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 messiyun

佘德余《都市文人——张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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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15: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家人都要遭殃,好像众人乘坐一条破船,一且遇到风浪,难免舟
  覆人溺,“沉沦结一团,一人不得出”。他苦苦劝告儿子们赶快
  分家,以免同归于尽。“撑距出逆流,大家拯此厄”,2人人努力,
  个个自给,才能度过困境。可是儿辈们不能体谅老人的苦衷,因
  为他们在国变时尚处在髫龄,对亡国之痛的感受远没有老一辈
  深切。新政权开科取士,他们耐不得清贫,不听老人的劝告:“月
  辈慕功名,撇我若敝帚;持此一管笔,思入麟凤薮。”他们和张岱
  年青时代一样,还想重温祖上荣华富贵的美梦。“岂有西山裔
  还来徒啜哺?”8伯夷、叔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即“西山”)
  其后裔难道可以违背先人的遗志,向周人摇尾乞食吗?张岱一
  生忠于明朝,他不要儿辈食禄清廷。他希望儿子们打消博取功
  名的念头,父子团聚,安心种田,只要大家一起努力,肯定能够得
  到温饱,这比升官发财之后,以“五鼎”告祭乃祖乃父强多了。可
  是儿子们哪能听得进去呢?“母孀怎锢女,鸟老但凭锥。”只有在
  他们碰壁落第了,才肯回头,此时,他才转忧为喜,告诚儿子:“尔
  或思争气,予原不动心。故园松菊在,对此一开襟。”
  张岱为生活所迫,独立支撑一家二十几口人的衣食,广开经
  营门路。他学习养蚕,但是“园桑八九树,老禿无旁枝。下叶仅
  数篚,树头靡无遗”。“人饥尚有菜,蚕饿不食葵”,又无钱买
  桑叶,结果还是东借西揶,“剜肉而割股,那可救其饥?"弄得
  “人饥蚕又饿,辗转在庭除”,深慼满肚子的学问经济,到此田
  地已无法可施了。他又试着养鱼,买了上千尾鲤鱼苗放进水塘,
  “畜之未十日,乃日需草苴”,于是典衣买舟,花钱请人打草。
  可是,“万钱募一老,头禿背且佝。日食一升饭,酌酒满其盂。打
  草不盈担,强半是菱蕖”。费了许多财力,不但一无所获,反而
  赔了许多,最后弄得“夏粮遂不足,山厨竟断炊”。的经过反复考
  虑,“夜半陡然省,开围纵所如”。沉重的家口负担,艰难生活
  的煎熬,没有把张岱压垮,反而使他更加倔强。从小至青年时期
  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向不知稼穡之艰难的人,居然
  在年近古稀,拿起杵白,挑起粪担。写于康熙二年(1663)的《春
  米》、《担粪》两首诗,生动记叙了他劳动的情形和感受。
  春米
  身任杵臼劳,百杵两歇息。上念梁鸿才,以助缚鸡力。
  余生钟鼎家,向不知稼穑。米在国廪中,百口丛我食。
  婢仆数十人,般勤伺我侧。举案进殮,庖人望颜色。
  喜则各欣然,怒则长成威。今皆辞我去,在百不存一。
  诸儿走四方,膝下皆哇泣。市米得数升,儿饥催煮急。
  老人负面耒,面米敢迟刻?连下数十春,气喘不能吸。
  自恨少年时,杵臼全不识。因念犬马齿,今年六十七。
  在世为废人,赁春非吾职。臂力证能加?举杵惟于邑
  回顾小儿曹,劳苦正当习。
  担粪
  生平所不能,着棋与担粪。棋故绝不为,类岂人可进?
  孔门有樊迟,学圆发其问。即以仲尼为,圆事岂不亲?
  余昔爱芬芳,敦奔设藩溷。近日理园蔬,大为类所因。
  忆肯文翰林,思以秽舟遺。追者遥迹之,炉香数里喷。
  种子既灌因,香臭岂敢论?窗下南瓜荣,堂前茄树嫩。
  天气稍千封,粪须旦晚运。婢仆无ー人,担粪固其分。
  偶呼稚子来,儿女复相逊。扛扶力不加,进尺还退す。
  老人犹喜饭,岂敢不自奋?余闻野老言,先农有遺训。
  日久美自香,为农复何恨?
  张岱从小生活在贵族家庭,养尊处优,缺少劳动的锻炼,“杵白全
  不识”,而现在,生活窘迫,几个成年的孩子又外出谋生,家里缺
  少劳力,在“市米得数升,儿饥催煮急”,“偶呼稚子来,儿女复相
  逊”的情况下,虽然已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也只得亲自动手。但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连下数十春,气喘不能吸”,“扛扶力不
  加,进尺还退寸"”。通过亲身参加劳动,使他情感发生了根本变
  化。劳动使他获得无比的快乐,“窗下南瓜荣,堂前茄树嫩”;劳
  动使他感到“日久粪自香,为农复何恨”,务农也是种不错的职
  业,为此也使他醒悟,“回顾小儿曹,劳苦正当习”,应当从小培养
  儿孙们热爱农业劳动的好惯。
  老来更重夕阳情
  人清以后蜗居快园的二十几年中,生活尽管艰苦,还要亲自
  参加如春米、担粪等粗重的体力劳动,但张岱精神上还是非常豁
  达的。年轻时交往的朋友大多流散了,有的已经作古,有的因为
  阻隔两地,音讯断绝。张岱犹自杜门不出,“稍欲出门交,辄恐伤
  所守”。江南遗民的数次大型社集酬唱都不见他的踪影。偶尔
  出去,亦“良用不过三,笑听野人谈”。只与同住在绍兴城里的几
  位结发之友,或者是偶然来绍兴游玩的朋友交往,因为党得见面
  机会稀少而更加珍贵,交谈内容更为丰富,感情也更为真切。顺
  治九年(1652)十一月,经过颓废的禹庙,重修后焕然一新,老朋
  友曾益带领朱腾之、林叔含、魏子煌等友人来绍兴观光谒祠,张
  岱陪同。他们一起在禹庙吟诵了杜甫的《古屋》诗,并推荐曾益
  在后壁横二丈四尺、高二丈八尺的粉墙上,画两枝梅树,并书“梅
  龙”二字于上,字径四尺,作为纪念。十ー年,新昌同宗族弟张
  仲良来游绍兴城,张岱十分高兴,邀至寒舍(快园),以园中自长
  果蔬、雪芽茶热情招待,并叙多年离别之情。不久,赴新昌南明
  回访张仲良,并为仲良父作《族叔遁庵公墓志铭》《处子振四祖
  姑遗像》、《仲良像赞》。张仲良陪同游览了新昌大石佛,张岱
  作《大石佛院》诗。
  顺治十四年(1657),张岱居西湖参与谷应泰主持的《明史纪
  事夲末》修撰期间,恰逢族弟张有誉(具德和尚)主修的灵隐寺落
  成,张岱前往并作《具德和尚灵隐寺落成刚值初度作诗寿之》祝
  贺。嘉兴黄皆令,名媛介,南明亡,逃难至绍兴,后流寓杭州西湖
  以卖画为生,善古文诗词及书画,后嫁同县士子杨世功。杨家贫
  寒,皆令黾勉同心,怡然自乐。在绍兴期间,媛介与祁彪佳遗孀
  商景兰及长女祁德渊、季女祁德琼,王思任季女王端淑等唱和
  张岱闻之,主动与之唱酬,称扬黄媛介“右军书法眉山文,诗则青
  莲画摩诘。オ子佳人聚一身,词客画师本宿业。巾帼之间生异
  人,何必须糜(眉)而冠帻?"”
  顺治十六年(1659),在王誉素家,听李玉成吹碆篥,姜无幻
  出示白居易作的《觱篥歌》。篥是一种古乐器名,又名悲篥、笳
  管,本出龟慈,以竹为管,以芦为首,状似胡笳,吹出的音调有时
  激昂悲壮低沉悲凉,有时裂石而穿云,“譬诸绰注在冰弦”。张岱
  听后,触景生情,“十六年来无笑颜,为爱佳音且强食”。
  康熙二年(1663)六月,束发之友鲁云谷亲手莳弄的称为“鱼
  鱿兰”的兰花盛开,张岱应邀至其家观看,云谷以初春日铸茶和
  玉带之水招待,两人茶话终日,无所不谈。张岱褪尽了往日担
  粪、春米辛劳的倦容,忘记了往日缺钱缺米操劳的忧虑,似乎又
  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在南京桃叶渡与茶道名家闵汶水品茶斗水时
  的情景。回家后,当晚写了《癸卯六月鲁云谷鱼鱿兰盛开,茶话
  终日,赋谢》的七古诗和《越中鱼鱿兰今年独盛二首》五律诗。
  康熙六年(1667),東发之友周戬伯(谷)(1588-1675)八
  十寿诞,张岱至其家,为其祝寿,并作五律《寿周戬伯八十二首》。
  康熙人年(1669)十月十三日,余煌之胞弟余若水卒。余若
  水名增远,崇祯十六年(1643)进士,授淮安宝应知县,时刘铎清
  驻扎准安,强迫余若水行下属礼,余若水上任刚一月,即辞职归。
  明亡后隐居城郊,安心农圃,拒绝与官府来往。张岱赞赏其节
  概:“兄死止水,弟不渡河,一死于十五年之前,一死于十五年之
  后,俱不失为赵氏忠臣。”特作《余若水先生传》祭悼,借称扬
  余若水之节概申述自已为人之节概。
  康熙九年(1670)三月下旬,老友鲁云谷无疾而逝。张岱得
  到消息,大为惊诧,“仓皇走视,痴呆植立,惝恍久之”。谓生死大
  事,迅速若此,真如梦幻,痛悼不已;归坐山斋,忆其生平,遂为作
  传。高度赞赏“云谷居心高旷,凡炎凉势利,举不足以入其胸次。
  故生平不晓文墨,而有诗意;不解丹青,而有画意;不出市廛,而
  有山林意”。
  夏天,老友周懋明病逝。其长子嘉绩走至张岱家,诚恳邀请
  张岱为之作基志铭。张岱生平不喜欢作谀墓文,如作,一定要实
  事求是,真实反映基主一生。为此,他写了周懋明“以奇文见斥
  遂罢弃举业”而“涉猎群书,以此浪荡不羁,家业日落”的经历,养
  成“蹇傲佯狂,见人矫骇愕窒,如野鹿山鸡,不可与接”的孤傲性
  格,为“诗则昌谷之《恼公》,文则韩非之《孤愤》,赋则屈原之《离
  骚》”,所作《史断》一书,“评千古人物,抉幽发微,新论法出”。
  张岱对其“位不偿德,命不酬オ”的命运十分感慨,其实也是
  对自己遭遇不幸的感慨。
  康熙十一年(1672),张岱76岁,绍兴府、会稽县当局闻其
  名,将原由董钦德主撰的《会稽县志》交由张岱主修,张岱不满董
  氏原稿“挂一漏九,留三增七。有所作好,则踵事增华;有所作
  恶,则变本加厉”。推辞再三,勉强起草了《会稽县志?凡例》十
  条,“于凡例之外,不敢多赘一字,盖至慎也”。由于张岱的坚
  持,会稽县当局后改其族兄张疆仍继任,但在定稿刻印时又改署
  董钦德为主编,使用董之原稿,仅将张岱撰写的《会稽县志?凡
  例》附于后。可见,张岱当时既想维护《会稽县志》的质量,又担
  心陷人人事纠纷之中的矛盾心理,同时也反映了会稽县修志中
  的人事纠纷。
  康熙十二年(1673)三月三日,恰逢王羲之《兰亭修禊序》一
  千三百二十周年,经历二十二个癸丑年,张岱两次幸遇,甚感荣
  幸,于是伙同堂弟登子及六十年前结交之友周戬伯、陆癯庵等人
  再次游览兰亭胜迹。归家后,思绪万千,连续写了《癸丑暮春兰
  亭后集寻得旧址有作四首》(缺第三首)和《癸丑兰亭修禊序》
  《古兰亭辨》等诗文。
  康熙十三年(1674),结发之友陆癯庵、祁止祥两人皆届八十
  周岁,张岱分别作《寿陆癯庵八十》、《寿祁止祥八十寿》七古诗祝
  贺。“戏曲知己”袁于令(箨庵)于顺治十五年(1658)由南京寓住
  会稽,与张岱来往频繁,常在一起品茗论曲。张岱赞赏他的“四
  方馈送集如云,依旧囊空无半文”的慷慨和“轻视督邮如儿曹,五
  斗何为肯折腰”的倔强性格,又赞赏《西楼记》传奇:“《西楼》一剧
  传天下,四十年来无作者”,同时又直言不讳地批评其《合浦珠》
  传奇追求“怪幻”,“但要出奇,不顾文理”的创作倾向。康熙十
  年,袁于令因病卒于会稽,张岱作《为袁箨庵题旌停笔哭之》诗吊
  念。
  康熙十四年(1675),张岱自遭国变三十年不至吼山,这一年
  携儿孙辈游吼山,意外地于吼山禅堂遇见一老尼,定睛注视,乃
  是外伯祖父陶兰亭(1550-1615)先生之季媳。陶兰亭,名允宜,
  字懋中,号兰亭,系张岱外祖父陶允嘉之兄。其第三子崇厚,字
  汇溪,庠生,所配状元尚书毛瓒之孙女。陶家此时也已败落,家
  产不存,而留此弱媳守此山斋。为此张岱十分感慨:李文饶的平
  泉胜地传为子孙,却“鞠为茂草”;许玄度、王右军将住宅舍为佛
  刹,反而“至今犹在”。
  此年,张岱仅剩的最后一个总角老友周戬伯卒,享年89岁。
  张岱作《祭周戳伯文》哀悼。
  同年张岱至西湖,见岳鄂王祠墓“已历五百一十四年于此
  矣。日久倾圮,游人嗟叹”,遂执笔作《募修岳鄂王祠墓疏》。
  足见其关心忠烈及人文遗迹。
  第十章
  著史情结
  “但恨《石匮书》,此身修不足”
  《石匮书》的编撰,据张岱《自序》,始于崇祯元年(1628),时
  年32岁。因家藏材料不够,“成、宏(弘)而上,杞(祁)宋无征
  (隆)庆(万)历以来,文献不足”,作《征修明史檄》,“共期倒箧,各
  出搜遗。倘得成编,实为厚幸!”至崇祯十七年明亡时,“今所
  成书者,上际洪武,下讫天启,后皆阙之,以俟论定”,大部分初稿
  完成。遂“携其副本,屏迹深山,又研究十年,而甫能成帙”。
  张岱在明亡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心灰意冷,“悠悠忽忽,既不
  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的,曾作自挽诗,有殉节的念头。但是“因
  《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完成《石匮书》遂成了他在新朝
  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他在避难于嵊县西北山中写的《和挽歌
  辞三首》其一写道
  我死倍千辛,世界全不觉。
  千秋万岁后,岂遂荣与辱?
  但恨《石匱书》,此身修不足。
  他认为“不死”与“死”一样重大,且死之外更有甚于死者
  以区区一死,遂可以塞责乎哉?”他对明清之际盲目以死见
  忠的现象不以为然。他说:“论死于不能死之人,则死为泰山;论
  死于能死之人,则死又为鸿毛矣!呜呼!若吾太史者、,岂可以
  死卸其责哉?”8因为在他看来,非一死能体现忠君爱国。天汉
  二年(前9),作为太史令的司马迁,在汉武帝面前实事求是地
  陈说李陵投降匈奴乃出于无奈,以后必将伺机报答汉朝,却因此
  受到“腐刑”"的惩罚。对于司马迁来说,这是人生的奇耻大辱,远
  比死刑更为痛苦。他一度想到自杀,但他不愿让宝贵的生命在
  毫无价值的情况下结束,于是“隐忍苟活”,在著述《史记》中求得
  生命价值的最高实现。张岱以司马迁自比,显然,他是把自己看
  做“不能死之人”,因为自己还身负完成故国之史的重任,正是基
  于这样的想法,张岱才把自己后半生的心血倾注于《石匮书》的
  写作上。清顺治三年(1646)六月,清兵攻陷绍兴。仓皇中,张岱
  携一子一奴隐于绍兴县西南约五十里的越王峰寺院中,“山窗静
  且闲,因得专著述。再订《石匮书》,留此龙门笔”9,从事《石匮
  书》修订工作。三个月后潜回绍兴老家,携带家眷及书稿逃往嵊
  县西北山中王院。此时的他,要解决一家老小的糊口问题,更担
  心的是年届不惑、身处危厄之中,恐难完成《石匮书》的编订,“但
  恨《石匮书》,此身修不足”,他要抓紧有限的时间,“余生有几日
  著书敢不勤?”以后又徙居绍兴郊外项里,直到顺治六年
  (1649)九月,オト居于绍兴城中卧龙山脚下的快园。尽管结東
  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但是原有的家产已全部耗尽,面临的是“瓶
  粟屡,不能举火”,“布衣蔬食,常至断炇”。就在这种艰苦
  卓绝的生活环境中,张岱仍孜孜砣砣,笔耕不已,“五易其稿,九
  正其讹,稍有未核,宁阙勿书",终于于顺治十ー年(1654)完成
  了“上际洪武,上讫天启”《石匮书》的前编,时年58岁。书成后
  作《石匮书自序》
  上三衛,入广信,采访明朝遗老
  张岱ト居快园期间,一面从事《石匮书》等著作的写作和修
  订,一面与知友李长祥、金堡等人暗中联络,关注周边义军活动
  为“中兴”故国做最后的努力。同时又广泛搜集崇祯朝的史料。
  他对南宋末年抗元英雄文天祥、谢枋得一类人物情有独钟,因为
  千古节义,多出江西卢陵、广信,垂范不远,木本水源,感发有
  自,不其然哉!”
  当时江西义师抗清活动十分活跃。早在顺治元年(1644),
  金声桓、王得仁等部投降清军,入据江西之时,江西各地乡绅就
  掀起了抗清斗争。比较著名的有万元吉,南昌人,弘光时太仆寺
  少卿,拒绝金声桓招降,坚守赣州。金声桓圃城一年,城中粮尽,
  饿死者相枕藉。元吉发书请求授兵,一书截一指缄牍内,血淋漓
  书面。其子劝降,元吉怒而手刃其子,以颈血贮盆中,呼各将士
  歃血同心,誓死不变。城破,投水死。时人比之张維阳。临川
  (抚州)乡绅揭重熙、傅鼎铨招募义兵起兵响应,抚州失守后,两
  人至福建朝见隆武帝,隆武朝廷任命揭重熙为江西巡抚。曾组
  织义勇进攻抚州,兵败后,退人山区。顺治五年(1648),金声桓、
  王得仁、李成栋反正后,受命于明永历朝廷。揭重熙以明朝旧抚
  身份联络各部义师进攻福建邵武,由于义军组织松散,不战而
  溃,邵武之役以失败告终。不久清军包围了省会南昌,金声桓
  李成栋相继兵败身死。揭重熙联合张自盛、曹大镐等聚集的义
  兵,活动于赣南、闽西地区。顺治人年(1651)五月,在清军优势
  兵力追击下,揭重熙、曹大镐先后兵败被俘。顺治九年二月,张
  迎盛战败被俘,三人皆英勇牺牲。清军的围剿,到处烧杀劫掠,
  给江西百姓造成了极大的灾难。张岱于顺治十年(1653)八月,
  上三衢,人广信,沿途所过州县,但见一城之中,仅茅屋数间,余
  皆蓬蒿荆棘,景况凄清,令人坠泪。访问当地遗老,皆言多次战
  争,烧杀劫掠,死伤、逃离者无数。江西各地乡绅由于响应金声
  桓、王得仁反正,失败后株连殆尽。到了信州,看到立砦坚守仍
  有数十多处,乡村百姓大多坚持明代风俗,经过战乱仍然活着的
  缙绅大多隐居在偏僻的山村,不与官府来往,读书人坚持不参加
  清朝政府的考试。张岱这次实地考察、访问,搜集了有关崇祯至
  清初的大量真实史料,为《石匱书后集》撰写积累了丰富的史料
  更主要的是受到了思想上的教育,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反清立场。
  为搜集崇祯朝史料,参与《明史纪事本未》编撰
  顺治十三年(1656)五月,谷应泰以户部郎中提督浙江学
  政。到位后,即设“谷苍著书处”于杭州西湖畔,物色寻访文坛
  者旧,从事《明史纪事本末》的编撰。张岱手头已经完成了《石匮
  书》前编,由于其在浙江文坛的声望甚高,自然成为谷应泰第
  批被礼聘物色的对象。邵廷采《明遗民所知传》载日:“山阴张岱
  沉淫于有明一代记传,名日《石匱藏书》,以拟郑思肖之《铁
  函心史》也。至于废兴存亡之际,孤臣贞士之操,未尝不感慨流
  连陨涕,三致意也。顺治初,丰润谷应泰提学浙江,修《纪事本
  末》,以五百金购请其书。慨然日:“是固当公之。公之谷君,得
  其人矣!”温睿临《南疆逸史》记载:“山阴张岱,字宗子,左
  德元忭之曾孙也。长于史学……辑有明一代纪传,既成,名日
  《石匮藏书》。丰润谷应泰督学浙江,闻其名,礼聘之,不往。以
  五百金购其书,慨然日:“是固当公之,谷君知文献者,得其人
  矣
  谷应泰既购张岱纪传,复得(谈)迁《国権》,因集文士辑
  《明史纪事本末》,盖两家体裁较他稗史独为完备。”
  张岱售书之说两书一致,且温氏说法源于邵廷采之说,承继
  之迹甚明。但据张岱《与周戬伯》记载:“弟向修《明书》,止至天
  启。以崇祯朝既无《实录》,又失《起居》,六曹章奏闯贼之乱,尽
  化灰烬;草野私书,又非信史。是以迟迟,以待论定。今幸逢谷
  霖苍文宗,欲作《明史纪事本末》,广收十七年邸报,充栋汗牛。
  弟于其中簸扬淘汰,聊成本纪并传,祟祯朝名世诸臣,计有数十
  余卷,悉送文几,祈著丹铅,以终厥役。弟盖以先帝鼎昇之时,遂
  为明亡之日,并不一字载及弘光,更无一字牵连昭代。”两相
  比较,谷霖苍礼聘张岱参与《明史纪事本末》修撰之说完全一致。
  而谷应泰“以五百金购其书”之说不确。张岱约于年底应聘至杭
  州,把自己所著的《石匮书》提供给谷氏参考,并直接参与《明史
  纪事本末》有关部分撰写任务,方得出入谷氏著书处,利用谷氏
  所收藏的资料,继续从事《石匮书后集》的撰写。张岱参与谷霖
  苍《明史纪事本末》的目的,主要是利用谷氏收藏的资料,完成
  《石匮书后集》的写作。在此同时,完成原来与谷氏约定的《明史
  纪事本末》中的有关撰写任务。如果将《石匮书后集》与《明史纪
  事本末》仔细对照,就会发现,《石匮书后集》卷六十二《中原群盗
  列传》、卷六十三《盗贼列传》与《明史纪事本末》卷七十五《中原
  群盗》、卷七十七《张献忠之乱》、卷七十八《李自成之乱》的文字
  内容基本相同,叙述风格大体一致,可以肯定《明史纪事本末》中
  的这几卷系张岱所写。作为张岱而言,一稿两用,只需稍稍更改
  其中总论“石匮书日”的文字为“谷应泰曰”即可。此外,《明史纪
  事本末》中有些拟目,如《东林党议》、《争国本》、《三案》等,受《石
  匮书》中《门户列传》、《顾宪成列传》的影响十分明显,因为这些
  篇目的基本观点与张岱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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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恐怖,誓与《石區书》共存亡
  清顺治三年(1646)六月,绍兴沦陷,鲁监国朱以海在张名振
  等保护下乘船渡海到达舟山。驻守在舟山的黄斌卿借口自己是
  隆武朝廷所封,不承认鲁监国的合法性,拒绝朱以海进城,鲁监
  国只能在舟山群岛借住。九月间,据守金门、厦门一带的郑彩
  周瑞领军来到舟山,见朱以海处境困窘,于是将其迎往福建。此
  时,隆武朱聿键已遇难于福建长汀。虽然郑成功、黄斌卿仍然以
  尊奉业已不存在的隆武朝廷为由,拒不接受鲁监国的领导,但大
  多数文官武将和浙江、福建绅民都以鲁监国作为抗清复明的旗
  帜。顺治四年(1647)以后,浙江、福建等东南抗清运动风起云
  涌,取得了一系列胜利,一度收复了闽东北三府一州二十七县,
  省会福州几乎成了孤城。但由于鲁监国内部郑彩排斥异己,不
  能团结对敌,所复州县又重新落入清军之手。顺治六年(1649)
  九月,张名振、阮进、王朝先合谋,袭杀舟山守将黄斌卿,遂使鲁
  监国移往舟山,站住脚跟。鲁监国力量扼守舟山,联络内地复明
  武装开展抗清运动,既对江浙清朝政权构成了威胁,又羍制了清
  军主力不能进人福建,为郑成功的扩充力量创造了条件。为此,
  遭到了江浙清军大举进攻,舟山失守,损失惨重,只得移舟温州
  海域的三盘。顺治九年(1652)正月,郑成功同意鲁监国朱以海
  和部众进驻厦门,由于郑成功与鲁监国的复杂关系,迫使朱以海
  决定放弃监国之名,派使者上表永历朝廷,在共同拥戴永历朝廷
  的旗帜下,维持着一种带有依附色彩的同盟关系。顺治十年
  (1653),张名振、张煌言凭借原鲁监国的军力,率军北上,三入长
  江,秘密与钱谦益、姚志卓等人策划会师长江,由于永历朝廷孙
  可望野心膨胀的原因,这一计划未能实现。
  顺治十五年(1658),清军分三路进军西南,郑成功乘机率领
  战船北上长江,由于遭到狂风阻拦,未能达到原定目标。顺治十
  六年四月,郑成功、张煌言配合统率大军,夺取定海炮城,焚毁清
  军战船一百余艘,接着向长江进发,攻克瓜州、镇江,包围南京。
  此举赢得沿江州县乡绅百姓纷纷响应,使清军丧胆。绍兴祁班
  孙、魏耕等人联合各山寨力量积极响应,图谋大举。由于郑成功
  过分迷信自己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威慑力量,认为此举足以迫使
  南京城内清军不战而降,结果失去了战机,遭到了南京守备力量
  的猛烈反击,长江之役以失败而告终。
  但是张煌言联合郑成功北伐的“长江之役”却给清朝统治者
  敲响了警钟,为此清廷采取了血腥镇压和高压的文化政策,严厉
  追査“通海”事件,到处搜捕。顺治十七年,浙江布政使张晋彦因
  出资刊刻李渔《无声戏二集》而受到弹効,抄没家产,流徙宁古
  塔。康熙元年(1662),魏耕、钱缵曾、潘廷聪被捕,后杀于杭州,
