半杯茶，继而将杯子置于桌上。
　　“好的，卧龙山庄定会全力配合。前几天袭击这儿的那帮倭寇，就是东瀛来的。”
　　“嗯，那我们就先搜寻他们的据点吧。其余的计划，还需慢慢商议。”
　　龙姬望了望门口，说道:“对了，你那些弟兄们还在港口吧，有多少人呢？我给他们安排住处。你们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
　　苏啸南露出自豪的笑意，“有一千余人。无需住处，兄弟们习惯住在船上，粮食我们也自带了。只要借一借你们的港口停靠船只即可。”

杨郁离

42.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女声:“师父，东灵岛的人来了！”苏啸南往门口一看，只见一个妙龄少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她快步来到龙姬面前，娇俏的面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这女子正是沈星瑶。
　　“什么？”龙姬愕然道。
　　沈星瑶指了指门口，“他们快到了，您去看看吧。”
　　龙姬面露难色，对苏啸南道:“苏公子，你稍作休息，我去去就来。”
　　苏啸南轻轻点头，“没事，您去忙吧。”他的目光落在沈星瑶身上，不禁露出隐约笑意。
　　“星瑶，跟我来。”说着，龙姬向门外走去。
　　龙姬和沈星瑶刚走出前厅，只见一群人搬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走进了院子。素霓、青雾和岳寒三人也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
　　青雾昂首阔步地走向龙姬，高声说道:“龙姬，我们来了。”
　　龙姬迎了上去，笑道:“贵客来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她看了看那些箱子，不禁面露疑色，“这些是？”
　　素霓来到龙姬面前，她看了看满院的箱子，笑道:“很明显，这些是聘礼呀，我们半个月之后来迎娶韩月瑶。”
　　“半个月？”龙姬的笑容僵住了，“卧龙岛刚办完丧事，恐怕不合适吧？”
　　“半个月已经很长了。具体的日子，请期的时候又说。”素霓回道。
　　岳寒傲慢地看着龙姬，说道:“龙姬，这些日子，卧龙山庄一片死寂，有一件喜事也好，可以去去晦气。”
　　容绫走出前厅，来到龙姬身后，小声问:“师父，月瑶同意嫁给赵飞廉了吗？”
　　素霓看着容绫，不满地说:“小丫头，岛主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
　　容绫看了看素霓，钱午被杀的情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不禁觉得寒意逼人。这是容绫第二次见到东海双妖，她只觉得这俩人和以前一样邪魅，令人望而生畏。容绫直视着素霓，说道:“只允许你们直呼我师父的名讳，不允许我叫你们岛主的姓名吗？”
　　龙姬微微蹙额，“阿绫，不得无礼。”
　　“师父，这些聘礼您不能收，月瑶一定不会同意出嫁的。”容绫劝道。
　　岳寒观察着容绫的脸，觉得她的眉眼甚是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如今听龙姬唤她为“阿绫”，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儿时在船上认识的那个女孩——阿绫。
　　阿绫被海浪卷走之后，岳寒以为她死了，如今一见，才知道她活了下来，而且出落得这么明艳动人。岳寒呆呆地看着容绫，眼里满是爱慕之情。
　　素霓笑了笑，对容绫说道:“能嫁给我们大哥，那可是韩月瑶的福气。不把韩月瑶嫁过去，难道把你嫁过去？哎，你这么好看，我们可是求之不得呢。”
　　“你做梦。”容绫一脸不悦。
　　青雾神色微愠，说道:“龙姬，你这徒儿是怎么教的？在前辈面前竟然这般无礼。”
　　“阿绫，不得放肆。”龙姬正色道。
　　“师父……”
　　“住口！”
　　见师父这么严肃，容绫忍住了心里的话。她失望地看了龙姬一眼，继而转身跑向后院。见状，秋素荣和苏啸南急忙跟了上去。到了后院，容绫径直向韩月瑶的房间走去。秋素荣问道:“阿绫，你要做什么？”
　　“我去看看月瑶，我想知道她是否愿意嫁到东灵岛。”
　　“婚姻大事，哪有姑娘自己决定的呢？这事还是听师父的吧，不要掺和了。”
　　“如果月瑶不愿意，怎么能强迫她呢？”
　　苏啸南说道:“可是你能阻止你师父吗？人家聘礼都送来了，若是不嫁过去，只怕你们要得罪东灵岛了。”
　　容绫停下脚步，说道:“这……那要怎么办呢？”
　　苏啸南笑了笑，“赵飞廉和飞雪帮打过交道，我见过他，感觉也不是很差啊，就是年纪大了一点。”
　　容绫想了想，回道:“可是月瑶不喜欢他呀。”
　　“不喜欢也可以嫁嘛，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还是去看看月瑶吧，听听她怎么说。”
　　三人来到韩月瑶的房间，见到韩月瑶正在收拾包袱。容绫走到她身边，问道:“月瑶，你收包袱干嘛？”
　　韩月瑶冷冷地看了看自己面前这三人，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刚回来。”容绫说。
　　韩月瑶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回来之前，我和师父起了争执。她要让我嫁给赵飞廉，我不愿意，师父就说，我若是不嫁，就离开卧龙岛。既然她不留我，我走就是了。”
　　容绫怔了一下，不相信师父竟然这么绝情。她道:“师父真这么说？也许只是气话而已。你若是离开了这里，能去哪儿呢？”
　　韩月瑶忍住眼泪，坚定地说:“随便哪里都可以，我宁愿死也不嫁给赵飞廉。和东灵岛结盟，凭什么就要牺牲我的幸福！”
　　“月瑶，你先别走，我们再想想办法。”秋素荣说道。
　　“还有什么办法？他们今日下聘，只怕过几天就要来迎亲了。”韩月瑶一脸绝望，“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卧龙岛了。在这里，我算什么？不过是师父的一枚棋子罢了。”
