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泠沐森森

　　眼见市场大门迎来送往一拨又一拨的“上市人”，林姨的心不由沉了几分。柜台上摆着几盒肉饺子，一个个包得像金元宝似的饱满可人，隐隐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却在早上卖出两斤后，再无人问津。
　　连着下了几日阴雨，让人平添几分愁绪。饺子店里安静得让人心慌，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匆匆而行的脚步声、一阵阵的叫卖声，令人愈发心焦。林姨侧目瞄了下饺子姐，平日里，一有闲功夫便跟林姨唠个不停的饺子姐，此时却是静默的瞧着柜台外的人来人往。
　　饺子店在市场大门外大道上右侧一处平房。不到十平米，月租还要两千多。饺子姐原先在市场内一个猪肉摊旁边摆了张小桌子，这一摆就是十几年，每天只需缴几块钱的管理费，生意还算红火。本以为可以这么一直包饺子下去，不想一场创文活动，市场管理者不让她设摊，若是还想在市场内做生意，只能老老实实租下一个摊位。摊位的价格自然是“水涨船高”，那样一个摊位租下去，也不知是谁给谁打工。好说歹说，市场管理者就是不松口，没个正经摊位的，全都赶出市场。饺子姐也来气，她说吃了这么多年饭，还不曾受过这等气，市场又不是独有你一家，哪怕不做生意了，她也不在市场内租摊位。
　　也是她本事，竟寻了这么个店面，既不受市场管辖，免了许多条条框框。关键出入市场，一眼便可瞧见，毕竟这十几年下来，饺子姐人缘好，为人爽快，卖的饺子肉鲜味美，倒是攒下不少老顾客，林姨便是其中一位。
　　说来有趣，一段时日，林姨几乎天天在饺子姐这买饺子，家里人也吃不腻。时间一长，林姨知道饺子姐和自己是同乡，论起来，还有一点“番薯亲。”（意为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好几次，林姨见饺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动手包自己要买的饺子，不想，刚一包好，便有人来买，林姨也不计较，便让与那人。如此一来二去，林姨最后也说不清楚，怎么就在饺子姐这儿帮起忙了？只是，外面的人总不相信，林姨在这，真如饺子姐言纯属当“义工。”
　　或许在别人眼中，林姨傻，让饺子姐占了便宜。外人不明就里，林姨懒得解释。自来帮饺子姐后，她的耳鸣竟莫名其妙好了。没吃过黄莲的，不知道黄莲苦。没人能清楚，耳鸣给她带来的折磨。仿佛她的脑袋里一直住着一只蝉，鸣叫不断，夜里睡觉也不放过她，惹得她睡不好，心烦意燥，脑袋仿佛要炸裂开般难受。所以，谁帮了谁，还真不好说。
　　林姨每日7点出门，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家里的孩子汗颜，他们上班都不见得这般积极。劝了几次林姨，担心累了她，林姨却乐此不疲。
　　人都是相互的吧。林姨为何对饺子姐这般上心，用她的话说，饺子姐人好，心胸宽广，整日乐呵乐呵的，跟她聊上两句，让人觉得凡事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心境自然而然放宽了。世上还有什么比这值当？也许，连林姨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心疼饺子姐的吃苦勤劳，为儿为孙的一片慈心，她也欣赏饺子姐的聪慧果敢坚韧。
　　林姨买了几十年的菜，自问积攒下不少经验，知道了一些门道，眼光也不差，可跟饺子姐一比，林姨却是自愧不如。也不知道饺子姐的眼睛是不是装了X光，还是她有什么特别的窍门，经她挑买来的蔬菜，口感往往都会更胜一筹。就拿韭菜来说，也不知饺子姐怎么挑怎么选，鲜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带着一股韭菜特有的香味，嚼之，满口留香，鲜甜可口。难怪几个老顾客时不时总托饺子姐买菜。可她们不知道，太阳还不曾露脸，饺子姐经已骑着她的小电驴，赶往批发市场——白呈市场。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哇。
