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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梦入太虚幻境，见到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并目阅耳聆了十四首红楼梦曲。正册的最后一页：“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情天情海幻情身（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这虽是正册最后一页，却是最关键的一页。若不能明确这图上的美人是谁，便不可能真正知道贾府败亡的原因。
《红楼梦》问世以来。流传至今的古本可分为两类：有八十回手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有程伟元、高鹗的一百二十回活字本《红楼梦》。按脂本评批意思，此画的美人是秦可卿。说作者初稿曾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为十三回回目，畸笏叟令作者删去了这部分内容的四五页文字。按一百二十本的故事情节，此美人应该是尤二姐。一百零六回写贾府被抄与张华有关。脂批中显露，脂砚斋与作者关系密切，对《红楼梦》的创作和增删过程知根知底，并十分清楚八十回后的故事内容。程高本的序中说：他们有幸发现了作者后四十回的残稿，高鹗“襄其役”。也就是说：是高鹗完成了原作者残稿的修补工作。上个世纪的二十年代，著名红学家胡适、俞平伯他们对后四十回提出了质疑，反复论证了其思想、艺术等方方面面都与前八十回相去甚远。现在，后四十回是高鹗自撰的早已成了定论。所以续书不足凭 。高鹗是撒了谎，脂批的话是否毋庸置疑呢？鲁迅对续书的看法是：“即使出于续作，想来未必与作者本意大相悬殊。”因为“则早在册子里一一注定，末路不过是一个归结。”所以说，续书虽不足凭，但也并非完全不可信。究竟谁对谁错？这得曹雪芹说了算，只有原著的文字才是鉴别真伪的试金石。
脂砚斋的指认依据主要有四点：一，五回作者对秦可卿卧室的景物描写，室联“嫩寒锁梦因春冷，【甲戌夹批：艳极，淫极。】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所设的宝镜”【甲戌侧批：设譬调侃耳，······】二，十三回秦可卿死,“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甲戌眉批：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三，“贾珍哭的泪人一般”。【甲戌侧批：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四，因秦可卿死，丫鬟瑞珠触柱而亡。【甲戌侧批：补天香楼未删之文。】这些依据能否立住脚，稍后再论，先得看美人自缢图及相关词曲在秦可卿身上能否合理落实。
十二钗册上所有的画，都必须看完全书后，根据书中人物的姓名、性格、身份、地位及故事情节，谶语提示等方方面面细细琢磨，先弄明白词、曲的蕴意，方能悟出画的寓意。否则，无论是学富五车，还是才高八斗，都会觉得茫然。拿袭人举例：“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鲜花：比喻人品似鲜花般讨人喜欢，又隐了袭人的花姓。破席：席是人睡眠是身下的铺物，又谐音袭人的名。破席是被人用过后，又另换了主人。画的寓意是：人人都喜爱的花袭人，虽已和宝玉睡过，后来却嫁了别人。
高楼上美人自缢图，若在尤二姐身上落实。寓意是尤二姐踏进了荣国府这豪门大厦，就等于给自己的脖子已经套上了自缢的绳子。若按脂批说法落实，高楼是天香楼，美人是秦可卿，自缢便是实实在在的上吊，这样清晰的画面，幼儿园的小朋友也一目了然，那里还有什么寓意。其它画面都令人伤脑筋，独此画这般直白，如一碗无色无味的清水，这合乎情理吗？
判词“情天情海幻情深（身）”句。按程本“幻情深”落实：是说尤二姐滥情，本已与张华定婚，却致贾珍父于子聚麀之乱，还幻想贾琏这样的花心人能始终对她不离不弃。按脂本“幻情身”落实。全书的裙钗，独有秦可卿在“孽海情天”的太虚幻境中出现过，并且还与宝玉做过爱。
