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丹心林红玉

至真斋主

作者：至真斋主
　　林红玉是荣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是贾府的家生子。她出场比较晚，也比较特别。作者描写她出场的行止，不但引起书中人物对她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有的批书人甚至对她嗤之以鼻。就是在当今读者中，对林红玉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林红玉是在第二十四回“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出场的，她刚刚出场时作者并未介绍她的姓名，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一个可有可无打酱油的角色。某天贾宝玉说要见贾芸，贾芸这天老早就在绮霰斋书房等候，可是贾宝玉却不知干啥去了。这时门前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她一眼看见了陌生男人贾芸显然是害羞，便抽身躲了出去。这小丫头就是小红。
　　

　　小红虽然年龄很小，只有十六岁，但她对世事的认知却是比较成熟的。她刚刚出场就表现出了聪明睿智和善解人意。贾芸找宝玉扑了空，宝玉的贴身小厮茗烟嘴上说要为贾芸去“哨探”，正如批书人所言：“五遁之外，名曰‘哨探’遁法。”也就是说茗烟是借着“哨探”之名躲出去了。果然他虚晃一枪出去一会儿也没“哨探”到宝玉的踪影。贾芸是贾家的旁支，家境贫穷地位低，贾府有的仆人见人下菜碟可见一斑。而小红却积极给贾芸提建议：“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他又不下来。难道只是耍的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便是回来有人带信，那都是不中用的。他不过口里应着，他倒给带呢！”从这段话中我们也能感觉出，虽然小红在贾府当丫鬟时间不长，但也对仆人们敷衍了事的行为有了认知。
　　小红初入“职场”有进取心这是应该肯定的，但是她想方设法接近主子表现自己的方式确实欠妥，用当今职场术语说是“不正当竞争”。她本来是怡红院的最末等丫鬟，只负责打扫院子、浇花、打水、喂鸟等杂活，给主人端茶倒水、传话应答等事务自有贴身丫鬟去做，如果在外围干杂活的仆人去做了是越权行为，势必要引起矛盾争执。本来打水应该是小红等末等丫鬟干的差事，而小红故意说自己有事推脱，让秋纹、碧痕去了。怡红院一时没有贴身丫鬟，宝玉回来后想喝水，小红借机给宝玉倒水才有了跟宝玉说话的机会。这也难怪让秋纹生气，秋纹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后来晴雯对小红也很有意见：“你只是疯罢！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爖，就在外头逛。”当晴雯知道小红被凤姐支使后又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儿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的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
　　我们由此也可以看出，侯门贵族大家等级是何等森严，仆人之间为了名利地位也是勾心斗角、相互排挤。当然，小红采取的手段在任何时代都是被人诟病的，这也是她初涉人世和职场、尚不知一些心照不宣的规则造成的。作者也毫不讳言小红的心机：“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意，心内早灰了一半。”在经历了一系列挫折以后，她自然会成熟起来。人都是在变化的，优秀的文学作品在塑造人物时都遵循着人物性格变化的法则，这是一切伟大作家都烂熟于心的写作原则。在后来贾宝玉中魔法痊愈之后，贾母赏赐那些陪伴宝玉有功劳的仆人们，却没有小红的份儿，佳蕙替小红愤愤不平，而小红却表现得很淡定。
　　小红小小的年龄就知道只有接近主子才能充分展示自己，博得主子的赏识，进而获取名利地位。小红初次端茶倒水就让宝玉留意上了，只是怕袭人等人“寒心”，还有不知小红的人品、能力到底怎样，若不好再退送就被动了。因此宝玉虽然喜欢小红却没有当即决断提携。一个偶然的机会，凤姐让小红传话，小红把几件事转述得条理清晰、一丝不乱，不禁让李纨、凤姐都啧啧称叹，凤姐当即决定要把小红调到身边使唤。凤姐是荣府大管家，其能力是被人交口称赞的，贾府那么多人没有几个能让她看上眼的，而小红的出现让她眼前一亮，从这个角度说小红的才能和潜力可见一斑，如果在凤姐身边时间长了成为栋梁之才是可预见的。
　　

