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玫瑰

水边妖怪

记得小时候，她就在河边守船。
　　放学路上，冉总是要经过一条的河流。河不宽阔，水流平缓。河床上躺着大大小小的卵石，近前看，石上趴着一些溪虎鱼，斑斑点点的黄褐色。两岸是高低起伏的土坡，靠近河边的坡上，堆了几座长满杂草的坟头，每到清明时节，坟头就会插上几支红红绿绿的塑料花束。
　　她大概跟冉同岁，个子要高一些，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额前梳着齐整的刘海，露出黑黑的稍比其她女孩子粗一些的眉毛，杏眼直鼻，鼻尖有些上翘，唇色红润。冉有一次拨了拨她的耳朵，感觉很柔软。
　　村里人说她长得像她妈，安静漂亮。她妈是外地人，从哪来的，叫什么，谁也不是很清楚。据她爸说，是有一次行船，在河边捡的，问什么都不讲，像个哑巴，只是看着人发愣，但是喊吃饭，也能应一声。在她五岁时候，她妈生热病死了，简单办好葬礼，然后河边就多了一座新坟。
　　乡下人起名都是芳啊秀啊什么的，她也没有太大例外，叫作水芹。她爸是以水上捕捞为生，除了岸边高坡上的几间红砖房子，全部资产就是这条小船。有一次城里的小青年来游玩，一时兴起便划走了她家赖以为生的小船，玩完了却又把它遗弃，傍晚才在下游几里地找着。从此以后，她爸嘱咐，人不在时，务必看好家业。
　　她终归是要上学的，当然，村办小学完全是糊弄，不要说女孩子，男孩们更是胡来，读完小学就去社会上瞎混，少有几个读完初中甚至高中，那就是村里的知识分子了，可以参军入党回乡当干部。她毕竟是女孩子，家境又贫寒，不可能有什么出息，这辈子早已看到头，嫁人、生娃、干活直到变成老妇，满脸刀刻般的枯树皮样，泛着猪肝色的亮光，膝下一群如她现状的儿孙，这就算是圆满了，总比她妈的归宿要强。
　　冉有一段日子比较阔气，路边捡到了五块钱，对于这笔巨款，冉当然不会去粮店买上几十斤上好的晚米，那是大人的事。他在杂货铺买了包大前门，说是买给大人的，其实背地里自己偷偷吸着玩，吸一口呛一口，然后不停地咳，觉得像个大人了。剩下的四张一元票藏在各个地方，甚至小罐装着埋进土里，其它几张毛票和硬币留在身上慢慢花。可以去冰室连喝上三杯菠萝口味的冰水，解完馋，又拿保温桶装进几根冰棒，他觉得水芹也很爱吃，吃着吃着，就可以摸摸她的手。
　　十岁边上的少年，说这个不懂那个不懂，但是对异性还是有种天然的好感。当然，不能当着其他小伙伴的面，必须铁石心肠，否则就打不了罗汉，会被人家唾弃的。所以到了河边，看见她在船里，便迅速跳进船舱，有竹编席遮住，不是特意来看，别人是发不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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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钱很过瘾，冉每天都能跳进船舱和她一起吃冰棒，看她开心的样子。她一边吃着，一边翻看冉的书本。她已经是辍学状态了。冉便拿出作业，让她一起做功课。她想要新的本子，冉便去挖地坑，挖着挖着，几块钱很快就花完了。于是冉又去捡到钱的地方寻，希望能再次收获。但结果令人沮丧，好运不再来。
　　附近有一处露天货场，堆放了许多工业管件，和汽车上拆废下来的金属。冉和小伙伴同行，偷偷溜进去翻看，有许多崭新的喷油嘴，还有铜阀，应该值很多钱。不过谁也不敢动，拿公家财物是要坐牢的。有一些扔出来的烂铁块，看上去是不要了，冉便和小伙伴捡拾了一些，拿去废旧收购站换了几毛钱花。
　　水芹照旧看着家里的小船，每天读冉的课本，小学课程简单，她也就没拉下什么。对于冉的好意，换来的是她的好感。只是冉的个子还没有她高，又整天跳来跳去像只猴子，她就没有把冉的动手动脚当回事，反正随时可以把他扔出去。
　　那个是你妈？
　　是的。
　　冉有时候会和她一起在坟头趴着，下面埋葬着她最亲的人，他能感受到她的思念。他从公园扒来一些草花，糊在泥土上，使坟头显出漂亮。
　　春天的河汊被茂盛的水草覆盖，小船划进去时，头上会碰着一些墨绿色的草茎，用船桨拨一拨，伏下身子，就会来到稍微宽广一点的水域。水生植物铺满了河道，浮萍静止不动，草鱼来吃，冉便拿浆去拍打，水花四溅，她连忙撩起衣襟护住头，于是冉看见她小衣下明显的女性特征。
　　能不能看一眼，就一眼？
　　不能，除非你想死。
　　季节变幻，河池里开始冒出莲花，还是骨朵，只中间一沫粉红。莲叶四方舒展，水珠滴上去，晶莹透亮。冉跳下船，试探着脚踩到底，水很浅，他吸足一口气，头一栽潜入水底，从淤泥中抠出一串莲藕。
