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029 杜甫七律《狂夫》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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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杜甫七律《狂夫》读记

（小河西）

狂夫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风含翠筱娟娟净，雨浥红蕖冉冉香。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这首七律作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夏天，时杜甫49岁，客居成都草堂不久。在饱经战乱之苦后，生活暂时得到了安宁。


首联：
万里桥
西一
草堂
，
百花潭
水即沧浪。


万里桥：三国时
诸葛亮
曾在此设宴送
费祎（yī）出使东吴，费祎叹曰：“万里之行，始于此桥。”该桥由此得名。《成都曲》（唐-张籍）：“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野望》（唐-杜甫）：“西山白雪三年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百花潭：即浣花溪。当年杜甫就在浣花溪边营建草堂。

沧浪：《
楚辞
·
渔父》“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zhuó)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渔父是一位高蹈遁（dùn）世的隐者，是自由隐逸生活的象征。沧浪之水，即指自由隐逸的江湖。《送李五》（唐-王昌龄）：“扁舟乘月暂来去，谁道沧浪吴楚分。”《沧浪峡》（唐-许浑）：“缨带流尘发半霜，独寻残月下沧浪。”

大意：我的草堂在万里桥西，浣花溪边。浣花溪就是我的"沧浪"，我的江湖。（也可理解为：我就是浣花溪上的那位“渔父”。）


颔联：风含
翠筱（xiǎo）娟娟净，雨浥红蕖（qú）冉冉香。

筱：小竹子。《和刘补阙秋园寓兴之什》（唐-朱庆馀）：“翠筱寒愈静，孤花晚更明。”

红蕖：荷花。《赠张云容舞》（唐-杨玉环）：“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

娟娟：美好貌。冉冉：娇柔貌。叠词，平添音韵之美。《青衣赋》（汉-蔡邕）：“叹兹窈窕，生于卑微……脩长冉冉。”《奉荅岑参补阙见赠》（唐-杜甫）：“冉冉柳枝碧，娟娟花蕊红。”《严郑公宅同咏竹》（唐-杜甫）：“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美女篇》（魏晋-曹植）：“柔条
纷
冉冉，落叶何翩翩。”

风含：微风吹拂。“含”比“拂”字感情色彩更浓，有小心爱护的意味。《正月十五日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隋-杨广）：“月影凝流水，春风含夜梅。”《涪城县香积寺官阁》（唐-杜甫）：“含风翠壁孤云细，背日丹枫万木稠。

雨浥：细雨润湿。“浥”比“洗”字更轻柔，有“润物细无声”意。《为人宠姬有怨诗》（南北朝-王僧孺）：“已为露所浥，复为风所飘。”《渭城曲》（唐-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
青青柳色新。”

大意：微风吹拂着青翠的细竹，细雨润湿了鲜艳的荷花，清净娇柔，香气阵阵。（两句互文。春景无限美好。）


颈联：
厚禄
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厚禄：优厚的俸禄。恒饥：一直饥饿。

大意：俸禄优厚的朋友音信断绝后，一直饥饿的小孩子就更是面黄肌瘦。

杜甫从华州出发时，当时或许有少量积蓄，但经过半年的长途跋涉，到达成都后，可以说生活全靠“故人”接济，而一旦“故人”音书断绝，他一家子免不了挨饿。根据杜甫诗文，初到成都给与杜甫生活接济的，有老友高适（当时任彭州刺史）、表弟王司马、徐卿（或许就是后来叛乱的徐知道），以及萧实、何邕、韦班等州县官员。有人推测，时任剑南节度使的裴冕是杜甫的老领导，或许曾予以接济。但裴冕暮春离蜀。“故人”也可能指裴冕。朋友的接济有时候很难保证连续，中间出现临时断顿是可能的。（“沧浪”的生活很是自由、美好，但没有薪酬！）


尾联：欲填沟壑唯
疏放
，自笑
狂夫
老更狂。


填沟壑：死的婉辞。《战国策》：“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史记-汲郑列传》：“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咏史诗》（魏晋-左思）：“当其未遇时，忧在填沟壑。”《晚春卧病寄张八》（唐-孟浩然）：“常恐填沟壑，无由振羽仪。”

疏放：放纵；不受拘束；任性而为。《西阁雨望》（唐-杜甫）：“菊蕊凄疏放
，松林驻
远情。”《赠郑谠处士》（唐-李商隐）：“相逢一笑怜疏放，他日扁舟有故人。”

狂夫：当为自指。取其“无知妄为者”或“放荡不羁者”之意。有自嘲的意味。《后汉书·独行传·谯玄》：“忽有醉酒狂夫，分争道路，既无尊严之仪，岂识上下之别。”

大意：都快要死人了，随它去吧！我本来就是个狂夫，现在老了反而更狂了。

初到成都，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当然会有一段好心情。真的感觉自己可以过上“渔父”那样的自由隐逸的生活。看到的是“
翠筱娟娟净","红蕖冉冉香”。但理想很丰满，现时很残酷。靠故人接济，其实也是一种寄人篱下。朝廷的俸禄拿的虽然叫人不开心，但朋友的接济有可能靠不住，至少是难以连续。自由隐逸的生活也是有代价的。

本诗首联说“百花潭水”就是自己的“沧浪”，好像自己真的成了扁舟江湖的隐士。颔联写景，又是“娟娟净”又是“冉冉香”，好像在说这种自由隐逸的江湖生活的美好。颈联转折。写一旦没有“厚禄故人”的支持，饭都没得吃。写自由隐逸生活的代价。对比强烈。尾联写自己的无奈。刚刚享有的安逸生活也面对着生存的压力甚至危机。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选择了如此的生活状态，真是一个狂夫啊！

本诗应是以草堂起兴。题目取自尾联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