　　若遇冷天，那可真遭罪啊。棉衣、手套仍挡不住寒风刺骨，迎面一吹，浑身哆嗦。如果可以，谁又愿意离开热被窝？市场上的好东西可不等人。为了能买到心仪又便宜的蔬菜，饺子姐耽误不得，咬咬牙，开启一天的劳作。
　　买好一堆蔬菜后，饺子姐回到店里。摘菜、洗菜、切菜，再买来新鲜本地猪肉，自己绞，拌料。而后，热葱猪朥。这一轮准备功夫下来，也要好些时辰了。饺子姐一天都没能睡几个钟头。
　　“这两天的生意怎会这般清淡？”林姨忍不住嘟囔。林姨瞧着一旁几乎整盆不曾动过的猪肉馅料，不由地替饺子姐难受。店门一开，处处得花钱。月租、水电、工料费……又赶上这些日子，猪肉价格涨出了新高度。饺子姐这两日可亏出个大窟窿了。
　　“兴许他们嫌价格太高。”饺子姐眼尖，瞧见高高瘦瘦的芳姨从市场走出来，提着一盒饺子。“他们也不想想，现在猪肉价都赶上牛肉了，肉饺怎么会便宜。我知道市场里有几家饺子，价格比我这便宜几块，可那些肉打哪来？他们怎么敢吃？”
　　芳姨也算是饺子姐的老顾客了，平常买好菜，总要到店里唠嗑一会，聊东家说西家，吐槽吐槽自己的儿媳，自己累死累活，帮她带孩子，还得不到一句好的。一天不知接收儿媳几条微信，内容全是专家教人如何育儿。芳姨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养大两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事业有成，难道还比不上那些个只会纸上谈兵的所谓专家？气归气，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的儿媳都是娇养的，得罪不起。
　　“芳姨，买好啦。”芳姨经过饺子店时，脸上的笑容带着几丝不自然，几丝尴尬，听到饺子姐打招呼，提着饺子的手往后藏了藏。她讪讪道：“嗯呐，得找点回去看孙子。”话没说完，便匆匆离开。
　　林姨也瞥见她手里的饺子，望着她的背影道：“这芳姨难道也嫌贵了？我寻思着，这几日有点不寻常。”
　　饺子姐若有所思，正待开口，忽听到潮阳口音的王姨喊道：“饺啊”。
　　饺子姐和林姨一抬眼，王姨已走进店里，跟林姨打了声招呼，眼睛四下瞄了会，尔后俯下头，低声说道：“现在市场里流言四起，说是在白呈市场看到你了，从白呈市场买来外省处理猪肉，也不知道你下了什么拌料，才会那么香。”
　　林姨睁大眼睛，饺子姐还没开口，她倒先不平，气得声音几近颤抖：“谁这么缺德，饭可以乱吃，话怎能乱说？啊饺只在市场里那家肉摊买，而且买的都是上等肉，这市场里的人谁不知道，偏那些人还信了。我看啊，就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好。”
　　“我还寻思着什么缘故，卖饺子这么多年了，生意可从未像这俩日这般惨淡。”饺子姐冷笑道：“真是架不住有些人得红眼病。”
　　“就是这个理。跟你买饺子这么多年，我还不信你的为人？赶明儿我遇到她们那些人，帮你说道说道。”王姨平素善钻营，见谁都有热乎劲。林姨相信，凭她三寸不烂之舌，多少能帮到饺子姐。
　　饺子姐忙提过两盒饺子道谢，王姨推辞不掉，嘴里只怪饺子姐，太客气。饺子姐道：“我还得谢你呢，要不，剩下这些饺子，我还不知怎么处理。”
　　王姨走后，林姨也要回去了。
　　饺子姐动作利索，扯下几个袋子，装了包好的饺子和一些肉馅，让王姨带回去。
　　“莫，莫，莫……要不……”林姨迟疑片刻，知道饺子姐从不卖隔夜饺子，可一想到，饺子姐这几日“只出不进”，便忍不住劝道：“要不这些放冰箱，留明天卖。”
　　“林姨，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卖隔夜饺。哪怕亏钱，我也不做这事。做生意，最重诚信。不用担心，真金不怕火炼。现在的人，嘴都刁。那些人被蒙蔽一时，等回过味来，还得跟我买。别推啦，你就当帮我的忙，要不，剩这么多，我看着都头疼。”
　　听着饺子姐的大嗓门，看着她一付胸有成竹的精神气，林姨一下子觉得店里又恢复了生气，心头的阴霾刹那间已烟消云散。林姨心道，日久见人心，要不了多久，流言总会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