　　前方河港有个市集，人头攒动。冉将船只靠住，留水芹在船上，往人多的地方去。买了几个烧饼，洗净莲藕，看见佛珠漂亮，两毛钱要了一串，是给她的，他觉得这样做很好玩，希望她也能予以回报。
　　小伙伴们开始看不上他，因为他和女孩子来往，这是很丢人的。但是他要能跟她做点什么，然后讲给大伙听，分享那个秘密，那还是很值得尊崇的。可惜冉只摸过她的手，不能让人满足。
　　废铁块即将捡拾干净，货场进出的人流渐次增多，那些管件是要铺下去的下水管道，不远处已经有机器在开挖，隆隆声起，周边村庄的宁静就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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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城市的扩张，水芹所在村子正式被划入郊区，一些企业的迁入，使壮年人因征地附加条款而得以进厂打工，薪水待遇都不错，她爸也就放弃了捕捞，转行当起了车间里的搬运工。这时候，小船就变得无足轻重，成为她爸偶尔重操旧业的玩具。她也就没必要再去看守了，空闲下来，便会看同伴进城读书，羡慕之余，也会想想自己的未来。
　　不久，经社区沟通，她被送到了冉所在的学校就读。初中一年级学生里，她的个子最高，人也长得漂亮，但是很自卑，于是就成为热心女生们的帮助对象，带她唱歌跳舞，做集体活动，拍手歌。到下学期，她就不再是那个怯生生的乡下女孩了。
　　琼瑶小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兴起，女生们人手一本躲在家里偷看，看完就来同学们之间交流，叽叽喳喳。有说家豪好残忍的，有说婉君好可怜的，更多的是哼哼起“彩云飞过大雁追……”，秦汉是她们心目中最帅最帅的美男子，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全世界都可以不要。
　　于是冉便恨起了秦汉，不过人家确实是帅，还那么文艺，电影中的角色又是那么的浪漫，难怪水芹也会在课本中夹藏起他的相片。
　　二年级，有个粗壮的学生头保护了她。因为她长相漂亮，越来越多校外的小混混来骚扰。一次放学，冉和她同行，有几个小混混就在河边拦截，动手动脚的让人气愤。冉试了试，一个都打不过。关键时候，粗壮男生出现了，像武侠小说里一样，三拳两脚赶跑了混混，不由得不令冉佩服，以及她投来的一眼爱慕。其实他长得好像秦汉，气质也文艺，就是体格有点粗壮。于是不久，并排行走的两人替换成他们，冉跟在后面像个无趣的电灯泡。后来，听同学们说，她把初吻奉献给了他。至此，冉就连跟随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
　　学校领导知道这么点大的孩子不会弄出什么大事，但是在班级会上还是讲了学生早恋的问题。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将来长大了为国家做贡献，不要学那些浅薄的港台剧里的卿卿我我。以后发现谁在看琼瑶小说，一律收缴。男同学也一样，不准谈恋爱，不准看武侠小说，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杀杀，社会主义社会，成何体统！
　　很长一段时间里，冉又恢复了与她同路，好像他们这样青梅竹马长大的，不会存在爱情，老师根本不用担心，因为连她爸都懒得管，咱们操的什么闲心啊。
　　“少年秦汉”还是冉佩服的对象，他能保护她，自己却做不到。当他逐渐地出现在草坡上的时候，她也就停下来坐到他身边去。冉觉得还是要成全人家，因为他们的影子都很般配。
　　三年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少年秦汉考进了重点高中，冉和她留在母校。她的学习成绩算是不错，虽不拔尖，但在村里也算是个人才，穷人的孩子有点力气就要出去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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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水芹在高中时，正式被同学们认为是校花。她的相貌在转向妩媚，身段日益变得丰满。于是，差生们，也就是性成熟过早的那一批，将来注定成为下层人的街巷子弟，开始在语言上意淫她。说她有数不清的男朋友，每天晚上她都会在不同的男人那里过夜。甚至还有直接说自己的，已经把她那个了。
