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探微（154）：识文断字——释“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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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探微
（154）
识文断字——释“文”
（二）
朱英贵
[紧接《识文断字——释“文”（一）》]
二、“文”字的字形解读及造字本义
“文”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究竟是什么？拙论认为还是不能脱离成就了《说文解字》这本文字学开山之作的许慎先生的解析，因此需要认真研读许慎对“文”这个字的解析及其《说文解字·叙》中的相关论述方可探明究竟。

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说：“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这段话的意思是：仓颉初造文字,是按照物类画出形体,所以叫做“文”；随后又造出会意字、形声字等,以增益文字的数量,这些文字就叫做“字”（“字”的构字理据是在屋内产子，其造字本义是繁殖的意思）。也就是说“文”是最初的象形字,“字”就好像是这些象形字所生的孩子。“孳乳”就是繁殖、派生的意思；“浸”就是逐渐的意思，“浸多”就是越来越多。
愚以为许慎《说文解字·叙》中的这段话至少道出了“文”的四个特质：
其一，“初文”为文。许说“仓颉之初作书……故谓之文”，这是“文”这个字的第一要义：“初文”为“文”，也就是说，后起的都是“字”。
其二，“象形”为文。许说“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这是“文”这个字的第二要义：“象形”为“文”，也就是说，会意的、形声的都是“字”。
其三，“依类”为文。许说“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这是“文”这个字的第三要义：“依类”为“文”，也就是说，能够用作会意的、形声的归类部首（表意偏旁）的才是“文”，否则就是“字”。
其四，“物象之本”为文。许说“文者，物象之本”，这是“文”这个字的第四要义：“物象之本”为“文”，也就是说，能够反映物象之本原的才是“文”，不能够反映物象之本原的就都是“字”。
许慎在《说文解字》解释“文”这个字的时候又称：“文，错画也，象交文”。这里又说出了“文”的第五个特质：
其五，“错画”为文。许说“文，错画也，象交文”，这是“文”这个字的第五要义：“错画”为“文”。也就是说，用交错的笔画来表现物象之本原的就是“文”。王筠《说文句读》解释为：“交错而画之，乃成文也”。
拙文将根据上述许慎所揭示的“文”的若干特质，来探寻“文”这个字的构字理据，看是否能够接近它的造字本义。为了叙述方便与理解方便，现将上一篇出现过的“文”的甲骨文字形和金文字形再次陈列于下：