　　苏啸南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姑娘，你敢于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很钦佩。可你离开这里，只怕连东海都走不出去。”     韩月瑶看了苏啸南一眼，哽咽道:“生死由命，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月瑶，你不要走了，我们再劝劝师父吧。”容绫说道。     韩月瑶露出自嘲的笑，“不必劝了，师父做的决定，什么时候更改过？在卧龙岛待了这么多年，我也厌倦了，正好可以逃离这个地方。”她看了看容绫和秋素荣，眼里浮上一丝哀伤，“我走了，你们告诉星瑶一声。”说完，她低下头，快步走出了房间。     容绫与秋素荣想要追上去，却听得苏啸南劝道:“若你们真的为她着想，就别管她了。让她决定自己的人生吧。”     “万一她遇到危险怎么办？”秋素荣焦急万分。     “放心，我们的人都在附近的海域巡逻呢，不会有事的。”     容绫原本想阻止韩月瑶，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是她，恐怕也会选择离开吧。想到这里，容绫的内心平静了些。她道:“现在我反而比较担心师父了，但愿她没有收下那些聘礼。如果东灵岛的人知道月瑶走了，她们会为难师父的。”     秋素荣点点头，“嗯，等东海双妖走了，我们再把这事告诉师父。”     三人回了前厅，见东海双妖和岳寒正悠闲地坐在椅子上。见到她们三个，龙姬说道:“你们去哪里了呢？”     容绫微微一笑，走到龙姬身边，回道:“师父，我们带苏公子到处转了转，熟悉一下这儿的环境。”     青雾看了看四周，说道:“来了半天，怎么不见韩姑娘呢？”     龙姬回道:“她最近总喜欢待在屋子里。”     “让她出来走动走动吧，不要憋坏了。”素霓说道。     容绫看着素霓，彬彬有礼地说:“方才我们正好遇到月瑶，本来想让她出来见见你们的，但她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出来。”     素霓笑了笑，“不久之后，我们和她就得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了，如此羞涩，那怎么成？”     “月瑶脸皮薄，希望你们体谅。”秋素荣回道。     青雾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地说:“也罢，以后天天都见得到，不急于一时。”     东灵岛的人没过多久就回去了。他们走后，容绫才敢将韩月瑶离家出走的事告诉龙姬。龙姬来到港口，管理船只的徒儿告诉她，月瑶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划着船出去了。得知韩月瑶不辞而别，龙姬心里有些失落。她呆呆地站在港口，怅然道:“我只是说气话而已，她竟然真的走了……”     若凝忧心忡忡地说:“岛主，月瑶走了，该怎么向赵飞廉解释呢？”     龙姬叹息一声，“赵飞廉定会觉得我们耍了他，他不会给我们机会去解释的。”     “那怎么办？”若凝有些担忧。     龙姬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愠色，“我既已答应把她嫁过去，又岂能言而无信？月瑶不愿意嫁，就让她自己去和赵飞廉说吧。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她抓回来。我要让东灵岛的人知道，我们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听到龙姬这番话，沈星瑶急忙说道:“师父，让我去找月瑶吧。”
　　龙姬心想，星瑶与月瑶情同姐妹，倘若让她去找月瑶，只怕俩人都不会回来了。龙姬看了看星瑶，说道:“你对周围的海域比较熟悉。从明天开始，你和苏公子一起去搜寻倭寇。找月瑶这事，就让阿绫来做吧。”
　　容绫一脸为难，她指着自己，问道:“让我去？”
　　龙姬点点头，“你的武功好，派你出去，为师比较放心。”
　　容绫不想强迫月瑶嫁给赵飞廉，但又不愿违背师父的意思。她低下头，犹豫着要不要去。龙姬见她为难，于是叹息一声，“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由为师亲自去吧。”
　　容绫急忙点头，“我愿意去。”
　　龙姬满意地点点头，“好，明早你就出发。”
　　夜里，龙姬将容绫叫到自己的房间。想到要去将月瑶找回来，容绫一直怏怏不乐。看到阿绫不快乐，龙姬 心里也不好受。她道:“阿绫，你是不是在为月瑶的事而恨师父？”
　　容绫摇了摇头，沮丧地说:“我在想，师父以后若是为了利益而要把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会不会也像月瑶一样离家出走？”
　　“师父怎么会强迫你呢？”龙姬心疼地看着容绫，生怕她怨恨自己。
　　“可是你也强迫月瑶了。”容绫反驳道。
　　龙姬沉默片刻，说道:“其实，我找你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出去之后如果遇见月瑶，就告诉她，别再回来了。”龙姬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钱袋，说道:“这些银子，你拿去给月瑶，让她以后照顾好自己。”
　　龙姬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容绫疑惑道:“师父，您这是？”
　　“只要月瑶不出现在东海，我们一口咬定她死了，赵飞廉也就无话可说了。今天之所以坚决让你去把她找回来，是因为苏啸南在旁边。我们正在和飞雪帮合作，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们出尔反尔，不守信用。”
　　“可是您这样会让他误以为您很绝情。他也许会想，您对自己的徒儿都能这么绝情，何况是对他们呢？”
　　“飞雪帮是江湖帮派，在江湖中，信誉往往比情感更为重要。失去了信誉，便失去了人心，失去了盟友。我确实想与东灵岛、飞雪帮联合，联合的初衷就是为了保卫卧龙岛，保护你们。可是，如果我毁了你们的幸福，那不就违背初衷了吗？”
　　容绫看着龙姬，心里后悔不已。她道:“师父，对不起，阿绫误会您了……”
　　龙姬把钱袋放进容绫的手掌里，温柔道:“没事，师父不怪你。明天出去，你要多加小心，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师父。”容绫连连点头。

杨郁离

43.