　　女生们这时候也长大了，变得懂事了，明白自己也是个女人了，心底不免产生一些嫉妒。男生们说起水芹的风流韵事，她们便会故作惊讶地，真的啊！脸上却带着兴奋以及幸灾乐祸的表情。
　　冉还不敢和同学们过不去，要知道，与众人作对，那是自寻死路。从今以后没有一个人跟你说话，想搭个腔，直接翻白眼。老师那里都是你的小报告，想抄个作业比登天还难。他只有暗地里为她着急。她倒是无所谓，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别人背后说的不是她。有时候冉和她同行，说起这些，她便不耐烦，你老缠着我干什么！
　　少年秦汉每周末都会来接送她回家，走一段路，说许多悄悄话。不过有一阵子他消失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男生们便又说水芹被人甩了，成了个没人要的破烂货。她去他的学校探望，招来的却是更大的侮辱。他的家长来学校找事，说你们怎么不管好自己的学生，我家小孩是个优秀的人才，将来是要做大事的，马上就要面临高考，一辈子的希望都寄托于此，拜托那个狐狸精，不要去骚扰我家小孩。
　　于是她又背负了狐狸精的骂名，一个乡下女孩子，即使长成了城里人的样子，终究还是被人看不起。单亲家庭，家境又贫寒，漂亮可当不得饭吃，门当户对才是正道。城市底层其实把身份看得尤其重要，如果儿子早恋的对象是处长甚至局长的女儿，那是要乐开花并且四处吹嘘的。
　　学校把情况反映给家长，她爸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以后少出门，放学就回家。还有，你不是跟他很好吗，这个他指的是冉，他人不错，再过两年，你们都是大人了，你们要是谈恋爱，我不反对，但是不要做出丢人现眼的事。
　　少年秦汉的消失，她的闲话也就慢慢变少，人们总是同情弱者，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不忍心了。何况闲话来自臆想，没有谁真正见到她跟别人睡，无非是看她好欺，女生家有几个兄长的，看谁敢胡说？冉有许多时候又能与她同行，说一些干干净净的学生话，他想要从头来过，回到从前。
　　有个周末，他们划了船去大湖，至芦苇荡，土丘间，将缆绳系在苇杆上，仰靠船头吃零食。冉看她样子极美，有心试一试，便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她没有反对。过了一会，她拿出一张照片和一样小玩意，看样子像生日礼物，冉还没来得及细看，她便扔进了水里，说不再想他了。于是冉就认为得到她的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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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清明时节，河边也纷纷下起了细雨，使得柳叶上的雨滴像是在垂泪。她爸烧了一些纸钱，看了看他俩，默不作声地走了。她就说，你来跪下，向我妈发誓，以后会对我好。冉觉得很不好意思，有点俗气，但还是照做了，也就认为她是自己的人了。
　　十八岁的少年，睡觉开始蹬被，心里有了想法。
　　有一次划进芦苇荡，搭着她的肩，突然就不安分起来，我要你！
　　她木了似的看着压在身上的冉。
　　冉眼冒金星，下身一阵暖意，他甚至连裤子都没有脱下来。
　　冉起身躲进船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纸巾清理。她便把船划出，快到家时，示意冉下去。从此，冉只好远远地跟随，保持一种既不分裂又不牵手的尴尬状态。
　　但是少年秦汉的再次出现，使他俩陷入了更大的一种尴尬。冉瞄向她，她低头不语。少年秦汉便跨步上前揽住。她像是在思索什么，几秒钟，她转身到了另一边。
　　你跟我抢女朋友？
　　她本来就是我女朋友！
　　你个缩头乌龟，那次是谁救了她！
　　那又是谁跑去学校告黑状害得她抬不起头！
　　又不是我，是我妈。
　　看她似乎在原谅，冉突然觉出自己低劣，就像是一块抹布，别人凳子脏了，不好坐下去，拿来抹干净，然后厌恶地扔掉。冉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是走着走着又觉出意外，身后有人跟随，就要跟上。他停住脚步，她便从他身后走出。他回了回头，少年秦汉一脸茫然地看着。冉忽然来了勇气。
