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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
郭解,作为中国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被单独列传写入正史的游侠,其故事却被世人忽略。西汉初期的政府崇尚黄老学说,无为而治,百姓负担不大,思想和行为相对自由。此间滋生了大量游侠。这些游侠和金庸笔下充满正义武功绝世的大侠完全不同,他们自成势力,不尊法令,特立独行,以杀人为儿戏,却能得到民众瞩目敬服,不能不说,游侠也有游侠存在的道理。可是他们对统治秩序却是一个极大挑战,所以在史记和汉书之后,各朝代中央再不允许将游侠纳入正史。而《史记》所列各种人物,纷纷被传颂演绎了两千年,唯有郭解躺在史册一隅无人问津。笔者多年以来颇为郭解不平,于是参阅各类古籍、广纳乡野流言,为郭解正式著书。
第一卷 煊赫身世
第一章 夤夜西风悲碧血 穷途壮士匿孤儿
深秋的一个夜晚,西风大作,月色昏蒙。汉都长安的一处却烛火通明,大批甲士全副武装,将淮阴侯府邸内外团团围住。府内上下人等在睡梦中被唤醒,衣冠不整的聚拢一处。几个睡眼惺忪的孩童眼见明晃晃的火光和兵刃在眼前摇曳,张大了嘴待哭,却被大人们用手捂住。他们全不知何种祸事从天而降,只得用沉默来掩饰心中的惊恐。四周只有回旋呼啸的风声,和兵士们剑戟铠甲铿锵的撞击声,时不时地响起。
一个重兵簇拥的宦官走到前面,打破了沉寂:
“淮阴侯韩信私通陈豨,聚兵谋逆,今日已于长乐宫伏诛!”
话音甫落,韩信的夫人早已软软地倒在地上,几个姬妾慌忙扶起。府中老幼登时哭做一团,场面大乱。
混乱和喧嚣很快便被宦官那诡异的嗓音打断:“淮阴侯谋逆,辜负皇恩,罪大恶极。奉皇后诏命,夷诛三族!”
话音甫落,几个青壮仆役反应较快,拔足四奔逃窜,却哪里能冲出层层的重兵包围?只好先被甲士们手起剑落,砍翻在地。场面更是大乱。未过多久,奔走逃命以及嘶喊嚎哭之声渐渐平息,地上满是横尸。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贵的贱的,唯有此时不分彼此,重叠着或者并肩着倒卧在一起。流血尚未凝结,映着火炬熠熠生光。
那宦官又命甲士:“清点杀死人口,登记入册。围住府邸,严守各处角门,有接近者擅入者一律斩杀。另安排人手,于府内房舍一一搜捕,以防遗漏!”交代妥帖,便在一群兵士的护卫下回宫复命。
长安城西北隅的一处民宅,敲门声在夜色中急急响起。门开了,一个怀抱着孩子的壮汉闪进了院落,门又很快关上。几个男子围了上来,匆匆说了句:“赵易,你回来了。”几双眼睛便一齐看着赵易怀里的孩子。那是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刚刚结束的那场杀戮和亡命奔逃并未惊醒他的熟睡。
怀抱着孩子的赵易很快被人拉进了一间厅房,几个男子随后一拥而入。
赵易坐下喘息一会,眼中含着泪,嘶声说道:“时辰太仓促了,夫人只能交待我带走这个孩子。我离去时,已看见官兵们向府邸方向集结而来。幸喜天黑月昏,我跑得快,小公子又不哭闹,这才脱身。只是府中上下,此时恐怕已无活口了。”
众人一片黯然。
一个形容瘦削的男子低声骂道:“君侯追随汉王十余年,登坛拜将,戎马一生,灭齐国,杀项羽,平叛逐乱,才有了如今的汉家天下。君侯功在社稷,千秋彪炳!如今天下大定,干戈无用,汉王便忌惮君侯功高震主,终于兔死狗烹了!罢了王爵不算,还要诛杀灭族!”
