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の散文·三人行】002：对一朵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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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の散文·三人行】002：对一朵花微笑
　　倾听春天
　　碧青
　　如果在立春那天,试图倾听春天,听到的肯定是数九隆冬北风的呼啸声。如果在立春那天,试图触摸春天,摸到的肯定是冰凌般沾手的寒冷。立春那天，我这凡俗的手掌是摸不到春天的。那时，春天的内核，也许就有针尖那么大一点，在冬的极点，在自然界的深处，闪亮起一点春意。
　　那针尖般闪亮起的一点春意，就是春之源吧。我想，造物主还是给人更多的恩赐了，我的手掌我的躯体表层的温度，是高于立春的温度的。那天，我是从意念里和在日历上走向春天的。心里知道，春天就这样在寒冷的极点开始了，但日子里仍在延续冬天的习惯和行为，比如穿着的御冬羽绒服，是不可脱去的。比如，屋子里不可撤掉火炉。比如，此时不要去飘雪的窗外，探看春意还没有洇出枝头的杨柳树。
　　这个时候，春天是从心灵的感悟和信念开始的。
　　初春的日子，生发清灵的感觉。我仿佛在若有若无的春雨里，瞬间又接通了通向大自然深处的某种暗道。呵，清新的气息，仿佛自大地深处升腾着，又仿佛从遥远的天边清风般振动着春天的翅膀，吉祥地降临在我的屋顶，叩打我的门窗。我知道，不仅是日历上的春天来了！
　　若有若无的春意吹拂长发和面颊，肉体凡胎的我，才能够呼吸春天的气息，才从心里确信春天来了。穿着羊绒外衣感到春风不再吹来冷寒之气，这个时候，是肉体接受了春天的时候。然后，我才走向春叶试图开始占据的春树春木。
　　我会莫名的感动，在想象着春水翻卷着清白的浪花流远的时候，遗忘过去，遗忘久居的低矮的小屋，遗忘刚刚转过身来的寒冷的风景，就有来自春天和自身的某种幸福感。我会暗暗涌动这样的感动，一珠一珠的水滴落下来，一泉一泉的水奔流出来，一波一波的水涌起海的潮汐，淹没额头之外的梦象……
　　我还会感动的，是自己可以在同一个春天，走在众多不同的道路上，呼吸同一种空气。还可以换上更轻薄的白衣，任内心和树木一样站立着，不可阻止的产生许多许多美丽温馨的梦。比如，我想清楚的透视纷繁复杂的世相，在每一种日子，灵魂都不会坠落和迷失，蓬勃的绿树般在阳光里飞扬新叶的快乐、欢笑和光辉……
　　此时的春天，就是任何云天和树木都不可抗拒和不可阻隔的了。除非去死，或者已经枯干死去。否则，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日子，树木们都会发旺，逐渐蓬勃起来。也许，春天，就是为了有能力在宿命般的轮回里获得新生的事物而来的。比如种子，比如土地躯体里蓄满绿色花朵和果实的根。
　　那样的时侯，我就想倾听一种声音。
　　我想倾听母亲的双手打开门窗的声音，我想倾听爷爷颠着簸檱选豆种的声音，我甚至想听自己的手指轻轻叩击一棵一棵梨树的声音。我还想走进幽静的山谷，倾听熟悉或陌生的鸟鸣。我让自己简单得像不会积聚闪电只会抽枝发绿的树，不去想小鸟为谁而歌，不去想小鸟的歌唱是缘于自身的痛苦或快乐，或爱的激荡与明澈。也许，做为鸟，注定就要唱鸟的歌。呵，不管为什么，我会喜欢鸟的歌，喜欢鸟们振动着翅膀，驮着我的目光飞翔……
　　我还想走向遥远辽阔的大草原，看那绿色无边无际，彻底消除众多浮游的梦幻，真实而完整地感知一次自己和天地自然，然后，再把我自己的肉体灵魂梦想一起带回俗世，然后，让我的肉体我的灵魂我的梦想，再日复一日的重渡我今生的七情六欲之河……
　　我知道，我梦想的时候，屋外有鸟雀正在飞过，有满地乱爬的小甲虫，有众多被风开合的门。还有石磨般转动的沉重里，流淌着喂养我的谷物那悠远的清香……
　　此时，我还想倾听爱的歌，那些遥远而令人眷恋的歌声，忆念着悄然消失的岁月，波涛般又回到了心上。
　　等我真正感受到春天深入半寸肉体的时候，阳光的暖意已经更浓，并有了自由柔软的暖近骨骼的温度。这个时候，撒在我躯体上的阳光的温度，也是低于我的体温的，但它能够深入我的肉体和骨骼，直到暖透我的肉体骨髓和心灵。我被阳光暖透了，心里消失冬天最后灰黑的阴影和因寒冷缩成的那个硬核了，完全软化在春天里了，我才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春天真好，春天真好。我愿意永驻春天。这个时候，是肉体和心灵同时完全接受春天的时候。然后，我才走向春花春叶覆盖的春树春木。
　　等我真正感受到春天浩荡的归来时，已经是大地最后的花期……
　　(碧青，本名张书琴，现居河北迁安。)
　　草之歌
　　南北
　　春天，是生命的摇蓝。在每年的早春，最先悄悄地把象征着生命和希望的绿色呈现在你眼中的，却必定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草们。