　　以后不许再来骚扰她！
　　你管得着！
　　我就要管，我……
　　滚一边去，她是我的人，我早把她睡了！
　　你！冉把少年秦汉撞到了电线杆上。
　　我都睡够她了，你个二手货……
　　冉无法忍受，飞奔至前，唾口大骂，你个烂货！
　　你说话不算数！似乎她是在说誓言。
　　以前听人说起她的绯闻，冉总是不相信，是那些人故意污蔑。但是自从和她建立了可以说是确定的关系，冉开始变得多疑，甚至愿意去相信。她为什么不反驳呢？冉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她在公开场合冲那些污蔑她的人发脾气，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是直到毕业也未能如愿，因为她以后再也没有和冉在一起了。
　　少年秦汉如家人所愿，考上了大城市的学府，离开了本市。冉没有考上，只好去打工，端过盘子做过保安，折腾了一年又去帮别人开出租车，每天晚上七点开到临晨，很辛苦也很无奈。有一晚载到了高中同学，聊了些往事。同学说，她好像考上了航大，学的空乘，就是做空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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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零点过后，午夜场的人们开始陆续返家，冉在这时还会有一些忙活。到两点了，街上行人变得稀少，这时候别的司机就会把车停在路边休息，等待临晨车站的客人。
　　冉沿着河边的公路行驶，能看见对岸红房子的轮廓，便把车停下，回想往日。水芹还是他心目中的影子，十来年的情感，不是想忘就能忘掉，所以他又想，也许她也没能忘掉自己。
　　有时候他盼望她能夜归，那样他就可以见到她。不过半夜在外的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女人，他又希望不会见到她。
　　大雪纷飞的冬夜，他躲在车里浑身哆嗦着想象仲夏夜之梦。同学说的话，让他找到了新的方向。他把守候的位置换到了航大。门口经常能看见身材高挑相貌靓丽的女孩，大概是她同学吧。
　　日复一日，她终于还是没能出现。有一晚他把车开进校园，是一位漂亮女孩的要求，后备厢里的行李箱她拿不动。他正有此意，进去探看，只是身份卑微，平时保安不会让进。
　　女孩说帮她把箱子搬上去，马上还坐他的车回市区，他连忙答应了。宿舍泛着一股化妆品的气息，门虚掩着，想看看，女孩令他止步，说去楼下等着就好。
　　几分钟后，女孩挎着小包下来了，她的目的地是市区一家娱乐场所。冉经常载漂亮女子去夜场，没说出乘车地点之前，他往往不会想到，这么清纯的女孩子，居然也会……唉！正如今晚这位女孩，水芹在航大就读的话，那还是她的同学，她们……冉又开始陷入绝望了。
　　他没有勇气向女孩打听水芹，一是怕自己身份低微，会辱没她的形象；一是怕万一女孩告诉，她在哪个场子，他会陷入永世的绝望。他不能容忍她堕落。
　　再次载上同学的时候，同学便问他，当年你不是跟水芹交往吗，怎么后来又不认识了？冉不好实情告诉，只好说配不上人家。同学看看他现在的模样，也确实是有点那个。大概看见别人得不到，自己心理也就平衡了。同学哈哈着，说找老婆还是要找会过日子的，漂亮女人守不住，即使她安分，但是架不住有钱人的各种手段，当今社会，就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人各有各命，早点忘掉她吧。
　　冉便硬撑，又不是我要说起她，是你老兄硬要告诉我，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她要去飞机上端盘子了，哈哈哈。
　　同学的话语，让他心情逐渐恢复平静。是啊，何必再去想她，已经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自寻烦恼啊！他不再去航大守候了，甚至河边的红房子也没去过了。努力攒钱，有朝一日买辆自己的车，讨个安分守己的老婆，过上安安康康的小日子，多美啊！他在脑子里筹划着美好的未来，困境往往会挫败一个人的志气，只想活着，有口饭吃，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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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早恋的同学当中，凯和琳是令人羡慕的一对，他们也没有考取大学，落榜后立刻就把文凭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凯家里是做餐饮的，经营着一家规模中等的川味菜馆。琳在学校时就经常去他家，家长很满意，不仅门当户对，琳为人处世也够体面和贤惠。于是还没等到拿结婚证的年龄，他们就在自家饭店举行了婚礼，亲朋好友同学见证，算是形成了事实上的婚姻，也受到法律的保护。
