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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39年。
并不是每个人的十七岁都是花季，夏倩云的噩梦便是从十七岁开始蔓延。
五月，琵琶镇的荼蘼开得花繁叶茂，白色的小花朵爆满枝头。
四点钟的太阳明晃晃照着厨房，锅里炖着的藕汤，热气顶着绿色的砂锅盖，噗呲噗呲响。听见声音，夏倩云趿着灰色的毛拖鞋到了厨房，连毛巾也来不及包，拎起了锅盖，热气一下蹿上面来，她烫得钻心，疼得赶紧扔开。
砂锅盖在灶屋的台面上跳着蹩脚的芭蕾，打着转跌地面，夏倩云还来不及接，啪嗒一声，锅盖摔成了五瓣，中间一瓣像是一片月牙。
夏倩云倒吸了一口气，这口锅已经用了七八年，是她妈夏梅最得心应手的一件厨具——说是得心应手，那是因为除了各种炖汤，她妈很少会做什么菜——可这如今，没有了锅盖，这砂锅也没有什么用了。
琵琶镇的物质极度匮乏，自从十几年前的病菌入侵，夏倩云住着的细叶榕城几渐成了弃城。人，死的死了，能逃的逃了，剩下的人口三分之一左右。
城市就像是被按下了慢速键，什么都缺，什么都是能将就，就将就。
夏倩云还没来得及把砂锅盖捡起，已听到门外有钥匙插进锁芯，咔嚓开门的声音。
难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妈出门的时候，只是说去买包酱油，夏倩云还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和小卖部的毛阿姨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上个把小时。
门开了，一股熏鼻的酒臭夹着大蒜的气味袭鼻而来，并不是妈回来了，而是那个夏倩云叫做李叔的后爹。
夏倩云的妈嫁过两个男人，但他们都不是夏倩云的爹，她的爹是谁？夏妈从来也没跟谁提起过，夏妈年轻时在皂城读书，怀了孩子后书也念不下去，回到琵琶镇。
这个叫李槐安的后爹，是夏倩云十岁的时候，夏妈嫁过来的二婚。
七年前，他还在琵琶镇的轴承厂上班，后来老板跑路，工厂倒闭，他偷卖了一批钢材，有过一段逍遥的日子。琵琶镇的很多男人都陆陆续续打些零工，李叔也是哪家修房，修水管，他都去挣两个小钱，剩下大把的时间就是和同样打零工的男人聚在一起斗地主，喝劣质的白酒。
夏倩云还没来得及拿扫帚，忙用脚把砂锅盖扫到灶台下，转身佯装着搅汤。
“哟，夏小妹也在家呢？”说话的是另外一人，夏倩云抬头看，这人是和李槐安一起出过工的人，因为鼻子有点长，人称“老象”。这两人都喝得醉醺醺，走路踉踉跄跄。
“倩云，去……去给你叔倒点水。”李槐安扶了一把老象。
“你不是说夏大妹在家吗？怎么在家的是……？”话还没说话，老象吐了墙面一片，吐完后，四脚朝天倒在沙发上。
夏倩云一扔铁锅勺，“恶心。”
“恶心个锤子！”李槐安扫过来一脚，踢在夏倩云的小腿上，“叫你去倒水。”
夏倩云的拳头发抖，咬牙切齿的说，“我不倒！”，啪的一声关了门。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李槐安在门外踢了几脚，这老房子的旧木门哪里抵得住耍酒疯的人，李槐安抡着扫帚照面就把夏倩云打趴在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小杂种，你这个杂种”。夏倩云听到门外有妈回来的声音，忙站起来，跑了出去。
“李槐安，你是不是人！”夏梅一把接住他扬过来的扫帚，却接不住李槐安扇过来的一巴掌，“臭婊子！”
夏梅搂着夏倩云，看着沙发上人，语无伦次的说，“你……你是不是又输钱了。”
“老子输钱，老子赢钱买猪肉的时候，你咋不说话呢。输点钱，输点钱又咋啦，又不是输不起。”他指了指沙发上的老象，又指着夏梅的鼻子说，“这个客人照顾好，听到没有。”说着，他手脚不稳，摇摇晃晃地进了卧室。
夏梅脸上滚过豆大的泪，她从衣袋里摸出五块钱，塞给女儿，“你去外婆家过周末，明天直接回学校。”
夏倩云看着夏梅走进厨房，下午的阳光刚好折射进玻璃窗，风吹着伸进来的白色小花乱动，夏倩云不知道是光还是风，让她眼迷着睁不开。夏梅拧上灶台开关，回过头说，“快去啊。”
夏倩云“哦”了一声，她心里确实不想留在这里，这房子背后靠着河，外面阳光越好，里面越是阴冷。
收拾了两套干净衣服，夏倩云便背起书包出来。客厅里，空气中弥散着老象打酒嗝的熏鼻气息，夏倩云停在厨房门口，看着夏梅蹲在地上拾捡砂锅盖，那把月牙的残片像是一把刀。
“妈，我走了。”
琵琶镇很多的房子都空无人住，那场好像永远结束不了的病菌，带走了太多人。夏倩云趿拉着运动鞋，埋着头，一边用手揉着肩。
外婆住在河边的教师宿舍小区，小区旁边是一条叫桂溪的河。穿过板板桥，夏倩云站住看了一会儿水流，直到眼睛酸得不能再盯着看，才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她这才发觉，其实这一路都是哭着的。
外婆是一个人住，夏倩云从来没见过外公，她曾听外婆说过，外公死于糖尿病。但外婆独自生活的这些年，总是把生活过得有条不紊。她有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左右种满了各种花：月季、鸡冠花、美人蕉、菊花。
夏倩云站在高处，看见外婆正在给新开的月季剪枝。
“你站在哪里干什么？吃过饭了没？”
“没有。”
“你妈又懒得给你做饭，你去那个家做什么？”
夏倩云不喜欢听外婆的唠叨，径直上了二楼的房间，连外婆做好了晚饭，她也没下过楼。
晚上，夏倩云自己泡了面，草草吃过后，倒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星星，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倩云，醒醒。”
睡得正沉，夏倩云听见好像有人在叫她，睁开眼看，是妈妈。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衣服也有一处撕破了，嘴角有点血迹。
“干什么？”夏倩云揉揉眼。
“我们要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儿？”
“去皂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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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9 19:4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