　　几天后，韩月瑶来到台州，在临海客栈住了下来。一天傍晚，她实在觉得烦闷，于是出了客栈，到东湖附近散心。韩月瑶漫无目的地走着，时而叹息，时而皱眉，心里不禁为以后的日子发愁。她在这里无依无靠，离开卧龙岛之后，衣食住行都需要钱，如今身上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韩月瑶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湖水。蓦地，身后传来声音:“韩姑娘，是你吗？”
　　韩月瑶回头一看，不禁睁大了眼睛。说话的竟然是穆承影！他站在湖边，宛如美玉做成的雕塑。韩月瑶喜出望外，立马站了起来，问道:“穆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我出来散步。”穆承影回道。
　　“这么巧，我也是。”韩月瑶微微一笑，理了理耳边的青丝。
　　“容绫还好吗？”穆承影问道，“你怎么独自在这里呢？”
　　韩月瑶的笑容渐渐隐去，“她很好。我……我……”
　　“怎么了？”
　　韩月瑶愤然说道:“师父要把我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我一气之下就离开卧龙岛了。”
　　穆承影不禁心生怜悯，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韩月瑶看着穆承影，心想，自己在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了他，这或许就是天意。犹豫片刻，她道:“我不知该去往何方……穆公子，我无亲无故，已经走投无路了。你若不嫌弃，就让我跟着你吧。”说完，韩月瑶直视着穆承影的眼睛，期盼他能够答应。
　　穆承影没想到韩月瑶会提这样的请求，他怔了一下，说道:“你一个姑娘，跟着我，只怕会坏了名声。若是传出去，以后如何嫁人？”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做妾也愿意，怎么还会嫁给别人呢？” 由于紧张和羞怯，韩月瑶的面颊变红，显得楚楚动人。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将心意说得这么直白。
　　穆承影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不知有多少女人倾心于他。然而，被一个姑娘当面表露爱意，这还是头一回。 穆承影的目光渐渐变得忧郁，清澈的眸子宛如黑夜里的池水。他道:“倘若你需要银子，我可以赠与你。别的，我什么也给不了。”
　　韩月瑶盯着穆承影，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尴尬地笑了笑，道:“穆公子，我是认真的。我不要银子，只想跟着你。”
　　“抱歉，我不能答应。”穆承影平静地说。
　　听到这话，韩月瑶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冷声道:“穆承影，我虽然没有绝世美貌，可也不至于……连给你做妾的资格都没有吧？”
　　穆承影虽然同情她，但不想给她希望，于是说道:“你的美，自会有人欣赏。那人却不是我。”
　　“你有心上人了，是吗？”韩月瑶盯着穆承影的眼睛，试图将他的心事看穿。
　　穆承影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转瞬又恢复平静。他在心里问自己，我有心上人吗？一瞬间，容绫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想到容绫，穆承影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他微微点头，道:“你既知我心，又何必再问？”
　　“她是谁？”
　　“这不重要。”
　　韩月瑶咬了咬下嘴唇，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方才你一见到我，就询问容绫是否还好。难道，你的心上人是她？”
　　穆承影看了看韩月瑶，没有回答。                  
　　韩月瑶目光一沉，哽咽道:“你不说，是默认了吗？”她苦涩地一笑，喃喃自语:“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那么喜欢她？师父喜欢她，你也喜欢她。”
　　“也有人喜欢你。”穆承影说。
　　“是啊，也有人喜欢我。我真是傻，放着喜欢我的人不要，竟然来你这里自取其辱。真是可笑……”说完，韩月瑶愤恨地盯着穆承影。沉默了一会儿，她最终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穆承影面对着湖水，心里有些自责，心道，或许自己不该打扰了她的宁静。
　　离开东湖之后，韩月瑶失魂落魄地进了一家酒馆，喝到打烊了才离开。她喝得酩酊大醉，手里拿着个酒壶，摇摇晃晃地在巷子里走着。她喝了一口酒，自言道:“穆承影……我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你竟然拒绝我……你真是不识抬举……”韩月瑶走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前面有几个黑影。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只见巷子里出现五个男人，将她围了起来。其中一个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笑道:“小美人，半夜独酌，是否寂寞呀？”