　　冉接到了请柬，当然是要去捧场，跟同学叙个旧，一起热闹热闹。给他提醒的葛同学也在，葛还说，搞不好水芹也会来咧，冉便暗地里一阵激动。亲朋们被安排在上手几张桌子，冉和早到的同学聚在大厅左侧，窗玻璃外能看见街上的人来人往。
　　正发愣，冉看见少年秦汉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翩翩而来，二十出头的青年才俊，帅气未变，且增添了几分学子的儒雅。离河边的争风吃醋事件已经过去近两年了，冉心存芥蒂，人家似乎没当回事，迎面打招呼，握手，喊帅哥。
　　冉觉得他又显出高大上，衬托出自身的卑微，心里便寻思：当年，水芹对他是真爱，对自己是无奈，如果不是他父母干涉，怕是水芹不会跟自己有多一分瓜葛。
　　唉！还是让她随风而去吧！冉觉得自己终于释怀了。
　　葛同学知道他俩的芥蒂，便拉了少年秦汉去邻桌，大概他认为水芹来了，三人一起会尴尬，坐谁身边呢？冉还是大帅哥？坐两人中间？搞不好会打起来呢，这可是凯和琳的婚礼，闹起来会令一众同学蒙羞的。
　　但是直到新娘新郎过来敬酒，水芹还是没有出现。这时候琳便说了，谁出国留学，谁生意在外，捎带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谁谁，哦，水芹，她好像是要回家探亲，他们这几个来不了，都托人带了彩礼钱来了。
　　这样啊，葛同学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冉，冉瞟向他，发现少年秦汉在瞟自己。他M的，这家伙还是心怀鬼胎啊！冉不禁又愤怒起来。
　　不过，水芹是单亲家庭，家就在市郊，这点路回家还叫什么探亲？就为这个原因，不来出席婚礼，是不是太不给凯和琳面子了？是不是，怕见到自己，才找这么个幼稚的借口推辞了呢？女人真是无情，枉费我当年给她买了那么多的冰棒。冉心里充满疑惑，又有一些放松，不仅调侃她，也拿自己开起了玩笑。其实水芹真要来了，少年秦汉上前搭讪，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场走人会很失礼，他俩要是当着众人的面热络，简直是要当场被气死。
　　酒宴过后，琳给同学们发喜糖，给冉一份，又另外拿了一份，让冉带给水芹，说是你去她家里方便，就算帮我这个忙吧，呵呵。 琳暧昧着乐开花的样子，令冉觉出几分喜悦，原来同学们并不是把少年秦汉当了水芹的真命天子，自己才是她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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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冉随后就往水芹家里去，河边的路像是旧识，认得少年时的脚印。水流仍然清澈，并未因为人口的增多而变得污浊。前方拐角有一些工人，拿着图纸和水平仪在指指点点。据他们说，这片地区就要开发了，会建成一个水上公园，从河汊入口，经过芦苇荡，直至大湖。
　　红房子附近也有施工人员在测量，冉打量着慢慢挪到了门口，他尽量显出轻松，就是来送喜糖的。但是他多么希望如琳所说，她正在回家探亲，他可以迎面碰个正着，如果她允许，他会一把抱住她。
　　她爸在屋子里侧卧，听见声响，转过身来，看见是冉，连忙起身，说，冉冉，怎么好久不来了，你不来，我一个人是越来越冷清了。
　　贫苦催人老，他才五十不到，脸上已如刀刻，常年的体力劳动，严重损伤了他的身体，直不起腰来。冉上前扶住，说几句暖话，照例给了些财务，又拿喜糖给他，说是同学叫送来的。然后起身张望，说水芹呢，她也在休息吗？
　　她爸便说，水芹不在家。冉就说是听同学说的，她回家探亲了，婚礼都没给人参加。
　　她爸便乐呵，是回家探亲去了！冉冉，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妈那边的人找上门来了。前些日子，社区派人在附近县乡探访，找到当年看见过她妈妈的那些乡邻，一路寻迹，最终找到我这里来了。