  祁班孙遣成宁古塔。康熙二年,庄廷鏡《明史》案发,查继佐无端
  被牵连下狱,因此案而死者达七十余人。康熙三年,抗清民族英
  雄张煌言被捕,继而杀害于杭州。一连串的白色恐怖信号使张
  岱感到,私修明史随时都有可能被告发,为此,他于康熙四年预
  营生圹于项王里的鸡头山,并预先写下《自为墓志铭》,一旦牵连
  就以生命殉之,决不丧失自己的民族气节
  后来时局渐有缓和,张岱即坚持不懈地继续修订《石匮书后
  集》
  “存国史”即“存明”、“复明
  张岱虽不像张煌言、魏耕、金堡等那样,为反清复明的事业
  奔走不息,他的反清复明的思想主要是通过坚韧执著的著史情
  结来表现的。张岱坚持“存明”、“复明”"的信念,就是要认真发扬
  节义思想。张岱在《石贤书》卷二一九《义人列传总论》中说:“夫
  忠臣死忠,孝子死孝,二者,天下之正道出。乃于忠孝之外,而又
  有所谓死义。夫义者,可以死,可以不死者也。可以无死,虽不
  死而人不得责之以必死;可以死,能拼一死,而世界不可少此
  死,故谓之义也。”张岱针对崇祯朝败亡之际士大夫表现的事实
  “闯熨陷京师,百官报名投顺者四千余人,而捐躯殉节,效子车之
  义者,不及三十。余辈博带峨冠,尽化为雉翎绿帽,辇下如此,遑
  问畿外!当官如此,遑问在籍乎!”故而在《石匮书后集》的
  《循吏》、《独行》、《义人》、《逊国诸臣》、《交阯死事》、《土木死事》
  《南巡死谏诸臣》中大力倡导节义思想,其中在流寇死事、流寇死
  战、甲申殉节、甲申勋戚殉难、乡绅就义、江西殉难、江南就义、丙
  戌殉难、江右就义、两广死义、辛卯殉难等十ー个类传中,几乎通
  篇写节义事迹,热情歌颂敢谏善谏的忠臣和抗击农民军、清军而
  英勇献身的英雄人物。他主张“忠臣义士多见于国破家亡之际,
  如敲石出火,一闪即灭,人主不急起收之,则火种绝矣!”他高
  扬正气,力斥势利,认为在民族危亡时刻,坚持气节、不屈不挠
  抗争到底是唯一的选择,因为“人畏虎,虎亦畏人,石压笋,笋能
  斜出”,任何幻想与妥协都是不可取的。张岱针对清初抗清形
  势变化,审时度势,力倡“古今成败事,力到即为名”,主张不
  以成败论英雄。其营生圹于项里之鸡头山,标举“伯鸾高士,塚
  近要离,余故有于取于项里也”。就是要鼓励时人和后人不断奋
  起反抗,继绝世,砥砺忠义,“存明”、“复明”充满明确的用世精
  神
  其次,张岱反清复明还表现在力田自励的苦隐精神和对日
  朝的怀念及与新朝的不合作态度上。亡国之际的张岱曾作自挽
  诗:“每欲引决”,但因著述《石匮书》的事业未成,“尚视息人世”。
  然而“生”的艰辛千倍于死。由于国亡家衰,田产荡尽,衣食无
  继,继续生存面临着重塑人生道路的重大问题。他在“力田”
  “处馆”、“幕客”、“医ト”、“商贾”等生计方式中,郑重地选择了
  “力田”,苦隐农耕的人生道路,不仅因为传统文化讲求耕读传
  家,更主要的还取决于他的遗民情结。张岱春米、担类、种鱼、养
  蚕,无所不为,“连下数十春,气喘不能吸”",“扛扶力不加,进尺
  还退寸”,“苦至无声泪,此笑真足悲”,就是在这种极端困
  苦的环境下,张岱坚守着“存明”、“复明”的信念,支撑着,等待
  着。张岱反对儿辈参加清朝的科举考试,认为“阿堵与荐剡,均
  非尔所有。不若且归来,父子得聚首。挈瓶往灌畦,捕鱼编竹
  笱。四儿肯努力,储粟自盈缶”。“劝儿且强饭,不必泣歧
  路”。强烈的与新朝不合作的态度,又促使他固守力田自励的
  苦隐精神
  入清三十余年,他大部分时间蜗居“快园”,家口多,没有固
  定的家产收入,仅靠力田、养蚕、种菜维持余生,“山厨常断炊,
  日两接淅。秋来无寸丝,空房叫促织。老妾甚羸,短衣不蔽
  滕。如此年复年,萧萧徒四壁”。“奈何五六口,犹望我之粒。
  柴米少不周,诟谇到我侧。老人无计施,日夜自煎逼”。如此
  苦寒困顿的生活,张岱一直谨守遗民节操,杜门不出,绝不奔走
  求授:“稍欲出门交,辄恐丧所守。宁使断其炊,取予不敢苟。”
  江南遗民的数次大型社集酬唱都不见他的踪迹,更不用说及游
  走权贵之门,“晚岁杜门谢客,客亦渐辞老人去。间策杖入市,人
  有不识其姓氏者,老人輒自喜。遂更名曰“石公',又日‘碟
  庵”0。偶尔一出,依然是“良朋不过三,笑听野人谈”",因此也
  就难怪乡人邵廷采《思复堂文集》著录明遗民时,竟不知张岱具
  体卒年,只是含糊说及七十余岁卒。
  第十一章
  黍离之悲
  《西湖梦寻》:西湖情结
  张岱一生与西湖结下不解之缘,因为此地有其父亲建造的
  寄园:“先大夫以三百金折其华屋,徙造寄园”,“余少时从先宜
  人至寺烧香”,“余幼时从大父访先生”,“余幼时至其中看牡
  丹”,“少年读书峋嵝”,“余在西湖,多在湖船作寓,夜夜见湖
  上之月,而今又避嚣灵隐,夜坐冷泉亭,又夜夜对山间之月,何福
  消受。余故谓西湖幽赏,无过东坡,亦未免遇夜入城”,直至甲
  午(清顺治十一年1654)、丁西(清顺治十四年1657)两至西湖
  “如涌金门,商氏之楼外楼,祁氏之偶居,钱氏、余氏之别墅,及余
  家之寄园一带湖庄,仅存瓦砾”。前后约五六十年的时间里,
  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西湖生活。因此对西湖名胜和掌故了
  如指掌,“水尾山头,无处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
  不能识者,而陶庵识之独详;湖中景物,真有日在西湖而不能道
  者,而陶庵道之独悉”。感情特别深厚。“余之梦西湖也,如家
  园着属,梦所故有,其梦也真…旧役小倏,今已白头,梦中仍是
  总角。夙习未除,故态难脱…唯吾旧梦是保,一派西湖景色,
  犹端然末动也”。印象特别深刻。为此作《梦寻》七十二则,留
  之后世,以作西湖之影。
  《西湖梦寻》五卷,成于康熙十年(1671),张岱时年75岁。
  《四库全书总目》史部地理类著录,《提要》云:“是编乃于杭州兵
  燹之后,追记旧游,以北路、西路、南路、中路、外景五门,分记其
  胜,每景首为小序,而杂采古今诗文列人其下。岱所自作尤多,
  亦附着焉。其体例全仿刘侗《帝京景物略》,其诗亦全沿公安、竟
  陵之派。”“全仿”、“全沿”之说含有轻蔑之意,也不符合事实,但
  也指出张岱受到竟陵派的影响。刘侗是竟陵派继钟惺、谭元春
  之后又ー一巨擘,约长张岱三岁。张岱称刘侗为“山水知己”,两人
  皆有山水游乐的爱好。张岱与刘侗相交于何时,张岱文集未详,
  考方以智《流寓草》卷五有《赠刘侗人、于司直》诗一首,作于崇祯
  八年(1635),其时方以智、刘侗均在南京。据《陶庵梦忆》所载,
  崇祯七年至十二年期间,是张岱浪迹南京秦淮河时间最多的时
  侯,张岱与刘侗相识当在崇祯八年前后。《西湖梦寻》在体例与
  文字风格上与《帝京景物略》有相仿之处,那是间接受到的影响。
  《西湖梦寻》直接受到影响的还是嘉靖间名士杭人田汝成的《西
  湖游览志》。《西湖游览志》二十四卷,编写体例:先西湖总序,后
  分叙孤山,南山,北山,南山城内,南山分脉城内、城外,北山分脉
  城内、城外等胜迹;每景先叙其沿革,后采录古今诗文。《西湖梦
  寻》从体例上参照了《西湖游览志》编排框架,全书五卷,卷一西
  溯总记、西湖北路,卷二西湖西路,卷三西湖中路,卷四西湖南
  路,卷五西溯外景,并转录征引了《西湖游览志》不少材料,包括
  掌故旧闻和描写湖山的精彩句段,采录了部分诗文。但这部分
  的鲜明个性和独创成就仍卓然可见,它不仅汇录了嘉靖以前歌
  咏、记叙西湖的诗文、传说、史实,而且补充了大量的明末清初的
  新史料和晚明袁宏道、张京元、李流芳、萧士玮的山水园林诗文
  新辟了许多景点,如关王庙、十锦塘、小青佛舍、云栖等,大都是
  作者亲见亲闻亲历,至于识见特异、情致深永、写景清逸、叙事轻
  灵,远在田汝成的《西湖游览志》之上,可谓独树一帜。这是一部
  以记录西湖名胜的掌故传说和杂史性质为主要内容的小品集,
  同时也是一部专门为西湖“传神写照"的具有很高文学成就的山
  水记和风俗记。
  《西湖梦寻》记叙山水林壑自然景观之美:“风算岭上有一片
  云石,高可丈许,青润玲珑,巧若镂刻”";“堤宽二丈,遍植桃柳
  一如苏堤…行其下者,枝叶扶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也
  记亭台楼阁、寺观祠庙、园林别墅的人文景观之盛:“山巅有阁
  凌空突起,凭眺景胜,俗称玛瑙山居。寺中有大钟,侈弇齐适,舒
  而远闻。”的更多的是将两者交错融合于一,在写建筑物结构形
  制的精巧美观的同时,尤其注重描述选址的得当、取景的巧妙
  既写园林别墅的精致华饰,又以其拙朴取胜,带有野趣,求得与
  自然环境的协调统一。张岱非常赞赏建在莲花峰下的青莲山
  房,“跨曲涧,深岩峭壁,掩映林峦间”,择地绝佳;外面布置简
  朴自然,“以石屑砌坛,柴根编户,富贵之中,又着草野",内部
  精思巧构,“曲房密室”,“大类迷楼”。青莲山房内华外朴,华
  隐于朴。而湖心亭则“金碧辉煌,规模壮丽,游人望之如海市蜃
  楼。烟云吞吐,恐滕王阁、岳阳楼俱无甚伟观也”。此亭非但
  没有破坏自然景观,反而使西溯山水大为增色。在杭州西溯建
  筑史上,也曾有大兴土木破坏生态环境的恶性事件。九里松原
  是“苍翠夹道,藤萝冒涂,走其下者,人面皆绿”的清凉世界,后来
  南宋理宗为爱妃在此建功德院,“巧丽冠于诸刹”,“经始时,望青
  采斫,勋旧不保,鞭答追逮,扰及鸡豚”,从此万绿化为乌有,“昔
  日曾传九里松,后闻建寺一朝空”。在中国历史上,开山伐林建
  宫殿,修寺院,造陵基,严重破坏自然景观和生态环境的史实,不
  胜枚举,九里松的毁灭仅是一例。强调建筑艺术与生态环境、人
  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的和谐统一,这是张岱建筑思想的精髓。
  周作人在《陶庵梦忆?序》中曾说,张岱“所注意的是人事而
  非自然,山水不过是他写作生活的背景”。《西湖梦寻》中记载了
  与西湖建设和发展密切相关的李泌、白居易、苏轼、林通等唐宋
  名贤和徐渭、黄汝事、包应登等明代オ士,也记载了钱镠、岳飞
  贾似道、于謙等帝王将相和太监孙隆及具德和尚、莲池大师、葛
  洪等名僧高道,苏小小、冯小青等下层妇女,其遗闻佚事、风流文
  オ跃然纸上。如其对“湖上四贤”的比较,尤其推崇林逋和苏轼
  钱镠扼定东南十四州,封为吴越王,荣归犒劳乡亲,不愿“填西湖
  之半”筑宫殿,“焉有千年而其中不出真主者乎?奈何困吾民
  乎!”的清醒和爱民精神;尤其推崇岳飞、于謙“精忠报国”反对外
  族侵略的爱国精神,他撰写的《岳坟柱铭》云:“呼天悲铁像,此氣
  未雪,常闻石马哭昭陵;拓地饮黄龙,厥志当酬,尚见泥兵湿蒋
  庙。”深感岳飞沉冤未雪,志向未伸,遂寄希望于当世,能有英雄
  志土推翻清朝,恢复明朝的政权。康熙十四年(1675),张岱已79
  岁高龄,眼见岳墓“颓败益甚”,仍撰《募修岳鄂王祠墓疏》,大声
  疾呼:“西湖固多祠庙,梵宫之外,其合于祭法者三:汉之前将军
  关帝,宋之岳鄂王武穆,明之于少保忠肃”,“独岳坟距西湖闹地
  ?盖已历五百一十四年于此矣。日久倾圮,游人嗟叹”。倡议
  “贤士大夫解囊乐助”重修。他慧眼独具评价于谦再造之功
  公虽欲调郕王之兄弟,而实密护吾君之父子,乃知回変,公功
  其他日得以复辟,公功也;复储亦公功也。”对于大奸臣贾似
  道“误国奸人”则严正指斥,同时又承认其确有“谲智”和才艺
  “其于山水书画古董,凡经其鉴赏,无不精妙”,“贾虽奸雄,威令
  必行,亦有快人之处”S)。明万历司礼太监孙隆,掌苏杭织造数
  十年,“其于西湖之性情,西湖之风味”0虽一窍不通,“然以其
  威力和数十万金钱装塑西湖,其功不在苏学士之下,乃使其遗像
  不得一见溯光山色,幽囚面壁,见之大为鲠闷”。灵隐寺住持
  具德和尚,慘淡经营,调度有方,使毁圮的名刹顿复旧观,张岱以
  诗赞赏云:“公侯福德将相オ,罗汉神通菩萨慧。”明末四大高
  僧之一的莲池大师持戒板严,“蛸似高峰,冷是冰者”,但思想活
  跃,机锋四溢,“平居笑谈诙谑,酒脱委蛇,有永公清散之风,未尝
  味槁木死灰”。对于“貌绝青楼,オ空士类”、“年少早卒”的
  钱塘名妓苏小小,美慧多才,误落富家做妾,被大妇百般凌辱
  致死的冯小青,作者为之酒一掬泪,凄婉之音萦绕纸墨之间
  总之《西湖梦寻》中充分表现了张岱推崇忠义的爱国精神和重视
  才智技艺的思想。
  《西湖梦寻》在记叙杭州的人文掌故,描绘西湖胜景的历史
  沿革和风俗画卷时,追忆旧游,寻觅故踪,睹物思人,一往情深,
  情有独钟,表现了他独特的西溯性情一一西湖风味的审美情韵
  但亡明遗老的悼念之情亦时有流露。
  苏东坡诗云:“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而张岱
  将西湖喻为一个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为什么?张岱认为:西
  湖丽则丽矣,人人艳美,但从不把它当成一回事。春夏之时,西
  湖边桃李盛放,绿树成荫,浅蓝如茵,人人争而趋之,比肩接踵,
  这犹如青楼女子声色正胜之时,引得轻薄男子如蜂拥之,如蝶绕
  之;秋冬之际,草木凋零,湖山一片萧瑟凄凉,则犹如妓女人老珠
  黄,无人理睬,“门前冷落车马稀”了。晴朗之日的西湖犹如妓女
  年轻之时,雨雪天气的西湖则如妓女色衰之时;花朝之日的西湖
  能盛装迎客,月夜之时的西湖则风流星散了。这不像妓女像什
  么?古往今来恐怕没有一个人敢把西湖比作妓女的,然而这是
  张岱鄙视西溯因而亵渎西湖吗?不是的。正是因为张岱对西湖
  爱得深、赏得切,才遗憾大多数游人这样亵玩西湖,视之如妓女。
  张岱的赏爱西湖,犹如一位男子倾心钟情于一位女子,淡妆也
  好,浓妆也好,盛颜也好,衰颜也好,无处不爱,无时不爱。在张
  岱看来,雪中之山,孤山之梅,并不逊于烟笼柳堤,雾罩桃花;月
  下湖山,并不逊于晴空朗日之下的灼灼桃李;雨色空濛中的西湖
  也不逊于波光激滟时的西湖。“湖上四贤”的李泌、白居易、林
  逋、苏轼还能真正欣赏西湖,但四人中仍有高下之分,至于豪奢
  之辈及人品低下之辈游湖,那不是欣赏西湖,而是玷污西湖。
  众所周知,对美的事物的欣赏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感受。欣
  赏能力取决于欣赏主体的文化素质、生活经历、欣赏口味等等因
  素。西湖之美人所共知,这是美的普遍性。在文人学土眼中,西
  湖是美,在贩夫走卒眼中,西溯也是美的。但二者眼中的美又是
  不同的,所谓“一百个读者心中就有一百个哈姆菜特”。与此理
  同,真正能鉴赏西湖之美的人何其稀少,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啊
  除了提出这一美学命题外,张岱还指出了欣赏西湖必须具备的
  三个条件:一是要深情领略,能融湖山与个体情感为一体;二要
  静深,即要虚静其心,澡雪其神,怀一颗淡泊之心,既爱西湖风景
  繁盛之时,亦赏西湖凄情之美;三要灵敏,即具备一种审美的能
  力,能鉴赏西湖四时的风景。《明圣二湖》不仅是西湖的总记,更
  是《西溯梦寻》的总纲,是张岱西湖鉴赏的经验总结,也是张岱西
  湖情结的宣言。张岱在《琅嬛文集?海志》中提出:“余登泰山,山
  蔍棱层起伏,如波涛汹涌,有水之观焉。余至南海,冰山雪巘,浪
  如岳移,有山之观焉。山泽通气,形分而性一。泰山之云,不崇
  朝雨天下,为水之祖。而补陀又簇居山窟中,水之不能离山,性
  也。使海徒瀚漫,而无山焉为之固肌肤之会,筋骸之東,是有血
  而无骨也。有血而无骨,天地亦不能生人类,而海云乎哉!”
  “山泽通气,形分而性一”的山水观使他认识到自然界是一个充
  满生命的有机整体,而不是冷漠孤寂的客观存在。因此,在他的
  笔下的自然景物,都是自然生命的体现,都是活泼、有性情品格
  风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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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16: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岱赞赏“善游湖者,亦无过董遇三余”,即“冬者,岁之余
  也;夜者,日之余也;雨者,月之余也”0。冬季、夜晚、雨天都是
  游人最少之时,此时的山水因静寂而愈显空灵、空旷、淡远。张
  岱对月夜的深情更是如痴如醉,以致“月夜夜夜出”,“夜夜见湖
  上之月”,“夜夜对山间之月”,张岱品尝月夜山水,是为了在山
  水中寄寓深情,发现“自我”。因此,月夜的景物无不按作者的理
  想心态呈现一种美姿:“枝叶扶疏,漏下月光,碎如残雪”,“
  片芦花,明月映之,白如积雪,大是奇景”,“夜月登此,阒寂妻
  凉,如入鲛宫海藏。月光晶沁,水气滃之”。这一幅幅月夜山
  水画中,有对月夜美景产生的幻视与幻觉,灵感和灵视,是对山
  水之美的深情领略。如果说上述是张岱作为旁观者对月夜山水
  空灵之美的欣赏,那么在另一些篇幅中,作者便置身其中,达到
  山水与人物的自然契合。张岱寄身于空灵静谧的月夜山水,就
  是要寻求空灵静穆的“自我”,抛却庸俗无聊的“自我”。《西湖七
  月半》写了各种看月之人,这些人虚伪、粗俗、浅薄,他们名为看
  月,实则卖弄,或附风雅,扭捏作态,或狂呼乱叫,丑态百出,场面
  虽然热闹,却不是作者所要欣赏的美景。只有“或匿影树下,或
  逃醫里湖”那些“不作意看书者”,才是作者赞赏的同调。直到那
  些热闹的“看月者”散去后,这帮高雅闲逸之士才在“月如镜新
  磨,山复整妆,湖复颖面”的美景中饮酒赏月,且“纵舟于十里荷
  花之中",将自己融于“香气拍人,清梦甚”的美景之中。月夜
  山水之美在于它的空静,空则境界开阔,静则心纯智灵,物我融
  治。《湖心亭看雪》更是一幅空灵晶映、冰清玉洁的冬夜山水美
  景:雪光晶映,夜色迷渫,山水田地都因雪的覆盖,连接成为
  体,洁白、空阔、无边无际,目不能尽,思不可穷。正如祁豸佳《西
  湖梦寻?序》所说:“其一种空灵晶映之气,寻其笔墨,又一无所
  有。”
  张岱喜欢在冬季、月夜、雨雪之时游赏山水,就是要领略那
  没有尘世纷扰的空静之美,追求那冥合无人、洗涤凡心的美境。
  从审美客体来说,冬天、雨雪、月夜山水具有空灵静谧的自然特
  色,可引起欣赏者的共鸣;在审美主体来说,是因为他们有追求
  空静之美的愿望和能力,能在那空灵境界中促使主客观融合,使
  主体得到陶醉和满足,从而在心灵中创造了空灵静谧、移人性情
  的意境。
  张岱欣赏山水,所津津乐道的另一境界便是淡远,这是由距
  离的宏阔、时空的无限延长、景物的萧疏、色彩的明晰所造成的
  空灵境界,人处在其间,便会心胸开敞,无所牵缠,心灵净化,进
  入灵境美景。张岱主张“竹石间意,在以淡远取之”Q,“淡远长
  声价”,追求淡远,赞赏淡远。他写泉石“一泓寒碧,清冽异
  常”,“泉白如玉,水望澄明”,“如秋月霜空,明天为白。又如
  轻岚出岫,缭松迷石,淡淡欲散”。皆用淡笔绘出空境,给人以
  明瑟清新之感。如果说清泉的淡远靠的是清淡,那么“群山屏
  绕,湖水镜涵……遥接海色,茫茫无际",就是空间的阔大、距
  离的长远、色彩的明洁所造成的淡远了。然而,这淡远的境界中
  有登高远望者的遐想,有作者独特的感受。作者有淡远之心,故
  能常见淡远之境:“倚望南窗,沙际水明,常见浴凫数百,出没波
  心。”“长江带绕,西湖镜开,江上帆樯,小若鸥凫,出没烟波
  真奇观也。”这里的淡远之境既来自虚淡明洁的色彩,也来自
  缥缈空灵的环境和人物悠闲的心态,那出没波心的浴凫的点缀
  那小若鸥凫的江上帆樯,都给人以天地辽阔之感,大有“采菊东
  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致。张岱追求淡远境界,要求景物间拉
  开距离,以具有萧疏淡远之致,反对拥挤厄塞。作者写“芙蓉石”
  之美:“状若芙蓉,为风雨所坠,半人泥沙。较之寓林奔云,尤为
  茁壮。”“但恨主人深爱此石,置之怀抱,半步不离,楼榭逼之
  反多厄塞。若得础柱相让,脱离丈许,松石间意,以淡远取之,则
  妙不可言矣。因为芙蓉石主人不通此道,无知地扼塞了美的
  生机,令人产生“恨无舒展地,支闭韬笼”的遗恨。可见张岱追
  求的淡远既是景物的境界空阔、色彩明洁、距离萧疏造成的淡
  远,也是审美主体心境的淡远,是心的淡泊与物的距离相融合的
  淡远,其实质仍是空灵。
  静谧和淡远造成空灵的境界,这是由听觉的静和视觉的阔
  在人的心理上造成的远和空。同时,山石迁曲、水流环绕、树木
  浓荫、色彩绿暗等因素造成的幽深,也能使人产生心旷神怡的空
  灵境界。这种境界的特点是:“景点的视域较窄小,光量小,空气
  洁静,景深而层次多。”多层次幽境,能隔绝尘世的繁杂,人处
  其中,便会神清气爽,物我两忘,于不知不觉中得到灵感和快感。
  张岱特別喜欢描写绿色,对绿有非常深刻和细微的感受。他的
  笔下常常出现“绿、绿树、绿暗、清绿、冷绿”等字样,“门外苍松做
  睨,蓊以杂木,冷绿万顷,人面俱失",人在其中就像潜游在绿
  的海洋中,温、爽快,烦躁、郁闷的感受洗涤净尽。张岱还善于
  描绘“曲径通幽”的境界,善于领略幽静境界中的美:“朱栏屈曲
  桥跨如虹,草树蓊翳,尤更岑寂。”“其底邃窄通幽,阴翳杳
  露。”“九溪十八润”的描绘更具高致:水“九折而出”,“径路崎
  岖”,“草木蔚秀,人烟旷绝,幽圆静悄”,空灵静寂,给人“别有天
  地,自非人间”的冥想。这种“缁流非遗世绝俗者,不能久居”
  的幽境之美,只有像张岱这样的具有闲情逸致和高雅胸怀的佛
  道之人才能领略。
  张岱作为晚明小品文坛的巨擘,在山水文学的创作上借鉴
  了郦道元、柳宗元、袁宏道等文学大家的创作长处,同时在晚明
  文化由“文人载道”向“文以自娛”转变的背景下,并不注重单纯
  的模山范水表现自然景物的风姿,而是把自己的生活境遇、人生
  感受、艺术体验等种种复杂情感融入对自然的表现中去,形成其
  文“一切景语皆情语”、“似不经意写人实写人、以人为本”的山水
  小品创作观。对自然山水的观照,又表现出独特的审美视角即
  强调对自然山水本身内在特质的关注,如其对自然生命观、个性
  美的认识,都进一步深化了人们对自然的理解,提升了人们对自
  然的观照态度。
  《陶庵梦忆》:都市生活情结
  《陶庵梦忆》借鉴了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耐得翁《都城
  纪胜》、吴自牧《梦粱录》和周密《武林旧事》诸书,以回忆录的形
  式追述往昔的繁华,其记叙编次随意,“遥思往事,忆即书之”
  “不次岁月”,“不分门类,别志林也”。纯属随笔小品,篇幅简
  短,短隽有味,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文学性极强,代表晚明小品
  的极致。全书八卷,前七卷各有15篇,第八卷加上补遗四箱为
  7篇,合计有122篇。如按题材分类,描叙山水风景(包含园
  林)的有46篇,风俗民情(放灯、打猎、阅武)有21篇,能工巧匠
  有17篇,说书演戏15篇,艺术鉴赏12篇,美食茶水11篇。人物
  多为市井众生和文艺界名流,诸如工匠、花匠、琴师、画师、艺妓
  优伶、说书艺人、杂技演员等等,皆为之传神写照,真切表现了晚
  明江南追求逞才纵情的社会思潮和都市繁华的风貌。
  张岱喜游历,长期盘桓于江南繁华之地,南京、杭州、苏州
  无锡、扬州、兖州等都会名城,广交才士名流、各色市井人物,深
  受市民文化的熏陶。开篇《钟山》记叙了崇祯十五年(1642)于南
  京钟山观看祭祀明太祖朱元璋明孝陵之事。张岱于崇祯十一年
  1638)、十五年(1642)、十七年(164)三次至南京钟山游观明孝
  陵。文章叙述明太祖听“浮浮冉冉,红紫间之,人言王气,龙蜕藏
  焉”,说钟山有王气,亲自与刘伯温、徐达、汤和勘定陵墓地点,但
  是选定的吉穴,早已被人所占,左边是吴大帝孙权,下面是梁志
