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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三房两厅的房子半年后，老婆就去学校上班了。随着物价的不断提高，深圳公务员和教师的工资也水涨船高，两个人一个月加起来很快就超过1万元了。那时候孩子在公办学校上学，夫妻两人在单位饭堂吃饭，收入基本上净落。这样没几年，梁永旬手里就攒了一笔钱。到深圳的第六个年头，他拿了十来万，把老家那个单背瓦房拆了，盖了个四室一厅的平房。
其实梁永旬的妈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想盖个楼房。因为盖房子、生儿子、娶媳妇、生孙子，这是农村人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和期望。何况前几年邻居谢老师盖的楼房就高高地压在自己的房子上，憋屈了好几年的一口气，一直盼望能有个机会出一下啊。农村人文化水平不高，生活环境与城市居民区别非常大，人与人之间明面儿上和谐相处，背后是拼了命的较劲和竞争，而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儿子和房子。农村人把面子看得非常重，别人家生了儿子，自己家全是女儿，女儿出嫁了将来没人干农活，这也是实际情况。而没有儿子，没人传宗接代，被四邻瞧不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大家都有儿子了，但别人家盖了楼房，而自己家没盖，又感觉很没面子。反正在这几个方面，哪一个方面输给了别人，都是短精神的事情。只有样样走在别人前面，才能活得扬眉吐气，风光得意。所以，每次过年回家，娘就念叨着房子的事。但梁永旬不想盖楼房，他不想跟别人比，也不想在这个方面让父母跟左邻右舍去比高低。有什么意思呢？家里就剩下父母两个人，年龄慢慢大了，腿脚不灵便了，上个台阶都困难的时候，楼怎么上得去？再说了，房子不就是用来住的么？下面能住得下，谁愿意住在上面？城里面盖高楼是因为土地不够用，自己家差不多半亩大的院子，盖几间平房实实在在的，为什么非要盖个楼房呢。看看农村那几家盖了楼房的，哪一家楼上的房子不是长年空闲着，要么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所以他请人设计了一个类似于城里居民单元楼的格局，盖了个平房。但在盖房的时候，因为他人不在家，由娘在操持，娘还是不死心，硬是让工程队在地基上打了地梁，在顶上浇了圈梁，为以后盖楼打下了基础。
房子是前一年的十月盖成的，第二年国庆前，梁永旬休了两个星期假，回去找人把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客厅和几个卧室吊了顶，客厅里装了吊灯，客厅的一面墙做了博物架，又叫了一个小型货车，去西安的家具市场买了沙发、床和几组家具，还把自己从深圳带回去的一幅京剧人物脸谱油画挂在沙发后面的墙上。等全部收拾好之后，梁永旬让妹妹做了几个菜，把二叔三叔请到家里来，让他们与爹一起坐在有点奢华明亮的客厅里。，与爹一起喝了几杯。对这几个没进过城的农村老兄弟来说，这样经过装修又有这么大客厅的房子，确实看起来有点奢华。十几年无房四处借住的梁老四家，现在终于有了自己像样的房子。出来进去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的娘，也接过儿子递过的酒杯，喝了一杯。
“那一年在杨富林家里那个烂窑里住的时候，以前的剧团来咱县上演出，剧团多年没见的两个老同事不知咋找到家里来了，进了窑，连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两个就坐在窑门口的门槛上跟我说话。我从杨富林家借了一碗白面，包了烫好的玉米面，做成旬邑人爱吃的‘胖胖’，也没有啥菜，给他们一人端了一碗，说：‘快吃，香得很。’他们两个看着手里的碗，话也不说，饭也不吃，光抹眼泪。过了半天，老刘才说：‘唉，你咋把光景过成个这咧！’如果他们现在能再来看一下，就知道我当年的罪没有白受。”娘手里拿着酒杯，心有感触地说。差不多二十年前的经历，她竟然一直铭记在心里。