　　这样啊，那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冉有些为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担心，他会不会涉嫌拐带妇女？
　　没有，人家看我收留了他们的女儿，也没有太多责怪，只是叹自己女儿命苦，落地这般田地。
　　他爸又说出事情原委。水芹外公家是个老派的知识分子家庭，特殊年代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被归类到阶级敌人的阵列，下放到本地农场接受改造，家人受不了舆论的冲击，便也躲到这乡里来。但是是非之地，如何能够幸免，她妈妈年级又小，接受不了世人的冷漠，久而久之，精神方面就出了问题，有一天离开家门，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像她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别人登记后就不了了之了。她外公也是处境艰难，悲戚之下，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然后呢？
　　平反后，她外公一家也来附近探访过，但是上边百废待兴，那有时间管这个。他们只好悻悻离开，回了江苏老家。近年来，他们兴办企业，积累了一些资产，也积攒了一些人脉，便再次来乡里探访。身份地位的变化，使事情好办了许多。二十年的岁月沧桑，其实也就是转瞬之间，社区派人打探，很快就有了结果。当外公一家得知女儿的下落，以及水岸边的孤坟，不禁唏嘘感叹。好在还有水芹作为生命的延续，稍稍能令他们感到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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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水芹的近况，令冉感到放心。都说女要富养，女孩子天生虚荣心比较重，爱穿戴，爱漂亮。爱美之心，人之常情，不奇怪。但不是个个女孩生下来就是富贵世家，大部分还是街巷里刚刚解决温饱的工薪阶层。奢侈品这个东西，看上去轻飘飘一张纸，一件小衣，一个包包，价钱却能惊掉人的眼球，搞不好就是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还得不吃不喝。想却得不到，怎么办？冉经常在打车去夜场的女孩子们身上找到答案。
　　水芹从小过着苦日子，家在离村庄较远的河边，与社会接触较少，不容易受到物质的引诱。但是越干净的白纸，就越容易被抹黑。冉上次接送的那个航校女孩，晚上八点多了还赶去市区的娱乐场所，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专门去做好人好事，基本上都是为了钱。水芹处在这样环境当中，日子久了难免会被同化。好在她现在有了个富裕的外公，物质上应该不会欠缺了，有钱人对她的想法就不容易实现。
　　于是冉又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航校门口守候，以为不经意间就能看见她。开出租的，守客是正常，谁会想到他一破开车的实际包含了这么个花哨心思。
　　水芹没等到，女孩倒是来了，她还记得冉帮她拖过箱子，上车就打招呼，师傅好啊，老地方，要不要吃牛肉干？这次她很热情，边说就边往冉口边递。冉连忙接住，趁启动车子，认真打量了一下她。女孩脸型稍微有点圆润，眉眼分明，口鼻都有一点大，看上去很娇憨，如果不是身材比较高，那就是个邻家妹妹兼开心果。
　　冉又觉得惋惜了，这么好个人，去那种地方干什么，唉！
　　路上东扯西扯，让人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开出租的了。女孩下车时候跟他说，11点钟顺路的话，可以来接她，又说自己叫辰辰，门口的保安都知道。
　　冉点点头，不管她是去做什么，人家对自己表示了尊重，就得给予人家同等的回报。何况街上遍地是车，让你接，等于是照顾你的饭碗，所以快到11点的时候，冉不再载客，空车来到她下车的地点。