　　“要不要我们来陪你喝呀？”另一个男人笑道。
　　韩月瑶目光迷离地看着周围的人，醉醺醺地说:“都给我滚开！”
　　“别生气呀，小美人。我们只是想陪你喝喝酒，解解闷而已。”一个男人边说边伸手去触摸韩月瑶的脸。
　　韩月瑶骂了一句“流氓”，向后退了几步，却撞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男人紧紧抱住她，并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色眯眯地说:“这妮子可真香啊。”
　　“是吗？我也来闻闻。”说着，另一个男人坏笑着走过来。
　　韩月瑶想要挣脱，却无济于事，只能不停地喊:“放开我，你放开我……”可她越是挣扎，抱住她的男人就越开心。他笑道:“好好好，我这就放了你。”说完，他将韩月瑶轻轻一推，韩月瑶又倒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几个男子向她靠拢，都伸手去扒她的衣服。韩月瑶醉得实在厉害，渐渐失去了意识，不再反抗。
　　容绫来到台州，到临海客栈打听韩月瑶的下落。得知她住在此处，容绫不禁欣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月瑶了。她去韩月瑶的房间找人，却没有找到。容绫心想，月瑶也许出去玩了。于是，她便换上一身男装，出了客栈。容绫走了许多条街巷也没有找到月瑶，她思忖着，这么晚了，或许月瑶已经回去了呢。容绫正要返回客栈，却听见附近传来奇怪的声音。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容绫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几个男子围在一起，正在欺负一个姑娘。容绫微微蹙眉，踢起了地上的一根短棍。她伸手接过短棍，向前一挥，棍子打中了两个人的后背。那俩人吃痛，急忙转身。其中一个摸着后背，骂道:“臭小子，你敢打我！”
　　容绫上前一步，斥道:“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禽兽！”
　　“说我们禽兽！兄弟们，上！”说着，那人捡起容绫扔过去的棍子，向容绫冲过来。见状，其余几个流氓也跟了过来。几人原以为容绫只是个文弱书生，想欺负她，不料被打得落花流水。几个流氓见自己占不到便宜，拔腿就跑。容绫急忙跑到那个被欺负的姑娘面前，才发现她是韩月瑶。此时，月瑶衣裳不整，头发凌乱，好在容绫出现得及时，她的清白没有被毁。容绫暗叹不好，急忙帮她把衣服穿上。韩月瑶的衣服上满是酒味，容绫拍了拍她的肩，唤道:“月瑶，你醒醒，醒醒啊……”韩月瑶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中看到一身白衣的容绫。她痴痴地笑了笑，摸着容绫的脸，唤道:“穆承影……穆承影……是你啊……”
　　听到月瑶唤着穆承影的名字，容绫不禁感到疑惑，难道月瑶倾心于他？想到这里，容绫心里有一丝失落。
　　这晚，容绫将韩月瑶带回来客栈，并为她梳洗干净，换了衣服。翌日清早，韩月瑶起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房间里。她感觉昏沉沉的，仔细一想，才想起了昨晚的经历。韩月瑶脸颊一热，眼泪簌簌滑落。她呆呆地坐在床上，仿佛一座石像。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韩月瑶依旧坐在床上，没有去开门。门被推开，她抬头一看，来者是容绫。     
　　容绫端来了一碗粥，说道:“月瑶，吃点东西吧。”
　　韩月瑶木然地摇摇头，“拿回去吧，我不吃。”
　　容绫把粥放在桌子上，来到韩月瑶身边，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月瑶身边坐下，静静地陪着她。沉默片刻，韩月瑶擦了擦眼泪，说道:“师父这么快就让你来抓我回去了？”
　　容绫摇摇头，“不，师父怕你身无分文，在外面过得苦，所以让我送些银子来给你。”
　　“真的？”韩月瑶惊讶地看着容绫。
　　容绫微微点头，“师父也不容易，她背负的责任使得她无法顾全到所有人的感受。其实，师父一直都很关心你。以后不管走到哪里，希望你不要记恨她。无论如何，她是我们唯一的师父。”
　　韩月瑶的眼里带着一丝不屑，她冷笑一声，道:“她是我唯一的师父，可我不是她唯一的徒儿，更不是她最喜欢的徒儿。所以，她可以随随便便地决定把我嫁给谁。”
　　容绫心平气和地说:“月瑶，师父已经改变主意了。她还你自由，不再强迫你出嫁。”
　　韩月瑶垂下头，冷冷地说:“她连聘礼都收了，如今反悔，东灵岛那边怎么办？她要如何向赵飞廉交代？”
　　“这个……师父自会想办法。她现在最在乎的是你的安危，你孤身离开卧龙岛，师父很担心你。”
　　韩月瑶偏头看着容绫，眼神里有一丝怀疑。渐渐地，她的目光柔和下来。犹豫片刻，她缓缓道:“阿绫，我想跟你回卧龙岛。”
　　容绫愕然，“回卧龙岛？”
　　“是的，我改变主意了，我愿意嫁给赵飞廉。”
　　“为什么？”
　　韩月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昨晚的经历让我知道，我需要一个依靠。”
　　“可是，那个人会是赵飞廉吗？”
　　韩月瑶恍然若失，“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嫁给谁，不都一样吗？”