又过了三年，梁永旬买了中海翠苑的房子。房子还没交付，梁永旬就开始琢磨装修的事情了。他一到周末，就跟老婆去市里的几个大型装饰市场场看样板房，看装饰材料。房子交付之后，他又马上联系了设计公司，与设计师一起推敲设计方案，选择装饰材料。在装修过程中，又经常去装饰市场买各种各样的材料和配件。那两个月时间，梁永旬中午没有休息过一次。都是匆匆吃完饭，就往装修现场跑，了解了需要买的东西，又马上往材料市场跑。还要监管装修质量，对随时要修改的地方进行协商确定。两个月后，梁永旬精心打造的一个新房成形了，色调以白色为底，黑胡桃木色为辅，包括衣柜、书柜、餐桌、沙发，还有错层分界处所做的栏杆，都是统一色调，显得别具一格，非常协调雅致。房子装完后，好多同事邻居跑来家里看，都夸赞说这是比售楼处的样板房还漂亮，还要上档次。
房子放了两个月，开窗通风，跑跑异味。当时正好已经到了热天，空气干燥，房子干得很快。暑假过后，就基本上搬到新房来住了。说是搬家，其实只搬过来了客厅的一台柜式空调，其他都是新置办的。当时，梁永旬开玩笑说：除了老婆没换，其他什么都换了。
梁永旬和老婆都是很念旧的人，搬到新房之后，前几个晚上竟经常睡不着。倒不是换了地方不适应，而是从感情上对旧房子有点割舍不下。住了八年的房子啊，留下了一家人多少温馨的回忆啊，就像一个老朋友，怎么能一夜之间就把它遗弃了呢？梁永旬这时候感觉新房子就像新结识的情人，而旧房子就像相处多年的老婆，割舍哪个都让人心里难受啊。
“你说那些在外面有了情人的男人，心理承受能力要有多大啊！睡在这个旁边，感觉对不起那个。睡在那个旁边，又感觉对不起这个。每天不都是要经受心理的折磨么？”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梁永旬跟老婆说。
“可能很少有男人会像你这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吧。怪不得你干不了大事，当不了大领导。你看那些落马的大领导，哪个人没几套房几个情人？”老婆说。
“啊！这么说来你倒不是儿女情长了，那你为啥也睡不着？”
“我是女人啊，女人就是感性动物。而且我是传统女人，特别恋旧。你是大男人，不能跟我比。”
“唉！心硬不起来呀！当初刚住进那个房子的时候，那种满足感，那种兴奋的心情，真的是无法形容啊！现在这个房子装修得这么漂亮，书房、衣帽间、整体厨房配套这么完善，但怎么就一点没有那种感觉了呢？怪不得人家说幸福与金钱的多少、地位的高低关系并不是很大，像老话说的，皇帝在龙床上的快感与普通百姓在土炕上的快感并没有多大区别。”
“其实我们两个都是太念旧了，之前儿子坐了几年的那个转椅不是坏了么，我都没舍得直接扔垃圾桶，而是入在楼下门外面的大厅里，希望有需要的人拿回去收拾一下还能继续用，可等我下班回来，发现那个转椅已经被人拆卸成了好几块，中间的金属支架和弹簧不见了，只剩下靠背和坐垫随便扔在地上。看着之前还好好的一个椅子一下子身首异处，我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而且后来一想起来就难受。你说对一个椅子都这样，何况现在是一套房子。”
“物尤如此，人何以堪！那些旧物件旧房子，已经不是纯粹物件了，也不是水泥钢筋了，里面寄托了我们很深的感情啊！”
有句话叫“时来天地共协力”，人的运气来了，好事就一桩接着一桩。住进新房后不久，梁永旬就被提拔为正科级主任科员了，虽然不是部门领导，但待遇提高了不少。儿子也考上了深圳排名靠前的高中，学业基本不用他们操心。儿子自从那年在宁夏中医研究院看过一次之后，那个病再也没有复发过。而且十多年来，连感冒都没怎么得过。生病的时候，人显得很浮肿。病好了之后，人却长成了细长的身村，不管怎么吃都不会发胖。儿子从上学以来，就一直很自觉，跟其他同年龄的孩子一样，也喜欢打游戏，但只要大人说时间到了，他就会马上关掉游戏机，一分钟都不会拖延。三年高中下来，虽然没有考上国内理想的一本院校，但却被澳门科技大学录取了，也算意外中的惊喜。
儿子上大学的那一年，梁永旬又被火线提拔了。因为他在参与区里的文化产业园区建设方面工作成绩比较突出，直接就被提拔成了镇里的分管文化教育的副镇长。当初来深圳的时候，梁永旬最大的愿望是能正式调过来，成为一名公务员。退休前能混到个正科级，那就十分满足了。没想到这个愿望十几年间就很快实现了，这时候梁永旬才40出头，离退休还有近20年的时间。房子有了，而且是两套。车子有了，是公车，加油维修都不用花自己的钱；家里的房子盖了，父母可以安享晚年了。儿子上了大学，前途一片光明。这时候的梁永旬应该算是他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人生阶段了。