“漫言不肖皆荣出”句。此句中的“不肖”，指不干好事，惹祸招灾。若画上的美人是尤二姐，此不肖应指贾琏。若美人是秦可卿，不肖指的应该是宝玉，因贾琏与秦可卿毫无瓜葛。不肖的定义有三种，《红楼梦》的遣辞分别占全了这三种定义。一回，“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一并使其泯灭也。”此不肖是谦辞，是古代文人的习惯用语。三回，“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取意是不似，指“纵然生的好皮囊，于国于家无望。”也就是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却不能像祖辈、父辈那样仕途腾达，为国效力，光耀门庭。三十三回，回目“不肖种种大承苔挞”。取意是不贤，但这所谓的不贤却是出自于贾政的错误意识。认为宝玉结交戏子有辱门风，这是封建腐儒对职业歧视的偏见。听贾环造谣说宝玉逼死了金钏，这是不问皂白的偏信。事实上宝玉何谓不肖？宁、荣二公对警幻仙姑说：“我等子孙虽多，竟无可继业者。惟嫡孙宝玉一人，······略可望成。”贾政对其虽“业障”“蠢物”的不离口，但每有客访，却总是招他去相陪炫耀。十几岁时大观园题对额，才思之敏捷，立意之新颖，折服群儒。七十八回写贾政对宝玉的看法：“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亦同宝玉才好。”
【好事终】曲：“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画梁春尽落香尘”在尤二姐身上落实是：硬是跻身于雕梁画栋的豪门，结果赔上了性命，像是飘来的香粉沫儿落了地。其意境贴切，韵味无穷。画梁才使得尤二姐春尽，如果尤二姐不是贪恋这豪门大厦，便不会被逼的无奈吞金。“落”字，绘出了尤二姐不着实地，是飘在空中的轻浮物。若按脂批落实：秦可卿在雕画精美的粱上结束了生命。实在是淡而无味。
“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在尤二姐身上落实是：擅长勾引异性的欲火，长的又漂亮，诱得贾琏欲令智昏偷娶了她。结果惹得凤姐怒火中烧，唆使张华状告贾琏：“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如此将刀靶付入外人去的”。由此留下了败家的祸根。若按脂批落实：即便是贾珍真有与秦可卿乱伦的事，封建时代的豪门望族，扒灰，养小叔子的龌龊事司空见惯，此类事会被人耻笑，名声狼藉，与败家却没有太大的关系。
“箕裘颓堕皆从敬”。在尤二姐身上落实是：因为贾敬死，尤二姐才住进了宁国府，才有了在灵堂与贾琏相识和调情的机会，也有了贾琏可以独自频频进出宁府上房，与尤二姐勾搭的借口。此句在秦可卿身上却实在无法落实。贾敬早已离家，只沉迷于烧丹炼汞，不问世事。于国于家虽无益，却也无害。娶秦可卿做儿媳是贾珍说了算，若真有乱伦的事也是贾珍，败家如何能与贾敬扯上关系？
“家事消亡首罪宁”。在尤二姐身上落实：说的是贾珍贾蓉各怀鬼胎，为了便利自己与尤家姊妹偷情，竭力为贾琏他们牵线搭桥，并帮助备奴仆，买私宅，促成了贾琏与尤二姐的好事。才造成了凤姐视国法为儿戏的过激行为。贾府盛时，那些状词不算什么，若一旦失势，仇家们借此题发挥，便将是塌天的大祸。要不然，凤姐何至于后悔不迭，采取了杀人灭口的手段。若在秦可卿身上落实，无数红学名家考证、探佚折腾一百年了。到现在，谁拿出了个令人心服的答案？
来看看畸笏叟令作者删书的理由：【十三回末甲戌总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两件，的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者？其事虽未行，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曹雪芹若真能被一二腐儒所左右，岂能有了这独步古今的盖世之作？作者开篇便强调：“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红楼梦》所有梦幻的事。都是后来必然发生的事，这绝对毋庸置疑，脂批却能说“其事虽未行”。
十三回凤姐梦有五个内容：一是贾府将来会被查封，贾家人会被赶出家门。二是凤姐事前已察觉到了危险信号，倡议族人在祖茔附近购置田地，房舍，议定了祭祀规矩，并建了家塾。三是“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贾家未断书香之脉，重兴有日。四是确定了贾府的败亡时间是在“三春过后”。五是“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的喜事”。凡梦幻隐的事，都是大事，都不是孤立的，突兀的，而是环环相扣，相辅相成的。【飞鸟各投林】曲写道：“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若依续书“沐皇恩贾家延世泽”，能算干净吗？若贾家人不是被赶出了贾府，在祖茔附近购置房舍便毫无意义，徒耗修缮费用。更无必要建家塾，离家太远，孩子们上学极不方便。照这样，秦可卿所言便是杞人忧天。那么，凤姐是什么时候倡议和筹备这件事的呢？【恨无常】曲写道：“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如何退步抽身？秦可卿所言就是最佳方案。凤姐又不是神仙，如何能考虑到这一步？这得细琢磨一下二十二回元春灯谜，七十二回凤姐梦与接下来梦后的事情，以及凤姐当家经事的身份和令男人们汗颜的睿智。此梦又特别点出了建私塾一事，就是为后来贾兰能“威赫赫爵禄高登”，重兴贾家，阐明了其自然的合理性。作者用“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这一喜事的灵验，来证实其它事都是将来的必然。脂批却能说“其事虽未行”。若真如此，秦可卿岂不是说了一堆废话？凤姐之梦还有什么意义？畸笏叟何不令作者把这些废话统统都删了去？