  公和尚,只有请和尚让出宝地,于是另为和尚择地三百六十亩
  移和尚的尸体在灵谷寺安葬,建塔供奉香火。《钟山》篇通过对
  明王朝的历史透视,不是采取议论的方式,而是通过叙述明太祖
  择陵、明末朝廷祭祖和修陵之场面以及“孝陵玉石二百八十
  年,今岁清明,乃遂不得一盂麦饭,思之猿咽”来体现主旨。读其
  文,不难发现,作者意在说明朱元璋亲自选定风水宝地,并不能
  保佑朱氏天下万古流传。自朱元璋死后就战乱不止,靖难之变
  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庚成之变、魏阉专权、甲申之变等等,由
  此得出,要想长治久安,风水宝地并不是决定因素,重要的是施
  行仁政。张岱将《钟山》作为《梦忆》的开篇,曲笔回味,让世人惊
  醒
  张岱对各地山水景观兴趣盎然,他曾走过近半个中国,《陶
  庵梦忆》中的山水小品和介绍各地园亭的小品占有相当的分量。
  如南京的燕子矶,无锡的愚公谷,其中受杭州西湖、绍兴种种
  佳境浸染日久,所识独详。西湖不大,可在张岱眼中别有洞天。
  《湖心亭看雪》:“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作者独往湖心
  亭看雪,见天地间竟如此空旷,“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
  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可到了亭中,突然发现,有人跟我
  一样高雅,在这个漫天飞雪的晚上,到亭中来喝酒,各自惊叹“湖
  中焉得更有此人!”于是同饮。归来途中,“舟子喃喃日:“莫说
  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里表述的,不是“众人皆醉我
  独醒”,而是“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里的“痴”,是
  “一往情深”,说明“我有真性情,别人也有”,这么看人看事,比较
  通脱,没有孤芳自赏的毛病。
  张岱怀着浓厚的兴趣,运用欢快灵动的笔墨,展现了晚明江
  南丰富多彩的文化生活和民间娱乐活动,如记录各地传统节日
  风俗习惯的《扬州清明》、《虎丘中秋夜》、《西湖七月半》,绍兴的
  《闹元宵》;谈及烟火灯会盛况的《绍兴灯景》、《世美堂灯》、《龙山
  放灯》、《鲁藩烟火》等;涉猎各地奇风异俗的《泰州客店》、《秦淮
  河房》、《西湖香市》、《鲁府松棚》、《金山夜渡》《定海水操》、《葑
  门荷岩》、《天童寺僧》、《牛首山打猎》、《扬州瘦马》、《严助庙》
  《越俗扫墓》等等。每逢节日盛会,便会出现人山人海、万众狂欢
  的场景,阔人、雅人、俗人,各得其乐,形象逼真地描绘出晚明社
  会一道道非常别致的文化风景线,反映了社会文化心态的放佚
  和活跃。
  《陶庵梦忆》中还着重描写了一批能工巧匠、奇土异人对于
  才智技艺的酷爱和追求,这种酷爱和追求不仅仅是为了生活,更
  是对技术、艺术的追求,是晚明江南经济传统手工业发达的产
  物。《金乳生草花》中的金乳生是一位擅长园艺的花匠,一年四
  季“错杂莳之,浓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器粟、虞美人为主,
  兼以山兰,素馨;春暮以芍药为主,兼以西番莲、紫兰、土萓等;夏
  以洛阳花、建兰为主,佐之乌丝菊、茉莉、珍珠兰等;秋以菊为主
  辅以万寿芙蓉、秋海棠、矮鸡冠等;冬以水仙为主,长春佐之。木
  本有紫白丁香、滇茶、西府、白梨花,种之墙头屋角,以遮烈日。
  乳生事必亲历,早起即蒲伏阶下,捕虫治虫,“虽冰龟其手,日焦
  其额,不顾也"。《樊江陈氏橘》中,橘农陈氏种植收藏谢橘的
  技艺。《吴中绝技》中,“陆子网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
  嵌镶,赵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
  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
  《濮仲谦雕刻》“技艺之巧夺天工焉”つ,“仲谦名噪甚,得其款,物
  品腾贵…而仲谦赤贫自如也”。《沈梅冈》中,沈束在狱中之
  暇,旁攻艺匠,雕琢文具、壁锁、扇子,“巧匠谢不能事”,“以粥炼
  土”,“范为铜鼓者二”,“胜暹罗铜”,名声外扬。《砂罐锡注
  中,宜兴龚春的砂罐,玩吉的锡壶,《诸工》中的“竹,与漆、与铜
  与窑”,《世美堂灯》中“灯彩艺人夏尔金,剪采为花,巧夺天
  工,罩以冰纱,有烟笼芍药之致”。侧面表现了晚明江南传统
  手工业和多种经营经济的发达。
  张岱称扬说书艺人柳敬亭“描写刻画,微入毫发”;赞赏女
  伶朱楚生“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的敬业精神和“科白之妙,有
  本腔不能得十分之一者",“虽昆山老教师,细细摹拟,断不能加
  其毫末也”的专业成就;赞颂戏剧演员彭天锡“一肚皮书史,
  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碟砢不平之气"”的高超演技。
  张岱的笔下,人的内涵不是以外在的身份地位和财富来品评衡
  量,而是以内在的品格和才能、技艺显示其价值,体现出晚明文
  化精神对人的新发现和对人的尊重。即使对长辈名士的品评
  也不是以官职权势,而是专注于才能和品德的赞赏。如黄汝亨
  (字寓肃)“交际酬酢,八面应之,耳聆客言,目睹来牍,手书回札
  口嘱徯奴,杂香于前,未尝少错”;邹迪光(号愚公)精悉诗文书
  画、戏曲歌舞,又深于构园叠石,“其园亭实有思致文理者为
  之”;范允临(字长白)虽长相奇丑,而才情美富,“冠履精洁”
  丝竹摇飏”园亭精致,“尽可自名其家”。此外在与张岱过从
  甚密的友人中,陈章侯、姚简叔、曾波臣工于画,刘晖吉、包涵所
  祁止祥精于戏,王侣鹅、王本吾专于琴,闵汶水妙解茶道,其才艺
  皆卓卓可称。人是万物的精灵,赞美人的智慧、才能、技巧,是晚
  明传统手工业、商品经济、民间工艺等发展的必然结果。
  《陶庵梦忆》还如实演绎了晚明士人受到个性解放的思潮影
  响因而放纵情欲的社会现象。他们不仅讲究物质享受,而且追
  求男女大欲和文化生活等精神享受。张岱曾坦诚宣布“极爱繁
  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
  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诗
  魔”。他喜美食,想方设法采购南货北果,山珍海味,“远则岁致
  之,近则月致之、日致之,耽耽逐逐,日为口腹谋"。不仅遍尝
  美味佳肴,而且深知食品烹任、点心制作、水果保鲜收藏之道。
  他在《夜航船》卷十九《物理部》内专设食物果品,专门记述,尤精
  茶道,善辮泉水的产地和口味,了解制茶的各道工序,即所谓的
  “拘法、拍法挪法、撤法、扇法、炒法、焙法、疲法”等等,致令著名
  茶艺专家闵汶水也自収弗如:“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
  梦忆》中有许多描述饮食的小品文,如《乳酪》《蟹会》、《露兄》
  兰雪茶》、《闵老子茶》、《禊泉》、《阳和泉》、《鹿苑寺方柿》等,实
  为中国美食文学之奇葩。张岱对男女之大欲持肯定态度,他有
  一妻二妾,还“好美婢,好娈童”。出入妓院,与南京秦准名妓顾
  眉、董白、李十、杨能、朱楚生、王月生等往还,称其为“姬侍”;叹
  赏王月生的美貌“如建兰初开”,纤足如“出水红菱”,性格“如孤
  梅冷月,含冰傲霜”,竭尽美词献给这位青楼女子。人的情欲
  需要不仅食色二端,还有文化艺术、娱乐活动等多方面的追求,
  如戏曲、音乐、书画、古董珍玩及民间各种的游乐如烟火、龙舟
  彩灯、博彩等。《陶庵梦忆》中描述戏曲音乐、艺术鉴赏的就有二
  十七篇,约占全书的三分之一,单就戏曲音乐,如《绍兴琴派》
  《丝社》、《张氏声伎》、《金山夜戏》、《朱云崃女戏》、《刘晖吉女
  戏》、《彭天锡串戏》、《目莲戏》、《过剑门》、《冰山记》、《严助庙》
  《不系园》等就有十五篇之多。张岱对于戏剧,淡化了它的社会
  教化功能,肯定其审美价值,强调其娛乐性,既可以娛人,也可以
  娱己,充分表现了他“以享乐为生平第一大目的”的生活理念。
  张岱奉行“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
  交,以其无真气也”的人情哲学,这种“癖”、“疵”在一般人眼
  中是一种病态、怪习性、坏脾气,张岱却认为这是有深情、有真气
  的表现。张岱朋友圈中,就有相当一部分人有各种奇疵异癖,其
  中有“有书画辫,有蹴癖,有鼓钹癖,有鬼戏癖,有梨园癖”的祁
  止祥,有“性命于戏,生死以之”"的刘晖吉,有精于茶道也癖于茶
  道的闵汶水,有“性命于戏,下全力为之”,“终以情死”的朱楚生,
  也有“癖于钱”、“癖于酒”、“癖于气”、“癖于土木”、或“癖于书史”
  的五异人。张岱自己就是个有多种“癖”的人。这种“癖”、“疵
  正是他们受到晚明江南城市经济繁荣、传统手工业发达和个性
  解放思潮影响,逞才纵情行为的表现,是人的个性和情感的释
  放
  《陶庵梦忆》所取的地域背景,除山东兖州、泰安、曲阜和江
  苏扬州等几个府县属于江北外,其余的如南京、镇江、苏州、无
  锡、杭州、嘉兴、绍兴、宁波等皆为江南名城,这是当时城市经济
  文化活动最为繁华的地区。但是,在甲申之变和清兵入关以后
  由于较长时期战争的破坏和清朝民族压迫政策的摧残,江南的
  经济和文化迅速衰落,昔日的繁华,荡为烟云,鞠为茂草。张氏
  家族也在这次改朝换代动乱中由荣显骤然沦为贫贱。张岱由此
  产生沧桑之感、幻灭之感,“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
  十年来总成一梦”,深感国破家亡之悲,荆棘铜驼之痛。但他
  情感专注的是对前朝繁华靡丽的城市生活和至情至性、率性而
  行的文化氛围的追怀和眷念,其基调与《西湖梦寻》稍有不同,呈
  现出的奔放明快、绚烂奇丽多于伤感。
  《琅文集》:亲情友情情结
  《琅嬛文集》,风嬉堂抄本题为《张子文粃》,这是经张岱编
  选,又经友人王雨谦“痛芟雠校,在十去七”的诗文选集。全
  书六卷:卷一为序文35篇;卷二有记7篇,启4篇,疏3篇;卷
  有檄4篇,碑2篇,2篇,制2篇,乐府10篇,书牍14篇;卷四
  有传6篇;卷五有基志铭4篇,跋17篇,铭68篇,赞19篇;卷六
  有祭文10篇,琴操10篇,杂著3篇,颂9篇,词17首,以上共计
  合二十余种文体。如果再从用途上将其归类,大致可分为:应用
  文,如公牍中的疏、启、制、檄和书牍杂著;传和碑志,包括哀祭
  文、箴铭、传和墓志铭;序跋文;杂记,包括山水游记、台阁名胜记
  和属于论说文中的辩;诗歌,即乐府、词。从体裁看,它与同时代
  或前代的文人诗文集的文体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如深入各种
  文体的内容,就会发现,《琅嬛文集》所采用的文体具有鲜明的特
  点:即无应制文、八股文和谀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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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16:53:26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岱生平没有出仕,也没有作过幕僚,很少为人代笔,因而
  在其中的公牍文体,虽有启、疏、檄、制等形式,但只有《贺鲁国主
  册封启》和《戏册穰侯制》、《戏册芥侯制》三篇属于应景文。“启
  在古代有奏章和书启之分,给君主、诸王上书称奏启;一般亲朋
  之间的往来的书信称书启,前者为上行公文,后者则是一般的应
  用文。唐宋以后,启文应用范围逐渐拓宽,除少数致君或诸王
  外,举凡向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呈词,均可应用。涉及的内容范围
  也渐趋广泛,如谏诤、贺官、谢官、谢赏、荐士、献诗文,均可用启。
  这类启文或用骈体,或散体,内容充实而又情采动人的不多,张
  岱的《贺鲁国主册封启》即属于此种情况。制,称制书,制诏、制
  谐,皇上颁布制度、命令的文告。后来不仅限于制度、法规,遇有
  大封赏也用之。后两篇实属习作,故日“戏”,不能算是正式的应
  景文。其余如《迎一金和尚启》、《丝社小启》、《游山小启》都属于
  书启,比一般亲朋之间往来的书信庄重恭敬。疏,原为臣子向帝
  王上书陈言,疏通事理、陈述政见,后来发展成为向官府、向公众
  陈述政见或建议。《龙山文帝祠募疏》用骈体,后两疏用散体,皆
  表达了张岱对社会文化事业的关注,特别是想通过募修岳鄂王
  祠墓这样的活动“俾为万世臣子楷模”,冀图呼唤反清复明的民
  族精神,具有鲜明、强烈的惊世作用。檄,原是古代一种军事文
  告,汉代以后成为一种晓渝性的文告使用。《征修明史檄》严正
  批评明史诸家或“掩非饰过”,或“矫枉持偏”,或“挂一漏万”,缺
  乏史家的德、オ、识,明确提出“欲追彪、固”重修明史的宏愿,和
  151
  因文献不足,恳求有识之士“共期倒箧,各出搜遗”,是一篇气盛、
  理足、情浓的征集明史资料的文告。《癸丑兰亭修禊檄》作于清
  康熙十二年(1673),其时作者已年届七十七岁高龄,他与结发之
  友周戳伯、陆癯庵,族弟张登子于三月上已同游兰亭,“欲效古
  风,仍修禊事”。此檄大有“老夫聊作少年狂”之气概,檄文骈散
  结合,琅琅可读。同时撰有《古兰亭辦》论说文,及诗《癸丑暮春
  兰亭后集寻得旧址有作四首》(缺第三首)。另两檄《斗鸡檄》
  《讨蠹鱼檄》,犹如寓言,以物喻人,描写细致,逐层展开,构思新
  颖,蕴涵深刻。
  八股文正式出现于明宪宗成化年间,顾炎武于《田知录》中
  说:“经义文流俗谓之八股,盖始于成化以后。”其本身发展有
  个渐变过程,一般认为八股文源于经义,创自北宋王安石,但宋
  人的经义虽依经言命题,却能发抒己见,在行文中不要求代言口
  气,不硬性要求对仗,没有形式固定的程式,只相当于古文的论
  体。元代科举考试基本承袭宋制。明初从洪武三年(1370)开科
  考试,专设“四书义”一道,但在写作上或对或散,并无一定程式。
  张岱“少工帖括”,好习举业,一度埋头制艺学习,但因多次失利
  终于认识到“区区帖括家,为地甚窄”,“一习八股,则心不得不
  细,气不得不卑,眼界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状不得不寒
  肚肠不得不腐”"。因此,张岱现存诸集中,《琅嬛文集》除两篇
  辨”体属于论说文,还有《石匮书》某些列传前的总论和文末论
  赞“石匮书日”外,无专门的论说文,自然谈不上有八股文。
  无谀基文。张岱明确宣称“余生平不喜作谀墓文”,即使
  是人清以后,在物质生活极端困苦的情况下,他也不愿意把作谀
  《石匮书·科目志总论》,见《续修四库全书》第318册,第419页。
  《琅娘文集?周宛委基志铭》,第203204页
  墓文作为维持生计的“副业”。文集中的4篇基志铭和10篇祭
  文皆“期酷肖其人”,墓主或被祭者皆是至交,平时来往频繁,相
  互了解,感情深厚,因而所作皆从生平事实出发,对基主性情交
  往,即无贬低。如写周宛委:“自负过高,目诸同门,少所许可。
  及试有司,以奇文见斥,遂罢弃举业。下帷稽古,涉猎群书,以此
  浪荡不羁,家业日落。”“见人矫骇愕窒,如野鹿山鸡,不可与
  接。家居无事,辄浩叹长吁,其一肚皮怨天尤人磊砢不平之气,
  时时陡发。”对其才情也无拔高:“凡有著作,诗则昌谷之《恼
  公》,文则韩非之く《孤愤》,赋则屈原之《离骚》。如笑如嗔,如嘲如
  詈,如断岩之猿咽,如绝壑之泉悲。后作《史断》一书,眼前之人,
  不足以供其唾骂,乃进而评肭Ч拧K淠比缢镂洌侨缰罡穑?
  如文山,义如豫让,廉如伯夷,功业若光弼、子仪,先生洗垢吹毛
  寻其瘢疵,热唱冷嘲。”把一个不合于世而又牢骚满腹的读书
  人形象通真地突现出来。文后,张岱十分感慨地指出王弇州曾
  概括文人九种悲慘遭遇,周宛委占其四:一贫困,二嫌忌,三偃
  蹇,四恶疾,唯有寿登七十,和有轶オ子三人值得欣慰。这种为
  他人写的墓志铭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与传统的墓志铭的写法
  完全不同,可以说只有张岱敢写,周宛委的后人才愿意接受。
  除上述提到的应用文和编入的部分词外,主要的是山水游
  记和写人的传、基志、祭文、碑、乐府和记物的铭、赞,还有表现对
  文学艺术见解的序跋。《琅嬛文集》中的山水游记,周作人在《中
  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导言》中有一段比较王思任和张岱小
  品文的文字:“王季重文殊有趣,唯尚有徐文长所说的以古字奇
  字替代俗字的地方,不及张宗子的自然。张宗子的《琅嬛文集》
  中记泰山及普陀之游的两篇文章比《文饭小品》各篇为佳。”《岱
  志》与《海志》一反其他短幅小札,长达四五千言,前后相承,
  为姐妹篇。正如其《海志》中所说:“余登泰山,山麓棱层起伏,如
  波涛汹涌,有水之观焉。余至南海,冰山雪巘,浪如岳移,有山之
  观焉。山泽通气,形分而性一。泰山之云,不崇朝雨天下,为水
  之祖。而补陀又族居山窟之中,水之不能离山,性也。使海徒瀚
  漫而无山焉,为之固饥肤之会,筋骸之束,是有血而无骨也。有
  血而无骨,天地亦不能生人矣,而海云乎哉!”"め张岱彻悟“山泽
  通气,形分而性一”的山水观,他认识到山和水是一个充满生命
  的有机整体,它们不是冷漠孤寂的客观存在,而是往往互相兼容
  的。他在《岱志》中说:“看泰山,意想之所至,皆山也……泰山之
  下,虽不见水,而凡石痕砂迹无非水也。雪域中而雨无下,其汪
  洋之势,恍然在目。”8)表现在作品中,张岱笔下的自然景观都
  是自然生命的体现,都是活泼,有性情品格风味的。如:“人仪
  门,仙官高三丈,颙颙欲动。丹墀下有古松八九棵,蝌盘虬结,空
  翠逼人。下列奇石数十株,樾暗苍冥,环行错愕。入大殿,圣像
  庄严,罗列阴森,不敢久立。”作者通过“颙颙欲动”、“蝌盘虬
  结”、“环行错愕”、“罗列阴森”等几个动词,以拟人化景物描写手
  法,不仅展现了塑像、古松、奇石自然生命意识,而且拉近了主客
  体的心理距离,使人与自然处于一种和谐一体的氛围之中,让我
  们强烈地感受到主体与大自然的亲切交流及对自然生命意识的
  尊重。
  张岱观照自然,十分注意领略其“性情”风味,如《海志》中写
  道:“渡龙潭、清水洋,风弱水柔,波纹如,月色麗金,簇簇波面
  山奥月黑,短松怒吼,张髯如戟,吞吐海氛,蠢如有物蠕动。舟
  人戒勿抗声,以惊骊窟。”作者把海水、月光,山中的松树生命
  化,令人气慑。因为,自然界本身处在不停的运动之中,生生不
  息;而人的感情时时作用于自然界,与其交流,也使自然界仿佛
  与人一样具有性情风味。
  《岱志》、《海志》内容多而杂,作者在写法上借鉴了木华写的
  《海赋》日:““胡不于海之上下四旁言之?'余不能言岱,亦言岱之
  上下四旁已耳。一字不及岱,而岱之事亦缘是而尽。”作者介绍
  泰山、普陀,不像正规志书那样讲究体例,按照门类条分缕析,那
  样容易呆板。张岱根据游迹,随记所见所闻,或记叙,或议论,或
  抒情,熔史笔与画笔于一炉,合方志与游记于一体,如一个高明
  的导游娓娓而谈,可资考证,可娛情性。这种形式的游记具有独
  创性。张岱作为描绘山水的高手,他并不注重单纯地模山范水
  表现自然景观的风姿,而是把自己的生活景遇、人生感受、艺术
  体验等种种复杂的情感融人对自然的表现中。受其影响的周作
  人曾经指出:“张宗子是个都会诗人,他注意的是人事而非天然,
  山水不过是他所写的生活的背景。”《岱志》、《海志》中描写自
  然景观的文字只是行程和议论人事的背景,着重点仍是风土人
  情
  如《岱志》中记述泰安客店云:“离州城数里,牙家走迎,控马
  至其门。门前马厩十数间,妓馆十数间,优人寓十数间。向谓是
  ー州之事,不知其为一店之事也。到店,税店有例,募轿有例,纳
  山税有例。客有上中下三等,出山者送,土山者贺,到山者迎。
  客单数千,房十处,荤素酒筵百十席,优俣弹唱百十群,奔走袛应
  百十辈,牙家十余姓。合计入山者日八九千人,春初日满二万。
  山税每人一钱二分,千人百十二,万人千ニ百,岁入二三十万。
  牙家之大,山税之大,总以见吾泰山之大也。鸣呼泰山!”作
  者通过一爿客店的游客、掮客、演员、妓女包容的当时商业、税收
  情况的统计资料叙述,以“上下、四旁”言之,正如其友王爾谦在
  此文夹评中指出:“此等正泰山中难尽之事,写出绝无形迹。”这
  是极有价值的资料,一般文人是不会注意的,而张岱却注意到
  了,并作了详细的调査,从旅游业、商业和官方等多角度揭示了
  泰山旅游的兴旺,发人之所未发。
  又记元君祠前众多香客献钱祈福的情状:“四方香客,日数
  百起,醵钱满筐,开铁栅,向佛殿倾泻,则以钱进。元君三座,左
  司子刷。求子者得子者,以银范一小儿酬之,大小随其家计,则
  以银小儿进。左司眼光。以眼疾祈得光明者,以银范一眼光酬
  之,则以银眼光进。座前悬一大金钱,进香者以小银锭或以钱,
  在栅外望金钱掷之,谓得中则得福,则以银钱进。供佛者以法
  锦,以绸帛,以金珠,以宝石,以膝裤、珠鞋、绣悦之类者,则以锦
  帛、鞋蜕进。以是堆垛殿中,高满数尺。山下立一军营,每夜有
  兵守宿。一季委一官埽殿,鼠雀之余,岁数万金,山东合省官,自
  巡抚以至州吏目,皆分及之。”一般游客看见香客们掷钱求福,
  最多凑上去看看热同,或者也会一掷尽兴,表示对佛的虔诚,谁
  会深思推算每年有多少钱,这些钱怎样保藏、分配呢?张岱却作
  了翔实客观的描述,虽不作褒贬,而批评锋芒昭然若揭。这也是
  上下四旁”言之,从一些极平常,往往为人们不注意的现象人
  手,警示其中的社会问题。
  张岱眼光敏锐,善于思考,能从细微的现象中感悟到深刻而
  又重大的问题。他在游览泰山看了秦始皇立的“无字碑”后,马
  上意识到是秦始皇“欲以无字愚万世,既泰山二字亦思抹杀,立
  碑即焚书之兆矣”,推行愚民政策。游罢泰山,回到兖州,读完刘
  半舫赠送的一本汇集泰山文献的《岱史》后评论说:“自应邵《封
  禅书》外,亦少快心之作。盖人史者必大老,必当道,而卑官冷局
  无力人之,如王季重《泰山记》,钟伯敬《岱记》,俱不得入秩,况其
  他乎?此一史,其埋没高文典册者不可胜计,人而有意于高文典
  册,《岱史》其不可读也!”包括《岱史》在内的很多官修的志书,往
  往以官阶和权势名望作为论人论文的标准,因人人志,因人选
  文,这样,自然就把有オ气但却“卑官”的落魄的文人排斥在外
  连王思任、钟惺那样的著名文人的著作也摒弃不录,如此“埋没
  高人典册者,不可胜计”。张岱议论大多能针对时弊,具有强烈
  的批判精神。
  张岱自幼受到佛教思想的影响,如《海志》中:“村中夫妇说
  朝海,便菩萨与俱。偶失足一,谓是菩萨推之;蹶而仆,又谓是
  菩萨掖之也。至舟中失篙失楫,纤介失错,必举以为菩萨祸福之
  验。故菩萨之应也如响。虽然,世人顽钝,护恶如痛,非斯佛法,
  孰与提撕?世人莫新者囊囊,佛能出之;莫溺者贪淫,佛能除之
  王法所不能至者妇女,佛能化之;圣贤所不能及者后世,佛能主
  之。故佛法大也。”他信佛,在其他文章中也有些荒诞的记
  载,如:三叔死后向九山伯素命;季叔去世时,远在燕邸的仲叔却
  一字不差地梦见季叔的《自度诗》。但他又不佞佛,上述的一段
  话,正说明了他的清醒:村中夫妇礼佛,处处皆佛;佛能让人花
  钱,佛能让人除去贪淫,佛能深人王法不能至的山村夫妇的头脑
  之中,佛法的影响可谓大矣!
