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事儿》06

贺兰雁

第六章
　　老婆的学院离梁永旬上课的学院相距20多公里，中间要穿过新城的城区。一出学院大门，公路对面就是红花乡的水田。梁永旬来回基本上都是骑自行车，夏天骑行行在公路上，平整的水田里，蓝天和白云的倒影清晰可见，成群的鸭子在水田里自由自在的嘻戏。这时候梁永旬才真正体会到了“塞上江南”这个美名的由来，绝对是实至名归。冬天天亮得晚，梁永旬骑上车子迎着西北风去上课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凌晨的西北风绝对是夹带着隐形的刀片子刮过来的，因为梁永旬的脸被割得生疼，眉毛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时不时要动手擦一下。那时候梁永旬年轻，这么冷的天，他上身穿了个军大衣，但下面只穿条毛线裤。就是老婆坐月子那段时间，有一次梁永旬骑着车子去西门的菜市场买菜，回来在西门上坡的时候，积雪冻成厚冰的路面上车轮子打了个滑，一下子翻倒在了地上，梁永旬穿着军大衣，人倒在地上了也没感觉到哪里疼，倒是自行车前面菜框子里放的一把刚买的波菜，一掉到地上，菜叶子一下子就摔成了碎渣渣，可见当时的天气有多冷。也就是这几年在宁夏硬挺着挨冻，梁永旬最终落下了个老寒腿，后来到了南方，夏天再热，他左边的小腿都是冰凉的，一吹空调腿就疼，所以天再热他也不敢穿短裤。
　　第二年暑假，梁永旬和媳妇第一次带着半岁的儿子回家。早上9点从银川南门汽车站坐车，晚上到固原还要歇宿一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接着走。他们坐的是卧铺班车，说是卧铺，实际上就是个可以放倒半躺的坐椅。一路上，梁永旬半躺在坐椅上，儿子躺在梁永旬的肚子上。第二天下午快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孩子的爷爷在公路边张望着。
　　回到家，爷爷奶奶把这个小孙子爱得不舍得离手，大姑小姑争着来抱。不管谁抱，孩子都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抱他的人。但只要谁一亲他的小脸，他就马上会“呕”地一声，作出要呕吐的样子，惹得大人们一片笑声。
　　那几天，隔壁的谢老师家正在盖房子，因为农村的房子都是两家连墙的，就是两家的房子共用一个界墙。谢老师家盖的是楼房，必须先把之前两家共用的土墙拆掉，再从地基到房顶都用砖头砌起来，这样，梁永旬家与谢老师家相连的房子的墙体就被完全拆掉了，梁家东边的房子一边墙没了，整个房子就完全暴露在了外面，原来的炕是连接着界墙盘的，墙拆了，炕也被拆去了一个边，没办法住人。梁永旬 的爹就把门板拆下来支了个床，一个人睡在这个敞口房子里。而妈和妹妹他们平时睡在西边的房子，梁永旬一家子一回来，她们只能去邻居家找地方睡了。那几天天天下雨，谢老师家的工程也只能停了下来，拆了墙的地方只打了个地基，就这么放着等天晴。到了晚上，敞着大口的房子里不但很冷，雨还不时会飘进来。看着父亲晚上就睡在这么样的房子里，梁永旬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他们砌地基的时候，为了中线的问题，还把村长都叫来了。”在聊到谢老师家盖房的事的时候，娘带着不平的语气说。
　　“为啥呢？都是多年邻居了，有啥事不好商量的，还要叫村长？”
　　“就是为了中线么，明明已经砌到咱家这边来了，他们还说没有到位置，说是咱家当年盖房的时候，把中线弄偏了，墙打过界了。”
　　“唉，能偏多少？过来过去不就是几公分的事么。我说让让算了，你妈就不行，还说将来咱盖楼的时候尺寸就不够了。”爹在旁边插话说。爹是个出了名的好好先生，啥事都不与人争，而且从来都是能让就让。
　　“盖楼？咱啥时候能盖楼啊！”梁永旬苦笑着说。就自己一个月200块钱的工资，除了每个月要接济家里外，自己现在还养着个孩子，年初买电视借人家的钱还没有还上呢，这样的经济条件，娘还指望着自己给家里盖楼。唉！
　　“人家谢老师还只是个小学老师，人家都能盖楼，你一个大学老师怎么就盖不了楼了？”娘说话的时候，声音特别大，好象只怕隔邻的谢老师听不到似的，急得妹妹直拉她的手，说“妈，你小声点，房子连墙都没有，看谢老师听到了，还以为你说人家坏话呢！”
　　其实妈不知道，谢老师虽然是个小学老师，但人家还是个校长啊，当了十多年的校长，人平常又勤快，家里只有两个孩子，负担也不重。还有听说他们村里的几十亩地被政府征用了建火车站，每家分了不少钱。所以人家建个二层的小楼房肯定没什么问题了。而梁永旬刚刚工作了没几年，底子薄不说了，家里还是个填不满的穷坑，别说想攒个钱，日常生活能够用就已经不错了。
　　农村单背厦房的墙体是黄土夯筑起来的，老鼠很容易打洞。一到晚上，房顶上用报纸糊的天花顶棚就成了老鼠活动的天堂。东边的房子被拆成了大天窗，老鼠就集中在西边房子的顶棚上活动。一到晚上，只要一关灯，老鼠就在上面跑来跑去的闹腾，时不时还传来互相撕咬的叫声，吵得人很难好好睡觉。有时候睡着了，老鼠还会从炕头墙脚打的洞里钻出来，在他们头顶上跑来跑去。一天半夜，梁永旬突然被媳妇的尖叫声惊醒，睁眼一看，发现媳妇抱着孩子站在炕中间，惊慌失措地看着炕前的脚地。