“文”字的甲骨文字形

“文”字的金文字形
综上所述，根据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以及在对“文”这个字的解说中，我们发现许慎所强调的什么是“文”，那就是：“初文”为“文”，“象形”为“文”，“依类”为“文”，“物象之本”为“文”，“错画”为“文”。
根据“文”的这五种特质，如果再来看看上面甲骨文与金文的“文”字形体特征，那么我们就会发现：
第一个特质“初文”为“文”，这没有问题。“文”字有如此丰富的甲骨文与金文形态，可见其在当时确实是重要的“初文”（最初的文字）。
第二个特质“象形”为“文”，这也没有问题。可以说，“文”字的每一个甲骨文与金文字形都是一个象形符号。至于象什么之形，则需要进一步加以认定。
第三个特质“依类”为“文”，这很关键。何谓“依类”？“象形”之所以象其所象之形，实际上是以所象之形的“类”为依据的。《礼记·乐记》有云“万物之理，各以类相动也”，那么“文”之象最终得以依托的“类”又是什么呢？拙论认为不宜简单地将“文”字的构形理据理解为人的胸部的纹饰，因而断定“文”就是“纹”的初文。因为若以“依类”为“文”的指向来理解，正面人体也好，胸部也好，纹饰或花纹也好，都只是“文”这个字的字义所“依”的“类”，也就是说，“文”这个字的字义必须依托于人体、胸部、纹饰这些意象才好体会它的造字本义。那么它的造字本义究竟是什么呢？这需要联系它的第四个特质来体悟。
第四个特质“物象之本”为“文”，这里很有玄机。何谓“物象之本”？似乎可以理解为：汉字象形造字法的“物象”乃是“似象非象”、“亦真亦幻”之“物象”，一个“象形”的“初文”，它只是“依类象形”。它并不相当于绘画中的写生，它与所象之物象的“不离不即”，既“依类”于所象之物象，又超脱于所象之物象，这才是解读“文”字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的玄机所在。那么，“文”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究竟是什么呢？这还需要联系它的第五个特质来最后裁决。
第五个特质“错画”为“文”，这是解读“文”字的最终落脚点。许慎在《说文解字》一书中解释“文”这个字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文，错画也，象交文”。何谓“错画”，下文有一“交”字暗示我们，“错”就是交错的意思。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为：“错，当做逪，逪画者，交逪之画也”，王筠《说文句读》也称“交错而画之，乃成文也”。
请注意，这里“交错而画之，乃成文也”的“文”不应简单理解为纹饰或者花纹的“文”（纹），而应理解为文字的“文”。许慎在《说文解字》一书的重要节点“叙”（序言）与讲解“文”这个字的释词中，不厌其烦地解说所谓“文”的各项特质，就是在告诉读者，所谓“文”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就是“文字”的“文”，不要因为其字形“依类”于胸部和纹饰符号而忽视其“物象之本”。
为什么要将“文”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断识为“文字”的“文”呢？我们还应该洞悉甲骨文与金文字形中有大量的“心”形符号的奥秘（参见上面甲骨文与金文字形图）。“心”形符号并非一般的纹饰与花纹，这也给将“文”字解作“纹”的初文的说法造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愚以为，对“文”字中“心”形符号的“物象”隐喻是否可以这样来理解：所谓文字的“文”就是将人们心中所想之意“错画”成各种语言符号，这就是祖先所创造的初文之“文”。

至此，我们可以为“文”这个字的构字理据与造字本义做个总结了。什么是“文”？“文”就是人类最初的文字（独体为文，合体为字），故可以称之为“初文”。它“依类象形”（许慎《说文解字·叙》）、“交错而画之”（王筠《说文句读》）、“文者，物象之本”（许慎《说文解字·叙》），据此，华夏祖先为我们创造了这样一个“文”字。它本原于心中的意念，是盛开于心灵深处的花朵，它原本是人类内心深处的独舞，却成了划过心灵的符号，它以“错画”的形体来到人间，穿越了时空，流淌于岁月，倾心于人世间灵魂与灵魂的对话，成就了人与人之间对生命、对人生过程的思考与交流。它既是抒发思想情怀的书面天使，又是释放精神压力的视觉精灵，人们阅读的每一个美“文”，都是滑过心灵的音符与滋养灵魂的养料。
“文”是心生的意象。“文”这个字自从被创造出来之后便在中国人心目中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与“武功”相对的礼乐教化称为“文德”，先祖之有文德者则称为“文人”，文人用来表达心灵体验的书写符号称为“文字”，礼仪、文辞、义理、文章等被称为“文理”，有文德的文人能通识文字文理则称为“文雅”。
教化文字文章、礼乐法度则称为“文教”，承受文教、显露文辞才华则称为“文采”，以文德、文理、文教化育万物则称为“文化”，文化引导人类走出愚昧与黑暗则称为“文明”，以文字记载文化与文明之言则称为“文言”，以文字抒写文雅与文采之情感则称为“文学”。
有关日、月、星等天体的自然现象称为“天文”，自然界中水的各种变化和运动的现象称为“水文”，探索人类社会各种现象之特征与规律称为“人文”，华夏祖先最初创制的文字符号称为“初文”，合体为“字”，独体为“文”，“文”就是“初文”，它的问世给蒙昧的人类带来了文明的曙光。
这就是拙论所理解的“文”的内涵，这就是“文”这个汉字的构字理据，若问“文”的造字本义是什么？答曰：“文”就是汉语的早期书写符号——最初的文字“初文”，“文”就是为文字的“文”所造的字，它的造字本义并非纹饰、花纹的“文”（纹）。
“文”这个字除了用于“初文”这一造字本义之外，还产生了许许多多的引申义，若问“文”字的字义如何演变，“文”字家族的演化路径如何，容当后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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