　　小红这个人物的出现给我们一种强烈的冲击力。她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的能力，而且还对世事的认识具有超乎常人的高度。作为贾府主子的秦可卿梦中告诫王熙凤“盛筵必散”，要早给贾家留后路。这种高瞻远瞩的见识博得了批书人的一致称赞。贾府的三姑娘探春也预见到了将来贾府衰亡的原因，她说：“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而作为贾家仆人的小红也有类似的见识：“也不犯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小红一席话不禁令批书人一阵感慨：“此时写出此等言语，令人堕泪。”
　　在过去大户人家的仆人是没有多少自主权的，一切都由主子安排。男女不经主子同意而私定终身是要受到责罚的，司棋和表弟潘又安私相往来就被撵出大观园。而我们看到小红可不管那么多，她喜欢上了贾芸就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并且用手帕传情。宝钗偷听到小红和坠儿的私房话，知道小红跟贾芸的私情后，不禁暗骂小红：“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淫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儿，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他素习眼空心大，最是个头等刁钻古怪的东西。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当凤姐要小红听她使唤时，一个批书人愤愤地下批：“奸邪婢岂是怡红应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儿，后篆儿，便是确证。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如果说薛宝钗对小红的偏见是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那么批书人误解小红是因被作者“先抑后扬”的写作手法给“蒙蔽”了，这个批书人没看到80回后小红的表现就轻率地对小红作出评价。在这条批语处畸笏叟当即予以指正：“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在前八十回中，从第二十四回至第二十七回作者用浓重的笔墨描写了小红，这都是为了在后回进一步塑造小红的形象做铺垫，可以预见在八十回后小红肯定会有不俗的表现。一些看过八十回后内容的批书人也在与小红相关的情节留下了后回批语提示。第二十六回，甲戌本眉批：“‘狱神庙’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庚辰本眉批：“‘狱神庙’回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戚序本回末总评：“喜相逢，三生注定；遗手帕，月老红丝。幸得人语说连理，又忽见他枝并蒂。难猜未解细追思，罔多疑，空向花枝哭月底。”第二十七回，当凤姐决定提携小红时，小红婉转地答应，甲戌本侧批：“且系本心本意，‘狱神庙’回内方见。”甲戌本回末批：“凤姐用小红，可知晴雯等埋没其人久矣，无怪有私心私情。且红玉后有宝玉大得力处，此于千里外伏线也。”
　　在无名氏续写的后四十回中，小红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就是端茶倒水、跑动传话打酱油的角色，更见不到批语提示的“狱神庙”等情节。这显然与前八十回作者对小红的重笔墨铺垫不符。而《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关于小红的情节却令人震惊：王熙凤被贾琏休掉返回金陵，以前收受贿赂拆散人家婚姻、放高利贷等恶行被告发，王熙凤被打入大牢。小红和平儿去探监。王熙凤上吊死了，小红穿孝守灵。小红和贾芸成了亲。贾家败落后贾环、赵姨娘、贾蓉、贾蔷、冷子兴、柳湘莲等人做了强盗，经常带着各自的队伍攻打贾府，宝玉被贾环这拨强盗掠走关在了狱神庙。小红和贾芸去狱神庙探望，趁机放走了宝玉。茜雪为救宝玉不幸身亡。宝玉被柳湘莲、薛蟠这帮人劫持到蒋玉菡、袭人住的紫檀堡，薛家也暂住在这里。贾蓉、贾蔷跟柳湘莲、冷子兴、薛蟠的队伍合在一处。此时贾府的主子只剩下了林黛玉，贾家的奴才们见贾家大势已去想离开，被小红好言相劝留下。黛玉十分赞赏小红的才华，让小红全权指挥保卫贾府。贾蓉、贾蔷、柳湘莲这拨队伍和贾环、赵姨娘这拨队伍屡次攻打贾府，都被小红组织人击退。久攻不下之时，薛宝钗暗中使了一个离间计。本来想自立山头的鸳鸯见小红能力很强，自己没机会浑水摸鱼，就偷了一些东西逃出贾家，不料被贾蓉抓住。贾蓉让鸳鸯返回贾府，拿着捡到的贾蓉的令牌在黛玉面前说小红暗中投靠贾蓉。黛玉信以为真，让人把小红捆起来活活打死。失去了小红以后黛玉再也没有得力的帮手，贾蓉和贾环两支队伍攻陷贾府。贾府彻底败亡，黛玉自知中计追悔莫及，自缢而死。
　　其实从林红玉的名字也能够预知她与林黛玉的关系以及命运结局。在小红刚出场的时候，作者说：“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我们都知道《红楼梦》给人物起名字是很讲究的，有的名字点出人物的品性，例如“卜世仁”谐音“不是人”；有的名字暗示人物的命运，例如“冯渊”谐音“逢冤”；有的名字有影射意义，例如秦钟表字“鲸卿”，影射警世钟。等等。作者给小红起的名字偏偏犯林黛玉、宝玉的名字，这里大有深意。批书人也在提示我们林红玉名字的寓意：“又是个林”，“‘红’字切‘绛珠’，‘玉’字则直通矣。”关于林黛玉的前世“绛珠草”有批语提示：“点‘红’字，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那么“红玉”名字的意思就是：“流血的玉”，这跟《吴氏石头记增删试评本》小红的结局非常一致。且“红玉”的名字是化用苌弘的典故“碧血丹心”。林红玉的命运也跟苌弘相似。
　　