　　“月瑶，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不要一时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容绫劝道。
　　韩月瑶苦笑一声:“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嫁给赵飞廉，我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卧龙岛也多了一个盟友，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月瑶，赵飞廉这个盟友，我们不要也罢。连师父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牺牲自己的幸福呢？”
　　“阿绫，你别劝我了。我心意已决，明天就跟你回去。昨夜若非你及时出现，只怕我已贞洁不保……”
　　容绫将手轻轻搭在月瑶的肩上，黯然道:“这事我也有责任，前几天真不该让你独自离开卧龙岛。昨晚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韩月瑶哽咽道:“我也希望昨晚的事没有发生过。”她想到自己昨晚被穆承影拒绝，眼泪流了下来。
　　容绫以为月瑶被人欺负，心里委屈，于是安慰道:“月瑶，你别难过了。昨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没事的。”
　　韩月瑶看了看容绫，想到容绫是穆承影的心上人，她顿时心生恨意。 韩月瑶目露寒光，怒道:“你不知道，昨天是我这辈子最耻辱的一天。”韩月瑶的眼神冰冷得让人害怕。容绫看了看她，忽然想起昨晚她喊着穆承影的名字。容绫隐约猜到了韩月瑶另有所指，于是不再说话。容绫不知道月瑶和穆承影发生了什么，虽然和自己无关，但她心里仍然有一丝失落。

杨郁离

44.
　　数日之后，韩月瑶跟随容绫回了卧龙山庄。经过这场风波，龙姬和韩月瑶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缝。见到龙姬，韩月瑶心里仍有不悦，但她没有表现出来。龙姬自知愧对月瑶，欲要跟她道歉，却碍于面子，怎么也开不了口。师徒二人对视片刻，谁也不主动说话。见状，若凝开口打破僵局:“月瑶刚回来，想必累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韩月瑶看了若凝一眼，礼貌性地笑了笑。随即，她将目光移到龙姬身上，说道:“师父，我可以回房了吗？”龙姬以为月瑶再也不会认自己这个师父了，如今听到这声“师父”，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悦的目光，但转瞬又恢复了平静。龙姬微微点头，柔声说:“回去吧，好好休息。”
　　韩月瑶回房之后，龙姬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看了看容绫，说道:“阿绫，月瑶怎么了？我感觉她有些奇怪。”   
　　容绫想起月瑶被欺负的事，正欲告诉师父，但转念一想，这是月瑶的伤心事，不说也罢。她摇摇头，回道:“师父，徒儿不知。月瑶一路奔波，可能是太累了。”
　　龙姬望着门口，眼神有些哀切。少时，她缓缓道:“也许是我多心了。”
　　次日，韩月瑶一早便去向龙姬问安。她恭恭敬敬地为龙姬倒茶，并下跪认错。龙姬急忙将她扶起，承认自己也有不对之处。于是，师徒二人重归于好。韩月瑶表明自己的心意，主动提出要嫁给赵飞廉。龙姬以为她在说气话，故而没有当真。韩月瑶是在龙姬的眼皮底下长大的，龙姬了解她的脾气，心想过几天她就会改变心意。然而，过了半个月，韩月瑶依然坚持要出嫁。龙姬思忖着，既然月瑶想通了，那便随她的心意吧，这样也可免于得罪东灵岛。
　　婚宴如期举行，成亲当日，龙姬带了几个弟子来到东灵岛。东灵岛四处都挂着红色的绸子和灯笼，十分喜庆。韩月瑶与赵飞廉拜堂时，沈星瑶的神情有些忧郁，她呆呆地看着韩月瑶，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婚宴，和我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了。” 她隐隐觉得，韩月瑶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悲伤的气息，毫无新婚的喜悦。甚至连她的一身红嫁衣，都显得格外阴郁。
　　“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的呢？”容绫问道。
　　“我想象中的婚宴，是每一个人都很欣喜，幸福。可我此刻感觉不到幸福，也感受不到欣喜。月瑶就这么出嫁了，这太突然了。”
　　容绫看了看春风满面的赵飞廉，说道:“这是她的选择，我们就祝福她吧。只要赵飞廉好好对她，那就够了。”
　　“阿绫，你说，下一个出嫁的会是谁呢？”沈星瑶失落地问。
　　容绫叹道:“只要是真心想要出嫁的，不论是谁都好。”容绫无法透过红盖头看到韩月瑶的表情，更无法透过皮骨看透韩月瑶的内心。她不知道韩月瑶为何会嫁给赵飞廉，她只觉得，正在拜堂的女人仿佛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木偶。
　　拜堂结束之后，新人被送进了洞房，客人们则入席吃饭。
　　容绫和沈星瑶正在席间闲聊，岳寒走了过来。他端来一杯酒，热情地笑道:“两位姑娘，别来无恙。”