　　”怎么了怎么了？”梁永旬一骨碌爬起来，朝炕前脚地看去，发现有只体形较大的老鼠旁边，四五只粉红色的小老鼠正地上蠕动。再抬头往上一看，发现顶棚上糊的报纸破了个洞，原来是一窝老鼠从破洞那里掉了下来，当时女人正在炕上给孩子喂奶，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个半死。梁永旬赶紧穿上衣服下去收拾，大老鼠体形大，身子重，从顶棚上摔下来已经半死过去了。梁永旬到屋外找来铁锹，先在大老鼠头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然后才把他们一窝铲了出去。
　　在学院的过渡房住了两年，梁永旬单位的一栋新教工单元楼盖成了。分房的时候，当年跟他一起来单位的8个研究生，7个人都分到了，就是没有他的份。旁人都为他打抱不平，建议他去找学校领导，但梁永旬并没去找人去问个究竟，别人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窝囊，但梁永旬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一是分到房的人立马要交3000元，才能办理入住手续，梁永旬前不久刚借人钱买了个电视机，账还没有还上呢，怎么也拿不出3000元来。二是梁永旬那时候已经生出了离开宁夏到南方闯一闯的心思。有一次，他们一起在蔡老师家里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是一部宣传深圳特区建设的专题片，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年轻人占比最多最有活力的城市，这些画面让年轻的梁永旬热血直往头上涌。再加上系里的几个老教授经常鼓动他，说你看你年纪轻轻的待在这个学校干什么？我们这些老家伙在这里待了一辈子，就现在的这样光景，你再混几十年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人家年轻人都去南方闯天下了，叫什么“北燕南飞”，你还窝在这里干啥呀！1992年，小平同志南方讲话发表后，单位还组织大家学习讨论，小平同志的期望在特区，中国经济发展的寄托在特区，全国人民的目光都转向了特区，梁永旬的心思也奔向了特区。但没有熟人在那边，没个落脚点，怎么去呢？去了干什么呢？单位能让你走吗？现在的工作怎么办呢？正在梁永旬为这些问题想不出个头绪的时候，一个周末，老婆的大学同学过来家里玩，说她老公的妹夫两口子去年去了深圳，男的在一家日资企业当翻译，月薪就3000多元，女的在另一家企业当出纳，一个月也有2000多。这让一直挣扎在穷困线上的梁永旬心上忽然长起了一片青草，走出去挣大钱的期望越发强烈了。
　　暑假放假前，系里组织全体教职工开了一个会。会上，系主任传达学校关于在一线教学岗位“实行聘任制”的文件。“就是说为了激励广大老师的教学积极性，努力提高教学质量，学校对教师岗位准备实行双向选择的聘任制，就是首先根据各位老师自己的教学意向，向系里提出申请，下个学期计划上什么课，系里会根据课程需要和申请人数，决定聘用与否……”
　　“那没有被聘上的老师怎么办？还上不上班？”系主任的话还没讲完，就被一个中年教授的提问打断了。
　　“大家先别急么，我后面就要说这事呢。聘任制是按学期划分的，这个学期没被聘用，下个学期可以继续申请。没被聘上的老师可以专心搞科研么，基本工资不受影响，就是课时费和岗位津贴这一块与受聘的教师有一点差别。”
　　“本来就这么两百来块钱的工资，如果没聘上，发到手的钱可能连吃饭都不够了，还有心思搞什么研究。”
　　“就是啊，我们古典文学一学期能研究出个啥来？就是有论文也要有关系才能发表啊。那还不是基本上是坐以待毙！”
　　下面的老师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发表议论了，不满的情绪开始蔓延。
　　“大家先静一静！聘任制是学校在教育教学改革方面新推出的一项试验，大家要理解。再说了教师还是这么多教师，学生还是这么多学生，在座的教师只要提出申请，我想还是基本上都能聘上的，都不聘谁去上课啊！只不过是有的系、有的教研室有人浮于事的情况，大家都有课上，但大家都吃不饱，学校就是想打破这种平均主义的一潭死水，通过聘任制激活大家的教学积极性。聘不聘任的决定因素有两个方面，一是你有没有主动申请，二是学生对你上学期教学水平的评价，系上只不过是根据这两个条件进行一个筛选而已。我估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老师还是会受聘的。如果有些年轻老师不想上课，想去外面发展，学校也不反对，可以办个停薪留职，就是你的岗位还给你留着，只是把工资暂时停了，你随时想回来都可以。”
　　“这个办法好，可以出去先闯一闯，闯不好了再回来，没有后顾之忧啊！”
　　“就是，如果有门路做生意，这是个好办法！”几个年轻老师面露兴奋之色议论着。
　　梁永旬当时就下定了决心，办理停薪留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