  在《越山五佚记·吼山》篇中,作者着力描写了年轻时游历过
  的陶氏书屋秀美幽深的山水景观:“陶氏书屋则护以松竹,藏以
  曲径,则山浅而人为之幽深也。水宕水胜,而亭榭楼台,意全在
  水,一水之外,不留寸址,非以舟中看水,则以槛中看水。舣舟其
  下,则悄然骨惊,肃然神怖,顷返欲堕,不可久留。旱宕水不甚
  胜,而意不在水。多留隙地,以松放其山,而山反亲呢、,以疏宕其
  水,而水反素回。造屋者只为丛林,不为山水。有厨層而山水以
  厨属妙,有回廊而山水以回廊妙,有层楼曲房而山水以层楼曲房
  妙。有长林可风,有空庭可月。夜壑孤灯,高岩拂水,自是仙界
  决非人间。”由此,对陶氏书屋的喜爱之情溢于字里行间。而
  三十年后,作者经过兵燹之乱再游吼山时,已是“门径整戢,屋宇
  皇”。昔日富甲越中的陶氏家族,宅第今日已属其族人,万亩田
  产,不存尺土;往日人丁兴旺、豪华喧闹的山斋只留下一老尼静守禅
  堂。强烈的对比,给人以浓郁的家国兴亡之感,人事须臾之悲。
  《琅嬛文集》传、墓志铭、祭文、铭、赞占了全集的三卷,可见
  分量之重。张岱的传记散文(包括墓志铭、祭文)的写作,坚持力
  求真实再现传主的生平业绩的原则,不隐美、不隐恶,实有良史
  之风。为亲人作传,不文过饰非,为人作墓志,不怕唐突基主。
  他主张“不失其本面、真面、啼笑之半面”,在《周宛委墓志铭
  中提出“必期酷肖其人”,又在《附传》中提出:“宁为有瑕玉,勿
  作无瑕石。”真实性是传记文学的生命,这些主张完全契合了
  传记文学真实性的要求。张岱根据其高、曾、祖、父生平业绩及
  流传、了解等三种不同情况,在《家传》的写作上作了不同处理
  传高曾祖“如救月,去其蚀,则闕者可见也”,因为“高曾自足以
  传,而又有传之者,无待岱而传者也”,所以他采用补充强化的
  写法。曾祖张元忭是张岱最自豪也是最为尊重的,他在《家传
  里写了这样几件事:(一)十七岁时就公开设位祭奠为上疏弹劾
  权相严嵩“五奸”“十罪”而被弃市的忠贞之土杨继盛。(二)为洗
  刷父亲张天复在云南副使任上的不白之冤,千里迢迢不辞艰辛
  “一岁而旋绕南北者三,以里计者三万。年三十,而发种种
  白”0,后又上疏乞复父官,不允,遂致疾。(三)隆庆五年高中状
  元,正直不阿于座师、权相张居正,以致落职。(四)“里居四年
  私刺不人公门。遇乡里有不平事,辄侃侃言之不少避”,曾救
  助因病致狂误杀后妻而系狱的徐渭。(五)生活俭朴,不事华靡
  待家人以礼。(六)在史学上继高祖未成之志,续修《山阴县志》,
  重修《绍兴府志》、《会稽县志》,“三志并出,人称谈、迁父子"。
  这样就把曾祖的刚正不阿、忠孝廉洁、固执的性格凸现出来了。
  但对他治家过严乃至不近人情的地方也如实作了记载:“黎明击
  铁板三下,家人集堂肃拜。大母辈额盥不及,则夜缠头护券,勿
  使鬆。家人劳苦,见铁板则指曰:“此铁心肝焉。'曾祖诞日,大
  母辈衣文绣,稍饰珠玉。曾祖见,大怒,概衣及珠玉,焚之阶前
  更布素,乃许进见。”传祖父,“如写照,肖其半,则全者可见
  也”,因为“岱之大父亦自足以传,而岱生也晚,及见大父之艾,
  艾以前无闻焉”;故采用略写前半生、详写后半生的方法。张
  岱写了祖父前半生:(一)髫时人狱探望徐渭,指出徐渭《阙编序》
  中“怯里赤马”之误;(二)少不肯临池,致使书法丑拙,淹寒二十
  余年;(三)父亲死后,县官报复,田产被人抢夺,忌者中伤,父友
  邓文洁大为失望,临别面试之,オ转忧为喜,鼓励其继承父业;
  (四)万历二十三年成进士,授清江县令,旋调广昌县令,才干卓
  越,备受黄汝亨等人称赞而定交。对其后半生,从万历三十四年
  担任山东副使(其时张岱十岁),于落卷中超拔名土李延赏,为人
  所効,不久落职归里。家居期间,蓄养声伎,以丝竹陶写性情。
  万历三十九年,妻死,尽遣姬侍,独居天镜园,拥书万卷,日事阐
  述,暇则开九里山,每日策杖于猿崖鸟道间,游五洩、洞岩、天台,
  雁岩、玉甑等地山水,赋诗作记,诗文日积。万历四十二年起复
  南京刑部主事,与好友黄汝享等十余人结“读史社”。万历四十
  五年奉诏视学贵州,荐拔名士杨文聪、梅豸,十月主武用,后晋升
  广西参议,提兵讨伐徭僮起义。天启元年(1621),因病从云南辞
  官归里,二年再起湖西道,三年病故。详尽地记叙了祖父屡起屡
  罢的出仕过程,赞赏祖父罢官隐居十年,诗文人品卓然自立,对
  其后因再度出仕使诗文成就受到影响表示痛惜
  对其父辈则以“网鱼,举其大,小者可见也”,因为“岱之先
  子,岱知之真,积之久,岱能传之,又不胜其传焉者也"。如果
  详尽全面地记叙,则篇幅大增,与高、曾、祖辈不相称,故抓住其
  生平几件大事,兼以细节描写,达到举小见大,概括记叙其一生
  主要生平事迹。
  对其他人物的记叙则往往抓住一两件事,突出表现他们的
  能力和性格。如《附传》中记叙仲叔张联芳,写他自幼受到舅氏
  朱石门影响,善绘画,精文物鉴赏和收藏,中举后,以副职连续晋
  级,表现张联芳的爱好和精明能干;在《五异人传》中则以“癖”
  痴”为描写重点,专门写了“癖于钱”的族祖张汝方、“癖于酒”的
  族祖髯张、“癖于土木”的张介子、“癖于气”的十叔张煜芳、“癖于
  书史”的族弟张培,表现了晚明时代追求至真至情和率真任性的
  生活态度。
  张岱在传主选择上有别前人,不拘格套。他笔下既有自己
  的亲属,也有仕途坎坷的高官,累世簪绥的世家子弟;有沉抑下
  僚者,也有一生落魄的读书人;有节义之士,不向清廷屈膝、隐迹
  田园、穷困而终者,更有出身低微的伶人与妓女,其中衡量的标
  准就是作者坚持的性灵和审美趣味。那么什么是作者的性灵与
  审美趣味?张岱受晚明启蒙思想的影响,王阳明说:“我的灵明,
  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李贽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
  理。”他们肯定人的自然本性的观念打破了程朱理学的禁锢,
  极大地激发了人的主体精神,重视人的价值,尊重人的个性,在
  文学作品中描写人物注重揭示性格的独立性、主动性,重视提炼
  趣味性的生活细节和充满机智的议论,这些在那些出身低微的
  人物形象身上表现最为突出。作者不是像以往的有些作品着重
  描写他们受欺侮的一面,而是表现他们不甘侮辱、损害,保持自
  己的尊严,力图掌握自己的命运,做一个独立、自由的人。如
  生落魄的周宛委,始终不向命运低头,“一肚皮怨天尤人磊砢不
  平之气,时时陡发,不禁其性火上腾,妒河中决。凡有著作,诗则
  昌谷之《恼公》,文则韩非之《孤愤》,赋则屈原之《离骚》。如笑如
  嗔,如嘲如詈,如断岩之猿咽,如绝壑之泉悲”。倔强地保持自
  己独立的人格。如以中医为业的鲁云谷,多才多艺,“医不经师,
  方不袭古,每以劫剂臆见,起死回生”。张岱对其为人品格十
  分赞赏,“故生平不晓文墨,而有诗意;不解丹青,而有画意;不出
  市廛,而有山林意”。至其结交良友,直是性生,非由矫强。数
  月前有客在座,命苍头取其所藏雪水煮茶,而大为室人所谪。云
  谷大怒,经甸不与交语。谓余弟道之日:“某以朋友为性命,乃欲
  绝我朋友,不若去此蠢妇!”只此一语,具见侠肠,是岂不读书
  不晓文墨之人,而能道此也哉!在他心目中,人格、才能比金钱
  更珍贵。张岱曾经祭奠过的伶人夏汝开,生前“传粉登场,弩眼
  张舌,喜笑鬼诨,观者绝倒,听者喷饭,无不交口赞夏汝开妙
  者”0,但他从不肯低眉弄姿,为人跋扈而戇直”。他看重的
  是这些人身上的那股“オ气”、“做气”。其他如性好戏谑、略无忌
  惮的王思任,癖于钱、癖于酒癖于气、癖于土木、癖于书史的
  五位畸人等,这些人在生活中随心所欲,全然不在意伦理道德的
  東缚。他们率性而为的个性,与张岱坚守的性灵和审美趣味完
  全相合。
  张岱写人物,全然不在意伦理道德的東缚,并不是说他否定
  伦理道德。在他为之树碑立传、作铭写赞的人物中,很多都具有
  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从古代的荆轲、高渐离、张良、段秀实、晁
  盖、宋江、唐琦,到明代的余若水、姚长子等,他都予以由衷的赞
  颂。如嘉靖年间,倭寇入侵绍兴,雇工姚长子诱敌深入,自己修
  遭“寸脔”,却保卫了家乡百姓,一百多个倭寇也被全歼。张岱有
  感于此,特地为他作基志铭,赞扬他“醢一人,活几千万人,功那
  得不思?"清军进人绍兴时,余若水之兄余武贞“渡东桥自沉
  死。若水悼邦国之云亡,痛哲兄之先菱,望水长号,誓不再渡,自
  是遂绝迹城市”。张岱认为余若水中过崇祯年间进土,曾任准
  安宝应县知县,虽然未能像其兄“激愤而殉,以明节也”,但他“义
  卫志,智卫身,托农圃之弃迹,下可见故主,无辱先人”,其节概
  也是为人所难及的。其堂弟张燕客,于鲁监国二年(1646)带兵
  抵御清兵人越,兵败被执,不屈而死。尽管张岱对他的“噪暴鳘
  拗之性”和古玩、田产、币帛、货物“缘手辄尽”的败家子行为大为
  不满,但盖棺定论终归瑕不掩瑜。作者的倾向性是十分明确的。
  《琅嬛文集》中的序和跋,还有尺牍,是全集的精华,集中体
  现了张岱的文艺美学思想。张岱的文艺美学思想十分丰富,主
  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其一,主张文学艺术创作必须要有自己的个性,“自出手
  眼”,“不落依傍”,这就是说,必须体现创作者个性、独创性。他
  在《柱铭钞自序》中说:友人“每取文长以夸称宗子。余自知地步
  甚远,其比拟故不得其伦。即使予果似文长,乃使人日文长之
  后,复有文长',则又何贵于宗子也?”又在《琅嬛诗集自序》中
  提及:
  余少喜文长,遂学文长诗,因中郎喜文长诗而并学,喜
  文长之中郎诗……张教儒言余诗酷似文长,以其似文长者
  姑置之,而选及余之稍似钟、谭者。余乃始自悔,举向所为
  似文长者而悉烧之…今又取其稍似钟、谭而终似文长者
  又烧之…余令乃大悟,简余所欲娆而不及烧者悉存之,得
  若千首,钞付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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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17:28:35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岱的诗文创作受到徐渭、钟惺、谭元春的深刻影响,他特
  别推崇徐渭,年青时曾编辑过《徐文长逸稿》,王思任在为其作序
  时曾批评道:“宗子有存羊之意,不遗其皮毛齿角,欲还文长以还
  文长。”中年以后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
  风格,这种个性风格的形成是与所处的社会环境遭遇、文化素养
  和个人天赋等多种原因相关的,模仿得再像,也只能得其皮毛。
  他结合自身学习柱铭、诗文的经历,深刻真切地论述了文学艺术
  创作必须在学习他人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的个性风格。有无独特
  个性,是衡量文学艺术创作品位高下的基本标准。他批评曹学
  佺“藏书甚富,为艺林渊薮;(然)其自所为文,填塞堆砌,块而不
  灵,与经笥书橱,亦复无异”。“其《七录斋》诸集,食生不化,亦未
  见其长”。反对在学习他人中“食生不化”、“一无我在”的现
  象,提倡要“熟读经文,深思义味”,“精思静悟,钻研已久”,融
  会贯通,便会“忽然有得”,形成自己的思想和艺术风格。
  张岱主张“诗人遭乱称作手,杜老天宝剑门走”,“诗文
  道,非经折挫,其宝色不酣”,认为生活经历、社会实践对于文
  艺创作具有巨大作用。强调人生道路的坎坷不幸,如忧患、挫
  折,并不是坏事,相反,厄运、逆境、困顿,往往能锻炼人,增强人
  的意志和才干。彭天锡“一肚子磊砢不平之气”,使他成为一代
  名伶;周宛委一生不得志,造就了他的绝妙之作。
  其二,主张艺术作品要达到“登峰造极之理”,必须处理好
  “艺与道合”、“人与天通”的关系。他在《石匮书?妙艺列传》中指
  出:“世人之一技一艺,皆有登峰造极之理;至人必以全力注之
  及其通神入化,不待天工,又不全藉人力,盖使人着力不得,不着
  力不得,服之,习之,使自得之,故日“游'也…于是知艺与道
  合,人与天通。”这就是说艺术作品要达到极高的境界,就必
  须掌握艺术的规律,达到“艺与道合,人与天通”出神入化的地
  步,这就要求妥善处理“人力”与“天工”、“技艺”与“道”的关系
  这是艺术家与非艺术家、艺术作品与非艺术作品的分界线。张
  岱推崇技艺中的天然、浑成之美,“米颠石,具丘壑;有云烟,无斧
  凿”。“玉有璞,竹有箨。君子师之,示人以朴”。木材未施斧
  凿日“朴”,玉石未经雕琢曰“璞”。艺术作品经过加工,不留人工
  的痕迹,依然保存着朴实的原貌,非高明的艺术家或能工巧匠就
  不能做到。
  张岱推崇“不待天工,又不全藉人力”、“着力不得,不着力不
  得,服之,习之,使自得之,故日'游'也”的技艺创作技巧,这与他
  的“太史公其得意诸传,皆以无意得之"”,“天下之有意为好者
  未必好。而古来之妙书妙画,皆以无心落笔,骤然得之”6,“无
  意为之”、“无心落笔”的思想是一致的。他在《琅嬛文集?再跋兰
  田叔米山》中指出:“画米家山者,止取烟云灭没,故笔意纵横,几
  同泼墨。然不如其先定轮廓,后用点染,费几番解衣盘礴之力
  也。昔之善书者,谓忙促不及作书,正须解会此意。”米芾父
  子所画泼墨山水看似不经意,信手点染,其实在落笔之前,早已
  经过充分的酝酿和构思,实可谓煞费苦心、慘淡经营了。这种意
  在笔先、成竹在胸、匠意独运,才能做到挥酒自如、“使自得之”
  看似无意却是有意。
  张岱深刻地体验到艺术作品创作中“人力”与“天工”、“技
  艺”与“道”的证关系。艺术创作首先要藉“人力”,勤学苦练
  潜心钴研,在长期的实践中去掌握“登峰造极之理”,体验并摸索
  艺术的规律,经过长期的“人力”与“天T”、“技艺”与“道”的“通
  与“合”的磨合,“使自得之”オ能达到“游”,即自由、自在的程度
  《琅嬛诗集》:心灵历程的记录
  张岱不仅是史学家,更是出色的散文家及诗人。他从  
  诗,至壮及老未衰,曾云:“余少而学诗,迨壮逾老。”他一生写
  下了许多诗歌,由于对诗作要求甚严,稍有不满意,便付之一矩,
  加之后来编集时,又经过反复删选,因此所剩不多。现存诗稿
  张子诗枇》彍北京图书馆,凤嬉堂原钞本五卷,题“陶庵张岱著
  白岳王雨谦评,雪瓢祁豸佳校”。有自序及王雨谦、祁豸佳、张弘
  序,但未见整理出版。据已经出版的有《张岱诗文集》录诗
  统计:有四言古诗37首,五言古诗61首,七言古诗28首,五言
  律诗9首,五言排律1首,补编41首(包括《西湖梦寻》20余首
  诗),加上《琅嬛文集》里的10首琴操,10首乐府,17首词。又据
  黄裳先生《琅嬛文集跋》中言:“右书凡五卷,自古乐府至五言律
  通得诗三百又五章。宗子手稿本也。”又言:“此册中诗之有纪年
  者,断手于康熙九年(1670)”,又以为这个诗词稿本收“古乐
  府”、“四言古”"、“五言古”、“七言古”、“五言律”诸体诗,可能是个
  残本,以下应该还有“七言律”、“五言绝”、“七言绝”诸体。如此,
  《张岱诗文集》中已收有纪年于康熙九年之后的《癸丑暮春兰亭
  后集寻得旧址有作四首》(缺第三首)、《戊午除タ》、《已未元旦》
  诗等五首,再加上为祁彪佳《寓山园》诸景题写的五绝19首,五
  律1首,合计共有330首。他的诗在当时就深得朋友的赞赏,张
  殺儒评云:“即其诗篇,咄咄倞奇,连章累牍,便可高踞汉、唐之
  上。”称扬他的诗篇数量多,可以和汉唐古风、唐人近体并驾
  齐驱。王雨谦曰:“试读其诗,则于今昔之变,一篇之中三致意
  焉,此其诗又特一史也,而非失世之诗也…悲歌行国,泣数行
  下,如屈子《离骚》,不得其平则鸣……其为诗,则卓然张宗子之
  诗,非诸子之诗。”更是将张岱之诗比作“诗史”,同屈原《离
  骚》互相娩美,明显具有自己的个性特点,不与其他诗人混淆。
  张岱的所有诗篇,大半作于明亡之后,多写今昔沧桑之变
  国破家亡之感,正如对张岱深有研究的黄襲先生所说:“所存此
  类资料甚富,尤以记清初江南变乱情状为有史料价值。集中有
  甲申以前诗,而大半为国变后所制。”“其诗之所抒写,大略为如
  下数事。记乱后生活,记撰朱明国史,记诸方美物。贯串其中
  者,遗民之心事也。”
  明亡前之诗大约占三分之一,从内容看主要是:(一)咏物
  诗:如《孔子手植桧》、《子贡手植楷》、《焦山瘗鹤铭》、《兖州鲁府
  松栅歌》、《月氏王头饮酒器》、《木寓龙》、《木犹龙》及咏方物者
  诗。(二)记游写景诗:《观海八首》、《瑞草溪亭》、《龙山观雪》
  《白洋看潮》、《雨洗中秋月倍明》、《泰山》、《云林秘阁》,西湖诸景
  诗,《阮园海祖堂留宿二首》、《寓山士女游春曲》以及参与歌咏祁
  彪佳《寓山园》诸景诗作和词作。(三)赞颂至交好友说书、雕刻
  吹笛、品茶等技艺和施药救世之诗:《柳麻子说书》、《赠王二公》
  《赠俞戬季》、《闵汶水茶》、《曲中妓王月生)》等及《丙子岁大疫祁
  世培施药救济记之》等。就题材而言,前期相对狭窄,主要反映
  了张岱前半生优游交往的生活,也从某个侧面反映了明代后期
  江南城市经济和文化生活的繁荣景象。
  寓山,是绍兴府山阴县梅墅(市)村旁的一座小山,祁彪佳称
  为“家旁小山”,是一座孤立的小丘,隔河与柯山相望。祁彪佳孩
  提时,其“季超、止祥两兄以斗粟易之”,他曾与胞兄骏佳(季
  超)、从兄豸佳(止祥)前往寓山,“别石栽松,躬荷畚锸,手足为之
  胼胝”。二十余年后,石渐古,松也渐高,而季超兄去世,止祥筑
  柯园,在寓山之阳建麦浪大师塔。此前,祁彪佳巡按苏、松,因宜
  兴乡绅陈一教家奴恃勢激起民变,彪佳首惩恶绅豪奴罪以平众
  怒,次擒首乱以申国法。首辅周延儒与陈一教为姻亲,其在宜兴
  的子弟家人更是恃势横行乡里,激起乡民焚其居宅,发其祖坟。
  周延儒欲兴大狱,祁彪佳仅惩为首者,而穷究致乱缘由,对周延
  儒不徇私情,为此,遭到周延儒的忌恨,趁祁彪佳回京考核之机,
  将祁彪佳降俸以示报复。祁彪佳愤极,加之连年殚竭心力,身体
  不好,为此于崇祯八年引疾疏请归养母亲王太夫人。归居期间,
  遂生于寓山建造别业之想。寓园,建造始于崇祯八年(1635)伸
  冬,开始只想筑三五楹而已,后经他人撺授,越建越大,直到崇祯
  十一年春始完工。祁彪佳是一位园林专家,他在考察了越中园
  林基础上,亲自设计寓园布局。寓园占有山之三面,其下平田十
  余亩,“水石半之,室庐与花木半之。为堂者二,为亭者三,为廊
  者四,为台与阁者二,为堤者三,其他轩与斋类”。堂与亭,高
  下分标其胜,为桥、为榭、为径、为峰,参差点缀,委折波澜,大抵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聚者散之,散者聚之,险者夷之,夷者险之。
  寓园建有四十六景;读易居、呼虹幌、让鸥池、踏香堤、浮影台、听
  止桥、沁月泉、溪山草阁、茶坞、冷云石、友石榭、太古亭、小斜川
  松径、樱桃林、选胜亭、虎角庵、袖海、瓶隐、狐峰玉女台、芙蓉渡
  回波屿、妙赏亭、小峦雉、志归斋、天瓤、笛亭、酣漱廊、烂柯山房、
  约室、铁芝峰、寓山草堂、通霞台、静者轩、远阁、柳陌、幽圃、抱瓮
  小憩、韦庄、梅坡、海翁梁、试莺馆、归云寄、即花舍、宛转环、远山
  堂、四负堂、八求楼等。
  张岱与祁彪佳既是亲成,祁称张岱之叔张葆生为姨父,张葆
  生之子张燕客之妻为商等轩之女,与祁为连襟关系;他们更是文
  友,有共同的志趣爱好,自少年至中年,他们常在一起游览聚会,
  张岱称彪佳为“山水知己”,关系尤为密切。崇祯元年(1628),祁
  彪佳因父艰归,里居三年;崇祯八年,因执法不徇私情为权相周
  延備所忌恨,遂以侍养为名乞休归家,直至崇祯十五年(1642)应
  召赴京。前后十年家居期间,张岱与之“析疑赏奇,数山间晨
  タ”,组织“枫社”,共同参与救荒赈灾,来往频繁,感情融洽,《祁
  忠敏日记》记述甚多。祁彪佳寓园落成之后,张岱曾多次赴寓园
  游览,吟诗作词,为之题咏,祁彪佳编著的《寓山注》中就有张岱
  的绝句十九首,五律一首,《蝶恋花》词作十六首。如歌咏“水明
  廊”的五绝:“前山月正明,群鸥不成寐。惊起换河汀,光动玻璃
  碎。”恰与此景完全吻合。“园以藏山,所贵者反在于水,自泛舟及
  园,以为水之事尽,适循廊而西,曲沼澄浤,绕出青林之下,主与客
  似从琉璃国来,须眉若浣,衣袖皆湿。”又如:“听止桥”,位于浮影
  台之西,“穴石之腹以为桥,而趾足岈嵯”。面对此景,张岱五律
  云:“水尽柴门掩,溪桥伴石幽,是泉皆心月,无水不归鸡。樾暗禽
  通语,云深松自翛。向山知有路,肯在此淹留。”祁彪佳评口:“水
  穷云起,是何等境界。”
  崇祯十一年(1638)暮春,附近村民青壮男女一齐奔向寓园
  参观游览,在此基础上,张岱写了《寓山士女游春曲》的七言古
  诗:“今见名园走士女,沓来连至多如许。倩妆灼灼春如花,笙歌
  嘈杂数部蛙。”“入耳但闻声喷喷,喃喃道是蓬菜宅。”叙写了
  士女游园的兴奋惊奇之情,但又认为:“可惜游人空转睛,好丑不
  辨同其盲。”为此,“余尝侧席有所思,试与游人共道之”。北方
  “因见处处烽烟急,兵革不到有几邑?幸生吾乡岩壑间,况值春
  明个个闲”。“我语游人识不识,如此太平岂易得。谁使四方同
  此地,园中主人得无意”。盛赞寓园主人为人提供了太平游览
  场所。祁彪佳读到此诗后,称赏备至:“病中把玩《游春曲》
  足亦空谷足音。”“弟正病疟,从病呓中得读《游春曲》,不党霍
  然,始知读《檄》愈头风,良有以也。感慨惧怀,是一篇极大文
  字!”"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北方已是战火四起,而江南的绍兴仍
  然处在南方闲游的和平环境,以及绍兴清明节前后民间踏青游览
  的风俗。
  张岱前期创作中,还有收录于《琅嬛文集》的十六首词。这
  十六首,皆为挚友祁彪佳寓园而作的《蝶恋花》词,每首各咏
  景,但词人的视野并不局限于园中之景,而是涉及园外的山水和
  人事。如《小径松涛》写道:“龛赭潮生,喷薄来山麓”,檐前风
  雨如八月“秋涛”。连《孤村渔火》中的点点渔火“疑是天河成反
  覆,遍野疏星,连住招摇宿”,也是气象万千。词人在歌咏自然
  风光的同时,往往把笔锋伸向社会时事,如《平畴麦浪》中“处处
  军输如吸髓,敢云畎亩忘庚癸”,反映了当时农民在沉重征赋
  的盘剥下的深深忧虑。为此,王雨谦评其词日:“既有冰车铁马
  之声,仍得行云流水之致。
  张岱的《咏方物》诗十首(存十首),所咏皆为当时各地土特产
  品,有河北苹婆果,杭州藕、枣、河蟹,金华火腿,台州白鲞,绍兴的
  奏,舟山的贝类、海味等等。张岱深受祖父与武林包涵所、黄贞父
  结“饮食社”,讲究正味的影响,重视饮食之道,精研烹饪之术,曾
  编写了名为《老饕集》的食谱。不仅讲究食物之味,“水辮渑、淄,
  鹅分苍白,食鸡而知其栖桓半露,噉肉而识其炊有劳薪,一往情
  深”。河豚味美,古人早有诗写到,但往往容易中毒。张岱对吃食
  河豚独有研究,“未食河豚肉,先寻芦笋尖。干城二卵滑,白璧是
  双纤,春笋方除箨,秋尊未下盐。夜来将拼死,蚤起复掀髯”。以
  刚刚去売的鲜芦笋与河豚同煮,则能去毒,吃起来肉质鲜嫩。又
  如咏《独山菱》:“镜水多菱角,独山迥不同。花擎八月雪,壳御卸
  江枫。萍实甘芳并,莲房气味通。风檐留半月,清供足三冬。”绍
  兴独山菱与其他地方不同,八月开花,九十月成熟后,呈枫红状,
  肉质脆嫩鲜甜。如果将菱挂在屋檐下风干半个月,菱肉甜美异