　　惊蛰前的一个星期天，我约一位诗友一起前往花园口。沿着河岸向西，有一大片去年讯期时河水曾淹没过的滩地。现在地面上布满了细细的泥瓦皮，象大地忧思的额纹。我们的身影投在上面，有一种苍茫的感觉。远处的一群水鸟，正在由南向北横渡滚滚东去的黄河。当我们从远处收回目光，注视脚下，我们才发现在黄河的激情和大地的忧思之中，生命的绿光，已经铺展开了。在春天暖融融的阳光下，那一片片晶莹碧透的娇嫩，让人看到了生活中新的希望和冲动，一种想干点什么的欲念油然而生。   
　　春意浓而夏日香。这是诗人们对大自然中花草的一种总结。也许有人会说，最善解春意和夏日情韵的，是杜鹃，黄鹂等大自然的歌手们。其实，最能知解春意夏情的，我觉得正是那些默默生长在河边路畔的草儿们。很难说，那些青青绿绿的闲花野草，到底给予人类多少经济上的价值和实惠？但是，在漫长寒冷的冬天里，无数热爱生活的人们，无不把一腔爱的热望寄托在她们身上。 夏天，它是生命的泉水。因为它让春天里孕育出的无数生命，在它热烈的怀抱里迅速地生长起来，不能不说是人间天地中最可宝贵的时光。当你在夏日的清晨，走在绿茵如锦的草地上，听着身边花木丛中的鸟鸣蛙唱，你就一定会感受到一种生命的蓬勃与涌动。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随着季节的推移，春夏过去了，到了秋末冬临之时，草的颜色渐渐地深沉下来，由青绿变成了褐黄，开始呈现出枯槁之气，萧瑟的寒风更增加了一种悲凉。更可能一场火，就把原本充满生气的大片草地烧成了一片焦黑。  火劫之后的残茎灰土，仿佛草的魂灵在向茫茫苍天泣诉，质问着生命之神，何时才能重新归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儿虽是柔小的生命，但它却决不肯屈服于强力和暴行，也不会在灾难面前一蹶不振。它们在第二年的春天，在春风春雨之中，又会呈现出生命的绿光。草的生命力是顽强而持久的，决非那些脆弱的生命可以比拟。
　　草的种类很多，人们把它们通称为卉。没人能够说清这个”卉”字中包含着一个多么庞大的绿色家族，我们所知道的诸如画眉草、狗尾巴草、马齿苋、蒲公英等等，只不过是这个大家族中的一小部分。草儿们总是悄无声息地生长在一切有泥土的地方，并不要求特别的恩惠和施予。它们的花儿既不多也不香气袭人，从来也不与其他娇妍植物们争艳斗奇。可是，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草儿们，给人类构写了一幅幅绿茵如画的锦绣园圃，把其他的花儿也扶持和烘托得更加秀美。特别是在今天人类保护和改善自身的生存环境中，草们的功绩正是无法估量的。
　　（南北，本名王新民，亦名王新旻，现居河北衡水。）
　　对一朵花微笑
　　刘亮程
　　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惹笑了。
　　我正躺在山坡上想事情。是否我想的事情－－一个人脑中的奇怪想法让草觉得好笑，在微风中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靠近我身边的两朵，一朵面朝我，张开薄薄的粉红花瓣，似有吟吟笑声入耳；另一朵则扭头掩面，仍不能遮住笑颜。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先是微笑，继而哈哈大笑。
　　这是我第一次在荒野中，一个人笑出声来。
　　还有一次，我在麦地南边的一片绿草中睡了一觉。我太喜欢这片绿草了，墨绿墨绿，和周围的枯黄野地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大概是一个月前，浇灌麦地的人没看好水，或许他把水放进麦田后睡觉去了。水漫过田埂，顺这条乾沟漫漶而下。枯萎多年的荒草终于等来一次生机。那种绿，是积攒了多少年的，一如我目光中的饥渴。我虽不能像一头牛一样扑过去，猛吃一顿，但我可以在绿草中睡一觉。和我喜爱的东西一起睡，做一个梦，也是满足。
　　一个在枯黄田野上劳忙半世的人，终于等来草木青青的一年。一小片。草木会不会等到我出人头地的一天？
　　这些简单地长几片叶、伸几条枝、开几瓣小花的草木，从没长高长大、没有茂盛过的草木，每年每年，从我少有笑容的脸和无精打采的行走中，看到的是否全是不景气？
　　我活得太严肃，呆板的脸似乎对生存已经麻木，忘了对一朵花微笑，为一片新叶欢欣和激动。这不容易开一次的花朵，难得长出的一片叶子，在荒野中，我的微笑可能是对一个卑小生命的欢迎和鼓励。就像青青芳草让我看到一生中那些还未到来的美好前景。
　　以后我觉得，我成了荒野中的一个。真正进入一片荒野其实不容易，荒野旷敞着，这个巨大的门让你努力进入时不经意已经走出来，成为外面人。它的细部永远对你紧闭着。
　　走进一株草、一滴水、一粒小虫的路可能更远。弄懂一棵草，并不仅限于把草喂到嘴里嚼嚼，尝尝味道。挖一个坑，把自己栽进去，浇点水，直愣愣站上半天，感觉到可能只是腿酸脚麻和腰疼，并不能断定草木长在土里也是这般情景。人没有草木那样深的根，无法知道土深处的事情。人埋在自己的事情里，埋得暗无天日。人把一件件事情干完，干好，人就渐渐出来了。
　　我从草木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人的道理，并不是草木的道理。我自以为弄懂了它们，其实我弄懂了自己。我不懂它们。
　　（刘亮程，著有《一个人的村庄》等，现居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