　　见到岳寒，沈星瑶不禁皱起眉头。她就对东灵岛的人一向没有好感，尤其是东海双妖和岳寒。沈星瑶饮了一口酒，并不理会他。容绫看了看岳寒，又看了看星瑶，疑惑道:“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沈星瑶漫不经心地回道。
　　岳寒笑了笑，看着沈星瑶的眼睛，说道:“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去提亲的时候，我们在卧龙岛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沈星瑶白了岳寒一眼，怫然道:“我只记得前几个月你和你师父毁了我们的船，还把我们抓来了这儿。”
　　听了这话，容绫提高了警惕。她看岳寒一眼，觉得他有点儿眼熟，却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岳寒有些尴尬，赔笑道:“那是个误会，岳寒在此向二位赔罪。我敬你们一杯！”说着，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岳寒把杯子置于桌上，说道:“不打不相识。从今日起，我们就是自己人了。过去的恩恩怨怨，全都一笔勾销。”
　　沈星瑶本想反驳岳寒，但考虑到这是月瑶的婚宴，为了不给月瑶添麻烦，她最终忍住了。她瞪了岳寒一眼，又看了看容绫，说道:“阿绫，我们出去透透气吧，这儿太闷了。”说完，她起身离开了饭桌。
　　容绫站起身，正想跟上去，岳寒却挡在了她面前。容绫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警惕地看着他。岳寒自知失礼，连忙后退一步，温和地说:“请留步。”
　　“有事吗？”容绫问道。
　　岳寒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问道:“阿绫，你还记得我吗？”
　　听到陌生人称呼自己的小名，容绫有些不习惯。她看了看岳寒，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岳寒啊，你不记得了吗？八年前，我们在海上遇到了风浪，我没有抓住你的手，为此我自责了八年……”岳寒的神情有些伤感，随即又露出喜色，“我没想到你还活着，这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容绫看着岳寒的脸，八年前沉船的场景在头脑中渐渐清晰起来。她至今记得，当海水涌来时，是岳寒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虽然岳寒没能将自己救下，但容绫一直想对他说一声“谢谢”。遇到岳寒，容绫心里不禁感到欢喜。但一想到他如今是青雾的徒弟，容绫心里仍有戒备。她抑制住喜悦，微微一笑，说道:“我差点没认出来。原来是你啊，你活下来了。”
　　得知自己还存在于容绫的记忆里，岳寒不禁心花怒放，笑道:“嗯，是我师父救了我。对了，当时的风浪那么大，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被海水送到了卧龙岛，被师父救了。”
　　岳寒深情地看着容绫，感慨道:“时隔八年，我们还能相遇，这或许就是天意。阿绫，分别后，我每天都会想起你。你还记得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岳寒的眼神使容绫觉得不自在，她避开他的目光，说:“你对我有恩，我自然记得你。”
　　岳寒的心跳个不停，他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容绫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的手松开又捏紧，捏紧又松开，放在哪里都觉得不自在。想了一会儿，他道:“阿绫，前些日子我们和卧龙岛产生了一点误会，我还不小心弄坏了你们的船只，你不要怨恨我。我明早就派人把新船送过去，向你们赔罪。”
　　容绫温婉一笑，“不必了，我们有船。你若要道歉，应该去找我师父。”
　　岳寒看了看不远处和徒弟们坐在一起的龙姬，说道:“上次她来东灵岛的时候，我已经向她赔罪过了。你师父宅心仁厚，她道，既然是个误会，解释清楚即可，她不怪我们东灵岛。”
　　容绫轻轻点头，“我师父为人宽厚，自然是不会计较。”她朝门外瞥了一眼，见星瑶还在等自己，于是说道:“岳公子，我得出去了，星瑶还在等我呢。”
　　岳寒看了一眼门外的沈星瑶，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点点头，说道:“好吧，那待会儿见。”说完，他毕恭毕敬地给容绫让出路。
　　容绫微微一笑，说了一声“告辞”，随即走出了大厅。岳寒呆呆地看着容绫的背影，脸上尽是喜悦的神情。
　　容绫出了大厅，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遇见儿时的患难之交，她心里是极为欢喜的。甚至，她想要给他一个拥抱，拥抱这个在生死关头紧紧抓住她的手的人。然而她不能，不仅仅是因为男女有别，更因为他是青雾的徒弟，这是她最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沈星瑶见容绫心事重重，疑惑道:“阿绫，怎么了？”
　　容绫木然地摇摇头，眼睛有些湿润。沈星瑶回头看了一眼大厅，怫然道:“是不是岳寒说了什么对你不敬的话？”
　　“没有。”容绫急忙摇头。她回头一瞥，只见岳寒还立在原地望着她。容绫垂下眼眸，心里难过不已。
　　“阿绫，我们去海边走走，这里太吵了。”沈星瑶说道。
　　“好。”容绫点点头。
