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草

春风岸2020

“小羊，小羊。”
　　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小时候小名，回头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笑吟吟地看着我，见我犹疑的目光，接着说：“我是小猿呀，还记得小时候的邻居吗？”
　　小猿，我想起来了，那时大宅院里的邻居，童年时的玩伴。那时的他人矮体瘦，尖下巴，说话时忽闪着大眼睛，人灵活好动，还真如其小名，活像一只猢狲。现在的他身材魁梧，圆脸大眼，只能依稀在眼气里寻出一点他那时的模样。
　　“呀，你怎么也住在这里？”我停下脚步，与他攀谈起来。他指了指身后河边一幢楼：“我就住在那幢楼。”
　　“咦，这小区我已住了五年，我怎么没看到你呢？我住在那幢楼。”我指了指东面中间的那一幢。
　　“我才搬来不久。”他笑着说：“你脸没大变，还是小时候那模样，只是多了点胡子和皱纹，我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不自我介绍，我还真认不出你呢，你变化大了。”
　　“是吧，我现在胖了。”
　　我因为要上班，心想反正住的近，以后有机会见面，和他客气了几句就告别了。
　　在公交车上坐定，小时候的情景却浮现到我眼前来。
　　昔日大户人家的大宅院里，挤住着十来户租家，一条走廊有数十米长，通向北面后门。他家住在大宅院西面第一进，朝南三间房。门前一个大天井，大长方麻石铺地。西厢房和南面砖雕门楼的那间是另外一家住户。而我家住在东面第二进小院里。
　　他父亲三十多岁时，因工友在领导面前说他坏话，被他知晓。他怒不可遏找那人理论，俩人争吵打了起来，暴怒中失手将那人打死了。他坐了几年牢，出来失去了工作，还被戴上坏分子帽子，成了四类分子，被监督劳动。每天一早，他扛着大竹枝扫帚，去默默地扫大街。他母亲是丝织厂工人，三班制，日夜颠倒，我们平时很少看到她。小猿弟兄三人，他老三，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小猿比我小一岁，年龄相近，我们常在一起玩。
　　有一次他惊慌失措地到我家来，告诉我们，他父亲吐血了，吐了好多好多。于是我们弟兄三个人都随他去看。看到他父亲躺在床上呻吟，床头地上一只痰盂里满是粉红色，泛着泡沫的液体。我们看着有点害怕。他大哥站在屋角里呆若木鸡。
　　后来从大人议论里知道，他父亲和大儿子争吵，欲打儿子，儿子不服，反抗，气得他吐血了。他父亲的咯血病是在劳改时得的毛病，时不时会发作一下。吐半痰盂的血，也不去医院看，在床上躺上一天后，明天一早又会去扫大街。
　　他大哥十七岁那年，有人看见他大白天，坐在后门那有五个小女孩的家里，搂着十四岁的大姐亲嘴，邻居举报，被抓走判了几年劳动教养。他的脸面我都没了一丝印象。还有他二哥和那个妹子，也只有一丁点模糊的影子。
　　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家的午饭实行定量分餐。他家经济困难，靠母亲一人的工资维持整个家。他母亲上班之前把菜烧好，然后将菜每人一碟分好，丈夫也不例外。又在大锅里给他们蒸上每人一碗饭。各人的菜碟都有记号，放在方台下层里。小猿是个“馋痨坯”，和我们玩了一会，他大概肚子饿了，就会回屋，看看屋里没人，把别人的碟子拿出来，用手拈起少许菜往嘴里放。不敢拿多，怕他们发现了。他也不避我，我亲眼看到他拿不知是哥还是妹的青蚕豆吃，吃了几粒还匀匀好，依然放在原处。让我疑惑的是，他的兄妹是否也会偷吃他份儿里的菜呢？
　　他家里有只大水缸，每天清晨由他二哥拎满井水后，他母亲会放一点明矾，让水淀清。天热时，小猿玩得口渴，就掀起缸盖，用葫芦瓢舀缸里的冷水喝，还炫耀水缸里的鱼。我俯身将脸贴近水面，果然看到几条乌背鲫鱼在缸底游弋。很是羡慕，寻思我家水缸里何不也养几条鱼啊，既能观赏，想吃还能把它捞上来杀了。
　　六九年，他家因为父亲是四类分子，全家都被赶到苏北农村安家落户。那年小猿十四岁。从此没了他们的音讯，直至那天邂逅。
　　后来从他嘴里得知，他父亲死在苏北农村，老母尚健在，住在大儿子家。四兄妹都已回城成家立业，都有了下一代，现在的日子过得都不错。
　　几十年时事变化，这一家子，多像是石缝里的野草，风霜摧逼，依然坚强地活着，还青翠繁茂，绵延不绝。

墨语萤火

坎坷人生哪！

肖福祥

　　好文！
　　学习！

肖福祥

　　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