　　（苌弘）
　　苌弘（约公元前582一前492）亦作苌宏。字叔，又称苌叔。周朝时期蜀地资州人士。刘文公属下，掌周王室大卜之事，即通过蓍草龟甲卜筮，帮助天子决定诸疑，观国家之吉凶。彼时周王室已经出现“王室衰微，诸侯坐大”的局面。为极力辅佐周王，维护王室的尊严，苌弘巧妙地运用自己精通的“方术”为周王寻找统率天下的依据，从而达到控制各诸侯国的目的。为帮助周王室摆脱困境，苌弘和刘文公商定在瀍水以东的狄泉附近扩建“成周”城。由于周王室财力匮乏，苌弘四处游说，争取到晋国和其他诸侯的支援，最终完成了这一伟大工程。公元前497年8月，范吉射跟中行寅合攻赵简子，拉开魏、韩、赵三家分晋的序幕。鉴于范氏与刘文公家世代姻亲，关系密切，中行氏和范氏又是通家之好，苌弘为了宗周的前途，乃以周王室名义帮助他们。公元前493年9月，苌弘让郑兵护送齐国粟子给范氏。赵简子在途中偷袭，击溃郑兵，劫走军粮，在戚誓师，大败范氏、中行氏。接着赵简子唆使晋大夫叔向至周，多次密会苌弘，造成苌弘与叔向关系诡秘的假象。然后赵简子率师兵临城下。叔向设“离间计”，离间周敬王与苌弘的关系，伪造书简：“苌弘对叔向说：‘你起晋师来攻周，我废刘氏另立单氏。’”周敬王信以为真，在成周把苌弘剖腹掏肠。苌弘冤死，民众把苌弘的血用玉匣盛起来，埋葬立碑纪念。三年后，掘土迁葬，打开玉匣一看，苌弘的血已化成了晶莹剔透的碧玉，苌弘的心化作了红玉。后人遂用“苌弘化碧”、“碧血丹心”等形容刚直忠正，为国家民族正义事业而蒙冤抱恨。例如（宋）辛弃疾《兰陵王》：“苌弘事，人道后来，其血三年化为碧。”（元）郑元祐《汝阳张御史死节歌》：“孤忠既足明丹心，三年犹须化碧血。”（明）边贡《谒文山祠》诗：“黄冠日月胡云断，碧血山河龙驭遥。”（清）魏麟徵《于忠肃祠》：“丹心纵死还如铁，碧血长埋未化磷。”
　　《红楼梦》以家喻国，贾家影射朱明皇家和大明江山。以明末清初为时代背景，总结明朝灭亡的种种历史教训，歌颂在民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的民族英雄，他们既有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也有市井街巷的寻常百姓。鞭笞那些屈膝变节、见利忘义的民族败类。我们从作者赋予林红玉名字的历史人物渊源和思想内涵，就能领悟到《红楼梦》这部书强烈的民族主义感情和宏大的思想主题，而绝不是胡适红学认为的曹家这个包衣奴才家庭败落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