  常。在诗歌发展史上,古今诗人歌咏花鸟虫鱼,器具什物,却很少
  见到歌咏“以食为天”的食物的,张岱可算是填补了空白。
  张岱后期的诗作多抒写今昔沧桑之变、国破家亡之感。王
  雨谦评论说:“试读其作,今昔之变,一篇之中,三致意焉……悲
  歌行国,泣数行下,如屈子《离骚》,不得其平则鸣。”真实记录
  了诗人在历史动荡大转折时期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满腔的怨恨
  和忧虑。因而也是一部张岱的生活“史”,遗民心灵“史”
  黄裳先生认为:张岱五古诗最多亦最佳。如写于顺治三年
  (1646)的《避兵越王峥留谢远明上人》的五古诗:当年六月,鲁王
  监国政权败逃海上,绍兴沦陷,清军四处追捕曾经支持鲁王政权
  的人士。张岱仓皇中带了一子一仆和《石匮书》稿本逃到山阴县
  夏履桥的越王峰的寺庙中避难,一边修改《石匮书》,一边注视时
  事动态。这样住了将近三个月。有一天偶然出寺山行,被巡逻
  看见,怕给寺僧及远明上人添麻烦,张岱匆促上路,竟然不及与
  住持告别,只得留诗作谢。可见当时清军搜捕之紧,连偏僻的寺
  院也不放过。此诗语言朴实如话,蕴意十分丰富深刻。又如记
  述晚年家口繁多,又无固定收入,大儿、二儿皆已成家,却又依靠
  张岱一人撑持,“正告我儿曹,年有近三十,娶妇而儒冠,毛羽不
  复湿。若父当此时,望尔供晨タ。奈何五六口,犹望我之粒。柴
  米少不周,诟谇到我侧。老人无计施,日夜自煎逼”。年轻人
  不自食其力,还要依赖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
  柴米稍不及时,便要骂娘。诗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提出“劝
  儿暂析炊,人人且自给”",“吾譬吾一家,行船遇覆溺。二十三口
  人,各各宜努力。手足自踔呿,方能不氽入”,“撑距出逆流,大家
  拯此厄”,“沉沦结一团,一人不得出”。张岱要求已经成家的大
  儿、二儿分炊独立,一齐分挑家庭生活重担,好比行船中遇到旋
  涡急流,如果消极依赖,船只将会倾覆,大家都会被溺死,只有人
  人一齐努力,才能转危为安,逃出险境。诗句通俗浅显,比喻形
  象生动,感情真挚,可谓语真、境真、意真、情真,诗人的自我形象
  十分鲜明突出。此外如《春米》:“市米得数升,儿饥催煮急。老
  人负面耒,面米敢迟刻?连下数十春,气喘不能吸。自恨少年
  时,杵自全不识。”为了儿女,他虽年近古稀,仍然勉力春米,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懊悔少年时的养尊处优,从不参加农
  家体力劳动。“回顾小儿曹,劳苦正当习。”这是诗人经过国破
  家亡贫困生活的折磨,和劳动实践得到的深切体会,与《担类》
  日久粪自香,为农复何恨”一样,事事真实,字字真情,句句
  真话,不掺假,没有丝毫的矫饰,以真动人。
  张岱的七言古诗也不比五言古诗逊色。黄裳先生认为“宗
  子诗中喜道其著明史事,屡屡言之不倦”。《毅儒弟作石匮书歌
  答之》:他明知“古来作史无完人,穷愁淹蹇与非刑”(,但仍然表
  示“白水真人天一隅,中兴有日定还车。班彪只许完《前汉》,范
  晔还成《后汉书》”。张岱以白水真人刘秀暗喻残明永历帝,以
  为明祚中兴有望,一定要完成明史《石匮书》的写作。《读査伊璜
  说》:査伊璜即为査继佐,顺治二年(1645)听到鲁王监国绍兴
  的消息,毅然渡江参加鲁王政权,张岱与之同任兵部职方主事
  期间两人过从甚密,査继佐可能将编撰的提纲大要与张岱作了
  交流。“高轩前岁过吾庐”的“前岁”很可能指顺治二年至三年的
  上半年这段时间。清军攻陷绍兴之后,张岱四出躲避兵乱,二人
  无暇见面交谈。査氏一度曾参加了浙东的抗清斗争,不久即回
  到家乡继续从事明史著作。査继佐《东山外记》载有“山阴前辈
  张宗子留心明史二十余年,汰繁就简,卷帙初备。欲移其草,就
  先生共为书”之说,此后可能有信求助张岱,张岱对于查继佐编
  撰明史大为赞赏:“古来作史有几个?字字皆拾龙门唾。自出手
  眼惟君能,廿一史中参一座。”此时,张岱《石匮书》初稿已成,
  查继佐可能提出要与张岱合作編撰并借阅有关资料的要求。张
  岱婉转地拒绝了合作编撰的话题,“古今史贵一人成”,却同意
  将有关资料借阅:“皇明史宬一无留,草野收藏可汗牛。老生得
  此全无用,助尔添修五凤楼。家传投来集若云,其中清浊未能
  分。”同时又盛情难却,故而答应“折简殷勤招及余,他年留作
  楮先生”,以后为之校订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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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18:10:45 | 显示全部楼层
张岱的七言古诗大多抒写与友朋的友谊交情,歌颂他们的
  高尚品格和杰出才华,这类诗一改五古之通俗浅近,显得古拙庄
  重,生动地反映了当时才士艺人的生活情况,具有较高的文史价
  值。如《柳麻子说书》、《李玉成吹篥》、《祁奕运鲜云小伶歌》
  《曲中妓王月生》、《赠俞戬季》、《闵汶水茶》、《赠黄皆令女校书》
  和《癸卯六月鲁云谷鱿兰盛开茶话终日赋谢》、《寿陆癯庵八十》
  《具徳和尚灵隐寺落成刚值初度作诗寿之》、《为袁箨庵题旌停笔
  哭之》等篇,皆有裨考证。如关于袁于令的卒年历来就有争论
  而张岱与袁于令(名晋,号箨庵,凫公,吴县(今苏州)人)就有
  段深厚的交情。袁于令,早年为诸生,明末至北京,清军人关后
  投降,授官水部郎,顺治三年(1646)出任山东临清关监督。清兵
  南下,为苏州绅士作降表进呈,因而升任荆州知府。顺治十年
  (1653),湖广抚臣参効其盗侵钱粮而罢官,侨居江宁(南京)。顺
  治十五年(1658)寓居会稽,与张岱来往频繁,经常一起品茗论
  曲,登高涉水。张岱非常赞赏他的“四方馈送集如云,依旧囊空
  无半文”的慷慨和“轻视督邮如儿曹,五斗何为肯折腰”的
  倔强性格,更欣赏他的传奇剧《西楼记》:“《西楼》一剧传天下,四
  十年来无作者”,同时又直截了当指出其后期《合浦珠》的创作
  追求“怪幻”,“但要出奇,不顾文理”的倾向。康熙十三年(1674)
  死于会稽,张岱作诗《为袁箨庵题旌停笔哭之》吊唁。此诗虽然
  未标出写作时间,但从末句“已享盛名八十ー”可以推知,袁于
  令生年为万历十二年(1592),那么卒年即为康熙十三年(1674)。
  又如《快读徐野公く香草昑〉兼贺其公郎入泮》诗。徐野公,即徐
  沁,会稽人。博通经史,长于考证,工诗文,善画,尤好戏曲。著
  有《越书小纂》、《三晋纪行》《楚游录》、《秋水堂稿》、《谢翱年谱》
  等,工画,著有《明画录》、《墨苑志》,另著有传奇《载花舲》、《香草
  吟》,称为《曲波园传奇二种》。张岱晚年曾与他一起“沿门祈
  请,恳求越中名贤之三不朽者”遗像,加以赞语,汇编成册。
  这位徐野公是谁呢?诗中有“总之徐氏多异オ,接武青藤有家
  学”之句,可见徐野公乃是徐渭之后裔,按照其出生年(1626)推
  测,应是徐渭之曾孙辈。上述诗中,尤其是赞美艺人绝技的篇章
  更为精彩,王雨谦称这些诗“妙写人微”,“写得活活”。如《李玉
  成吹觱篥》,此诗前有序写于“己亥三月”,即为顺治十六年
  (1659)。篥,为古乐器名,又名悲篥,笳管,本出龟兹,后传人
  中国,以竹为管,以芦为首,状似胡笳。此诗细致描写了李玉成
  篥的吹奏技巧,“觱篥吹来细若丝,一线轻微转咽逼”,“有气在
  喉出不敢,有涎在口咽不得。妙处在唇更在颐,中欲吐时复半
  吃。只此挹拊浅深中,微茫用尽千钩力”。“有时裂石而穿云”
  有时“譬诸绰注在冰弦,譬诸草书留渴笔”,“妩媚何妨带羞涩”
  “十六年来无笑颜,为爱佳音且强食”。)在这里张岱既写吹奏
  技艺和乐声,又写音乐旋律中所包蕴的心理内涵,而且将这三者
  融会在一起,构成整个吹奏过程声情变化的完美表现,描写细
  膩、真切、自然流畅和情感的潜流暗转而独具特色。
  张岱年轻时曾经学过琴曲,对各种乐器的弹拉吹奏皆有研
  究。他主张“技”与“道”统一,技巧是艺术家必备的基本能力和
  素养,“道”是艺术审美规范和价值标准,没有纯熟过硬的技术作
  保证,就不能提升创作主体的审美理想、艺术修养和人格品位。
  “技”是“道”的基础,“道”是“技”的最高境界。张岱要求各种乐
  器的吹拉弹奏首先要“练熟还生”,化板为活,得心应手,要练到
  “十分纯熟,十分淘洗,十分脱化”。这种“练熟还生之法,自弹
  琴拨阮、蹴吹箫、唱曲演戏、描画写字、作文做诗,凡百诸项,皆
  藉此一口生气。得此生气者,自致清虚;失此生气者,终成渣
  秽”。他认为各种艺术具有审美的共同性,李玉成吹奏觱篥
  善于运气,在喉不出,“一线轻微转咽逼”;又擅长运涎在口,妙在
  “唇”“颐”处欲吐半吃,并与手指的“挹枘浅深”中吹奏出美妙动
  听,既“妩媚”又“带羞涩”,唫揉绰注,得心应手。其间勾留之巧
  穿度之奇,呼应之灵,顿挫之妙,达到“非指非弦,非勾非别,一种
  生鲜之气”的宏大精深的艺术审美状态。
  关于张岱的诗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云:“其诗文亦全
  沿公安、竟陵之派。”以“全沿”概评张岱诗文,自然包含对公安
  竟陵的偏见,也有失对张岱诗歌的全面评价,不过它毕竟指出了
  张岱诗文深受公安、竟陵的影响。张岱诗歌不仅受到公安、竟
  陵,而且还深受徐渭影响。张岱《琅嬛诗集序》云:“余少喜文长
  诗,遂学文长诗。因中郎喜文长诗而并学,喜文长之中郎诗
  后喜钟、谭诗,复欲学钟、谭诗…予乃始知自悔…既取其似
  文长者而烧之矣,今又取其稍似钟、谭而终似文长者又烧之,则
  余诗无不当烧者矣。余今乃大悟,简余所欲烧而不及烧者悉存
  之,得若于首,抄付儿辈。”可见,张岱在学习徐渭、公安、竟陵
  诗文的基础上,已经形成自己独特的个性。张岱为诗主张具有
  “冰雪之气”:“世间山川、云物、水火、草木、色声、香味,莫不有冰
  雪之气;其所以恣人挹取受用之不尽者,莫深于诗文。盖诗文只
  此数字,出高人之手,遂现空灵;一落凡夫俗子,便成臭腐。”
  何为“冰雪之气”?张岱认为:“凡人遇旦昼则风日,而夜气则冰
  雪也;遇烦躁则风日,而清静则冰雪也;遇市朝则风日,而山林则
  冰雪也。”张岱诗文深含此意。这里的“夜气”、“清静”、“山
  林”,正是其入清以后,以刚毅坚贞的精神自砺,憔悴苦隐,杜绝
  名利的高尚民族气节、遗民人格的体现。为此,“冰雪之气”大致
  包含诗格、诗境两个层面:一是张岱的诗格。诗格即是人格,张
  岱以“冰雪之气”喻人,其后期之诗,大多叙写乱后逃难避居的清
  贫生活,寂寞之中与志同道合的東发之友的酬唱,撰写朱明国史
  以及抒发遗民心志的诗篇,坚持冰清玉洁、耿介脱俗、坚贞自守
  拒绝名利憔悴苦隐的遗民气节。他崇尚气节,从年轻之时编撰
  《古今义烈传》到晚年著述《于越三不朽图赞》,尤其是在《石匮
  书》中高扬大批的民族气节之土,他反对那些为世俗熏染物欲遮
  蔽,“其胸次不净,总一般不得狂”和“苟不忘利禄,赋诗焉得工”
  的民族败类和势利之徒。二是张岱的诗境。特取“冰雪”二字
  和其先辈徐渭“本色”论诗,袁道宏“性灵”论诗,钟惺、谭元春的
  幽深孤峭的论诗主张一样,皆具有诗人独有的内涵。张岱认为
  非以冰雪之气沐浴其外,灌溉其中,则其诗并不佳。是以古人
  评诗,言老言灵,言隽言古,言深言厚,言他荷,言烟云,言芒角,
  皆是物也。”这种轻灵、冷隽、高古、清婉的诗境,无不体现了“冰
  雪之气”,而且也不同程度地继承并包容了上述几家诗歌的意境
  风貌。张岱既有徐渭诗歌之奇崛姿媚,也有公安之新奇俊逸、轻
  灵秀发,还有钟、谭之幽深孤峭、冷隽萧远。张岱诗中绝少有低
  吟浅唱的轻松,更多的是饱经沧桑的沉重,也少清词丽句的铺
  排,往往呈现古朴、凝重、冷峻的艺术风格;在诗歌形式上,多用
  四言、五言、七言和古体,多押仄韵,于凝重古朴中显出顿挫凄
  怆,同时又内蕴着诗人心存“复明”的坚定信念和孤高的人格。
  第十二章
  卜居项里
  项里的传说
  《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梁(项羽季父)杀人,与籍(羽名)
  避仇于吴中(在现江苏省苏州一带,当时均属会稽郡)…秦始
  皇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日:“彼可取而代之也。'梁掩
  其口,日:“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于越部族是个剽悍、好
  战的民族,越王勾践兴师覆吴的历史,一直素回在秦王廠政的脑
  际,特别是于越部族发源地大越(今浙江绍兴)一带的越民,据
  秦会要》记载:“东南有天子气”,这就说明秦始皇担心于越部族
  会重新聚义,颜覆秦王朝的统治。为了铲除“东南天子气”,秦始
  皇于其在位的三十七年(前210)二月出游,十一月“行至云梦
  望祀虞舜于九嶷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塘。
  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
  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对此,《越绝书·外传记地传》也有类
  似的记载:秦始皇“三十七年,东游之会稽。道度牛渚,奏东安
  丹阳,溧阳,鄣故,余杭柯亭南。东奏槿头,道度诸暨、大越。以
  正月甲成到大越,留舍都亭。取钱塘江岑石'。石长丈四尺,南
  北面广尺六,西面广尺六寸。刻丈六于越东山上,其道九曲,去
  县ニ十ー里”。至大越后命左丞相李斯书写,刻石。《史记?索
  隐》则说:“此二颂三句为韵。其碑见在会稽山上。其文及书皆
  李斯,其字四寸,画如小指,圆镌。今文字整顿,是小篆字。”这就
  是著名的《会稽刻石》。
  秦始皇远离成阳,上会稽,祭大禹,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
  他真实的目的就是为了清除于越部族在越地的影响,将秦王朝
  所谓的德政传播于越地。为此,他采取了两项严厉的措施:第
  更“大越”地名为“山阴”。大越在当时影响很大,为此,秦王
  朝想通过改造地名的手段来削弱“大越”在人们心中的影响。以
  其地在会稽山之北,北为阴,故为山阴。山阴县由此始。而大越
  之名从此遂逐渐消失。第二,迁徙人口,强行把越人迁出大越。
  “徙大越民置余杭、伊攻、口故鄣。”“乌程、余杭、黝、歙、芜湖
  石城县以南,皆故大越徙民也。秦始皇帝刻石徙之。”同时又
  “因徙天下有罪适吏民,置海南故大越处,以备东海外越”。强
  行将越人迁出大越,以此削弱于越部族在越地的影响,同时又将
  中原的六国贵族及其后裔、有罪之人迁往越地,改变越地人口结
  构,又可为抗衡或对付东海外越力量的重新集聚。
  项羽,秦时下相(今江苏省宿迁县)人,身长八尺,力能扛鼎
  オ气过人。叔父项梁曾系人,于是带着项羽避仇吴中。吴中有
  大徭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吴中贤士大夫皆出梁下,会稽守殷
  通也与之善。秦王政三十七年(前210年)叔侄两人都在徭役
  中,尾随秦始皇出游人马至山阴,曾亲眼目睹秦朝当局强行将大
  越之民押解迁徙,逼得他们妻离子散,背井离乡,既愤慨又无奈
  的场面;也目睹了一些越民不肯迁徙,拿起戈矛棍棒英勇反抗,
  最后全家被杀的血腥的悲惨场面;也看到了一些越民匆忙逃往
  高山险僻之地的情景。项梁与项羽见此状况,党得这是一个?
  常难得的机会,于是就逃亡隐匿于山阴州山一帯。至今绍兴一
  带还流传着有关项羽的传说。隐匿的当初,他们曾去柯山看杂
  戏,见石匠正在雕刻石柱,四个人抬一根尚觉吃力,项羽却随口
  说了句:“一个人拿一根差不多。”雕凿石人见他大言不惭,就说
  “你一人如能拿一根,我们就白送你。”“如果我拿四根呢?”“当然
  全部送给你了!”项羽二话没说,两肩各扛了一根,两肋又各夹一
  根,穿着木屐,健步回到村里。如此神力马上博得了周围年轻人
  的钦羡,项羽就此还演练了几般刀枪剑箭的武艺,更是赢得了大
  越之民的信任和崇敬。于是,叔任两人暗中串联结识了一大批
  大越的年轻人,隐藏于州山(后称项里山)山中练武,并着手积聚
  兵马、粮草、兵器等起义的准备工作。嘉泰《会稽志》记载:“项里
  山在县西南三十里(今绍兴县柯桥镇州山村),俗称项羽避仇于
  此,下有项羽祠。”项羽还与山阴县令厉狄结下了友谊。嘉庆《山
  阴县志?职官》载:“秦,厉狄,与项羽起(兵)山阴。”厉狄,虽是秦
  王朝的故吏,但对于秦王朝强迫越民北迁的残酷措施和大批越
  民被杀的悲惨遭遇也很愤慨,曾与项羽相约,一且天下有事,他
  将起兵山阴,响应项羽。
  秦二世元年(前209)七月,陈涉等起义于大泽中(今安徽省
  宿县西南故蕲县西),会稽守(时郡治在吴中)般通派人至山阴密
  告项梁叔侄:“江西(长江以北)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
  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项梁
  与项羽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他们答应殷通,等山阴之事处理
  完毕,马上赴吴中一起起事。打发送信人之后,项氏叔侄就投入
  了紧张的处理工作:一是加快教战练武的步伐,二是安排好走后
  队伍的隐蔽生存问题,将多余的粮草、武器藏于山中的密室之
  中
  从秦王政三十七年(前210)至秦二世元年(前209)九月,项
  梁与项羽叔侄两人在山阴待了近20个月,时间虽然不长,但他
  们给大越的越民和由中原迁来的有罪吏民留下了很好印象,同
  样项氏叔侄对山阴之民及山阴之地也十分留恋。走时,他们为
  了不让人们注意,只带了原先已经挑选好的四五个剽悍、精通武
  艺的年轻人作为亲随,并选了六七匹膘肥健跑的马儿奔赴吴中
  了。后来项羽在和刘邦争夺天下的战争中,虽然再也没有回到
  山阴来,奔赴投靠项羽的村人也没有再回来,但他刎死鸟江的消
  息传入山阴时,山阴人哭声遍野,难过了好几天。为了纪念这位
  英雄,他们在村里造起了一座“项王庙”,庙内塑上了霸王和
  的塑像,还设了一块蓝底金字的牌位,上写“西楚霸王项羽之
  位”。大殿的左边,还塑有一匹临死不愿离开项羽的乌骓马。从
  此这个村庄也就称作项里村了。
  项羽在山阴的传说,东汉六朝人的文字中未见有记载。南
  宋陆游《陆放翁全集》中却有不少诗写到项里和项王庙,如《雨中
  自项里夜至新塘舍舟步归》、《项里溪上见珍禽日雉鹊,相随数十
  步不去》、《项王祠》、《项羽庙》等,其中如《三山下居三十有四年
  矣》一诗中有“西邻梅福隐,南望项王祠”之句,在《自贺》一诗中
  有自注道:“敝居去兰亭,项里皆甚迩。”可见,陆游住在三山时,
  曾常去项里浏览项王庙。他曾有“筑祠不知始何代,典把千载谁
  能删”之感慨。他曾参与嘉泰《会稽志》的编撰。嘉泰《会稽志》
  卷六记载:“项里山在县西南三十里,俗称项羽避仇于此,下有项
  王祠。”项王庙在县南十五里项里溪上,以亚父范增配享。建于
  何时无从査考,庙旁有数十户人家,岁时奉祀。项里生产杨梅,
  与六峰杨梅齐名,而以号河塔者尤佳。项王庙或项王祠现已荡
  然无存,成为田畈,但乡人中的老年辈尚能历数昔日此庙坐南朝
  北,占地数亩,庙内有项羽祀位神主,和乌骓马雕像等概貌。如
  今在绍兴县柯桥镇一带仍流传着许多关于项羽的传说。如《蛇
  标枪》的传说,说的是项羽在项里摇船路过壶觞村旁的鸟龟山,
  降伏了一条已修炼千年的乌梢蛇,成为一支鸟光闪烁的金枪,这
  就是项羽与刘邦争雄时常用的那支“蛇标枪”。又如《马回桥》的
  民间传说说,马回桥村西的稻禾经常被一匹黑色的野马糟蹋,项
  羽发暂要擒住那匹野马,就在桥西的稻田里扎了一个黑黑的稻
  草人,野马在第一、第二天的黄昏看见有人站在那里就不敢走到
  田里,只望望走了。第三天黄昏,野马饿得实在不行了,看看那
  黑大汉还站在那里,它鼓起勇气,慢慢走近,轻轻地举起后腿用
  力一蹬,那黑大汉立即倒了。哈,原来是个稻草人!从此,野马
  就放心了。见了黑大汉非但不再躲避,还挨过去擦擦痒。又
  天黄昏,野马吃饱了肚子又靠近大汉擦痒,冷不防,“呼”,黑大汉
  蹿上了它的背脊,死死抓住它的毛不肯下来。项羽终于把野
  马驯服了。这匹野马就是项羽后来的坐骑乌骓马。另外还有
  “"字谜的传说:项羽与项梁避仇于山阴项里时,常用十二面金
  铜锣鸣锣教战刁武练艺。这十二面金铜锣分别用八成的黄金和
  二成的黄铜合铸而成,锣大如轮,声洪音清,背面铸有十二生肖
  图案,以示万众一心之意。项羽与项梁应会稽守殷通之招,准备
  告别项里乡亲,奔赴吴中之时,决定将十二面金铜锣留在项里。
  他们命令士卒深夜于项里草湾山附近挖洞藏锣,然后亲手在岩
  石上凿上“呂”字作为记号。两千多年过去了,这巨大的“”字
  如今依旧明显地留在项里的草湾山上,始终没有人能破解“
  之迷,自然也无法找到这十二面金铜锣。
  “琅嬛福地”的幽美环境
  “琅嬛福地”原是传说中神仙住的洞府,出于元代伊土珍《琅
  嬛记》卷上“因共至一处,大石中忽然有门,引华(张华)入数步
  则别是天地,官室嵯峨。引入室中,陈书满架…华心乐之,欲
  赁地住数十日。其人笑日:‘君痴矣?此岂可赁地耶?'即命小童
  送出。华问地名,说'琅嬛福地也'”。张岱在《琅媛文集》卷二的
  《琅嬛福地记》中详细地作了移植,但将“欲赁地住数十日”的设
  想,改为“异日裹粮再访,纵观群书”。0文后附有五言古诗一
  首:其中“读书三十乘,千万出一二。方知余见小,春秋问蛄
  蟪”。感慨个人眼力有限,实难读尽世上之书。此记与《陶庵梦
  忆》卷八《琅嬛福地》实为姊妹篇。张岱生前曾将自己的诗歌散
  文编纂成集,并以“琅嬛”命名,其意不外乎两方面:其一,认为自
  己的这些诗文只能藏之深山洞府,很难有机会在人间流传。这
  是自谦。其二,不愿将自己的诗文流播于世,而将其藏于深山洞
  府之中。张岱有读书、疲书之癖,也有园林之癖,为此直言:“陶
  庵梦有夙因,常梦至一石厂…梦坐其中,积书满架,开卷视之
  多蝌蚪鸟迹霹雳篆文,梦中读之,似能通其棘涩。闲居无事,夜
  则梦之。”这里一连用了五个“梦有”、“梦至”、“梦坐”、“梦中”
  “梦之”,说明张岱非常向往自己能有一座地处风景秀丽幽静的
  山庄和书房,在那里生活看书、著作和品茗、尝果。终于,张岱物
  色并建造了这样一座山庄和书房,圆了自己的梦。它就在山阴
  县州山乡的项里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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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18:26:27 | 显示全部楼层
琅嬛福地在项里村的具体坐落方位,由于沧海桑田的变化,
  今天已很难确定在哪个地块,但从《琅嬛福地》一文的描述来看
  所谓“郊外有一小山,石骨稜砺,山多筠篁,偃伏园内”。指的就
  是鸡头山。项里村位于项里江的上游,沿江而上,经井巧山、鸡
  头山,约七里许至项里村。张岱自撰的《自为墓志铭》说得很清
  楚,“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鸣呼!
