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 | 悲剧呼唤着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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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朋会导师，武汉大学赵林教授
原载：《古希腊文明的光芒》，赵林 著。
古希腊悲剧对希腊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首先是建筑。因为悲剧的出现，古希腊各城邦都建立了许多大型剧场，这些剧场也成为古希腊城邦文明发展到鼎盛时期的标志性建筑，推动了古希腊文化的蓬勃发展。古希腊的悲剧作品大多以神话故事和英雄传说为主要内容，而城邦文明时期的人们也正是通过观赏这些戏剧完成了基本的文化教养。希腊人之所以将其他民族的人视为野蛮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其他民族没有戏剧，也不会欣赏戏剧。这种观念使戏剧成为衡量人的文明程度的一个重要标尺。除了剧场建筑，希腊戏剧的影响也广泛地渗透到其他艺术形式中，如雕塑、绘画，甚至哲学。
其次是悲剧对希腊政治的影响。当雅典城邦发展到民主政治的鼎盛时期，凡是想要跻身政坛、成为政治领袖的人物，都必须具备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能够背诵一些希腊重要悲剧作品中的台词。这样，他们的政治演说才更具雄辩性，更能够激发听众的共鸣，从而获得更好的宣传效果。此外，如同入选500人会议的成员需要背诵荷马等人的诗文一样，在公共生活中能够引用一段经典的戏剧台词，会被看作一种优雅的教养或品位。由此可以看出希腊悲剧对社会影响之深入、广泛。
一、希腊悲剧的命运主题
不论题材还是内容，大多数古希腊悲剧作品都是依照《荷马史诗》等早期作品中记载的神话故事和英雄传说创作而来的，但是，希腊悲剧又远远超出了像《荷马史诗》那种单纯讲故事的水平，更多地阐述一些非常深刻的内容，尤其是突出命运的主题。而且，希腊的悲剧不像近代悲剧那样从道德的角度展现邪恶力量与善良力量之间的冲突，而是从更深刻的意义上不断挖掘命运的内涵。命运是一个从未出场的角色，但它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就像一把高悬于头顶、随时可能掉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与人的自由意志之间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最后导致悲剧主人公的毁灭。可以说希腊悲剧中的悲剧结局并不是由于坏人陷害好人，而是那只从不出场却一直存在的命运之手与悲剧主人公的自由意志之间冲突的结果。
古希腊悲剧中，主人公往往是某位英雄或某位天神，他很有能力，却也有自己智慧的盲区，有着力所不及的区域。他的生活会因为自己的某种性格、某种能力以及某些认知的局限性而面临不可战胜、不可改变、不可预知的神秘力量的挑战，这个力量就是命运。个人与命运两者之间的冲突始终存在，虽然主人公依然可以追求自由、追求自我实现，却始终在无形中受控于命运的支配，最终发现所谓的自由意识也依附于命运，成为命运展现自身的手段。作品中的冲突提升到了自由意志与命运决定论之间的冲突，上升到更高的、具有形而上意义的层面。这种带有形而上的哲理含义的意境，推动了哲学意识的发展。
哲学的诞生在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希腊城邦文化的鼎盛时期的结束与衰亡的到来。“密涅瓦的猫头鹰只有在黄昏时才起飞。”这句黑格尔的名言蕴含着深刻的意义：智慧只有在一个人，一个国家、时代、民族的黄昏时候，才会翱翔。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都要在拥有足够的阅历，对社会、人生乃至世界、宇宙有了深刻的看法之后，才能真正获得哲学的智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希腊悲剧已经在呼唤哲学的腾飞，隐藏在悲剧中的命运意向也逐渐发展成明晰的“逻各斯”，成为希腊哲学的核心概念。
二、希腊悲剧表现的丰富情感
古希腊悲剧构成了人类历史上最丰富的美学源泉之一，它不仅仅是西方戏剧的源头，还奠定了欧美文艺理论的基础。亚里士多德在总结古希腊的美学思想时创作了《诗学》一书，在这部著作中，亚里士多德不仅讨论了希腊的文艺，还着重讨论了希腊的悲剧。他认为悲剧之所以能够在希腊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主要是因为它调动了人们内心的两种情感，一种为怜悯，一种为畏惧。当我们看到悲剧作品中的主人公无端遭受悲惨命运的摆布时，总是忍不住悲从中来，对主人公产生一种怜悯、恻隐之心，甚至想要施以援手。悲剧不仅丰富了人类的情感体验，还引导人类走向更深层次的思考：如何摆脱这种悲剧性命运?这实际上也是人们自我意识觉醒的标志。

悲剧还会让人对生命、对命运产生敬畏之心。如受难的普罗米修斯以及不幸的奥狄浦斯王，他们的遭遇一方面昭示了人类在苦难面前勇于抗争、追求自由的生命意志，另一方面也传递出比生命和自由更抽象的信息——不可抗拒的命运或必然性。人在这种巨大的力量面前必须保持一种肃然起敬的畏惧之心，使宗教情感和道德情感得以净化、升华，在生命意志中激发出一种更加崇高的感受。
古希腊悲剧中蕴含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因此也被视作一种生命悲剧，它凝聚着古希腊人对生命的崇拜和思考。正如朱光潜先生在《悲剧心理学》中提到的那样：“悲剧比别的任何文学形式更能表现杰出人物在生命最重要关头的最动人的生活，它也比别的任何文艺形式更能使我们感动，它唤起了我们最大量的生命能量，并使之得到充分地宣泄。”在欣赏悲剧的过程中，人们认识到了自我，认识到了生命的价值。同样，古希腊人通过悲剧中生命的毁灭感受到了生命的永恒之美，从而产生对生命本身以及命运的敬畏之心。
这种敬畏促使人们在道德上保持一种比较自觉或警觉的状态，诚如中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孔子所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亚里士多德曾说，古希腊悲剧对希腊人起到了一种道德净化的作用。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古希腊悲剧起到了一种励志作用。它不仅让观众了解了神话故事、英雄传说，更重要的是，它成功地通过悲剧剧情烘托命运这一主题，调动人们内心的悲悯和畏惧之情，使人们的思想获得启发，情感得以净化，心灵得到升华。
古希腊悲剧象征着古希腊城邦社会的繁荣发展，同时也预示着城邦时代的文明迈向巅峰。而巅峰之后总会走下坡路。悲剧引发的哲学最先觉察到了城邦的危机，并且开始对此进行反思和批判。希腊哲学的兴盛和发展，在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城邦时代衰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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