　　夜里，宾客走得差不多了。赵飞廉从前厅出来，径直走向后院。他来到洞房，遣走了门口的两个丫环，屋子里便只剩下韩月瑶。赵飞廉挑唇一笑，走进洞房，并关了门。他透过珠帘，看到韩月瑶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美得像一幅画。桌子上，红烛的火焰燃成一条直线，徐徐上升。屋里有些闷热，赵飞廉将窗户稍微打开一点，接着，缓缓走向韩月瑶。
　　他来到韩月瑶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屋子里静得像是凝固的海水，似乎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沉默了一会儿，韩月瑶说道:“可否把我的盖头掀开？”
　　赵飞廉呵呵一笑，“想不到你比我还着急。”说完，他将盖头掀起。
　　“我只是不想被这盖头给闷死。”韩月瑶面无表情地说。
　　赵飞廉讥笑道:“你不情不愿地与我成亲，我还道你正在以泪洗面呢。”
　　韩月瑶不以为然地说:“我为什么不情愿？能够嫁给你，来完成这么重大的使命，我感到荣幸之至，应该举杯庆祝才对，又怎会以泪洗面？”
　　“重大使命？”赵飞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韩月瑶看着赵飞廉的双目，说道:“你知道我师父为何把我许配给你吗？”
　　赵飞廉丝毫不觉得奇怪，他笑了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结盟抗倭。”
　　韩月瑶微微摇头，“你也许不知道，前一阵子，飞雪帮给了卧龙岛很多福船和火炮，你觉得如今的卧龙岛非与东灵岛结盟不可吗？”
　　赵飞廉脸色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韩月瑶面不改色地回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有了飞雪帮的协助，我们根本不需要和东灵岛结盟。我想你应该猜得到，师父把我嫁过来，是别有用心的。”
　　“你且说来。”赵飞廉铁青着脸。
　　韩月瑶故作为难地说:“只怕我还没说完，你就会恨得要杀了我。”
　　赵飞廉坐在凳子上，冷冷一笑，“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沉不住气。”
　　韩月瑶的哀怨地望着桌上的红烛，说道:“家师虽是女流，却有着雄心壮志。她一直想成为东海乃至江湖的霸主，为此，才收了这么多徒弟。事实上，我们都只是她的棋子而已。师父为了打垮东灵岛，扩张自己的势力，才答应了这门亲事。她的目的是派我来做细作，摸清你的底细，让她有机可乘。”
　　赵飞廉将信将疑地盯着她，说道:“龙姬肯派你来，可见她很器重你。作为她的心腹，你为何背叛她？”
　　韩月瑶咬咬牙，怒道:“不是我背叛师父，而是师父抛弃了我。我原以为师父把我当成女儿，却不料她这么无情。既然她这么不在意我，我为何要为她卖命呢？”
　　赵飞廉看了看韩月瑶的侧脸，心道，虽然她的样子不像在撒谎，但自己也不能完全相信她。或许，这正是她试图取得信任的方式。见赵飞廉不语，韩月瑶说道:“此刻你知道了，我嫁给你的目的是什么。”
　　赵飞廉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嫁给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娶你的目的是什么。”说着，他缓缓向她走来。
　　韩月瑶警惕地看着步步逼近的赵飞廉，心里有些慌了。她直视着赵飞廉的目光，问道:“什么？”
　　赵飞廉来到韩月瑶面前，伸出右手托起她的下巴，并用拇指抚摸着她的红唇，说道:“你说一个男人娶妻，是为了什么？”
　　韩月瑶紧张得一动不动，缓缓垂下眼眸，不敢与赵飞廉对视。从答应嫁过来的那一刻起，韩月瑶就知道了自己要面对什么。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后悔。片刻之后，赵飞廉放开她，似笑非笑地说:“如果你后悔了，请立刻走，我不会阻拦。你可以回去告诉龙姬，你没有把我伺候好，因而被我休了。这个任务，你完成不了。”
　　韩月瑶凝视着桌上的红烛，空洞的眼神仿佛一口深井。她想，事已至此，回头已经不可能了。自己选择的路，哪怕前方是悬崖，也不能退缩。她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才嫁过来就被休，你让我颜面何存？我看，你是怕我会害你吧。既然如此，何不直接杀了我？”
　　赵飞廉冷冷一笑，“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你不信任我。”韩月瑶站起来，盯着赵飞廉。接着，她忽然解开腰间的束带，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一褪去。
　　韩月瑶低头看了看自己，说道:“我身上不带兵刃，害不了你。”
　　看着眼前的光景，赵飞廉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沉默片刻，他道:“最致命的兵刃，就是你。”接着，他抱住了韩月瑶颤抖的身体，拥着她卧倒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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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郁离

45.