  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ザ””。《琅嬛福地》记日:“山尽有
  佳穴,造生圹,俟陶庵蜕焉,碑日“鸣呼,陶庵张长公之圹。”
  可见,张岱预营之圹就在鸡头山的山脚之下。那么,“余欲造厂、
  堂东西向,前后轩之。后一石坪,植黄山松数棵,奇石峡之;堂
  前树娑罗二,资其清樾。左附虚室,坐对山麓,蹬蹬齿齿,划裂如
  试剑,扁日一邱”。右踞厂阁三间,前临大沼,秋水明瑟,深柳读
  书,扁曰“一壑”"”。该厂应在鸡头山与生圹坐落的另一端东向的
  山脚,这里较为开阔。厂屋坐西向东,前后畅通。厂屋后靠这鸡
  头山,于坡上砌上石坎,种植了数棵黄山松,松与松之间以奇形
  的大石围着;堂前种植娑罗二株,可借其清荫遮住夏日的阳光。
  厂屋的左边对着鸡头山的山脚,可以坐着观赏山坡上的风景;厂
  屋的右边,山脚的平坦处,建造了房屋三间,前面对着大沼,就是
  流向鉴溯的项里江。屋前紧靠项里江的堤岸边种植一排柳树,
  对着明净的水色,坐在深柳浓荫处读书写作,可谓有山有水,是
  个风景秀丽、极其幽静的读书休憩之所,非常适合张岱晚年的隐
  居生活。沿山的北面,还有村民的瓦房、草房、古老的大树、崎岖
  的山冈、山谷的涧水,更有绿油油的竹丛,极有次序地蜿蜓伸展。
  可见张岱居住的地方尽管是一座独立的山厂,但并非是遗世独
  居,与临近的村民仍有交往。
  张岱的生圹建在与厂屋相向的鸡头山的另一端,估计沿着
  鸡头山蔍走,至少有二三里路,生圹左边有一块面积大约一亩左
  右的空地,张岱在空地上面搭建了一座草房,里面布置着佛龛,
  挂着张岱的画像,由一位和尚住着,专门管理这里的供奉事情。
  生圹临近宽阔流向鉴湖的项里江,项里江的上游有一条弯弯曲
  曲的小河,小河也可通小舟。小河两岸皆为高地,上面栽植了很
  多水果树,此地以杨梅、橘子、梨、枣较为著名。山顶有座亭。鸡
  头山的西面山脚下,有肥田二十亩,可以种植糯稻和籼稻。琅嬛
  福地的大门位于鸡头山东北向的山脚下,面临项里江,与厂屋相
  距约半里左右。这是一座两层的门楼,第一层楼门上端挂有
  块“琅嬛福地”"的匾额,第二层有座小楼,站在小楼上可望见秦望
  山上的香炉峰和敬亭山等。沿着项里江向北,有座古朴的石桥,
  石桥的上方有灌木丛,夏天的晚上,在这里可乘凉也可望月。张
  岱于清顺治四年(1647)七月,从嵊县西北上徒居这里,至顺治六
  年(1649)九月一直住在项里。可见张岱非常钟情项里的自然环
  境和人文环境。项里,是传说中项羽避仇、练兵之地,还有后人
  为纪念他而兴建的项王庙。作为具有强烈民族气节的张岱,可
  以时时从这位大无畏的虽败犹荣的英雄人物身上汲取精神力
  量。在初居项里期间,他曾作五言古诗《孝陵磨剑歌》,自注“丁
  亥七月十六日项里记梦”。其诗日
  狼狈住山限,守此数茎发。亲属为我危,背言多嗤之。
  余曰毋为尔,与尔一言诀。自分死殉之,从此不愿喝。
  七月夜凉生,长空如水阔。奇鬼一族来,狰狞复波刺。
  中有验駒马,昂之善蹄啮。手持蝌蚪文,云奉孝陵节。
  促余上騏,去如风雨疾。蜂拥无多时,居然见紫阙。
  上有黄袍人,皇皇向臣说。有言忘其辞,闻之但惨裂。
  蒲伏在阶坪,春(槌)胸且逼咽。诏开武库门,授臣三尺
  铁
  隐隐鸭鹈文,土锈入其骨。诏臣砥砺之,指授殿前碣。
  臣往试磨磬,石燥水又渴。下手成梱霜,旋抽声綮。
  庭陛何森严,敢言取槔桔?微臣以泪磨,继之以呕血。
  顷刻去荫翳,光芒起仓猝。拔开千障云,苍凉见日月。
  摔向帝膝前,剑气白如血。弹铗付老臣,般恳赐斧铖
  长语与危言,叮咛嘱其别。群鬼整鞭弥,送臣归岩穴。
  天风夹海涛,马蹄姑撒钹。霹雳起床头,恍闻天柱折
  管簟门如浆,伏枕忧战栗。移时魂始定,欲言尚勃噢。
  君不见昭陵嘶石马,流汗气祗沫。蒋山走泥兵,沾襟露
  渫泄
  老臣总报廠,岂遂让瓦埒。安得郭汾旧,愿与敌一决。
  祗谒旧寝园,此心日夜热。
  张岱曾于祟祯十一年(1638)寓住南京鹫峰寺,亲闻“孝陵上
  黑气一股,冲人牛斗”,崇祯十五年(1642)七月在南京往观明孝
  陵祭祀。其对于朱明王朝之感情,正如黄裳先生所言:“此诗
  托言纪梦,实为遗民心事之真实写照。即当日陶庵确有此梦,其
  造梦之因亦彰彰明甚。孝陵为朱明帝王陵寝之在江南者,式臣
  如陈之遴且曾献计清廷,掘之以泄王气;而遗民故老则以瞻拜孝
  陵为不忘故君。清初人集,往往见有此作。于此,故国故君乃于
  遗民心目中混而为ー。”9同年八月写于项里的还有《念奴娇》
  词,题下自注“丁亥中秋,寓项里作”。由于国破家亡,流离失所
  往日的繁华景象只能留在脑海中作为美好回忆,一切的一切都
  成为过往烟云,情调凄怆悲凉。
  张岱在项里一直住了三年,大概是因为交通不便,不利于
  《石匮书》的编撰修订,几位老朋友及家人也一直在撺掇他搬回
  城里,于是于顺治六年(1649)九月又搬回城里。因为故居易主
  遂租居于龙山后面的快园,这一住就过了二十四年,其间,康熙
  四年(165)曾于项里鸡头山造了生圹。由于家庭人丁兴旺,顺
  治十二年(1654)全家已“十女嫁其三,六儿有两妇,四孙又一笋,
  计口十八九”。到了“仲儿分録”时,“家口二十三”,光老二一家
  就有“奈何五六口,犹望我之粒”;以后老三、老四皆已陆续成家,
  由于前有老大、老二的样子,“三世同堂”,他们根本不想独立,都
  想图个“大树底下好乘凉”。这样的情形,使老人倍感负担过重,
  攒食一老人,骨瘦如鸡肋”,加之随着年龄的递增,身体一年不
  如一年。再从居房来说,快园虽大,但若住上五六家,也觉得拥
  挤、吵闹。四个儿子成家后,兄弟之间、妯娌之间、孙儿之间矛盾
  渐多;老人晚年又喜好幽静,更主要是他一直怀念着以前住过的
  项里。康熙四年,他于项里鸡头山营建了生ザ圹,为自己的“百年
  之后"作了安排。康熙十三年(1674)时张岱已是七十八岁,他主
  持修葺了快园,为四个儿子分炊作了准备,大约就在当年他带了
  第五第六两个儿子和老伴移居项里。当年“更善啼”的“二稚”
  假设为二三岁,那么如今也是二十出外的年轻小伙子了。此前,
  张岱可能已经在项里购置了土地,营建了房舍,房前屋后种植了
  菘、萝、竹、橘和水果。
  寄希望于年青后辈,意编撰
  《于越三不朽图赞》、《琯朗乞巧录》
  《于越三不朽图赞》编成送刻是在康熙十九年(1679)中秋,
  书未刻成,而张岱已然去世。那么“与野公徐子,亲至各家造门
  祈请,恳示遗像而成者”始于何时?据陈锦《有明于越三不朽名
  贤图赞目录》(陈刻本)称:“以上像赞原序称有八人,事实多见有
  明人物志,意先生鉴定人数,正当葛巾野服隐剡溪山中时,故不
  及丙戌以后一语。”'他认为是在清顺治三年(1646),即张岱五十
  岁以前。徐野公,名鍊,一名若耶,字野公,号水浣,一号镜曲花
  农,当为徐渭后裔,会稽人。据邓长风先生所著《明清戏曲家考
  略》中《《香草吟〉和载花舲)作者之再探索》一文,他从美国国会
  图书馆所藏的康熙癸亥(1683)刻本《山阴县志》,关于徐沁小传
  的资料中考定,徐沁的卒年为康熙癸亥年,享年五十八岁,其生
  年则可推知为天启六年(1626),张岱大他三十岁。徐沁“性恬淡
  弗屑以干禄之学,随人步趋”,曾费数十年工夫,访问野店、僧僚、
  世家、故族,尽收徐文长作品,编成《佚草》十卷,请张岱作序。张
  岱结合自身教训,认为“文长生平每于醉梦之余,逞才卖弄,伸纸
  直书,不知点窜。字虽逼真,语过草率”,故应“剪棘除茅”、“句节
  字沐,簸扬淘汯,俾成金璧,以示后人”。徐沁接受了张岱的批
  评,精心选择,刻成三卷。徐沁极富有民族正义感,青年时与陈
  子龙交游,陈子龙殉国后,曾竭力搜寻陈子龙遗稿,辑刊谢翱《唏
  发集》,编撰《谢翱年谱》。他一生不得志,“生平游幕四方,以笔
  耕糊口者”。徐沁具有多方面的才能:懂军事,参与李邺园幕府
  谋划破闽寇,保两浙;精通水利,参与朱梅麓幕府筹划治河,著有
  《河防疏略》;精于鉴赏,明画理,撰《明画录》;懂本草,擅戏曲创
  作,著有《香草吟》、《载花般》传奇等。徐沁《香草吟》传奇,邓长
  风先生考证作于甲寅(1674)年,张岱曾于此年或乙卯初写有《快
  读徐野公(香草吟〉兼贺其郎入泮》七言古诗一首。张岱与徐沁
  “沿门祈请,恳其遗像,汇成一集”,大约也在甲寅或乙卯以
  后
  从《于越三不朽图赞》目录“忠节”、“义烈”、“隐遁”所列人物
  来看:余煌列入“忠节”,丙戌殉节,《石匮书后集》卷四五有传;高
  岱、高朗父子列人“义烈”,也于丙戌殉节;何宏仁列入“隐遁”,其
  生平有“鲁监国拜御史,鲁王航海,公追至白峰投崖不死,土人以
  文信国事责公,谓君在不应遽死,送人陶介山削发为僧,身任樵
  汲,以劳苦致病而死”等语;章正宸“仕鲁,兵败,濮被担簦,不知
  所终”,皆为“丙戌以后”语。再说,张岱“葛巾野服隐剡溪山中
  时”是因为“以方国公挟持监国,岱因之遭斥逐”。不久方国安
  强令张岱出山,抵家后,方国安绑架张岱儿子,逼勒饷银。六
  月,清兵攻陷绍兴,鲁监国逃亡台州。在清军四处追捕参与鲁王
  政权人员的情况下,仓皇中,张岱携一子一奴隐居于离县西南
  百里的越王峥,在山里继续坚持《石匮书》的写作。三个月后,仍
  回到嵊县西北山中。在此期间,张岱一面要躲避清军的追捕,另
  面又要为徙居后的全家生活操劳,根本无心思,也无时间,更
  不安全“亲至各家造门祈请,恳示遗像”;各家也不敢将遗像送给
  他们。“意先生鉴定人数”,不可能是在张岱“葛巾野服隐刻溪山
  中时”,更遑论“亲至各家造门析请,恳示遗像”。所以刻意筹划,
  确定人选,造门祈请,恳示遗像,只能在清政权比较巩固稳定,文
  网渐松之时。我估计在康熙十三年(甲寅)以后的一两年时间
  里,即徐沁《香草吟》传奇写成、张岱作诗祝贺之前后。张岱约于
  康熙十四年(1675)后移居项里,《于越三不朽图赞》编纂定稿是
  在项里,最后作序也是在项里。
  《于越三不朽图赞》共收人物一百零九人,分为立德、立功
  立言三门,三门中又各立子目。“立德”分目最详,有理学、忠烈、
  忠节、忠谏、孝烈、义烈、节烈、清介、刚正、盛德、隐遁、生孝十二
  目,所选人物八十七人。其中有参与平定宸濠叛乱的王阳明、孙
  燧,平定边疆少数民族起义而牺牲的陆梦龙、毛吉、郁采,保卫乡
  民而诱导倭寇进人险地而被杀的姚长子,也有敢于弹劾并与刘
  瑾、严嵩、魏忠贤、马土英等权奸宦官斗争而屈死或贬官的董玘、
  徐学诗、沈鍊、赵锦、胡敬所、黄尊素、吴从义、金兰、刘宗周等,更
  有忠于明朝、坚持民族气节而不惜捐躯,这里不仅有身为朝廷官
  员的倪元璐、周凤翔、祁彪佳、余煌、高岱,也有普通百姓王毓蓍
  潘集、高朗、周ト年等等,还有贞节孝烈的诸娥等妇女。张岱如
  此推崇有明一代越中人物的忠义气节、且略于初盛,详于末季
  显然是有感于时事,充满寄托之意。张岱早年曾著《古今义烈
  传》,旨在表彰历史上的节义之土,激励人们刺恶扬善,发扬蹈
  厉。他曾说过:“忠臣义士多见于国破家亡之际,如敵石出火,一
  闪即灭。人主不急起收之,则火种绝矣。”又说:“吾烈皇帝身殉
  社稷,光焰烛天,天下忠臣烈土闻风起义者,踵顶相籍。譬犹阳
  燧,对日取火,火自日出,不薪不灯,不木不石,盖其所取种者大
  也。"那么,他在晚年为什么还要殚心竭力编著《于越三不朽
  图赞》呢?“留形模以垂范,表践履以作型”。他是想以先代们的
  道德仪容激发后辈意气,砥砺勉旃,“见理学诸公则自愧衾影,见
  忠孝诸公则自惭有愧忠孝,见清介诸公则自恨纠缠名利,见文学
  诸公则自悔枉读诗书,见勋业诸公则自惜空蝗梁黍,见文艺诸公
  则惟恐莫名寸长”"。而且在序末特别提醒:“但愿看官加意著
  眼。”这正是张岱将希望寄于年青后辈,冀墾他们继续发扬绍兴
  先贤的忠义节概。
  《于越三不朽图赞》与《古今义烈传》、《石匮书》一样,在人物
  选取上一改过去仅以帝王将相、高官显爵者入史的传统,其中包
  含了众多位卑不为人所看重者。如嘉靖年间智歼倭寇,以一人
  之性命,“活千万人之性命”的山阴雇工姚长子;还有只存姓氏而
  不闻名字、为救父兄“坐辟”之罪而卧钉板,“骨肉创重”的孝女诸
  娥;余姚窦氏,机智应对巨盗,解救家人,最后“佯渴取水饮,投
  井”自杀。张岱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人性的高贵亮色。
  张岱晚年于项里“琅嬛福地”书室中还编写了《珀朗乞巧最》
  一书,惜未见著录,也未见出版,现稿本藏于国家图书馆,分类辑
  录了古今智慧人土的诸多隽言妙语。《张岱诗文集?补编》辑有
  《琯朗乞巧录序》云:“余生来愚拙,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凡见人
  有智慧之事,智慧之言,心窃慕之,不能效法。曾闻人言,牛女星
  旁,有一星名琯朗,男子于冬夜祀之,得好智慧。故作乞巧一编
  朝夕弦通,以祈琯朗。倘得邀惠慧星,启我愚蒙,稍窥万一,以济
  时艰,虽不能传灯钻锐,以大展光明,囊萤映雪,藉彼微芒闪烁,
  以掩映读书,徴幸多多矣。”可见,张岱编写此书的目的,是为
  求得智慧,以济时艰。所谓“时艰”,即指遗民的覆践复明存明的
  志向和操守,也包含遗民当时困窘艰辛的物质生活。
  张岱清醒地认识到,哲人智士之容虑哲谋,与奸雄狡狯之机
  械变诈有本质的不同,但智慧“实与同源,第视人用之何如耳?
  发念即殊,其以应用,自不同也”。为此他认为“世之误用智
  者,能杀人,亦能自杀,故道德家言,畏智如畏刃”,“慧之于人惟
  用活着,不用杀着…谈言微中,片语可以解纷;窍会相投,即时
  可以排难”。“藉此灵明,出以应世”。智与慧源同而用异。为
  此可见,张岱希望求得的智慧,是属于哲人智土之睿虑哲谋,是
  光明正大的智慧,而不是奸雄狡狯之机械变诈,害人害己的阴
  谋。
  《琯朗乞巧录序》与《于越三不朽图赞序》写于同时、同地,其
  时张岱已是八十四岁的老人,其“倘得邀惠慧星,启我愚蒙,稍窥
  万ー,以济时艰”之说,只是他编写《琯朗乞巧录》目的的一部分
  也可以说是一句遁词,其真实的用心,与《于越三不朽图赞》
  样,在于寄希望于年青后辈。
  第十三章
  告别人寰
  张岱自康熙十三四年迁居山阴项里村以后,与朋友交往的
  机会更少了,有时“策杖人市,人有不识其姓名者,老人辄自喜”,
  遂更名日“石公",又日“蝶庵”,又号六休居士:“粗羹淡饭饱则
  休,破衲鹑衣瞹则休,颓垣败屋安则休,薄酒村醪醉则休,空囊赤
  手省则休,恶人横逆避则休。”后又作《蝶庵题像》:
  嗟此一老,背鲐发鹌。气备四时,胸藏五岳。禅既懒
  参,仙亦不学。八十一年,穷愁卓荦。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沉醉方醒,恶梦始觉。忠孝两亏,仰愧俯怍。聚铁如山,铸
  大错。
  经过长时间梦与现实之间的徘徊较量,后期的张岱终于清
  醒了。
  恪守遗民志节,执蓍“存明”之理想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八日,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攻克北
  京,十九日凌晨,崇祯皇帝朱由检在绝望中自缢于煤山(今北京
  石景山),标志着明王朝正式灭亡。不久,吴三桂投降清朝,山海
  关一战,李自成败退,十月,清太宗皇太极第九子福临入关,定都
  北京,改元顺治,成了中国封建朝廷的新的统治者。
  当时农民军和清朝势力尚未波及南方,南京作为明朝留都
  就自然成了明朝半壁江山的政治中心。不久马士英、史可法等
  军政要员拥立福王朱由崧为皇帝,建立了弘光政权。但由于朱
  由崧本人整日沉湎酒色,以马士英、阮大铖为首的一伙奸臣把持
  朝政,争权夺利、排挤打击史可法等正直官员,结果弘光政权历
  时只短短一年,就被清朝灭亡了。1645年六月,鲁王朱以海监
  国绍兴,张岱以极大政治热情盛情接待,并以自己拥有的经
  济实力积极支持和参与鲁王政权,从事复明活动。张岱曾授职
  方主事,并上疏领兵捉拿奸佞马士英,但很快发现鲁王并非有为
  之主,扶他上台的一些将领也都包藏祸心,各各拥兵自重,于是
  在失望之余辞职隐居。1646年六月,清兵攻进绍兴,“国破”和
  家亡”的厄运同时降到张岱头上,张岱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
  “悠悠忽忽”,“職職为野人”,《石匮书?义人列传总论》:“余
  生受义之累,家以此亡,身以此困,八口以此饥寒,一身以此贫
  贱,所欠者但有一死耳!”说的就是这件事。
  张岱深受儒家文化传统和时代环境的影响,以“华夷之辨
  作为节义的判别标准。清朝入主中原后,江南抗清斗争风起云
  涌。绍兴的一些士大夫及读书人有的以死殉节:如著名理学家
  崇祯朝左都御史刘宗周,在清兵攻陷杭州后,以绝食死殉;张岱
  挚友、崇祯朝福建御史、弘光右佥都御史祁彪佳,以沉水死殉;清
  兵攻陷绍兴后,曾任鲁王监国兵部尚书的余煌则跳江死殉;历任
  崇祯朝刑部主事、鲁王监国刑部右侍郎的王思任亦以绝食死殉;
  同时殉节的还有布衣王毓蓍、潘集、周ト年、倪舜平、钟皂隶等。
  有的则以武力抵抗:如张岱伯父张焜芳,在山东临清英勇抗击清
  军兵败被执,不屈而死;堂弟张燕客于鲁王监国时挂印从戎,清
  军人绍,燕客兵败被俘,不屈而死。
  张岱在清军占据绍兴后,本来打算“引决”,《石匮书?义人列
  传》透露了他的思想变化:“然余之不死,非不能死也,以死为无
  益之死,故不死也……"张岱从弘光政权灭亡到鲁王监国政权的
  段经历中,深感到南明诸王缺乏恢复大志,只图眼前且タ之
  乐,“如此昏庸,欲与图成,真万万不可得之数也”。因而不愿
  作“无益之死”,选择了一条没有亲身投人到血与火的抗清斗争
  道路,而是走隐忍苟活,通过《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
  集》和史著《石匮书》的撰写达到“存史”即“存明”之路,表现自己
  的“衷曲”。
  张岱效法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和南宋遗民孟元老著
  《东京梦华录》、耐得翁著《都城纪胜》、西湖老人著《繁胜录》、吴
  自牧著《梦粱录》、周密著《武林旧事》及郑思肖著《铁函心史》的
  深情衷曲,他在明亡后所作的《史阙·南宋纪》中关于《清明上河
  图》中有一段议论值得咀嚼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因南渡后想见汴京旧事,故摩写
  不遺余力…嗟乎!南渡后人但知临安富丽,又谁念故都
  风物?择端此图,而谓忠简请回鸾表可也。
  “忠简”即两宋之交的抗金民族英雄宗泽,他在汴京沦陷、高
  宗南迁以后,“前后请上还京二十余奏”,卒时,“但呼过河者三而
  薨”。黄裳先生认为,“这短短的一节话,可以看做《梦忆》、《梦
  寻》的跋语”,又说,包括小品在内的张岱撰述,“大多是与史部有
  牵连的,可以看作一种突出的特色”。联系《梦忆》自序:“偶拈
  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梦寻》自
  序:“余为西湖而来,今所见若此,反不若保吾梦中之西湖为得计
  也。”如此我们可以认为,在张岱眼中,《清明上河图》就是张
  择端不遗余力摹写北宋故都风物,以为历史见证,也作为自己怀
  念故国之情的慰藉;同样,两“梦”包括《琅嬛文集》在内,也是张
  岱对大明故国风物、山川有同样目的和功用的文字之史。张件
  在《自为墓志铭》中曾提出:“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衷
  曲。”“三外野人”即《心史》作者郑思肖,字忆翁,号所南,又号
  三外野人。所著《心史》是于元世祖至正二十年(1283)亲手编定
  的,包括《成淳集》1卷,《大义集》1卷,《中兴集》2卷(以上计诗
  250首),《久久书》,《杂文》1卷及《大义略叙》。南宋之后,他绝
  交游,绝唱和,将宋亡前后所作用铁函沉于古井。至明崇祯十
  年(1638)十ー月初八日,吴中久早,苏州承天寺僧人疏浚古井
  无意中得一铁函,中疲宋郑所南所著《心史》手稿四卷。《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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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18:45:45 | 显示全部楼层
沉于古井三百五十六年后重见天日,流传于世。明亡后,间人方
  润将谢翱《睎发集》和郑所南《铁函心史》合刻,两位南宋遗民作
  家的作品和爱国精神成为鼓舞并激励明遗民反清复明的精神武
  器。张岱从郑思肖留存的《心史》中萌生了借助撰述来抒发对故
  国的哀思和体现民族的悲愤,因此更加意识到为故国保存信史
  的紧迫性,“皇明无史乘,五风属谁修?九九藏《心史》,三三秘禹
  畴”0。“余与三外老,抱痛同在腹”。《心史》乃郑思肖抒写亡
  国悲愤、长期沉井之作;《久久书》即为“九九错综书之,又取九九
  之义”名之的抗元起义盟檄及跋文集;“三三禹畴”即《尚书?洪
  范》中禹所运筹的“洪范九畴”,为经世治民之大法。“三外老”即
  为郑思肖“三外野人”之别号。张岱史著原名为《明书》,后改为
  《石匮书》。《石匮书》之得名、寓意皆受《铁函心史》之启发。有
  人认为《陶庵梦忆》、《西溯梦寻》之得名、寓意亦如此。5
  张岱《自为墓志铭》撰写于康熙四年(1665),距明亡已二十
  一年,各地为复明反清而拥立的藩王势力也相继烟消云散,“忠
  君爱国”的现实基础已不复存在。清王朝虽然确立,而张岱在情
  感上不承认自己是它的国民,其于康熙四年预营的圹碑上题刻
  的仍是“有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对张岱而言,儒家的
  伦理道德:“修、治、齐、平”和“立德、立功、立言”大部分早已成为
  心仪的观念式的存在,原来确立的“纨绔子弟”式的生活方式和
  人格,他不仅不想改变,而且还要坚持。虽然他无法改变,而且
  只能无奈地承受当前的社会观念,但他决不屈服,不服穷,不服
  老,不服时乖命蹇,他要以自己的特异性格情志来表现对旧朝的
  怀念和对新朝的不合作。他除了一度参与鲁监国政权反清复明
  活动外,对新朝没有激烈的反抗,也没有像顾炎武、黄宗羲等人
  那样站在时代的高度,从政治、哲学的意义上去抨击清王朝,他
  只是坚持明遗民的气节,以执著的精神去编著明史一《石匮
  书》,通过全面总结明朝存亡的历史寄寓“存明”的衷曲,通过他
  的“二梦”《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和《琅嬛文集》去追怀晚
  明江南繁华的城市生活和个人放纵闲适的追求,表达对现实的
  抨击和反抗,淡化心中的痛苦和失望。
  痛陈明末五王庸碌糜烂,致使“复明”的希望完全落空
  《石匱书》初稿止于崇祯朝:“弟盖以先帝鼎升之时,遂为明
  亡之日,并不一字载及弘光,更无一言牵连昭代。”康熙十七
  年,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争已取得决定性胜利,清朝统治者为了
  显示文治武功,便于这年举办“博学鸿词科”。第二年重开史局
  纂修明史,命内阁学土徐元文任监修,翰林院学士叶方蔼及张玉
  书任总裁。博学鸿儒朱尊、毛奇龄等五十人,分授侍读、侍讲
  编修、检讨等官,进人史馆修史。并同意将南明四王附载崇祯本
  纪之后,张岱因此得补南明史事于《石匮书后集》。张岱在《石匮
  书后集》卷五《明末五王世家》总论中明确提出:“甲申北变之后,
  诸王播迁,但得居民拥戴,有一成(城)一旅,便意得志满,不知其
  为且夕之人,亦只图身享且タ之乐,东奪西走,暮楚朝秦;见
  二文官,便奉为周、召;见一、二武弁,便倚作郭、李。唐王粗知文
  墨,鲁王薄晓瑟书,楚王但知痛哭,永历惟事弃逃,黄道周、瞿式
  耜辈欲效文文山连立二王,谁知赵氏一块肉,入手即臭腐糜烂
  如此庸碌,欲与图成,真万万不可得之,数也。”更有甚者,“弘光,
  痴如刘禅,淫过隋炀,更有马士英为之颠覆典型,阮大铖为之掀
  翻铁案,一年之内,贪财好杀,帶酒宣淫,诸凡亡国之事,真能集
  其大成”。这里,张岱一针见血地指出明末藩王个个没有远大志
  向,缺乏“复明”的伟大目标,他们只是凭借自己藩王的身份,暂
  时得到一些人的拥戴,于是得过且过,追求暂时的享乐;他们缺
  乏主见,没有驾驭时局的能力,也无法广泛听取各方意见,往往
  偏听偏信,因而在错综复杂形势面前手足无措,导致惨败。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张岱二叔张联芳协助史可法,分署
  准安,督理船政,练乡勇,守清江浦,积劳成疾而死,岱送与堂弟
  燕客奔赴淮安处理丧事。四月,张岱与时任礼部尚书、后任弘光
  东阁大学士的王铎同舟回到杭州,对于南京文武大臣拥立新君
  之事了解甚详。北京失陷,崇祯自杀,崇祯的三个儿子都没有逃
  出北京,地方上的藩王自然就成为拥立的对象。福王、桂王都是
  神宗的直系子孙,但桂王远在西南,福王和潞王朱常汸近在准
  安。从血缘上讲,潞王与崇祯帝的关系不及福王亲。从为人品
  质上讲,福王是被东林党等官员交章奏请的情况下,神宗被逼于
  万历四十ニ年(1614)“始令就藩”洛阳的,因而顾虑福王立,将会
  “追怨”妖书及挺击、移宫等案,且有七不可:贪、淫、融酒、不孝
  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潞王常汸贤明,也无后患。然而凤阳总
  督马土英却以“福王昏庸可利用”,便勾结朝廷中诚意伯刘孔昭
  和总兵刘泽清发兵拥立福王,并强迫时任兵部尚书的史可法拥
  立福王。五月初二日,百官谒福王于行宫,第二天称监国,五月
  十五日即皇帝位,年号弘光,以第二年为弘光元年。朱由崧在南
  京建立的弘光政权,是农民军攻克北京后出现的第一个南明政
  权,他拥有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被寄予了恢复明朝重新统治全
  国的股切希望。但由于朱由崧本人在马士英、阮大餓及一批宦
  官包围下,不思进取,沉湎酒色,在前方战事吃紧、旦タ亡国的危
  难关头,仍然大选淑女,高喊大婚要紧,弘光元年端午节竟“以演
  剧,未暇视朝”为由,集梨园弟子杂坐畅饮演戏。马士英却以拥
  立之功,勾结阮大铖,把持朝政,排挤史可法,打击迫害东林党人
  及正直官员,公开卖官鬻爵,借口左良玉兴兵逼南京,竟命黄得
  功等从防御清兵的江北南撤,为清兵南下敞开了通道。结果,从
  崇祯十七年(1644)五月于南京监国,到第二年五月朱由崧从南
  京出逃,前后历时只短短一年。所以张岱痛心疾首地写道:“弘
  光,痴如刘禅,淫过隋炀,更有马士英为之颠覆典型,阮大铖为之
  掀翻铁案,一年之内,贪财好杀,帶酒宣淫,诸凡亡国之事,真能
  集其大成,故主之思,涂抹殆尽。"又评日:“自古亡国之君,无
  过吾弘光者,汉献之孱弱,刘禅之痴呆,杨广之荒淫,合并而成
  人。”予以痛心的遣责。
  唐王朱聿键亦称隆武帝,崇祯五年(1632)于南阳袭封唐王
  爵位。崇祯九年(1636),清兵内犯,京师戒严,朱聿键率护卫军
  北上動王,违反了朝廷不许藩王擅自出兵的规定,“从谋叛例”
  废为庶人,囚于凤阳高墙内。福王朱由崧立于南京,朱聿键获
  赦,命徙于广西平乐府。福王政权覆灭,朱聿键抱愤南行,为户
  部郎中苏观生靖虏伯郑鸿逵、礼部尚书黄道周拥戴,唐王朱聿
  键监国于福州,年号隆武。唐王生活节俭,不设宦官,体恤百姓,
  爱好古今典籍。隆武政权建立不久,鲁王朱以海在绍兴受到钱
  肃乐、张煌言等拥戴监国绍兴。唐王即位后,曾给鲁王朱以海写
  信:“朕无子,王为皇太侄,同心戮力,共拜孝陵。朕有天下,终致
  于王。”这种空言相许的诺言,使得唐鲁之间矛盾更加激烈,后来
  201
  发展到互斩来使的程度。唐王派到浙东去犒师的陆清源,被鲁
  王方面的方国安部所杀;鲁王派到福建去的陈谦,也为唐王所
  杀。同室操戈,削弱了抗清的力量。唐王朱聿键原有兴复明朝
  出师北伐的愿望,因为“在闽之日,亦受制强藩,几同汉献”,由于
  受到掌握军队实权的郑芝龙的牵制而无法实施;黄道周素与郑
  芝龙矛盾,奋而率子弟千人北伐,兵败被杀。此后,唐王驻在延
  平,金堡曾根据形势提出进军湖南,与何腾蛟荆襄十三家军联合
  抗清的计刘,张肯堂也提出两路出征的计划,唐王由浙东亲征,
  张肯堂以舟师从海道至松江,相互配合、呼应。唐王虽表示同
  意,却没有付诸行动。隆武二年(1646)八月,郑芝龙与清军密
  约,当清军占领浙东以后,将闽浙通道仙霞关守军撤回,致使清
  兵顺利进军福建。唐王朱聿键听说仙霞关不守,即从延平逃向
  汀州被俘,立国仅一年多的隆武政权随即覆灭。《石匮书》评论
  说:唐王“流离人间,则径自称尊,敌未临城,则径自逃窜。登极
  诏,徒自夸张,毫无实际,则所筹皆纸上空言,所行则蒙皮弱
  质,欲以羁縻天下,恢复皇图,盖断断不能者也……称制之后,欲
  并吞鲁地,妄效祖龙,中途受缚,国破家亡,则何所採救哉!”
