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

泠沐森森

蒲小提不知不觉中又走进这座城市最老的街区。残旧的骑楼，洞开的窗户，长满青苔的墙壁，仿佛正在诉说着如烟往事。“一座城市的底蕴就在这一片老街区里。”苏哲明的声音总在蒲小提耳畔边回响。突然，眼前闪过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蒲小提的心尖处“咯噔”一下，她不由紧上几步，追了上去。
　　说起来，或许让人匪夷所思。这个相识不到一个月却已住到她出租屋里的男人，某一天，却像在这个世界消失了般，了无踪迹。如果不是他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牙刷，蒲小提真的以为只是梦一场。电话号码是唯一可以与他联系的媒介，可蒲小提打了不下上百次，关机、关机、还是关机。“没有，我没有微信。这部诺基亚陪了我十几年了，舍不得换。况且我并不喜欢智能手机。也许，机器人反控人类就从智能手机开始。”耳边又响起苏哲成的话。
　　苏哲成是特别的，可是这种特别，并非每个人都会欣赏。就像喜欢榴莲的人，将之丰为水果之王，不喜欢者，觉得味道堪比猫屎。
　　蒲小提以前不懂，为什么几颗小番茄就能虏获表妹的芳心，为什么追了室友小丽许久仍不心动的男人，只是帮她扫了天台上的水，就大功告成了？认识苏哲明后，她顿悟过来。人心难测，有时候却也最纯粹。不需要多么贵重，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恰好在那个点，恰好正是她心里所需，一切刚好。而蒲小提对苏哲成动了心，只因苏哲成对她说：“你的叛逆是在骨子里，你太想自由了。”她的灵魂好似一下子找到了伴侣。
　　其实，蒲小提对苏哲成的身份几乎不清楚，却因为他只是他，那个她眼里独一无二的苏哲成，那个不媚俗，特立独行的苏哲成，她便愿意将自己的身心都给了他。可是，他走了，无声无息，却把她的灵魂也带走了。所以，她要找到他，才能找回自己的灵魂。
　　追上了，蒲小提紧紧抓住那人的胳膊，那人一回头，蒲小提却愣住了，不是他。
　　“干什么？”那人狠狠甩开蒲小提，她一下子跌在地上，失魂落魄，喃喃道：“对不起，认错人了。”望着那人远走的背影，蒲小提仍坐在地上，忘了起身。
　　这时，一双大手将她从地上捞起，冷冰冰讥讽道：“这是唱哪出？”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蒲小提便急急挣开那双大手，解释道：“认错人了。”
　　宋清峰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在同学会上，因蒲小提不欢而散，正在路上毫无目的的散愁，却碰上了这个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再见的女人。
　　他知道，他和蒲小提一定会是每次同学会的话题。以前，大家背着他讲，可能时间久了，众人便以为他早已放下。毕竟他现在家庭美满幸福，事业有成，令人羡慕不已。几杯酒下肚，胖子便放开了肆惮：“宋清峰，当年蒲小提在你的求婚会上落荒而逃，我们差点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说你，家境好，帅气又多才，简直满足了所有女生的幻想，当年你跟蒲小提交往，碎了多少女生的心。可那蒲小提，怎么就那么不惜福。就算她长得还可以，身材也好，可跟你宋大才子比起来，可不就是高攀了吗？她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蒲小提，这三个字，落入宋清峰耳朵里，这么多年，他的心依然仿佛刀扎般难受。他畷了口酒，淡笑不语。
　　大家却打开话匣子似的，说起了蒲小提。蒲小提的行为，总是出人意表。当年，正当大家以为她和宋清峰水到渠成时，她却转身离去，留下宋清峰神伤许久。本以为她是找到一个更好的下家，不想，却是孑然一身。而她毕业后，找了份体面的工作，却莫名其妙辞了职。正当大家以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时，却听说有人在一家酒吧的洗手间见过她，她在那儿当清洁工。又听说她在一家超市当营业员。还有人说她当了模特，看见一个男人正为她拍照…..大家越说越玄乎，纷纷嬉笑道，蒲小提莫不是被下了降头。
　　宋清峰越听越烦躁，终于，压制下的情绪几乎到了临界，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大理石桌面上，“砰”一声响，杯破了。沉着一张脸，头也不回起身离开，留下面面相觑的老同学们。
