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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自驾游皖南，归途中，特意去探视老厂。老厂已消名，导航到最靠近厂的白马村。高速公路杨滩出口下，开了数公里，开上宁国到广德的新国道。再开了一段路到杨滩，往南穿过杨滩新镇区，拐到老街桐水河边。那座熟悉的老跨河公路桥还在，但已封闭不再通行。宽阔的大沙河底几条清水在流，沿岸沙石公路铺成了沥青路面。往南一路开，未见去老厂的岔路，只能随着导航到白马村。可这不是我印象中的白马村。那时的白马村标志建筑是座落在沙河滩上，几棵参天高树下的一排供销社平房，和店门前的一大片沙砾场。而现在的白马村怎么会离河而去，弯弯绕往老厂的方向？这里农户密集，路边屋前，一对中年夫妇正捉着一只老母鸡，用小钢匙往鸡嘴里灌药。我问那男的：“师傅，请问以前这里有家军工厂，叫烽火厂的怎么走？”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说：“这里不就是以前的烽火厂嘛？”
我恍然大悟：这里原来是烽火厂家属区，现在成了白马村镇所在地，家属套房成了村民的农屋。“那么生产厂区怎么走呢？”
他给指了路，我在这村里东转西转，又问了几个信，才拐上了通厂区的大路，开进熟悉的青山丛中。
这就是魂牵梦绕的，我曾在这里生活工作了十年的军工厂？蒙蒙细雨中，我看到那幢三层厂部办公大楼还在；西面二幢科室楼，再西面一幢招待所楼还在；它们和办公大楼前的那块篮球场水泥地，还能印证这里的确就是老厂。这几幢办公楼里现在各住有几户农家。球场已无篮球架，地上堆满了石子。路上几只白鹅挺着胸，昂着头警惕地望着我这个陌生人，摇摇晃晃避我而去。
环望四周，青山依旧。这里曾是工厂的中心，领导在办公楼里发号施令。篮球场是全厂唯一开阔地，也是放映露天电影的地方。不管酷暑严寒，有电影，四里八乡的乡亲都会拥到这里来。酷暑摇着扇子，下雪裹着大衣，津津有味地看完整部电影。然后是当地人“猫儿”“狗儿”的呼儿唤女，厂里人拖着凳子，肆意喧嚷回炒电影里的情节，走回家或者回宿舍去。
每天清晨六点半，路边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里军号声响起，把我们从睡梦中唤醒，待中央台新闻播过，接着播放样板戏红歌。我们这些单身狗洗漱完毕，敲着饭盆，一路大声和唱着，三三两两步行近一里路，到这里食堂买二两隔夜饭，几根萝卜干，到旁边小锅炉房热水笼头用开水把饭泡二遍，就是早餐。现在食堂，小锅炉房呢？能容全厂五百多人的大会堂呢？还有周围的水泵房、冷库呢？有小卖部、理发店、电视室等设施的总务综合楼呢？干部宿舍、母子宿舍、男女集体宿舍呢？这些在厂部办公楼朝南阳台上能俯视的建筑群消失的无影无踪，看到的只是荒草野树。
水泥马路往上走一点，走过科室楼就是碎石小道了。本来二辆卡车宽的水泥公路向上一直通到厂区最后面，我们男集体宿舍的楼前。现在还留一车宽，且路面凹凸不平，我将车停在篮球场边上，徒步向前，沿着这碎面水泥路向上走。路左的小溪已被绿树掩隐，能听到汩汩流水声，可以想象小鱼蛙小虾蟹们在清溪里安逸地游弋，从此再不用担心人的袭扰。左右青山峙立，四十年过去，山上的松杉还是那么大，毛竹林依然青翠，只是细密了不少。路右被厂半围的大山顶上，有棵二人抱的杉树王可安在？这条我们称之谓直冲，长约一里的生产厂区，依山坡一路散建有总装车间、热处理车间、工模具车间、设计室仪器仪表维修部、金属仓库、机修车间、板金车间、锻压车间，最末是我居住了十年的男青年集体宿舍楼，它们在哪？什么都没有了。我欲寻觅宿舍楼的旧址，草木萋萋中，竟然不可得。我大惑不解，当地农民扒房拆砖瓦拿回家造房可以理解，这水泥地和砌坛墙的石块也撬回家派用场了？茂盛的草木把什么都遮盖掉了，仿佛这些建筑这里从未有过。
再往上只有一条窄窄的泥路，当中一条深深的独轮车辙，辙沟中有雨水，辙两旁是水淋淋的野草，没走几步登山鞋已湿透了。很想去看看昔日洗澡摸鱼的清浅小溪塘。弯弯泥路两旁的灌木野草有一人高，望过去阴森森的，我只得悻悻作罢。回走，再寻宿舍楼旧址，到底还是不甚了了。
昔日的生产厂区，呈Y之形，办公楼是中心，沿着那座有大杉树的大山，分叉而建。二条叉各有约一里长，山南叫直冲，山北叫横冲。我先走了直冲，茫然无所得，不死心去看看横冲嘛。绕过厂部办公大楼，向上走上几十米应该是浴室和大锅炉房，然后是注塑车间，电镀车间，冲压车间，几个库房、还有男集体宿舍楼等等，一路散建在路右山坡上。路左山脚树丛中传来小溪潺潺流水声。放眼前望，一片草木葱笼，还有什么？连电线杆都没了一根。一条小路蜿蜒而去，空山鸟语，这里已回归原生态，哪里还有一丝厂的遗痕？
烽火机械厂六九年因战备需要而开始建设。七O年，我们这批约二百名从苏州各校抽出来，“根正苗红”的应届初中毕业生被分派到这小三线厂。七一年和苏州各厂抽调的干部、工人师傅一起进山。那年进山的还有数十个各地来的本专科大学生和南京大厂的技术人员。工厂开始运转。从那时起，我们这些青年男女真正各自踏上人生路。有悲苦喜乐，也有山路月下的浪漫，但思乡之情与日俱增。全厂职工一直在祈盼什么时候能撤回家乡去，流言和小道消息从未断过。厂里生产像是刮风，正常一段时间，就停摆一阵。产品是过时的有线手摇步话机，军队会用吗？到后来就成停产状态。有家属的职工在居家后面山上开荒种菜。单身男青年在宿舍里剖木做家具，打发时间。停产，工资照发，这么多年来，国家背着这个包袱也够沉重的。就像是上苍听到了众人的心声，改革开放后，国家下决心卸下这负担，在八十年代竟然真的全厂撤回了苏州。这花了多少人心血，花了国家多少钱，硬生生开山辟地建起来的军工厂就这样废弃了。
说不上惋惜，但亦有感情，毕竟最美好的十年青春年华在这里度过。四十年相别，我看到了沧海桑田的迭变，除了感叹时光的飞逝，大自然的威力，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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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 05:05: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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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 06: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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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 06:4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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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2-1 07:5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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