  鲁王朱以海,先世封地山东兖州,崇祯时兄朱以派袭封鲁
  王,崇祯十二年(1639)清兵攻下兖州,朱以派殉难,朱以海南逃
  至浙江台州,崇祯十七年(1644)二月袭封鲁王。弘光元年
  (1645)六月,清军攻下杭州后,召集明朝在浙的藩王,朱以海以
  患病推辞,在陈函辉的鼓动下,朱以海杀清使,起兵抗清,后被浙
  东各支义兵拥戴,由钱肃乐等迎至绍兴监国。鲁王政权控制的
  浙东与清朝控制的杭州地区,中间隔着一条钱塘江,钱塘江成为
  双方的战场。由于鲁王政权不能妥善处理协调军饷的问题,导
  《石匮书后集·明末五王世家》,第4页。
  致正规军与义军之间矛盾,加之与唐王之间的矛盾,削弱了抵抗
  清军的力量。鲁监国元年(1646)夏天,钱塘江地区久旱,江潮不
  至,这对所恃舟船的浙东武装十分不利,而为清朝的骑兵却提供
  了方便。五月,清军突破江防,浙东武装全线溃退,绍兴失守,鲁
  王在张名振保护下退守舟山,不久退守厦门,流亡金门、澎湖
  带,最后于康熙元年(1662)十ー月死于台湾。张岱在《石匮书后
  集》评曰:“从来求贤若渴、纳谏如流,是帝王美德。若我鲁王,则
  反受此二者之病。鲁王见一人,则倚为心臂,闻一言,则信若蓍
  龟。实意虚心,人人向用。乃其转盼,则又不然:见后人则前人
  弃若弁毛,闻后言则前言视为冰炭。及至后来,有多人卒不得一
  人之用,闻多言而卒不得一言之用。附疏满廷,终成孤寡。”
  桂王朱由榔,亦称永历帝,桂端王朱常瀛第四子。崇祯十六
  年(1643)朱常瀛因张献忠起义军之通,自湖南衡州逃至广西,不
  久去世。朱由榔迁至肇庆,隆武二年(1646)唐王政权覆灭,十
  月,广西巡抚瞿式耜、两广总督丁魁楚等人拥戴,朱由榔监国于
  肇庆,十一月十八日即皇帝位,年号水历,以第二年为永历元年。
  永历政权在唐王隆武政权、鲁王绍兴监国相继覆灭失败后能够
  存在十六年,主要由于当时荆裏十三家一即李自成牺牲后部
  将刘体纯、郝摇旗等,主动与湖广总督何騰蛟联络共同抗清,作
  他的屏障,又有瞿式耜诚心辅助和大西军余部李定国有力支持。
  张岱对于永历政权有过希望,对于其“曾不移时而三藩皆灭,而
  自两粤流移,相持日久,无过永历。而总记永历所盘礴之处,席
  不暇暖,又即迁移,守不多时,又即旋失,困苦流离亦已极矣”的
  艰辛经历十分同情,但对于他的一味逃跑给予了批评。永历信
  用宦官王坤、庞天寿和锦衣卫马吉祥,儒弱寡断,胸无大志。对
  于政权内部的“楚党”和“吴党”及因地域、私人关系形成的小集
  团的互相政击、争权夺利的行为,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对瞿式
  耜屡次上疏,提出的“广开言路,招徕贤オ”,消除矛盾倾轧,齐心
  协力,共同对敌的正确建议却听不进去,甚至“流配谏官”,如“犯
  颜直谏毫无二心如金堡者,亦遭斥逐”。张岱对于他的一味逃
  跑,“多畜常侍”,懦弱无能却又固执的做法给予严肃批评;对于
  他的不幸结局“迨后走遍天涯,仍为浮馘,欲如海外鲁王,考终正
  命,不可得已,为之三叹”,表示哀痛。
  张岱对于明末诸王缺乏大志和主见,无力驾驭复杂时局的
  能力作了冷静而客观的分析:“我明自靖难之后,待宗室其制愈
  严愈刻。在诸王之中,乐善好书者,固百不得一,而即有好饮醇
  酒近妇人,便称贤王,遂加奖励矣。当其一出藩封,两长史,一承
  奉,如古之三监,王不得纵意自为。而一藩宗禄,出于本郡太守
  故见太守如见严师畏友,得其和颜悦色,便属异数。而本郡乡
  绅,亦畏之如虎,受其凌辱,不敢与校。所属宗人,不许其擅离境
  外,有居住乡村者,虽百里之外,十日必三次到府画卯,一期不
  到,即拘墩锁下审理所定罪议罚,故宗室之人,大略皆幸灾乐祸。
  国家稍变故,无不怀“时日盍丧,予及汝偕亡'之愿矣。”"由于
  长期生活在朝廷重压和地方官监管之下,藩王大多谨小慎微,只
  求安逸淫乐过其一生,不敢作大有为之想,因此养成了庸碌糜烂
  之习性,即使国事需要,亦很难有所作为。
  张岱对于明末诸藩王辅佐臣僚也有客观之描述:弘光朝史
  订法、左懋第,隆武之黄道周、金声,鲁监国之张国维、朱大典,永
  历之瞿式耜、何腾蛟及乙酉殉难、江右死义、两广死义、辛卯殉义
  皆作了歌颂和肯定,如评瞿式耜日:“瞿式耜世纤金紫,其平时立
  朝,卿贰材耳。及人粤之后辅佐永历,拯溺救焚,大见材略,事虽
  无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古之诸葛,又何加焉。”评黄道周
  金声曰:“黄石斋正人也,而近于迁,金正希奇士也,而近与诞
  二君子之病,诚在迂诞,然使其不迁不诞,而能若是乎
  哉。”对于史可法,张岱赞扬他在逆境中竭尽全力,知其不可
  为而为之,为恢复明朝作出了巨大努力;同时又指出其“有救世
  之オ,而无救世之量…若能开诚布公,广集群力,善调四镇,不
  令生嫌,以自撤其濇篱,亦何至以维扬为孤注,遂一败不可收拾
  哉”
  张岱对于陶仰用、朱旻如、蒋武烈、廖应登、甘辉等五将军英
  勇善战,然“时数不偶,一败涂地”十分痛惜,特别是对甘辉参与
  的镇江之役,“十年之功,废于顷刻,人谋不縅,不得不委之天数,
  若甘将军之血化秋,其光焰自在天壤也。项羽日:“天亡我楚
  非战之罪也,是岂将军本意哉!'吾为之掩卷三叹”。此外如
  《张煌言列传》虽付阙,但从《甘辉列传》中看,对他也是充满赞颂
  与惋惜之情的。对于马士英、阮大铖以拥立福王为名,借机报复
  东林,打击排挤史可法等正直官员,卖官鬻爵,争权夺利,致使弘
  光政权迅速灭亡的罪行,张岱子以严厉的遣责。
  在寂寞中去世
  张岱大约于七十八岁以后,带着两个小儿子和老伴,从县城
  的快园搬出,迁居于离县城约三十里的项里村。那里是一个僻
  静幽美的山村,他在那里继续从事著述、考订,同时也参加了
  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绝少与人交往,有时偶尔到县城走走,看看
  几位老友如陆癯庵、周戬伯,或者携儿孙辈游吼山,时间皆很短
  促,即刻返回项里。因此很少有人知道他晚年的生活情况,对于
  张岱的卒年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根据各种著录,关于张岱
  卒年有如下几说:
  其一,卒于六十九岁:嘉庆《山阴县志》(嘉庆八年刊本)卷十
  五《乡贤》谓岱“六十九岁卒”。
  其二,七十余卒:清人邵廷采《思复堂文集》卷三《明遗民所
  知传?张岱》载:“山阴张岱,字宗子,左谕德元忭曾孙也,性承忠
  孝,长于史学…年七十余卒。”
  其三,八十余岁或八十四岁卒:乾隆《绍兴府志》卷五十四
  载:“张岱,字宗子…年六十九,营生圹于项王里,日“伯鸾高
  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后又十余年卒。”近年何冠
  彪、胡益民两先生主八十四岁卒。
  其四,八十八岁卒:温容临《南疆逸史》:“山阴张岱,字宗子
  左谕德元忭曾孙也,长于史学…年八十八卒。”徐承礼《小腆纪
  传补遗》也承温说。
  其五,九十三岁卒:清商盘《越风》载:“张岱,字宗子,号陶
  庵,山阴人,诸生…年九十三卒。”又嘉庆《山阴县志》载:“张
  岱,字宗子,一字陶庵,山阴诸生……年六十九,营生圹于项王
  里,曰'伯鸾高士,冢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里也。”后又十余年
  卒,年九十.
  、二两说,明显是受张岱《自为基志铭》之说:“甲申以后,
  悠悠忽忽,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白发婆娑,犹视息人世
  曾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友人李研斋题其圹曰:'鸣呼!有
  明著述鸿儒陶庵张长公之圹。'伯弯高士,家近要离,余故有取于
  项里也。明年,年跻七十,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
  《张岱诗文集》中有许多纪年的诗文,如《成午年除夕》诗,成午
  指康熙十七年(1678),此年张岱八十ニ岁。《己未元且》诗,己
  未,指康熙十八年(1679),此年张岱八十三岁。《于越三不朽图
  赞序》“岁在上章滩仲秋”,即指康熙十九年(1680)中秋,《琯朗
  乞巧录序》“庚申菊月,八十四岁老人古剑张岱书于琅嬛福地”。
  说明张岱于康熙十九年八月还健在,那么,张岱卒于六十九岁
  七十余岁之说皆不辩自明。
  三说八十余岁或八十四岁卒:何冠彪《张岱别名、字号籍贯
  及卒年考》、胡益民《张岱卒年及〈明史纪事本末)〉作者问题再考
  辨》两文根据《有明于越三不朽图赞》书后有张岱的外甥陈仲
  谋跋云:“余外祖宗子张岱《三不朽》一书付梓,工未半而逝世。
  乾隆六十年(1795)余烜重刻此书跋日:“右古剑蝶庵先生所著
  《于越有明一代三不朽图赞》也,独恨其稿甫就,先生遠尔化去
  后经其戚属陈仲谋氏为筹刻始得威工,然距其始经之时,已
  一周扰甲矣…而乾隆庚申(1740)至今,甲又将周…今年
  (1795)夏,始归于予,不胜叹惋。”推测认为:“陈仲谋刻岱书是在
  乾隆庚申(五年1740),时距张岱将《明于越三不朽图赞》付梓已
  周扰甲矣”,即整整六十年。也就是说,张岱是在1680年秋将
  书付梓的,而“工未半而逝世”。《有明于越三不朽图赞》本身部
  头很小(一百图,文字不到一万),刻成“一半”最多费时一两个
  月,而张岱已于1680年八月将书付刻,尚未刻成一半,作者即已
  “逝世”。由此推算,张岱之卒年,至迟不迟于1680年年底。胡
  文还根据今存于国家图书馆善本室的张岱手稿《琯朗乞巧录》后
  半部字迹比较枯苍,与前半之酣饱饫流畅有不同,认为“从字迹
  上判断,其时(1680年秋)张岱写字已显得比较困难,是勉强用
  力才钞录完此书的”,为此判定“张岱的卒年下限应为1680年
  冬,时岁次康熙庚申,年八十有四”。然而张岱《琅嬛文集》卷三
  之《修大善塔碑》载:“肇惟天监初成,正值梁武舍身之日;后经永
  乐再造,适当建文逊国之时。岁月迁延,已至千一百八十年于
  此。”"给我们提供了此碑记写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的铁证。
  大善塔与大善寺位于现绍兴市区解放北路城市广场,大善寺
  1971年拆除,寺中之大善塔仍保存于今。大善寺建于梁天监三
  年(S04),嘉泰《会稽志》卷三载:“大善寺在府东一里二百一十
  步,梁天监三年,民黄元宝舍地,有钱氏女未嫁死,遗言以奁中资
  建寺。僧澄贯主其役,未期年而成,赐名大善。"唐开元二十六年
  713)改名开元寺,后唐长兴元年(930)吴越武肃王钱镠在原董
  昌宅别建开元寺,大善寺仍复旧名。大善塔建于北宋淳化
  (990994)年间,南宋庆元三年(197)十ー月,大善寺僧失火
  夕煨尽,寺与大善塔亦焚毁,仅存大殿及罗汉堂、天王堂、浴
  院、经院、库堂,明永乐(1403-1424)初重建,寺塔皆复旧观。清
  康熙八年(1660)僧万休与邑人重修,二十ニ年(1683)再次修
  缮,)第二年张岱写了《修大善塔碑》文和《万休师修大善塔》
  诗。诗云
  金陵曾上报思塔,没缝琉璃相凑合。
  天王形状甚狰狞,甲杖兜婺细如发。
  草昧乾坤方鼎革,文皇威立风雷急。
  海立沙奔山自移,万古精灵九州力。
  若吾大善力既绵,相传天监千馀年。
  残缺倾难补救,空中楼阁早地莲。
  如此功德齐山岳,稽首长街崩厥角。
  护法韦驮动地呼,不惜头颅同剥啄。
  给孤长者多若泰,白玉黄金谁克取?
  幸達龙象万大师,七级浮屠今得主。
  箭括通天云外起,合尖在项直至底。
  露台阿育佛图渣,狮子座上喷法水。
  吾师道力信无边,布施恒河有宿缘。
  锥卓立阁浮地,可护东南半壁天。
  由此可见,康熙二十三年(1684),张岱还健在,八十四岁卒
  之说也可以排除。至于卒于八十八岁,还是九十三岁?据清商
  盘(170l-1767,会稽人,雍正八年进士)《越风》载“九十三卒”。
  《越风》编辑于乾隆三十ー年(1766),距离张岱去世不远,其说较
  为可靠。
  再如张岱外甥陈仲谋跋所云:“昔余外祖宗子张公集三不朽
  书付梓,工未半而逝世”,余烜跋所云“然距其始经之时,已
  周挠甲矣”。仅抓住这两句容易产生偏颇,应联系全文,陈跋后
  云:“后男氏式宣病中以表弟辈远出,将未刻五十图授余日:“设
  尔有与其后裔交好者,可力完之。第前有二十余图付蔡尔达刻
  成,因乏资尚未取回。'又因循十余载,己未(乾隆四年1739)春,
  蔡之次子仲明自明州回,道及其事,并付刻资。仲明日:“此吾母
  汪素志,欲竣其事也。”即为检还。今又蒙好义诸君捐资慨助,始
  得告成。嗟嗟,外祖作此书时余年未二十,今已七十有三,不意
  流传至今,始竟其事。”由此可见,陈仲谋将《三不朽》刻成是
  在乾隆四年(1739),张岱《三不朽》付梓,陈仲谋年未二十,如作
  十八岁论,那应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这就说明张岱《于越三
  不朽图赞》编辑完稿,由于筹措刻资,并没有及时地于康熙十九
  年(1680)付梓,而是经过三四年之后オ交付的;所谓的“工未半”
  也不是一二年,而是有三四年之长。如果此说能成立的话,与商
  盘“九十三岁卒”"可互为引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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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20:1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后来斗构
  张岱的友人王雨谦在《琅嬛文集序》中曾经这样评价张岱
  文中之乌获,后来斗构”。“乌获”是古之大力土,“斗构”是指
  北斗星,以此比喻是文章的巨匠、宗师。张岱不仅是一位绝代的
  散文家,而且地是一位卓越的历史学家,学识渊博、多オ多艺的
  大学者。他与顾炎武、黄宗義、王夫之一样,具有坚贞不屈的民
  族气节,在有清一代埋没达三百年之久。“五四"以后,一些新文
  学家鼓吹晚明小品,张岱的名声随之显露,他的著作才日益得到
  关注和出版,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今,随着晚明小品研究热的出
  现,张岱研究也出现了可喜现象。
  绝代的散文家
  张岱留存至今的散文集有《琅嬛文集》、《西湖梦寻》、《陶庵
  梦忆》,《石匮书》中的总论和《石匮书评论》也可视为散文。从张
  岱散文的内容看,题材世俗化、生活化,自娱与忧时结合的情怀
  是其特点之一。张岱散文大多表现作家本人的生活情景,诸如
  读书、品茶、剧曲技艺、赏花、弹琴、游山玩水、鉴赏奇石古董,但
  同时也不轻视宏文大典,其历史著作中的论赞即是,笔端感情真
  实深厚,因而流传不衰。他主张散文写作要“真与近”:
  “说何始乎?《论语》始也,说何止乎?《论语》止也。《论语
  之后无《论语》,而象之者《法言》也。《论语》卒不可象,而止成其
  为《法言》者,亦《法言》也。何也?象者像也,方相氏虎目执戈以
  怖鬼,童子蒙虎皮以怖人,鬼与人卒不可怖?而方相氏、童子止
  自怖者,自怖然后谓可怖鬼、可怖人也。余之为说也,则异于是。
  食龙肉谓不若食猪肉之味为真也,貌鬼神谓不若貌狗马之形为
  近也,余主何说哉!…尝片脔而定其为猪肉,则其味不能变
  也;见寸郭而呼其为狗马,则其形不能遁也,何论大小哉?亦得
  其真、得其近而已矣。”张岱批评扬雄仿效《论语》作《法言》
  其所作终究不能与《论语》相比,这如方相氏和童子扮虎吓鬼吓
  人,不仅不能达到吓鬼吓人的目的,反而显示扮者自己害怕老虎
  样。这就是说,有些人担心自己写出的作品不能为世人看重
  于是打出名人的招牌,借重名人的名声抬高自己。张岱认为,吃
  龙肉不如吃猪肉人味,画鬼神不如画狗马真实。因为龙肉与鬼
  神虚无缥缈,吃不能得其味,画不能像其形。以此比喻拟古的大
  块文章貌似气派很大,其实空洞乏味得很,不如写世俗生活的题
  材,为人们所熟悉,能捉摸,感情真实。张岱长期在江南各地名
  城栖游,以极大的兴趣和爱好去追求去参与,对市井生活非常熟
  悉,并以生动活泼的文笔描绘了一幅幅市井习俗人情世象,尤其
  是杭州和西湖。其友王雨谦云:“盘礴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头
  无处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识者,而陶庵识
  之独详;湖中景物,真有日在西湖而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独
  悉。”如被很多研究者提及的《西湖七月半》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
  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其一,楼船箫鼓峨冠,盛筵灯火,优倏
  声光相乱,名为看月,而实不见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楼
  名娃闰秀,携及童娈,笑啼杂之,环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
  月下而实不看月者,看之;其一,亦船亦声歌,名妓闲僧,浅
  斟低唱,弱管轻丝,竹肉相发,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
  看月者,看之;其一,不舟不车,不衫不帻,酒醉食饱,呼群三
  五,跻入人丛,昭庆、断桥,噪呼嘈杂,假醉,唱无腔曲,月
  亦看看月者,亦看不看月者,亦看而实无一看者,看之;其
  一,小船轻晃,净几暖炉,茶铛旋煮,素瓷静递,好友佳人,邀
  月同坐,或匿影树下,或逃里湖,看月而人不见其看月之
  态,亦不作意看月者,看之。杭人游湖,巴出西归,避月如
  仇,是タ好名,逐队争出,多门军酒钱,桥夫拳燎,列俟岸
  上。一入舟,速舟子急放断桥,赶入胜会。以故二鼓以前,
  人声鼓吹,如沸如撼,如麑如呓,如聋如亚,大船小船,一齐
  凑岸,一无所见,止见击、舟触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
  少刻兴尽,官府席散,皂隶喝道去,轿夫?船上人,怖以关
  门,灯笼火把如列星,一一簇拥而去。岸上亦逐队赶门,渐
  稀渐溥,顷刻散尽矣。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
  其上,呼客纵快,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面,向
  之浅掛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
  坐。的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
  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甜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人
  清梦甚惬。
  此文着重写了杭州鬼节(七月半)时的热闹气氛,它不写西
  湖景色,偏写看七月半之人。达官贵人、名娃闰秀、名妓闲僧、市
  井闲汉和文人雅士等五种人的举动心态,通过不同身份、不同趣
  味、不同风貌的描写,从中可以看到当时杭州城弥漫着的一股奢
  华、香艳、快活、懒散的气氛。又如《西湖香市》,展现了当时商业
  兴隆的状况:“殿中甬道上下、池左右、山门内外,有屋则雄,无屋
  则厂,厂外又栅,栅外又推,节节寸寸”2,商铺鏻次栉比;“胭脂
  警珥牙尺剪刀,以至经典木鱼,伢儿嬉具之类,无不集”,百货
  毕陈。“士女闲都,不胜其村妆野妇之乔画;芳兰芗泽,不胜其合
  香芫荽之薰蒸;丝竹管弦,不胜其摇鼓笙之聒耳;鼎彝光泽,不
  胜其泥人竹马之行情;宋元名画,不胜其湖景佛图之纸贵。如逃
  如逐,如奔如追,撩扑不开,牵挽不住。数百十万男男女女、老老
  少少,日簇拥于寺之前后左右者,凡四阅月方罢。”斑斓的服
  饰,喧羃的场面,化妆油彩的香味,婉转的音乐,此起彼伏的叫卖
  声,来来往往的人群…细致详尽描绘了百姓沉溺于城市生活
  的景象。张岱的风俗散文十分注重反映民俗和民间富有活力的
  文化生活,表现千姿百态的民众生活方式、信仰、价值、爱好以及
  民间文化那种质朴、单纯、自然乃至粗鄙的风尚。写习俗的则有
  扬州的清明节、虎丘的中秋夜、西湖的七月半、金山竞渡、定海的
  水操、兖州的阅武、泰安州的客店、淫冶的秦淮河房;写民间文化
  的则有“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的“鲁藩烟火”;达官贵
  人及普通百姓家家都有的“绍兴灯景”;装扮酷肖,刻意为之的
  “杨神庙台阁”。
  张岱自幼生活在经济富裕的官宦之家,培养了多方面的生
  活情趣。他精于饮食,懂得“水辨渑淄,鹅分苍白,食鸡而知其栖
  恒半露,啖肉而识其炊有劳薪”。他精于茶道,对各种茶品的
  特性和水质了如指掌。他善斗鸡,“余鸡屡胜之”,因为他了解
  斗鸡的品种及特性。他也能上山打猎,曾在牛首山与族人、侍妾
  极驰骋纵送之乐”⑧,并且获得“鹿一、麂三、兔四、雉三、猫狸
  七”的收获。另一方面,张岱绝不像纨绔子弟沉湎于奢华生活
  而醉生梦死,不能自拔,他对文学、艺术、史学都有执著的追求。
  他酷爱读书,张家“三世积书三万余卷”,“自四部七略,以至唐宋
  说家,芸萃琐屑之书,靡不赅悉”,且深得读书之法。十六岁就
  立下“补天之志”,“功名立急”、“一鸣惊人”,十七岁搜罗整理《徐
  文长逸稿》,ニ十岁开始编纂《古今义烈传》。学琴,结“丝社”,成
  为出色的演奏家,具有较高的音乐修养,同时又是戏曲行家,不
  仅会编剧,而且善于导演戏曲。对绘画、书法也有较高的造诣,
  他曾为精于制印的胡兰渚作序:“余酷好印章,亦曾深加考究,咄
  咄兰渚,幸勿以门外汉目之。”⑩张岱一度曾热衷科举,但碰了
  几次壁后,从对八股科举危害的反思中,毅然地抛弃了这块敲门
  砖,更加集中精力于文学艺术和史学著作的撰写。
  张岱既是文学家、艺术家,又是史学家,一身多任,他的生活
  圈子十分广阔。他所熟悉并成为其作品主人公的主要有三类
  是市井艺人,他们社会地位低下,但オ智过人,技艺超群,而且
  性格奇崛,情感丰富,如柳敬亭、彭天锡、濮仲謙、夏汝开、秦
  生、朱楚生、王月生等;二是布衣寒士,他们属于下层知识分子
  未曾入仕,但才智、人品不凡,皆有一技之长,如同乡寒士周戬
  伯、周懋明、徐沁、王雨谦,医师吴竹庭、鲁云谷,画师姚简叔,书
  法家陆癯庵,茶道专家闵汶水、周又新,出身官宦之家却怀才不
  遇的张亦寓、张疆仍等;三是官憭志士,他们具有富贵不能淫、贫
  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风亮节,如誓不降清的王思任、祁彪
  佳、余若水等,还有退隐的官僚,才艺品格皆有可取之处的范长
  白、黄汝享、邹迪光、祁豸佳、祁熊佳等。张岱的人物散文,往往
  抓住一个或几个典型事件,传神地突出地描画人物,而且在描画
  人物时,往往倾注作者本人的感情和评价。如表现戏曲表演家
  彭天锡演技
  天锡多扮丑净,千古之奸雄佞幸,经天锡之心肝而愈
  狼,借天锡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锡之口角而愈险。设身处
  地,恐纣之恶,不如是之甚也!皱眉睬眼,实实腹中有剑,笑
  里有刀,鬼气杀机,阴森可畏。盖天锅一肚皮书史,一肚皮
  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碌砢不平之气,无地发泄,特于是
  发泄之耳。
  张岱只是突出天锡表演时的“心肝”、“面目”、“口角”、“皱
  眉眯眼”的特征及其艺术修养四个“一肚皮”,这样就把彭天锡的
  高超技艺和成功的秘诀凸现出来了。张岱对于他的创造性以及
  出神入化的演技禁不住要发出由衷的费美:
  余尝见一出好戏,恨不得法锦包,传之不朽。尝比之
  天上一夜好月,与得火候一杯好茶,只可供一刻受用,其实
  珍惜之不尽也。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輒呼“奈何!奈何!”真
  有无可奈何者,口说不出。
  张岱散文题材既主张表现世俗生活,同时也注重叙写历史
  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内容。《石匮书》中的许多总论和论赞亦叙
  亦议,也写得十分生动,感情丰富。比如《石匮书》卷一八五《门
  户列传总论》:
  语曰: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朋党之人,至比之
  河北之贼,则其为祸也亦烈矣。我明二百八十二年金瓯无
  缺之天下,平心论之,实实葬送于朋党诸君子之手。如举觥
  而酹,一气饮干,不剩其滴,则诸君子之手,亦云辣矣。盖人
  君抚有天下,未尝无党。我明庆、历以前,党附其人,人败则
  党散;庆、历以后,人附其党,人败则党存。党存则不患无其
  人,人存则不患不兴其党。此党兴则比党思以胜之,彼党胜
  则此党又思以胜之,胜复求胜,相寻不已,天下一日不亡,其
  亦何所抵止耶!秦桧,千古奸人也,然亦有一言可喜,谓:
  “官职如读书,速则易终而少味。”朋党诸君子,推其私心,只
  要官做,则又百计千方装点其不要官做,故别其名曰“门
  户”,集其人日“绒索”,传其术曰“衣钵”,美其号日“声气"”,
  窃其名曰“道学”。非门户之人,廉者不廉,介者不介;是门
  户之人,贪者不贪,酷者不酷,奸者不奸,恶者不恶。以盗跖
  入门户,即是伯夷;以声杞一入门户,即为周召。入其门
  户者,同心推戴;未入其门户者,着意招株。无论诈伪小人
  尽入其绦笼,即正人君子,亦堕其云雾,如醉如痴,着魔着
  吃。万历以来八九十年,几成一聚讼之世界,一旦瓦解冰
  消,皮之不存,毛将安附?清夜思之,不亦噎然大可笑哉!
  之钱塘之洴,长出沙洲数里,为腴国者亡算,越人争之力
  吴人争之益力,谓得此田可以长享富厚,乃顷刻潮平,沙洲
  尽失,腴壤肥田,总归乌有。则吴越之人,其胸中又作何观
  想哉!闯贼入都京师将陷,诸臣请夺图南走,先帝大怒曰
  尔等平时各立门户,不肯为朝廷出力,今日败坏至此,朕非
  亡国之君,尔等实亡国之臣也。国君死社极已矣,又将焉
  往?”皇皇天语,一字一血,及后东林余孽,投诚间贼,犹曰我
  东林人也,以图大用;更有反身事仇,如项煜、光时亨、周钟
  辈,终以门户线索,致杀其身。朋党为祸之烈,不愈出愈奇
  也哉!