　　蒲小提知道当年自己对宋清峰的伤害，可是，当听到宋清峰的求婚，她怕了，她害怕自己终将走上人人口中的“人生必经之路。”结婚、生子、育子，整天围着大家庭、小家庭转，她仿佛一眼便已望见自己的未来，人生就这样定格下来。她不要也不愿过这样的生活。虽然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寻觅，依然茫然，依然不知所措，可是，她却不曾后悔当初的选择。她惧怕某种可预知的生活。未知和偶然才会带来生命的惊喜吧。可没人理解她。
　　然而，偶然性下，她遇到了苏哲成。他懂她，也欣赏她。
　　宋清峰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抹心疼，更多的是愤怒。那股怒气从何而来？莫名其妙地来势汹汹，几乎把他的理智淹没。当年，他追着她问为什么？她只是满口对不起，轻飘飘说了一句，我从未想过婚姻。她那么不知好歹，如今见到她这般落魄模样，他不应该气她吗？不应该幸灾乐祸吗？可是，他更多的是气他自己。气自己到现在为什么还会心疼她？
　　蒲小提一直都知道，宋清峰是个好男人。结婚后，肯定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就连她的母亲对宋清峰的印象极好。可是，她也莫名其妙，也解释不了，跟宋青峰在一起，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蒲小提的母亲是典型的潮汕妇女，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根深蒂固。她从农村移居城市后，没有工作。大半辈子都围着家庭转。少女时代，蒲小提认为母亲很美，很聪慧。心灵手巧，凡是她看过的手工基本都会。那时候，她便问母亲，你为什么不去工作呢？在女儿心里，你很优秀。可母亲居然伤心落泪，她说，原来你嫌我不会赚钱。蒲小提整个懵了。她不懂母亲是怎么理解她的意思的。那次谈话后，她忽然明白自己和母亲之间隔着一条深深的鸿沟。两代人的观念，无法逾越。后来，她们越走越远。彼此的想法观念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俩人都无法退一步时，蒲小提只有搬出家门，另租一套小房子。免得和母亲无休止的争吵。
　　记得和母亲吵得最凶的是宋清峰分手以及离职的事。她从未见过一向温顺的母亲也会发狂。她哭得声嘶力竭，从不骂人的母亲，骂出最难听的话。
　　蒲小提那一刻，反倒安安静静地，接受母亲的哭骂。她愧疚地想，她怎么能把一个那么温顺的女人逼疯。可是，她又很矛盾。不结婚便是罪吗？人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自由。她只不过想按着自己的想法生活，怎么仿佛犯了滔天大罪？
　　有时候，她也糊涂了。自己是不是活得太不正常。记得她看《尤利西斯》时，她的好闺蜜，严肃地对她说教：“不要整天看这些没用的书，它能帮你什么？有时间，研究下股市方面的，律法方面的。”蒲小提不由心塞。那些书她可真看不下去。她只喜欢看这些没用的书，好像她所做的事情也都是一点用处没有。就像《石头记》里说的，无用补天。
　　活得恣意的代价便是一事无成。
　　也许，宋清峰的活法才是正常的，才是别人眼中的生活。
　　宋清峰事业有成，家庭和美。他更是父母、妻子、孩子的骄傲。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仿佛无处着落，悬在某处，不上不上。生活很美满，是的，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很美满。那为什么他又感到迷茫。独处时，他总会不自觉回想起和蒲小提的日子，蒲小提的话，她说她不愿过这种一眼望到边的日子。当时，他完全不能理解，什么叫一眼望到边的日子。那时，他梦想着和蒲小提组建家庭，生儿育女，温馨而幸福。后来，他的确做得了，只是女主人换了个人。可，这就是他想过的生活吗？最近，他问自己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蒲小提为什么吸引他？她对事物总有自己独特的看法，她有时候天真地像个小孩，有时候深沉地像个哲学家，她的想法总是那么独特。她温柔似水，可有时候在某些方面又极其执着。这种执着，他觉得近乎怪癖。她很善良，可是，又很绝情。他总看不透她。他几次冲动，想看看蒲小提当年的选择，现如今过的是什么生活。
　　“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他冷着脸问。
　　她摇摇头，依然还是那句话：“我不知要怎样的生活。我一直在寻觅……”

春风岸2020

人有时候就这样，得不到的总感觉比得到的好。脱钩的总是大鱼。

泠沐森森

适合自己的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