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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岁的石头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传说了五十年的行者孙，竟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的少年。
听太公说，行者孙是一个在乡间独来独往的神秘侠客，戴着一副猴脸面具，手持一柄五尺长刀，荡尽天下不平事，专杀世间不义人。这几十年来，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只是每隔几年就会听说某地有恶人被杀，尸体旁还留着“行者孙”三个大字。有时也会传出行者孙被人暗害的消息，但没过多久大侠又会重出江湖，并将那个所谓杀他之人一刀斩首。人们相信，行者孙乃是孙悟空转世，根本杀不死。
然而此时的行者孙腹部已被枪头戳了一个窟窿，殷红的鲜血不停地往外冒着，身上的衣衫全被染成了红色。他抽搐着倒在山洞的一角，脑袋靠着冰冷的石壁，用颤抖的手将脸上的猴脸面具缓缓摘下，露出一张汗津津有些扭曲的面孔。
“你……真是那个行者孙么？”石头抱着胳膊蜷缩在一丈之外，一脸惶惑地望着伤者。
“你说呢？”行者孙用手捂住伤口，嘴里痛苦地挤出几个字。
石头默默注视着他，迟疑了片刻道：“我太公说，行者孙死不了……”
行者孙挣扎着将丢在一边的长刀抓在手里，恨恨地说：“那当然，孙悟空是不会死的！”
山洞外传来一片噪杂声，三个手持兵刃的山匪从山上寻着血迹找来了。为首的宽脸山匪扛着一把鬼头刀，叉腰站在洞口笑道：“肯定在这里，跑不了了！就这两下子也敢冒充行者孙！”其他两个附和大笑。
石头七岁那年，乡里闹了饥荒，父亲以十斗谷子的价钱把他卖到张大户家，从此石头做了少爷的书童。少爷喜欢玩闹，见石头与自己身材相仿，常命他穿上自己的衣服出去招摇，自己则扮成书童的模样在后面观瞧，每次都能把乡人弄糊涂。
那日石头和少爷互换衣服到村口小溪边玩耍，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抬头望去，西边麦浪间三匹高头大马如一阵飓风般朝他们席卷而来。只在一瞬间，石头感觉身子一颤，随即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被一只大手摁在马背上，头和脚悬于空中，在马背的两侧荡来荡去，耳畔回响着三个大汉此起彼伏的笑声。
“你怕么？”行者孙微微侧目瞅了石头一眼。
石头低下头，没有作答。
行者孙的身体又开始抽搐，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地滚落。
“怕也没什么，我也怕呀……”
山洞里光线昏暗，从外面无法看清洞内的状况。三个山匪犹豫片刻，未敢贸然闯入洞中，决定先守住洞口，坐等行者孙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
“真他娘的晦气！”
当山匪最终确认石头不是张大户的儿子时，宽脸匪首气得一刀将桌子剁翻。张大户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绝不可能为了一个书童破费十个铜钱。石头被反手绑在山上一间茅屋里，脸色煞白地望着三个面目狰狞的庞然大物。
“这孩子怎么办？”
“按老规矩，不留活口！”
三个山匪把石头带到后山，正准备动手，忽然一个头戴猴脸面具手持长刀的人从树后窜出来，不由分说朝三个山匪劈砍过去。那红脸的措不及防，被来者一刀砍伤左臂。三个山匪很快从慌乱中镇定下来，抄起家伙跟来者斗在一处。行者孙渐渐有些不支，被那秃头山匪一枪刺中腹部。情急之下，行者孙虚晃一刀，一把抱起旁边已经吓呆的石头，从身后的陡坡上顺草皮翻滚下去，一直滚到一个山洞附近……
“其实，咱们以前见过。”行者孙仰面望着洞顶，伤口好像不那么疼了，但血还在不住地往外流。
石头怔怔地望着他。
“那年，我饿了两天，走到你家门口，你太公给了我一个窝头，一碗热汤，那时你才四五岁……”
石头咬了下嘴唇，喃喃地说：“太公前年死了，也是饿的。”
行者孙喟然叹息：“太公是个好人。”
时间一刻一刻地流淌着，三个山匪仍旧守在洞口按兵不动。行者孙的身体越来越弱，似乎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石头走到他的身边，试着推了他两下，行者孙只是勉强哼了一声，仿佛已经陷入昏迷。
山洞里终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三个山匪相互对视了一眼，攥紧手里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朝洞内探进。宽脸、秃头走在前面，受伤的红脸跟在后头。
洞里的情况已经明了，行者孙像具尸体一样躺在石地上，男孩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蜷缩在山洞一角。三个山匪如释重负哈哈大笑。宽脸匪首举起鬼头刀，一步一步朝石头的方向走去。
忽然人影一晃，行者孙血葫芦似的站了起来，猴脸面具不知何时已戴在脸上。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刀光一闪，长刀已经插进秃头的心口；接着拔刀顺势一劈，那刀从宽脸的脖颈上划过，人头翻滚坠地，血如喷泉一般蹿出一丈多高，将洞顶染成一片红色。在那一刻，石头竟没感到一丝恐惧，他觉得那血喷得很美，美丽至极。
那受伤的红脸顿时慌了，丢下兵刃转身就朝洞外跑。行者孙没有追，如雕像一般站在那里，望着那人一步步跑远，消失在视野尽头，忽然身子一歪，哐的一声倒在地上，猴脸面具应声从脸上滑落。
“你快走吧，翻过前面的山你就没事了……”行者孙用最后的力气对石头说，然而男孩并不想走。
“你放心，我没事，孙悟空是不会死的……”他颤抖着拾起地上的猴脸面具，“这个，喜欢么？喜欢就送给你了……”
石头接过面具，又看了眼奄奄一息的行者孙，终于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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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9 19:35: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