　　冉觉得跟她说话很愉快，就使劲往夜场门口打量，希望她赶紧出来，好多说几句话。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和辰辰一起出来的，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水芹！
　　她变了，她穿着时尚的短裙，头发染成金黄色，拧成一个髻，之间插着一根蓝绿色的羽毛，眼框周围涂满闪着光亮的粉彩。如果不是对她日夜思念，记得她的容颜，冉会误以为这是另外一个星球的她。
　　辰辰看冉愣住，神色惊慌，便打趣，怎么，没见过美女啊。冉甚至有点哆嗦，说不出话。
　　水芹也似乎觉得突然，她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上遇到曾经青梅竹马的爱人。也许冉从来没有认为她曾经动过真情，但她认为自己是真的，只是眼前这个人让她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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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车里的气氛有些紧张。辰辰看冉神色怪异，水芹靠在车窗向外张望，就说，你们认识？冉连忙说不认识。水芹便回过头斜了他一眼。
　　半小时的车程，冉开出了四十多分钟，红绿灯前老是走神，停着不动被后车狂按喇叭。到了学校，冉忽然问，这么晚了，你们进得去吗？言外之意，女孩子不该半夜不归的。辰辰便生气，关你什么事，以后不坐你的车了。
　　女孩们走得匆急，高跟鞋在柏油路上踏踏作响。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突然的喜悦和绝望，使他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他把车子开到黑暗角落，把顶灯收起，裹着军大衣在后排躺下，想着一些往事，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水芹回到宿舍，看辰辰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知道是冉说着人家不痛快的地方了，也意识到自己也被他归类到夜场女生之列。不过归类就归类吧，反正分手都已经快两年了，不在乎他怎么想。以前看他停车在河对岸守，心里还有点疼，也是想看看他能守多久，就让他一直守下去吧。如今看他还是那副德行，气就不打一处来，活该！
　　人的心理变化总是随着自身地位的变化而变化，追求她的社会人士有很多，商人、企业主、青年才俊，但是她也明白，人家无非看她长得漂亮，只是想找个能带得上台面的情人，她才不傻，是别人当她傻，包括冉。
　　天快亮了，水芹恍惚着爬起，揉着眼睛喊醒辰辰。今天是梅女士来讲妆容，一位换到地勤的老空姐，教她们怎么打扮自己，使自己美丽且具有亲切感。
　　有的人把空姐这个行业捧上天，以为就是模特那样飞机上走个秀，只管漂亮还有大把钱赚，仙女一样；有的人又把她们踩在脚下，不就是个飞机上端盘子的，得瑟什么，有钱人的玩物，老子就不鸟你。这两类人总结起来，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穷，得不到，只好想入非非或者吐口水。端盘子是真，有钱人的玩物也不假，但大部分还是本分生活的普通人。
　　如梅女士，有个公司上班的老公，四十多岁了，拿着并不丰厚的薪水，做着普通员工做的事，一家三口平平淡淡地活着，就像梅女士那平淡、恬静的表情。
　　辰辰还在生冉的气，她觉得把一个破开车的当人看，给了他充分的尊重，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说话带着几分讥讽，也太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为自己是谁啊？
　　水芹便暗地里觉得好笑，这家伙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死性不改。不过她不能说出来，冉这个样子，说是她以前的男朋友，会让全班同学笑话的，太糗了。
　　黎明的到来，让冉回到现实，每月辛辛苦苦几百块的薪水，最好的季节也不过千把块，而橱窗里一件漂亮的裙子都要上千，那些品牌，就想也不要去想了。水芹的那副打扮，没有几千块是拿不下来的，她还穿得那么性感去夜场，更是令人无法接受。冉越想越悲观，交班时候是一脸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