　　回到卧龙岛，龙姬与众徒弟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前厅装饰着许多喜庆的红绸和灯笼，一看到这些东西，龙姬就想起月瑶，心里不免感到愧疚，于是让徒儿将它们收了起来。恢复原貌之后，龙姬派了一些弟子到海上巡逻，剩下的则在岛上练武。
　　过了半个月，倭寇始终没有出现。一天，沈星瑶和苏啸南照例带领船队外出巡逻。海面烟波浩渺，风平浪静。沈星瑶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心里想到了月瑶。她忽然有些难过，仿佛自己迷路了一般，不知自己以后将何去何从。沈星瑶心想，或许师父也会把她嫁出去吧。
　　这时，苏啸南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见沈星瑶独自站在船头，他走了过去，说道:“你在想什么呢？”
　　沈星瑶回过神来，继而转过身，礼貌性地一笑，说:“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野原优子呢。这些倭寇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
　　苏啸南看了一眼大海，叹道:“我们每天都在海上巡逻，倭寇会出现才怪呢。”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沈星瑶看了苏啸南一眼。
　　“要我说啊，我们还不如回卧龙岛算了。等倭寇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就可以关门打狗了。”苏啸南一脸轻松地说。
　　“那样确实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可是我们无法预测倭寇什么时候会来啊。守株待兔是不可取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找到倭寇的老巢，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估计，那帮倭寇的巢穴还在东北方向。我派人查过了，野原正雄在东瀛的势力非同小可。我们若想去偷袭，这点人手是远远不够的。”
　　沈星瑶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苏啸南，你们飞雪帮到底有多少人呢？你们过来了这么多帮众，不怕雪岛遭遇袭击吗？”
　　“野原正雄可没那么大的胆子。飞雪帮的帮众遍及大江南北，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南堂有五万，其他三个堂我不清楚。”
　　“这么多人，难怪朝廷一直想对付你们。”沈星瑶若有所思地说。
　　“多数人都是徒有虚名，实际上早就不参与飞雪帮的事务了。这几年来，东海倭乱严重，许多人逃往外地，与帮里失去了联络。帮主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那些人想远离纷争，他就成全了他们。如今真正能为帮里效力的也就两三万。”
　　“帮众在于精良，而非数量。你们帮主做得对。”
　　“是啊，留下的都是精英，比如我。”苏啸南用拇指指了指自己，一脸自信。
　　“这么自大。”沈星瑶笑了笑。
　　“我实话实说而已。”
　　“对了，你们的帮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还没见过他呢。”
　　“天下无双之人。你若是见了他，一定再也看不上其他的男儿了。”
　　“我才不信。他很英俊吗？”沈星瑶一脸好奇。
　　苏啸南微微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帮主的长相。但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他原先并不是帮里的人，三年前老帮主突然把位子传给了他，大家都有意见。可是呢，他当帮主一年之后，我们都对他心服口服，并决定永远追随他。”
　　“不是帮里的人，还能当帮主……他该不会是你们老帮主的儿子吧？”沈星瑶小声问道。
　　苏啸南觉得谈论这个话题不妥当，于是急忙转移话题，“讨论这个多没意思啊，我们说点别的吧。你说说，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你的眼呢？”
　　“戚继光那样的。”沈星瑶不假思索地说。
　　“你认识戚继光呀？”
　　“不认识，但我听说过他的事迹。抗倭御敌，年轻有为，他可真了不起！”
　　“那你是否听说过，他已经有妻子了呢？”
　　沈星瑶不以为意地说:“有就有呗，我又没有非分之想。他那样的大英雄，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若是能见上一面，我也就知足了。”说着，她露出羞涩的笑意，低下头来。
　　“噢，你喜欢英雄啊。”
　　“哪个女人不喜欢呢？”沈星瑶反问。
　　“那我们这种草莽之徒岂不是要一辈子打光棍了？”
　　“你也可以成为英雄啊。”
　　“对于朝廷而言，我们是反贼。对于百姓来说，我们是妖魔鬼怪。你觉得我还能成为英雄吗？”
　　“为什么不能？你做出一点事迹来，大家自然就把你当英雄了。”
　　“哈哈，那还真不适合我。”苏啸南嬉皮笑脸地说，“我呀，还是喜欢做个无赖、混混。”
　　沈星瑶看着远方，一脸向往地说:“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戚继光的。”
　　苏啸南想要反驳，却又忍住了。他撇了撇嘴，最终无奈地挑了挑眉，道:“说得对。”
　　卧龙岛内，秋素荣带着师妹们在山上练武。龙姬站在亭子里望着徒儿们，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恨铁不成钢地说:“这套剑法都教了多少遍了，还是练不好。”
　　若凝看了看正在练剑的徒弟们，说道:“岛主，多给她们一点时间吧。这个月以来，姑娘们没日没夜地练武，看得出，她们真的尽力了。”
　　“徒儿们练武用心与否，决定了她们遇到倭寇时是生是死。”龙姬指了指几个姑娘，“你看看那几个，她们完全是在敷衍了事，心思根本不在剑上。练这套剑法，必须做到手中有剑，心中有剑，人与剑合二为一。可是那么多人，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你让我如何不怒？”
　　“岛主，依我看来，这套剑法刚强利落，换上坚硬一点的剑，或许会更合适。”
　　龙姬仔细看着练武的徒儿们，少时，她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明早我就派人去购置一批剑，把那些旧的都换了。”
　　“现在岛内人手紧缺，要派谁去呢？”
　　“阿绫。在这些姑娘中，她的武功是最高的，在外不易吃亏。”
　　若凝不解地看着龙姬，问道:“岛主，你就不担心阿绫吗？”
　　龙姬凝视着正在练剑的容绫，眼里有一丝哀伤。“我怎么会不担心呢？我无法一辈子保护阿绫，在弱肉强食的江湖里，她必须学会独自生存。阿绫独自前去确实不妥，我会让她带几个师妹的。”
　　“这倒也是，让她出去锻炼锻炼也好。阿绫的性格有些内敛，应该多去见见世面。”若凝点点头。

杨郁离

@skyfly1991  62楼  2017-12-03 20: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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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yfly1991

@杨郁离 2017-12-16 20:4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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