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

春风岸2020

闹市区一个十字路口。在路口的西南角，有一个修车铺。一顶红色大阳伞撑开着，杆子下端插进预埋在人行道的水泥砖隙缝里的铁管里，以免伞被风吹倒。遮阳伞边上靠路灯杆旁，放一只齐腰高的工具箱。一台桔红色小空气压缩机，像一条狗一样静卧在工具箱旁。路灯杆上挂了一条废电瓶车轮胎，让人老远就能看到这里有个修车铺。
　　摊主是个年近六旬的瘦个老头。他是个有证的长摊，在这里摆摊十来年了。许多次的环境整治都没有赶走他。他修车时在伞下忙碌，没生意就坐在那把放在手机店屋檐下的可折叠竹躺椅里，听听收音机，望望车水马龙的街景。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每到下午二点钟左右，摊主发现他有了一个伴。那是个已过七旬的老头，矮矮胖胖的，圆脸板寸短发，挺着十月满足孕妇样的肚子。他无声地走来，安静地坐到摊主躺椅旁，那手机店落地玻璃橱窗下面的大理石台阶上，看他修车，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一段时间下来，两人互相有了点了解。胖老头姓胡，以前在一家国企上班，烧锅炉的，退休十多年了。一个儿子住在郊外高层住宅小区里，孙子已读初中。老夫妻俩人就住在十字路口，北向大街几十米处的一条横巷里。这是一处老宅，石库门里面住七八家人家。自从孙子读初中，老胡夫妻不用再去儿子家操持家务，也不用去学校接送孙子，他俩立刻空闲了下来。老胡在家无聊，午睡后只要天不下雨，这一阵会蹓跶到这修车铺，和摊主说说话，看来往的汽车、电单车穿梭，欣赏衣着各异的男女行色匆匆的样子。
　　摊主姓陈，是苏北人，十多年前随同乡来这城里打工，找得工作都不满意。他散漫惯了，不喜欢被人管，凭着以前在家乡开拖拉机，懂得一点修理拖拉机的本事，在闹市区的这个十字路口摆了个摊。先是修自行车，后来与时俱进修起了电瓶车。这一行干着还行，就像生根了一样，他在这里一干十来年。老婆在老家带孙辈。几个儿女散在江苏几个大城市里谋生，混得都不错，都成家了。
　　那天的话题是从老陈羡慕老胡退休说起的，说他的日子太舒服了，每天吃吃玩玩，每月到时间国家会将钱打到银行卡上。老胡不无自豪地说：“我四十多年的辛苦工作，换来这点福利，还算值钱。就是退休下来，一天到晚歇在家里也难受，我又不喜欢搓麻将，打扑克。”
　　“你可以像人家一样，出去旅游啊，老夫妻俩去周游全国。”
　　“刚退休下来么在家领孙子，现在么没了兴致，你看我这么胖的人，也怕走了。这二年这膘长得快。”
　　“你越不动越胖。你看我一早忙到夜，就是吃不胖，也算吃得多了，还是一把骨头。”
　　“还是瘦点好，毛病少，我是三高缠身了。”
　　老陈瞟了一眼老胡：“我再做几年也不做了，回家农田里瞎忙忙，种点菜，养一群鸡，说不定再喂一头猪，到过年前杀了，儿子女儿家分分。这二年要多赚点钱，把老家房子翻造好，以后就可以回家享清福了。”
　　“所以说还是农村好，有发展余地。我们城里人有啥？就二间破房子还是国家的，别说院子，连天井都没有。我喜欢种种花草，种到床底下？在家老夫妻你看我，我看你，拌拌嘴；要么看看电视，或者出来和人瞎吹吹，真没劲。”老胡说这话时，脸上表情有些无奈：“真没想到，小时候看见玄妙观三清殿前阶沿上，坐满了闲谈的老头，我还暗地里笑话他们吃得忒空，现在轮到自己了。”
　　“我上次去玄妙观，没见有闲坐老头群，现在老头都到哪里去了？”
　　“玄妙观围成了景区，要收门票后，老人就转移到大公园去了。每天在公园东北角上，几百个老头轧堆。我去过几次，都是在胡侃乱吹，是发牢骚的地方，也没劲。”
　　有一段时间老胡没有来修车铺，老陈有时空闲下来还很想他的。在渐渐淡忘时，老胡忽然又来了，依然是那大腹便便的样子，可脸色憔悴，苍老了许多，走路也有些踉跄，左臂上还戴着黑纱。问其故，原来是他老伴过世了。二个月前，老胡看老伴早晨没起床，推她不醒，忙打110送医院。诊断为脑梗，在医院治疗半个月后依然去世了。那以后，老陈发现老胡话语更少了，眼睛也迟滞起来，常常会出神自语：“她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还不回家？”回过神来又会对老陈说：“你说人这一生，来世上这么走一圈，到底有什么意义？”
　　老陈讷讷地回答不出来。老胡又自答：“一场空，真没劲。”
　　看老胡这样子，老陈有点替他担心。看他走路蹒跚的样子，告诫他：“没事不要出来了，在家歇歇，烧点好吃的，每天老酒咪咪，把什么都忘了吧。”
　　以后老胡还真的来得稀疏了，慢慢就没了身影。后来老胡的邻居来修车，老陈问起老胡。那人告诉他，老胡得了老年痴呆症，被儿子送到护理院去了。
　　老陈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心底里开始在盘算，如何把退休计划提前，尽快翻造好房子，早日收摊回家乡去。

ty_老海698

老百姓也都这样了,太平犬似的,生时温饱,死而善终,也算福气了.喜欢楼主笔下的平民市井烟火气,最怕狐假虎威的高大上.

梅兰芳44

做人，做人，做为先。不做了，人也就没依靠了。

肖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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