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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事儿》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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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 05: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七章
  学校秋季开学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梁永旬用一个帆布袋子装了几件衣服,就坐上了去往南方的火车。三天后的凌晨2点,梁永旬在广州下了火车。出站后,梁永旬扛着自己的帆布行李袋,跟着在车上认识的一个同伴儿,花了十块钱,到火车站旁边一个小巷子的私人旅馆睡了几个小时,天亮之后,梁永旬又扛着行李到了火车站,坐上了开往深圳的绿皮火车,走走停停,四个小时后才到了深圳的平湖镇。扛着包出了站,就被一群骑摩托车的人围了上来,梁永旬知道这些车就是“摩的”,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幸亏在出发前跟朱先生打过电话。按照朱先生之前在电话里说的,梁永旬打了个摩的,把自己笨重的旅行包抱在胸前,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家工厂的门口。
  朱先生就是梁永旬老婆同学婆家的妹夫。朱先生租住在观澜街上一栋民房的顶楼,这栋民房是三层半的楼房,朱先生就住在第三层天台上面的那半层。朱先生一家日资厂当翻译,老婆在平湖的一个港资企业做财务。朱先生把梁永旬带到楼上之后,放下行李,梁永旬身上褐色的真丝短袖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蹲在地上打开旅行包,取出给朱先生带来的见面礼——出发前在银川市场上买的今年秋天刚上市的中宁鲜枣,拿出压在衣服下面的塑料袋一看,袋子的一角正在往下滴水,一包五斤重的鲜枣已经烂了一大半。
  “这东西怕热,带不成。路上时间长,很容易就捂坏了。”朱先生说。
  梁永旬有些尴尬地收拾着被浸湿了的衣服,卷起来又要塞进去,朱先生的女人过来说:“别再放进去了,拿过来我给你晾在外面。”
  朱先生人高马大,头上头发不多,但脸上的串脸胡面积比较大,尽管刮得很干净,但那胡茬子遍布的地方,还是能看得很明显的。
  梁永旬当时暗暗估摸,如果朱先生有一米八五的话,他的女人起码就一米七八,两个人站在一起,基本上看不出差别来。朱先生的女人不但个子高,人长得也特别白净,一双大大的眼睛透着西北人的直爽和干脆。
  梁永旬放好包,洗完手,不一会,女人端了一碗煮好的面过来:“这里地方小,没有厨房,我们两个平时都在公司灶上吃,这里只有个电炉子,有时候饿了可以煮个方便面。今天晚了,就在家吃个方便面吧。”
  梁永旬带着满脸的感激不停地说着谢谢。朱先生说:“都是老乡,你也别客气。我们也帮不了大忙,你可以暂时住在我们这儿,但工作的事儿还要靠你自己找。我们厂里只找普工,你是个大学教授,不可能进厂当工人。”
  梁永旬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不是教授,只是个讲师。”
  “讲师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啊,听说你还是个研究生,你学的什么专业?”
  “古典文学,中国古典文学。”
  “古典文学?这个专业在深圳恐怕不好找啊!也许去学校还差不多”
  梁永旬连忙说:“我是从学校出来的,就不去学校了。我来深圳就是想去企业,看看能不能在企业发展。我在火车上看报纸了,看到华强路那里有个人才市场,来深圳的人基本上都要去那里找工作。我明天就去试试。”
  梁永旬从7岁进学校,24岁研究生毕业,之后又在学校教了5年书,前后22年都在学校。这次出来,他就没打算再进学校。古典文学的文凭虽然不怎么适合经济型的企业和公司,但去公司做个文员总可以吧。梁永旬自己想。
  朱先生住的是楼顶的一个小间,房间里就摆了一张床,旁边拐过去一点有个小小的卫生间。朱先生把床垫取下来,拉到卫生间门口,然后拿了几本书过来,对梁永旬说:“晚上你就睡床上吧,我们两个睡垫子上,反正天热,晚上也不用盖。拿几本书给你当枕头吧。”
  深圳9月的天气竟然比宁夏的三伏天还要热,而且那种热不像宁夏的干热,而是带着重重潮潮的湿气。睡在没有床垫的硬床板上,梁永旬感觉像是被放进了大灶上蒸馍的笼屉里,一晚上汗流不止,哪里能睡得了觉。半夜起来想上个厕所,发现朱先生两公婆正好堵在了厕所门口。梁永旬只好出去到外面,贴着楼顶的排水管口蹲下身去,像做贼一样偷偷解决了问题。