和当年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一条裤子穿四季的窘迫日子相比，那变化绝对是翻天覆地啊！当年他买个自行车，都要上二手车市场上去淘便宜货。看着从身边开过去的枣红色的桑塔拉小轿车，他曾经感慨道：这辈子要是能开上这样的车，那就算没有白活了。而现在，他开的是价值30多万元的小轿车，而且还是进口的。当年为了省一块钱，他能扛着50斤重的一袋面粉，从火车站一直走回学校的宿舍。而今，他一场麻将输个五千六千，当时心里可能会不舒服一阵子，但很快就会过去，下次接着再来。更何况每个星期还要去打一两场高尔夫，虽说去的都是比较便宜的场 ，但再便宜，一场球下来也要个五六百，还要给球童一两百块钱的小费。这种花钱如流水的高消费，放在宁夏那几年，他做梦都不敢想。所以有时候，梁永旬非常感慨，觉得自己当年来深圳的这一步算是走对了。经济上很快就打了翻身仗不说，见识也不一样啊。在宁夏的时候，一年到头用卖了废报纸的钱吃了一顿饭，还给人告了。而自从他当了副主任开始，手里就有了签单权，深圳范围内的酒店，他可以随意签单。只不过梁永旬是穷过来的人，对吃不怎么讲究，所以很少在这方面占公家的便宜。再加上他抽烟喝酒都是玩玩而已，一包烟能抽一个月，一两酒就能让他爬在桌子上起不来，政府用他来管后勤接待，也算是用对了人。尽管梁永旬有时候也觉得公款旅游实在有点奢侈浪费，尤其是有一年他去欧洲旅游，看到满大街上都是中国的旅游团队，餐馆里还要排着队等位子，而且这些团队一看都是国内各地政府机关组织的公款游，他当时也曾想过，如果国家用这些钱去扶贫，不知道能解决多少现实问题啊。但每次单位组织旅游的时候，却他从来没有反对过，而且好多年来，他都是旅游团的团长。其实当时的环境就是这样，他自己反对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到打高尔夫，如果不来深圳，他可能连高尔夫是什么都弄不清楚，更别提去亲身体验高尔夫那高雅闲适的享受了。所以，人生不能一辈子在一个职场里混到黑，应该换个角色，体验一下另一种活法，也算没白来世上一遭啊！
在中国的县乡政府，处级干部就算是个有实权的官了。当了官，管的事儿多了，上门请吃饭的人也就多了。尤其是前几年梁永旬管接待，镇里几个大酒店的老板没有不认识他的。现在管文化，酒店的歌舞娱乐场所都是他的管辖范围，所以那些酒店的老板、歌舞厅的经营者们有事没事都拿点烟酒来他办公室喝茶闲聊。梁永旬本来一直是个坚持原则的人，但架不住一来二往，大家熟识之后，就抹不开面子。老板们送来的烟酒他不仅照单全收，而且不管有没有接待，每个星期都要带几个手下同事去几个大酒店光顾一下。那时候，一到晚上，酒店里面歌舞厅的生意非常火爆。梁永旬不喜欢吵闹，现再加上前几年搞接待，这种场子去多了，一听见歌舞厅那种城震天动地的音乐，心脏就感觉受不了。一进歌舞厅的包间，负责带小姐的妈咪就会马上带一队花枝招展的女孩子进来，让各位客人每人选一个坐在旁边陪喝陪玩。梁永旬眼头比较高，很难轻易看上一两个顺眼的。另外因为他不爱喝酒，主要是酒量不行，喝完了浑身难受，所以就很不喜欢玩那个小罐子里面放上几个骰子摇大小的游戏，觉得很无聊。尽管歌舞厅他不太喜欢去，但有时候要陪客人，也得去应付一下场面。说是唱歌，其实大多数时间他都只是当观众。一是他的歌喉不怎么样，唱的歌自己都不喜欢听，二是用当时调侃的荤话来说，就是唱来唱去就是那几首歌，打来打去就是那两个波。所以时间长了，这些地方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倒是一个负责订房的DJ经理，经常找梁副镇长订房，只要看到梁永旬过来，就一口一个梁哥叫着，还会贴着他的膝盖蹲着给他倒茶、递烟、点火，动作十分的乖巧麻利。这个女孩是四川人，人长得本来就白净，上班的时候穿着酒店的深蓝色西装制服，一头过肩的秀发披在后面，散发着浓郁的洗发水的味道，让梁永旬着实有点心襟摇动了。但也仅仅只是摇动一下而已，顶多是摸摸人家的背，拉拉人家的手，不敢有过分的举动。那时候的梁永旬贼心已经在萌芽了，但贼胆还没有长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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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 05:15: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