赵易附和道:“刘邦深恐君侯兵权在手,尾大不掉,心生疑忌也就罢了。那吕后谎称召集大臣入宫朝贺,诱杀君侯,真是阴险歹毒至极,将来绝无好下场。我只盼着她一样的断子绝孙,吕氏一门九族皆灭。张建大哥,你说会不会如此?”十余年后,孝惠帝刘盈和太后吕雉先后驾崩,诸王会同大臣起兵,果然诛灭吕氏全族,吕后几个庶孙也被乱兵所杀,吕雉就此绝后,帝位转到刘邦不受宠爱的庶妾薄姬之子刘恒一支,是为汉孝文帝。不想今日韩信一个属僚的悲愤之言,他日竟成谶语。
被人称作张建的男子,年纪略长于众人,身量中等,仪容朴质。张建见众人都看着他,便点头道:“天命恢恢,必然如此。只是我方才思量着,如今族诛令已下,吕后怎能不防后患?一定会派人细细核查簿籍人口,确认有无遗漏。君侯一线血脉,尽在此儿,如若被发现,韩家便要绝后。咱们可要想好对策才是。”
赵易接口说道:“这个暂时无妨。临行时夫人交代,这孩子乃是宠姬所出,两岁多了尚未取名入籍,官家无从查起。”
那个瘦削汉子叹息了一声,说道:“不想因为夫人妒忌,倒成全了韩氏血脉不断。”
张建说道:“不然。若是真妒,夫人必会交给赵易一个亲生孩子。夫人之子都年长于此儿,如此不但当时赵易难以携带逃脱,日后也不便藏匿。女子之妒乃是常情,巨变之时,夫人却能临危不乱,思虑周全,果断处置后事,为韩家留此血脉。夫人之举,岂可以妒概之?真是当今奇女子也,可敬,可叹!”
一个身量高大健硕的男子一直沉默不语,此时也附和道:“正是。”他的口音有些刺耳怪异,众人相知多年,早已听得惯熟,也不以为异。众人也都深深点头,看了孩子一会,便交给仆妇照料,又继续商议。
那个瘦削男子说道:“咱们可不能辜负了夫人一片苦心,得好好抚养这小公子长大成人,教他一身本领。待他长大,我们便辅佐他灭汉立国,由他来当皇帝!”
张建说道:“这个自然。眼下虽然官府暂时追查不到小公子,只是咱们这么多男子,带着一个小孩度日,十分不便不说,也难免使人生疑。长安城鱼龙混杂,咱们朝不保夕,终非长策。需要寻一个稳妥的投奔之处,先安下身来才好。”那张建年纪略长,此时因众人已无主人韩信事事出头做主,便多花些心思谋划日后种种琐事。众人自然而然,也便以他为主了。那个不时插话的瘦削男子,复姓公孙,名献。
公孙献说道:“君侯平素交好的朝臣本就不多,如今又身死族灭,恐难有人肯冒死收留孤儿。若贸然投靠,更可能被宵小趁机出卖此儿,向帝后邀功。一旦所托非人,我们身死是小,韩家绝后,复仇便无望了。落脚之处,须得思虑周全,万无一失。”
众人沉思了一会,一直沉默的壮硕男子忽然说道:“蒯彻先生?”
众人听到“蒯彻”名字,全都恍然道:“斛兄弟说的甚是啊,我们正该去找蒯彻先生!”原来这个寡言之人,姓斛,名以德。
赵易道:“君侯生前,唯与蒯彻先生知心,他必能一心护佑公子。蒯先生之谋亦是天下无俦,有他与我们共同教养,小公子长大必定文韬武略,不在话下。”
众人深以为然。公孙献叹道:“君侯当年若肯听从蒯彻先生之言,灭齐称王后立稳脚跟,徐图大计,与汉王项羽三分天下,如今也不会落得这么个结果。”
张建说道:“君侯忠诚信义,深念刘邦拜将的知遇之恩,所以宁死不肯背反。我们亦要将君侯之忠义以为己念,好好传承下去,方不负君侯大恩。”
见众人不语,张建又道:“明日一早,便请公孙兄弟外出查探韩府状况,就便打听城中虚实。方便时,我们便带了小公子,到胶东寻访蒯先生。”众人诺诺,各自安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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