  第二天一早,朱先生两公婆很早起来就上班去了,梁永旬就拿着毕业证和身份证,坐着公交车去了人才市场。等车的时候,梁永旬到公交站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一张深圳地图,查找到了人才市场的位置。公交车走走停停,到处车挤车人挤人。车上不时传来嘀嘀嘀的鸣响声,一有声响,便会有人撩起衣服往腰里看,梁永旬这才注意到,车上许多人腰里都别着个小黑盒子,梁永旬这可能就是BP机。在此之前,梁永旬只是听说过有BP机这么个玩意,有的要找你的话,找个电话打到服务台,你腰里的BP机就会响,还会显示找你的人的电话号码,但之前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到东门换车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把梁永旬浇成了落汤鸡。虽然浑身上下湿透了,但仍然没有感觉到一丝凉意。
  “连天上下来的雨都是热的,这鬼天气!”梁永旬暗暗骂了一声。
  转了三趟车,又走了一段路,等来到人才市场的时候,已经是午休时间了,有好几十个手里拿着材料的年轻人或站或坐地等在门口。梁永旬在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又花一块钱买了一块面包,也在人才市场门口靠墙坐下来,边啃着面包,边在报纸上找着人才招聘的信息。
  下午2点,跟着人群进了人才市场。人才市场设在二楼的一个大厅,需要招人的公司或单位在里面摆了摊位,摊位前有公司和所需岗位的简介。应聘的人一进门,先是排队领表填写个人简历,然后再排队复印,随后再拿着复印好的简历和毕业证,去各个摊位前找寻适合自己的岗位。上百家招聘公司,大多数岗位需要招聘的都是专业技术人才。梁永旬在大厅里转了一个多小时,投了五六份简历,基本上都是经理助理或文员岗位。
  从人才市场出来,梁永旬根据从报纸上看到的招聘广告,配合地图查看着选中的公司的位置,发现距离不是很远的,就一路步行,直接去公司上门应聘。一路上,让梁永旬感觉无法适应的,还是这从来没体验过的酷热,好在路过的商场酒店不时有强劲的冷风从门里吹出来,梁永旬这时就放慢脚步,享受一下这短暂的凉爽。在这一过程中,梁永旬注意到,路边的每家酒店或者餐厅门前,都放有一个一米多高的类似于大会  台上领导讲话专用的那种台子,台子正中写着酒店或者餐厅的名字,有的台子上面还放有鲜花,后面站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妙龄女子,专门招呼着来酒店住宿或者餐厅吃饭的客人。以前在电影上看到过这种服务,基本上是旧上海或者香港的特色。现在深圳已经满街都是这种模式了,也许这就是所谓改革开放的特色的体现吧。
  去了两家公司,交了几份资料,回答了面试官几个简单的问题,然后就是让回去等结果了。从面试的情况看,梁永旬明显感觉自己应聘成功的可能性不会很大。因为在他前后参加面试的,都是年轻貌美气质好的女孩,如果自己是公司经理,不管是挑助理还是选文员,肯定首先会选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选个其貌不扬特色不明显的大男人呢!
  带着淡淡的失望和满身的疲惫,梁永旬又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回到朱先生家里,天已经黑了好久了。
  这样跑了三天之后,梁永旬已经不想再去人才市场了。每天来回要花十几块钱的车费,要花二三十块钱复印材料,该投的公司差不多都投了,现在就是等消息,看有没有面试通知。三天投了十几家公司,总有一两家会给个机会吧!撞大运也应该能撞到一家啊!所以从第四天开始,梁永旬就一边在附近街道路边的招聘栏看广告,一边等候消息。这些路边广告大多数都是工厂招聘车间工人的,偶尔遇到个别需要文员的,梁永旬就上门去应聘,但还没有进到厂里,门口保安的一句话,就让他转身离开了。他说明自己是来应聘文员的,保安问:“会不会说白话?”
  别说说了,听都听不懂。梁永旬这才体会到,自己虽然有一个硕士研究生的文凭,但在深圳这个以粤港澳投资企业为主体的地方,好像完全没有优势。一个中国古典文学的硕士研究生,倒不如一个会讲白话的初中生有竞争力。
  下午回去的早,趁朱先生两口子还没有回来,梁永旬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到了深圳,才知道广东人不管天热天冷,天天都要洗澡,而且把洗澡不叫洗澡,叫冲凉。夏天天热,只要一动弹,就是一身汗,确实需要冲一下,一冲也确实就凉快了。前几天梁永旬回来得晚,朱先生两口子在家里,他感觉不方便,所以一直没有洗过澡。之前不管是在西安上学还是在宁夏工作,洗澡都是好几天才来一回的事儿,尤其是到了冬天,基本上一两个星期才洗一次。那时候的洗澡是泡大池子,先泡一阵子,然后再搓一阵子,最后再去淋浴喷头下面冲干净,洗一次澡前后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记得在学校的时候,夏天即使热得一身臭汗,也不可能天天去洗澡,因为学校的澡堂是一天对男生开放,隔天对女生开放,想洗也没地方洗。有些南方来的同学有洗澡的习惯,澡堂不开,他们就在卫生间里的水泥洗脸池那里用湿毛巾擦。而北方的同学习惯了不洗澡,但身上又汗渍成泥,不自觉会用手去搓 ,一搓一卷子泥垢。他们还自嘲说这叫“一三五不洗,二四六干搓。”
  洗完澡,梁永旬又洗了一下换下来的衣服。刚把衣服晾上,朱先生两口子就回来了。
  “吃饭了没有?”朱太太问。
  “还没有呢,正准备下楼去吃。”
  “走,我带你去吃面,前面市场那里有一家陕西面馆,臊子面很不错。”
  梁永旬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每天都是在啃一块钱的面包。吃饭的时候,朱先生问道:“今天去面试了吗?”