再来看脂批的指认依据：室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细品味，此联确实有艳意，但却丝毫品不出淫意来，倒觉得是一种超尘脱俗，与世无争的浪漫。用武则天、赵飞燕、杨玉环她们设譬是调侃还是赞美，那是因人而异的，若依封建腐儒的眼光，这些人是亡国败家的祸水。宝玉则认为，败家亡国的是那些国贼禄鬼，衣冠禽兽的男人。而这些人却是出类拔萃的美人、智人、奇人，是爽人肺腑的鲜花和清泉，凤姐、黛玉、宝钗正是她们的影子。
第十回尤氏与贾珍说秦可卿病情：“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四五遍来看脉。”十一回凤姐“看见秦氏的光景，虽未甚添病，但那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凤姐私下对尤氏说：“这实在没法儿了，你也该将一应后事的东西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十回中点明每日有三四个大夫频频进出，十一回交代秦可卿已病危。十三回却说“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这措辞似乎欠妥，细一琢磨，曹雪芹的遣辞立意真是无与伦比。纳罕和疑心蕴含了三个内容：一是侯门似海。秦可卿从生病到病危，贾府中除了几个至亲的当家人，其他族人和下人皆不知情。二是权贵们的娇贵，跳蚤踢了，虱子咬了，都要招医问药。所以大夫的频频出入，下人们根本不当回事。三是由于族人与下人对秦可卿病情一无所知，所以听到死讯后感到很突然。纳罕这么年轻，像菩萨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走了呢？疑心这可能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显示出“莫不悲号痛哭”乃由衷的情感发泄。若依程乙本改成“都有些伤心”，却显得绵软无力，与莫不悲号痛哭极不相称了。贾珍乃风月场中的高手，身边又不乏美妾。秦可卿“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即便原来是倾国倾城，此时还有何魅力可言。尤氏都在为秦可卿料理后事了，秦可卿已穿上入殓的衣裳了，还有兴趣与公爹做爱。脂砚斋这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从十回和十一回的故事情节看，自打秦可卿生病起，尤氏便忧心忡忡，并且对这儿媳无微不至的关怀。尤氏乃后婆母，若秦可卿真与贾珍有染，其病、其死，尤氏正好去了眼中钉，拍手称快才对，为何却病的卧床不起？
因秦可卿死，“贾珍哭得如泪人一般”，壮年汉子拄上了拐。这超越了公爹与儿媳的情感范围，确实不合理。但脂砚斋只见其一，却不察其二，把事情想歪了。这是作者故意卖的一个引人注意的破绽。这破绽正是《红楼梦》独具的辉煌。细心推敲，会发现作者围绕着秦可卿的着墨，从外貌、人品、性格、家境、处事方式到卧室布置及寿器木料等等，全是荒唐的，矛盾的，相互冲突的。作者笔下的秦可卿，乃兼众裙钗之美的群芳髓，是“千红一窟”的集结，“万艳同杯”的综合，也是《红楼梦》全书的大纲。我的专帖《群芳髓秦可卿》已论过，没必要再重复了。
瑞珠触柱之事，我在《话十二钗人数画词曲》略提过，因脂批提到此事，所以此帖有必要重申一下。十二钗判词、红楼梦曲基本囊裹了八十回后的全部内容，但并不全面。所以，作者又分别以各种形式做了补充。如二十二回灯谜，点明了贾母、贾政、贾环。拿贾环的枕头和兽头举例，其寓意是贾环一生平淡，没离炕头，没出家门，无大富贵，也无大灾难。以红玉的梦，确定了牵扯巧姐事件的相关人员。六十三回麝月的花签，交代了是麝月替代了袭人的位置。瑞珠、宝珠之事，隐寓的便是将来发生在鸳鸯、紫鹃身上的事。并且又借机点出了贾母是死在贾府被抄之前。
欢迎网友们挑剔，提出疑问，希望能在辩论中达成共识。
江渚叟 2020·09·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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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26 17:00:5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