  这不啻为一篇“朋党论”,与欧阳修的《朋党论》可相互媲美。张
  岱将朋党之祸归结为与明朝灭亡相终始,而且还祸及南明诸小
  朝廷。弘光朝阮大铖“巧思毒计”,“寻出一东林世仇之天子,为
  之报仇雪恨”,“鲁王监国,蕞尔小朝廷,科道任孔当孝犹曰:‘非
  东林不可进用。”则是东林”二字,直于蕞尔鲁国及汝偕亡
  者!”为此,张岱非常动情,对于“中有大老,言此书(指《石匮
  书》)虽确,恨不拥戴东林,恐不合时宜之说”ゆ极为愤慨。“今乃
  当东林败国之亡家之后,流毒昭然,犹欲使作史者曲笔拗笔,仍
  欲拥戴东林,此某所痛哭流涕长太息者也。"此外,如《石匮书》
  卷二O六《文苑列传总论》对于八股文的评论,也可当作绝妙政
  论散文来读。张岱的史传散文对于明末统治者吏治腐败、道德
  沦丧痛加针夜,表现了他的忧时情怀。
  上述张岱的三部散文集,都是成书于康煕年间。向来被看
  作张岱影响最大的两部散文集:《陶庵梦忆》,据原抄本和《砚云
  甲编》本的佚名序“今已矣,三十年来,杜门谢客”看,此书当定稿
  于康無十五年(1676);《西湖梦寻》,据张岱自序“岁辛亥七月既
  望,古剑蝶庵老人张岱题”看,最早也不能早于康熙十七年
  (1678)成书。《琅嬛文集》的成书则更迟,卷五《蝶庵题像》“八十
  一年,穷愁卓荦”,《白衣观音赞》序云:“岱离母胎,八十ー年
  矣”。此外,卷三《修大善塔碑》“肇惟天监初成,正值梁武舍身
  之日;后经永乐再造,适当建文逊国之时。岁月迁延,已至千
  百八十年于此”。张岱撰写的碑刻已不存。据嘉泰《会稽志》
  卷七:“大善寺在府东一里二百一十步,梁天监三年(504),民黄
  元宝舍地,有钱氏女未嫁死,遗言以奁中资建寺。僧澄贯主其
  役,未期年而成。”清寺僧万香撰的《大善寺志稿》载:明永乐元年
  (1403),寺僧募资重修,寺塔焕然一新。清康熙八年(1669)僧万
  休同修,二十二年再次修缮,张岱撰有《万休师修大善塔》诗和
  《修大善塔碑》文。文从梁天监三年(504)至写碑文“已至千一百
  八十年”,则碑文写于1684年,即为康熙二十三年。可见《琅嬛
  文集》成书当于康熙二十三年以后。
  张岱在人清后的四十年,生活十分困苦,思想寂寞苦闷,“有
  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物质生活的压力和复明
  希望的渺茫,散文的写作既是他逃避现实生活种种不如意的避
  风港,也是他借以抒发内心种种苦闷的最好方式。通过对往日
  舒适、惬意、自由生活和情怀的“梦忆”、“梦寻”,得到慰藉,以此
  消融个性与社会、理想与现实、心境与环境的强烈冲突。但是这
  种消融决不是“忏悔”,他的“持向佛前,一一忏悔”之说只是
  种遁词。他在写于康熙四年的《自为墓志铭》中曾经表示:“夺
  利争名,甘居人后;观场游戏,肯让人先。”的贫富、贵贱、尊卑的
  物质生活社会地位,人们对于自己的看法都可以改变,但自己
  的思想性格、情趣和人生追求决不能改变,鲜明、强烈地表现了
  他决不向社会现实屈服,一定要坚守自己作为“明人”的民族气
  节和个性爱好。同时,我们还必须看到,张岱对于“前甲午、丁
  西,两至西湖,如涌金门、商氏之楼外楼、祁氏之偶居、钱氏余氏
  之别墅,及余家之寄园一带湖庄,仅存瓦砾。则是余梦中所有
  者,反为西湖所无。及至断桥一望,凡昔日之歌楼舞榭,弱柳天
  桃,如洪水淹没,百不存一矣。余乃急急走避,谓余为西湖而来,
  今所见若此,反不若保吾梦中之西湖为得计也”。一段无奈之
  言,隐藏着多少愤慨、敌视之意啊!是谁让西湖涌金门“一带湖
  庄,仅存瓦砾”?是谁把“断桥一望”的“昔日之歌楼舞榭,弱柳天
  桃,如洪水淹没,百不存一”?是清军南下的烧杀、劫掠!为不忍
  心看到被清人破坏的“西溯”惨状,“保吾梦中之西湖”,这才是作
  者创作《西湖梦寻》的目的。愤慨悲痛之情,充盈在字里行间。
  张岱要把没有经过清军烧杀蹂躏过的“一派西湖景色,犹端
  然未动”地保存下来,并传之后世;要把自己经历的晚明城市生
  活、各地风土民情和显赫的家世传承下去,让后人了解晚明社
  会,为此编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与他发愤撰
  写《石匮书》的目的一样,国可灭而史不可灭,存国史,就是为了
  “复明”、“存明”。张岱直到晚年仍孜孜不倦地編纂《于越三不朽
  图赞》《珀朗乞巧录》,就是为了使“后生”"能“激发意气,砥砺勉
  旃”,自己一生不能“复明”,他就寄希望于后代。无独有偶,二百
  多年以后的绍兴人,陶成章、徐锡麟、秋瑾、陈伯平等成立“光复
  会”,推翻清封建王朝,建立中华民国政权,张岱若地下有知,肯
  定会拍手称快。
  张岱散文特点之二,不拘格套,行文随意自然,无固定格式
  张岱在《石匮书自序》中写道:“能为史者,能不为史者也。
  东坡是也。不能为史者,能为史者也,弇州是也。弇州高抬眼,
  阔开口,饱藟笔,眼前腕下,实实有非我作史更有谁作之见,横据
  其胸中。史遂不能果作,而作不复能佳…太史公其得意诸传
  皆以无意得之。”这里说的是史书的写作态度,主张“每于正
  史,世纪之外,拾遗补阙。得一语焉,则全书为之生动;得一事
  焉,则全史为之活现”。(《史阙序》)“天下之有意为好者,未必
  好。而古来之妙书妙画,皆以无心落笔,骤然得之。”又说:司
  马迁与道元“纵笔直书,无意为好文章,而奇字奇句,磊落笔
  端,遂成千古绝唱”的。即主张“无意为之”。好的文章是作者感
  情的自然流露,而非强迫刻意所为,因而它没有拘束,有话则长
  无话则短,更多的是信腕信口的随意性,强调的是雅趣,所以它
  具有一般宏文大制所不具备的灵活性和独特的审美意趣。
  现代美学理论家朱光潜在他著的《随感录(上)一小品文
  略谈之二》中,对小品文创作的这种“随意性”说得更为明白、透
  彻。他说
  “言为心声”,文学作品中也可以见出同样的分别。有
  类文章是“想”出来的,有一类文章是“悟”出来的;“想”由
  于人力,“悟”由于天机。本来得之于“想”的就可以“想”去
  了解,把文章的脉络线索理清楚了,意思也就自然清楚;本
  来得之于“悟”的就必以“悟”去了解,“悟”须凭经验涵养的
  印证,工夫没有到那步田地,丝毫也不能强求,所以“悟”的
  文章对于莫名其妙的人们往往带有神秘色彩一禅宗语录
  是最显著的例。
  就大体说,随感录这一类文章是属于“悟”的。它没有
  系统,没有方法,没有拘東,偶有感触,随时记录,意到笔随
  意完笔止,片言零语如群星罗布,各各自放光彩。由于中国
  人的思想长于综合而短于分析,长于直悟而短于推证,中国
  许多散文作品就体載说,大半属于随感录。
  朱先生这段论述,不仅说明小品文是属于“悟”出来的文章
  而且具有“没有系统,没有方法,没有拘束,偶有感触,随时记录,
  意到笔随,意完笔止,片言零语如群星罗布,各各自放光彩”的特
  点,正与张岱散文创作过程中“无意为之”的主张是一脉相承的,
  也是对张岱“无意为之”的形象化阐释。
  如《越山五佚记?蛾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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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4-6 21: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眉为八山之一,然实不见山。越之人恒取眉土谷
  祠几下一块顽石,以足八山之数。余初疑曰:“一块颓石,可
  以名山,则城中顽石多矣,何以山此而不山彼也?”
  天启五年,姑苏周孔嘉僦居于轩亭之北,余每至其家
  剧谈竟日。一日,至其屋后厨庖之下,有石壁丈馀,苍蒨逼
  人。余曰:“此鼎彝青绿,真三代法物也!何以屈居于此?”
  问其邻老,邻老曰:“此蛾眉山撓也。山高丈馀,阔三丈,长
  数十丈,南至轩亭,北至香櫞術。石皆劈斧皴法,望之如蛾
  眉一弯,横黛拖青,浑身空翠。”余以梯踞屋脊上,栉比观之
  得其约略形似,又向左右邻缘墙摸索,皆从鸡栖、豚栅、灶
  突、溷厕之下,得其寸趾尺麓,便大称快。量其长短阔狭,
  与邻老所言不爽。余遂妄想,安得一日尽伐其墙垣,尽撤其
  庐舍,使此山斃然孤露,亦宇宙间一大快事。至二十年后
  陵谷变迁,遭兵遭火,外屋燔尽,而缘墙一带,仍得无恙,则
  是天意,欲终祕此山,勿使人见。奇密怪石,翠藓苍若,徒与
  马浡牛溲两相污秽,惜哉已矣!此柳河东之所以赋《四山》
  也。
  余因想世间珍异之物,为庸人所埋没者,不可胜记。而
  尤恨此山,生在城市,坐落人烟凑集之中,仅隔一垣,使世人
  不得一识其面目,反举几下顽石以相诡溷,何山之不幸一至
  此哉!虽然,于宝记山亡,桑钦志石走,山果有灵,焉能久
  因?东武怪山,有例可援。余为山记,欲脱樊篱,断须飞
  去。
  张岱从“土谷祠几下一块顽石”被越人冒名顶替,称为峨眉
  山写起,接着记叙一个偶然的机会,于“姑苏周孔嘉僦居于轩亭
  之北”的“屋后厨庖之下”发现石壁丈余,然后访问邻舍老人,方
  知是屋位于“峨眉山蔍”,于是“向左右邻缘墙摸索”考察,证实原
  来美丽的峨眉山就坐落在人烟稠密的轩亭一带,埋没在秽污之
  地,竟为世人所不知。作者由此想到许多珍异之物的命运也和
  峨眉山一样,往往为人所埋没,也由此生发同情之心,希望峨眉
  山像灵山会飞去,脱离久困埋没的命运。作者外写的是“珍异之
  物”,内藏所指的是“优秀人才”,通过叙事描写,使深藏的意隐隐
  渗透出来,而不将其格外地点明。平平地叙事,平平地描写,平
  平地议论,读者只能隐隐地感悟到一种情绪的指向,一种由多重
  意义而复成的模糊意蕴,但是这种模糊意蕴才是最深刻、最丰富
  的意蕴,也只有这种模糊意蕴才能表现复杂的感情,才能表达深
  刻的主题。张岱为文似不经意随手写来,无一定格式,无一定程
  式,无一定写法,如风行水上,无迹可求。在安闲随意之中,不时
  进发出思想火花,作者的识见、容智、才情得到充分表现。
  张岱散文大多篇幅短小,有的几百字,少的仅百余字,但皆
  能以小见大。他的山水、风俗散文,既能于方寸之地各吐万象
  牢笼百态,又能包容纷繁复杂的大场面。如《西湖七月半》、《扬
  州清明》、《虎丘中秋夜》、《金山竞渡》、《绍兴灯景》等文章,所取
  场景阔大纷繁,人物众多,既有粗线条的勾勒,又有细膩的工笔
  描绘。如《陶庵梦忆?白洋潮》:
  立塘上,见潮头一线从海宁而来,直奔塘上。稍近,则
  隐隐露白,如驱千百群小,擘翼惊飞。渐近喷沫,冰花蹴
  起,如百万雪狮,蔽江而下,怒雷鞭之,万首镞,无敢后先。
  再近,则飓风通之,势欲拍岸而上。看者辟易,走通塘下。
  潮到塘,尽カ一,水击射,溅起数丈,著面皆湿。旋卷而
  右,龟山一挡,轰怒非常,地碎龙湫,半空雪舞。看之惊眩
  坐半日,颜始定。
  张岱描写了著名景观钱塘江潮的壮观景象,由远而近描绘海潮
  弃涌变幻的种种奇观,运用形象的比喻“千百群小鹅”、“百万雪
  狮”、“炮碎龙湫,半空雪舞”,又通过观潮人的反应从侧面烘托出
  白洋潮的奇险壮观,铺叙极有次第。
  其人物散文,善于通过精当的材料展示人物性格,一桩小
  事,一个细节或情节,一种情景,往往信手拈来,稍加点染便境界
  全出,人物的性格特征跃然纸上。如《姚简叔画》
  访友报思寺,出册叶百方,宋元名笔。简叔眼光透入重
  纸,据梧精思,面无人色。及归,为余仿苏汉臣一图:小儿方
  据澡盆浴,一脚入水,一脚退縮欲出;宫人蹲盆侧,一手掖
  儿,一手为儿擤鼻涕;旁坐宫,一儿溶起伏其膝,为结绣
  堀。一图,宫城盛装,端立,有所俟,双尾之。一待儿捧
  盘,盘列二瓯,意色向客。一宫竦持其盘,为整茶锹,译视端
  道。覆视原本,一笔不失。
  作者记叙姚简叔仿模苏汉臣两幅画,极其精细,历历如在目前。
  而且只是凭“眼光透人重纸,据梧精思,面无人色”就达到了与原
  本“一笔不失”的程度,充分表现了姚简叔过人的记忆力与超凡
  的表现技巧。
  张岱散文的第三个特点,就是语言清新自然,既有文言的典
  雅明丽、礙练简洁,又有俗语生动谐趣、通俗浅易的特点。张岱
  散文善于吸收民间生动的俚俗的谚语、俗语、笑语、传说,或者是
  戏曲语言,将其充实编织到文言中,使其既雅且俗,雅俗相宜,亦
  庄亦谐,具有鲜明的十七世纪的时代气息,建立了独特的语言风
  格。如《夜航船序》描写僧人与士子的对话
  昔有一僧人与ー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
  慑,卷足而寝。僧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
  明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
  尧舜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人乃笑
  曰:“这等说起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叙述使用文言,问答全是大白话,将僧人的机智、士子的浅陋表
  现得活灵活现。这段话未见于他书,看起来是取自民间的笑话
  传说。
  张岱叙述语言的雅与俗,是根据叙述对象和背景而定的
  般叙述文士的生活则用雅言,叙述市井、民俗的生活则选用俗
  语。如《金山竞渡》中的一段
  瓜州龙船一ニ十只,刻画龙头尾,取其怒;旁坐二十人
  持大榫,取其悍;中用彩蓬,前后旌幢绣伞,取其銄;撞钲挝
  鼓,取其节;捎后列军器一架,取其锷;龙头上一人足倒竖
  占皺其上,取其危;龙尾桂一小儿,取其险。
  张岱全从自己审美情趣出发,全用雅言,语言经过锤炼,极其简
  洁,七句,每句后以一动词或形容词“怒”、“悍”、“绚”、“节”
  “锷”、“危”、“险”"概括,画龙点晴,生动形象,显示了瓜州龙船与
  西湖、无锡、秦淮龙船不同的特色。
  张岱在借鉴竟陵派巧妙配置语言的基础上,往往能青出于
  蓝而胜于蓝,具有很强的创造力,如创造性使用词性转类手法
  使语句与语句之间产生一定张力,不仅使语言新奇,同时压缩了
  句型,造成句子短隽、简洁的风格。如《陶庵梦忆?菊海》:
  究州张氏期余看莉,去城五里。余至其因,尽其所为因
  者而折旋之,又尽其所不尽为国者而周旋之,绝不见一菊
  异之。移时主人导至一苍莽空地,有苇厂三间,肃余入,遍
  观之,不敢以菊言,真菊海也!厂三面,砌坛三层,以菊之高
  下高下之。花大如浇瓯,无不球,无不甲,无不金银荷花辦
  色鲜艳,异凡本,而翠叶层层,无叶一早脱者。此是天道,是
  土カ,是人エ,缺一不可焉。究州缙绅家风气袭王府,赏菊
  之日,其桌、其炕、其灯、其炉、其盘、其盒、其盆盎、其肴器
  其杯盘大觥、其壶、其帏、其褥、其酒、其面食、其衣服花样
  无不菊者。夜烧烛照之,蒸蒸烘染,较日色更浮出数层。席
  散,撤第帘以受繁露。
  这里,将“高下高下之"后一“高下"”的形容词和“不球”、“不甲”
  “不金银荷花瓣”的“球”、“甲”、“金银荷花瓣”的名词转为动词,
  是说:菊的根株有高有低,布置时,根株高的放在高处,根株低的
  放在低处。菊花形状颜色呈现为圆球形的、开裂的、黄白色荷花
  瓣状的。这样写,蕴意丰富,造成一种意境,一种绘画美。“其”
  多次重复,接连出现十五次,酣畅淋漓,穷尽意蕴,不如此便不足
  以显示出“菊海”的气象:读起来,节奏感鲜明,通过重复,造成临
  摹和再现实景的修辞效果。此外还有巧用量词绘形绘态,如《湖
  心亭看雪》
  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天与云、与山、与水,上
  下ー白,湖上彩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
  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对量词的精心选择,巧妙地描绘了某些景物在上下全白的辽阔
  雪野反衬下,显得模糊、微小的真切情景:“一痕”写长堤被雪所
  掩而消除了与周围景物的视野反差而变得似有似无;“一点”写
  溯心亭在辽阔雪野下显得小而圆;“一芥”写舟像细小又两头尖
  尖的芥菜叶;“一粒”则写人如米粒。通过上述量词,胜过了用很
  多比喻和描绘的语言,充分体现了张岱遣词用字以少胜多的艺
  术手段。
  上述巧妙配置语言的技巧,在张岱散文中出现频率很高,如
  《陶庵梦忆?价园》:“曲而长,则水之”,“深而邃,则水之”,“静而
  远,则水之”。《鲁藩烟火》:“鲁藩之灯,灯其殿、灯其壁、灯其
  楹柱、灯其屏、灯其座、灯其宫扇伞盖。”“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
  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朱文懿家桂》:“不亭、不屋
  《陶庵梦忆鲁藩烟火》,第11-12页。
  不台、不栏、不砌,弃之篱落间。”《于园》:“瓜州诸园亭,俱以
  假山显,胎于石,娠于碟石之手,男女于琢磨搜别之主人,至于园
  可无憾矣。”显示了张岱驾驭语言的娴熟技巧。
  张岱散文的语言充满了调侃诙谐的审美情趣。周作人《再
  谈俳文》曾经评论说:“他的目的是写正经文章,但是结果很有点
  俳谐;你当他作徘谐文去看,然而内容还是正经的,而且又夹着
  悲哀。”吴承学在他的《晚明小品研究》中也说:“张岱的作品
  往往具有风流得意与惆怅痛苦两重不同的况味。这交织起来,
  就成了张岱散文那种空灵而不乏凝重、潇酒和诙谐又间有悲凉
  的风格。”张岱父亲“喜诙谐,对子侄不废谑笑。一日,周氏病,先
  子忧其死。岱曰:‘不死'。先子日:'尔何以知其不死也?'岱日:
  天生伯譎,以亡吴国;吴国未亡,伯譎不死。”先子口岱,徐思
  之,亦不觉失笑”。张岱深受父亲和年祖王思任以及时风的影
  响,其散文语言充满调侃谐趣和机锋。如《快园记》:“余常谑友
  人陆徳先日:“昔人有言,孔子何阙,乃居“阙里';兄极臭,而住
  香桥';弟极苦,而住“快园'。世间事,名不副实,大率类
  此。'”吴承学认为:“以文字游戏的形式来调侃孔子、调侃友
  人、调侃自己,这并不是无聊语,其实也是对于诸多矛盾生活现
  象的调侃。”在《自为墓志铭》中,张岱调侃采用了自嘲、自骂
  自贬的嬉皮士手法,大骂自己“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
  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⑩;否定自己的オ学品德,说自己“学书
  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
  俱不成”;对于自己不平凡的经历遭遇、复杂的思想性格归结
  为“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
  以贫贱人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人可;称之以强项人
  可,称之以柔弱人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可”。寓
  贬于褒,其实带有较多的自我欣赏成分,也是他充分理解自己的
  佐证,说明张岱是一位生活经历复杂、思想感情非常丰富的直率
  之人。张岱不仅喜欢调侃自己,也喜欢调侃别人,如《周宛委墓
  志铭》中对结发之友周宛委的不幸遭遇满怀同情:“余尝谓先生
  位不偿徳,命不酬才。王弇州著文人九命,先生仍占其四:一贫
  困、二嫌忌、三偃蹇、四恶疾。特以先生寿登七十,视履考,于天
  折、玷缺、刑辱、流窜、无终,皆所获免。而先生一事胜人,独日有
  后。先生丈夫子三,皆负轶才,自能名世。老泉偃蹇,轼、撤补
  之,则先生一生愤懑抑郁之气,亦可藉此稍杀矣。”张岱以明
  人王世贞曾说文人有九种不幸的命运,而周宛委占有其四:贫
  困、嫌忌、偃蹇、恶疾,只有长寿、有后差可以安慰。句句调侃,而
  语语真诚,语语沉痛。
  出色的史学家
  关于张岱的史学成就,由于他的《石匱书》很少有人见到
  《石匮书后集》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虽然在1959年出版过,但年
  代已远,八十年代以后偶有研究文章,仅据《石匮书后集》立论
  因而未能全面把握,显得深度不够,层次不高。近年上海古籍出
  版社编辑出版《续修四库全书?石匮书》,人们方能见到《石匮
  书》的全貌。
  (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爱国思想。
  《石匮书》与谈迁的《国榷》、査继佐的《罪惟录》一样,是一部
  纪传体的断代史。全书体例参照《史记》分本纪、表、志、世家、列
  传五部分。《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本《石匮书》标明220卷,其中
  48卷至57卷系由《石匮书后集》窜入,与后重复。另在标卷上
  也有错误。经我仔细排比,《石匮书》应为本纪17卷,表6卷,志
  14卷,世家9卷,列传163卷,合计209卷。《石匮书后集》仅有
  本纪、世家、列传,标明63卷,缺第2卷(钱谦益、王铎列传)、第
  27卷(洪承畴、冯铨列传)第30卷(郑芝龙列传)、第31卷(吴三
  桂列传)、第43卷(张春列传)、第44卷(熊汝霖、孙嘉绩、钱肃
  乐、郑遵谦、陈万良、徐龙达、潘国绪、罗腾蛟、王祁、王翊、王兴列
  传)、第54卷(张煌言列传)、第55卷(甘辉列传窜入《石匮书》卷
  53与朱旻如、蒋武烈、廖应登等合为1卷),实为55卷。前后集
  总共为264卷。
  张岱撰写《石匮书》经历了明亡前和明亡后两个不同的思想
  发展阶段:明亡前,根据《石匮书自序》:“余自崇祯成辰,遂泚笔
  此书,十有七年而遽遭国变,携其副本,屏跡深山,又研究十年而
  甫能成帙。”崇祯元年(1628)张岱时年三十ー岁,修史动机有
  二,家庭修史背景和史料的积累:“自幸吾先太史有志,思附谈、
  迁;遂使余小子何知,欲追彪、固。”“余家自太仆公以下,留心
  世,聚书极多。余小子苟不稍事纂述,则茂先家藏三十余乘,
  亦且荡为冷烟,鞠为茂草矣。”更主要的是为了纠正实录和私
  人记载的失实和阙误。“有明一代,国史失诬,家史失谀,野史失
  臆,故以二百八十二年总成一诬妄之世界。”心此话虽然有些过
  激,但却一针见血地揭示了明代史学不振的原因。明朝实录严
  重失实,朝廷禁忌极多,“宋景濂撰《洪武实录》事皆改窜,罪在重
  修;姚广孝著《永乐全书》,语欲隐微,恨多曲笔。后焦芳以金王
  秉轴,丘濬以奸险操觚。正德编年,杨廷和以掩非饰过;明伦大
  曲,张孚敬以矫枉持偏。后至党附多人,以清流而共操月旦;因
  使力翻三案,以竖而自擅纂修。黑白既滑,虎观石渠尚难取
  信;玄黄方起,麟经夏五不肯阙疑。博治如王弇州,但夸门第;古
  鋉如郑端简,纯用墓铭。《续藏书》原非真本,《献征录》未是全
  书。《名山藏》有拔十得五之誉,《大政记》有挂一漏万之讥”。
  “古来作史无完人,穷愁淹蹇与非刑。”同时,谈迁在《国榷自
  序》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泌阻之儉险也而史;江陵之严
  刻也而史;杨士贞、董太简之偏也而史,史之权不有所欹,则
  有所避。”此外,谈迁还痛切地批评统治者施行种种限制,封锁修
  史材料:“木天金匮之疲,每乘與代兴,则词臣云集而从事。既奏
  竣,扃与之秘阁,即荐绅先生不得以一目剽。”朝廷禁绝外人接触
  实录等记载国家大事的资料,使著史者无所取材。任用皇帝亲
  近侍臣修史,编写出来的史书成为朝廷诏书的翻版。“明之史臣
  多矣,大概备经筵侍从,既夺名山之昝,而前后有所编摩,俱奉尺
  。其官如聚偶,其议如筑舍。”由于史臣丧失独立的思想,根本
  不能为后世留下信史。
  明亡后,则以强烈的民族爱国感情投注于史著。国可灭,而
  史不可灭,要写一部真实反映明朝兴亡的历史,流传后世,这是
  甲申以后一些具有民族气节的明代遗民的共同见识。明朝灭亡
  了,鲁王监国绍兴的政权垮台了,国破也使张岱失去了原有的土
  地、房屋和财产、奴仆,完全沦为城市贫民。“陶庵国破家亡,无
  所归止,披发人山,仝E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
  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匱书》未成,尚视息人
  世。”"入清以后的三十余年,开始是颠沛流离异常贫困的生
  活,“瓶粟屡馨,不能举火”,“布衣蔬食,常至断炊”;恶劣的生活
  环境、苍凉的意绪,曾经几次逼得他想自杀,然而终因“《石匮书》
  未成,尚视息、人世”的信念,支持他苟活下来。他的这种隐衷,在
  《石匮书?义人列传》的总论中曾有吐露:“然余之不死,非不能死
  也,以死而为无益之死,故不死也。以死为无益而不死,则是不
  能死而窃欲自附于能死之中;能不死,而更欲出于不能死之上。
  千磨万难,备受熟尝。十五年后之程婴,更难于十五年前之公孙
  杵自;至正(应为至元)ニ十六年之谢枋德,更难于至正(至元)十
  五年前之文天祥也。”张術为了完成未竟的事业一《石匮书
  的修撰,宁可像晋灵公时的程婴,南宋末年的谢枋德,含污忍垢,
  承受精神和肉体上的巨大痛苦。顺治十一年(1654),经过“五易
  其稿,九正其讹”,史稿“上际洪武,下讫天启,后皆闕之”,“以
  崇祯朝既无《实录》,又失《起居》;六曹奏章,闯贼之乱,尽化灰
  烬;草野私书,又非信史。是以迟迟以待论定”。是为前编,将
  原名《明书》易为《石匮书》。“石匮”者,原意石制之柜,并盖
  层,方广五尺,又兼山名,绍兴有石匮山,一名玉笥,以此比喻深
  藏名山秘而不宣之意也。
  《石匮书》前编成稿后,“史学知己”李砚斋给予很高评价:
  当今史家,无逾陶庵”,“伯乐一顾,遂多索看之人”。顺治十
  三年(1656)五月,谷应泰以户部郎中出任浙江提督学政,于西溯
  畔设“谷霖仓著书处”,邀集两浙名士,纂修《明史纪事本末》。张
  岱将《石匮书》提供给谷应泰编纂明史作为参考,而得以出人“谷
  罧仓著书处”,“广收十七年邸报,充栋汗牛。弟于其中簸扬淘
  汰,聊成本纪,并传崇祯朝名世诸臣,计有数十余卷”。方能续
  写崇祯一朝史实,完成《石匮书后集》的初稿。请朋友周戬伯为
  之审阅校雠《石匮书》前后编:“弟盖以先帝鼎升之时,遂为明亡
  之日,并不一字载及弘光,更无一言牵连昭代。兄可任意校雠
  无庸疑虑也。”“吾兄朴茂,长厚人也,言事讷讷,不易出诸口。而
  为弟校正《石贤书》,则善善恶恶,毫忽不爽,欲少曲一笔,断头不
  为,则兄又刚毅倔强人也。细观诸传,见吾兄笔削之妙,增一字
  如点龙睛,删一字,如除棘刺。”
  就在《石匮书》校雠定稿“祈著丹铅,以终厥役”之时,血腥的
  镇压和高压的文化政策接踵而至。康熙元年(1662),魏耕、钱缵
  曾、潘廷聪、祁班孙等因“通海”罪被捕,不久,魏耕、钱缵曾等被
  杀害于杭州,祁班孙遣成宁古塔。康熙二年,庄延豅《明史》案
  发,张岱的好友査继佐无端地受牵连下狱,因此案而死者七十余
  人。康熙三年(1664)七月,抗清民族英雄张煌言被捕,同年九月
  被杀害于杭州。一连串白色恐怖的信号,迫使张岱预感到因私
  修明史随时都有被告发、被捕杀头的危险,于是不得不于康熙四
  年为自己预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并仿效陶渊明、王绩
  徐渭预先写下了《自为墓志铭》。张岱已经做好了与《石匮书》共
  存亡的准备,一旦牵连就以生命殉之,决不曲俯自己的民族气
  节,誓死保护《石匮书》的安全。其营生圹于项王里之鸡头山,标
  举“伯鸾高士,塚近要离,余故有取于项王里也”。就是表明自
  已决不承认清朝,同时鼓励时人和后人不断奋起反抗,继绝世
  砥砺忠义精神,为“存明”、“复明”而努力。张岱基于明朝晚年
  君主怠政、昏庸,大权旁落,党争迭兴,导致士风败坏、人格泯灭
  的政治现实,早在万历四十六年至崇祯年间,编撰了《古今义烈
  传》,其后,在《石匮书》的“循吏”、“独行”、“义人”和“胜国遗臣”
  等列传中,专门为王保保、蔡子英、陈友定、杨继桢等立传,“见
  我明珍重节义,不避雠仇”。崇祯末年,“闯贼陷京师,百官报
  名投顺者四千余人,而捐躯者殉节,效子车之义者,不及三十余
  辈。博带峨冠,尽化为雉翎绿帽。辇下如此,遑问饑外!当官如
  此,遑问在籍乎!”弘光朝四镇之一刘良佐,号称花马刘,与清
  勾结,投降清朝,说降黄得功,并与田雄获弘光献俘京师。张岱
  评日:“我明受流贼之祸烈矣,吾谓受流(刘)将军之祸更烈于流
  贼………花马之间谋不行,则黄闯之咽喉不断。国家之大祸,无不
  以四镇酿成。而阙(厥)后四镇身死,数十万骄悍之兵,俱变为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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