  “去了两家,可能还是没什么希望。”梁永旬面带苦笑地说。
  “没关系,不要急,慢慢来。你找的岗位面比较窄,就是要等机会。”
  吃完饭,朱先生带着梁永旬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家里没有电视,晚上也没事干,朱先生两口子就经常去电影院打发时间。
  回到楼顶的房子,几个人正准备睡觉,楼下忽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伴随着梁永旬听不懂的吆喝声。
  “可能是查暂住证的,如果上来就有点麻烦了”朱太太有点紧张地说。
  朱先生迅速搬来两个凳子放在墙边,两个凳子一个摞在一个上面,然后对梁永旬说“梁老师,你沿着凳子上去悄悄爬在房顶上待一会儿,等他们走了再下来吧。”
  梁永旬赶紧过来,在朱先生的帮助下,爬上了房顶,在中间位置紧贴着楼板爬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不一会儿,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在往楼上走,紧接着就是吆喝声:“查房查房,把暂住证、边防证和工作证都拿出来。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了,就我们两个”朱先生的声音。
  “有外来人员要及时报告,不能随便留宿啊!发现随便留宿外来人员的,要罚你三百块,听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
  等杂乱的脚步声走远了,梁永旬才从楼顶爬了下来。梁永旬把凳子放回了房间,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对朱先生说“太不好意思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朱先生说:“别这么客气,出来外面的人差不多都有这经历,没关系,既使给他查到了,大不了给他交三百块钱罚款,不用怕!”
  “我听说查到的没有证件的‘三无”人员,要送到惠州去修铁路呢。”朱太太有些紧张地说。
  “别听他们胡说,‘三无’人员又不是劳改犯,凭什么要去修铁路。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躺在床上,梁永旬完全没有了睡意。这样一惊一吓的日子,让多年来一直在学校过惯安稳日子的他从心理上有点吃不消。一个堂堂的大学老师,手里拿着印有国徽的身份证,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竟然还要像个偷渡客一样东躲西藏,这算什么事儿呢?可是万一像他们说的,哪天被查到了送去惠州修铁路,你又能去哪里讲理呢?跟谁讲理呢?找不到工作就没有工作证,没有固定住所就办不了暂住证,就一直是“三无”人员,这样的话,天天都没有安全感,而且还可能给朱先生惹来麻烦。
  实在睡不着,梁永旬走出房间,来到天台围墙的边上,看着楼下街巷里霓虹闪烁中川流不息的车辆,听着摩托车时远时近的轰鸣声,梁永旬想起了临行前那天晚上与女人的对话。
  那天晚上,孩子睡了后,看着他收拾行李,女人说:“这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个合适的工作,又这么远,一年半载恐怕也回来不了一趟。”
  梁永旬把皮鞋用塑料袋包起来,放进那个帆布旅行袋里,说“那总得去看看吧,不去怎么能知道行不行。娃娃慢慢大了,他爷爷也快70了,家里那个破房子还在等着我盖呢。在这里混了几年,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民院的张老师不是说了么,民以食为天,以居为地,我们连个像样的窝都没有,这算什么日子啊!就靠每个月这200多块钱的工资,万一他爷爷哪天突然走了,我们可能连个棺材都买不起。”
  女人挥手赶走了一只落在孩子脸上的苍蝇,回头问道:“那如果找了个企业的工作,你学校这边怎么办,要辞职吗?”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企业了,有没有前景,还要看待遇咋样。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梁永旬去外间倒了杯水,端着水杯走进来,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管怎么样,我感觉这学校是待不下去了。家里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钱来解决,光靠这么点工资是没根本没有指望的。另外,现在的环境也不适合讲课,一是大家都忙着赚钱,学生根本没有心思学习,尤其是古代文学这门课,实用性不大,即使学好了,将来也很难找到收入高的工作。一些学生的心思已经在做生意上了,听说有些学生已经在宿舍楼里开始卖衣服了。”
  女人从床头柜里拿出一踏十元纸币,递给梁永旬:“上个月刚刚还完买电视机的钱,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昨天找我姐借了300块钱,你先拿着路上用吧。”
  梁永旬接过钱,叹了口气,走到外间,抽出来三张放进准备随身带的小包里,其他的用一个手帕包了,塞进旅行袋里面的衣服口袋里。然后又进来坐下:“我走了就辛苦你了,好在孩子这学期可以送去幼儿园了,你就是上下班顺路接送一下。家里的煤够冬天烧,搭炉子的时候,你如果不会,就找冯老师他们来帮个忙。”
  女人铺好床,上去躺下,说:“你不用操心家里,先放心去吧,能不能找上事儿还不一定,说不准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呢!”
  “也许吧!但出去了还是希望能安顿下来,哪怕苦一点也没关系,只要收入高,能尽快改变这经济状况。等我安定好了,再接你和孩子过去。”
  “那就看你的运气了。别想那么远,早点睡吧,明天开始要坐三天火车呢,也不买个卧铺票,看你三天怎么熬得住。”
  梁永旬边脱衣服,边看着熟睡的儿子红扑扑的小脸,伏下身子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一口,眼圈一下子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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