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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梅兰芳之恩怨及其他
最近看到一篇贬低鲁迅非“民族魂”的文章，偏激当然是偏激的，且不去管它，或许有些道理，也未可知——然而，我所关注的却是，居然就提到了鲁迅和梅兰芳的恩怨了。
其实，鲁迅《论照相之类》和《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两篇文章，都是轻度的讽刺语气，本来在鲁迅的文章里，实在不过算是一个小消遣而已，谈不上什么恩怨的，何况，据说后来梅先生看到或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鲁迅已经故去了。于是，据说，在鲁迅诞辰纪念日的时候，梅先生是以迟到或早退或无言来表达心中的不满的——他还不得不去，似乎，因为他是中国文联的副 。这也不怪它，遇到反对讽刺自己的意见，不敢于表达一点反击的意思——且不论这反击是对是错，就是令人怀疑修养未免就有点太好了！这其实都是小事情，但是，因为一个是民族魂，一个现在成长为了京剧大师，到了现在看来，就未免是文化史上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文化的事情，争论的焦点，或者说恩怨的焦点当然就是文化，确切的说是文艺。因此，其中心点就是，既然是批评为引子的，那么我们就看看这批评到底是对不对：
倘若白昼明烛，要在北京城内寻求一张不像那些阔人似的缩小放大挂起挂倒的照相，则据鄙陋所知，实在只有一位梅兰芳君。而该君的麻姑一般的“天女散花”“黛玉葬花”像，也确乎比那些缩小放大挂起挂倒的东西标致，即此就足以证明中国人实有审美的眼睛，其一面又放大挺胸凸肚的照相者，盖出于不得已。
……
我在先只读过《红楼梦》，没有看见“黛玉葬花”的照片的时候，是万料不到黛玉的眼睛如此之凸，嘴唇如此之厚的。我以为她该是一副瘦削的痨病脸，现在才知道她有些福相，也像一个麻姑。然而只要一看那些继起的模仿者们的拟天女照相，都像小孩子穿了新衣服，拘束得怪可怜的苦相，也就会立刻悟出梅兰芳君之所以永久之故了，其眼睛和嘴唇，盖出于不得已，即此也就足以证明中国人实有审美的眼睛。
……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
……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也就是男人扮女人。（《论照相之类》）
后来有名的梅兰芳可就和他不同了。梅兰芳不是生，是旦，不是皇家的供奉，是俗人的宠儿，这就使士大夫敢于下手了。士大夫是常要夺取民间的东西的，将竹枝词改成文言，将“小家碧玉”作为姨太太，但一沾着他们的手，这东西也就跟着他们灭亡。他们将他从俗众中提出，罩上玻璃罩，做起紫檀架子来。教他用多数人听不懂的话，缓缓的《天女散花》，扭扭的《黛玉葬花》，先前是他做戏的，这时却成了戏为他而做，凡有新编的剧本，都只为了梅兰芳，而且是士大夫心目中的梅兰芳。雅是雅了，但多数人看不懂，不要看，还觉得自己不配看了。
……待到化为“天女”，高贵了，然而从此死板板，矜持得可怜。看一位不死不活的天女或林妹妹，我想，大多数人是倒不如看一个漂亮活动的村女的，她和我们相近。
……
然而梅兰芳对记者说，还要将别的剧本改得雅一些。
……但梅兰芳先生却正在说中国戏是象征主义，剧本的字句要雅一些，他其实倒是为艺术而艺术，他也是一位“第三种人”。（《略论梅兰芳及其他》）
这在以前，实在是小事情，但是，尤其是建国之后，两人都上升到了大师级的地位，因此不免就有些热闹。鲁迅现在出了反对的声音了，算是老先生生前太刻薄的一个“报应”，梅先生以前受批评，但是现在的大师地位却是越来越牢固了——前段时间，似乎梅派传人还获得了国家级的非物质遗产之类的资格，记不太准，网络上很好搜，但是似乎没有我打这几句话快些，就省些事。梅先生是赶上了好时代，现在，经济发展了，对于国学的一些东西，是日见其重视了。京剧作为国粹，以前轰动不必说，就是现在逐渐没落了，也还有广大的群众基础，支持的力量是很大的。因此，其实是很多人就已经对鲁迅的看法有点看法的了，不过，一般人的看法，是难以形成影响巨大的观点的。不信，你问问票友戏迷，多是支持梅先生的。
对于上面所引的文字，根据我的理解，这些评论的重点是两个：一是梅兰芳本身不适合扮演女子，即扮相并不好——这也难为他，毕竟是男子。一是其艺术精神不可取，是世俗化向雅而又雅的方向发展的，是以柔弱为美的典型，而没有壮美的审美理想——我们要注意到，鲁迅在文中也提到了吴昌硕，在审美理想上，正和梅先生一刚一柔。因此，我的意见是，鲁迅先生的批评，实在是没有错的。并且，先生的眼光是十分高明的。我们知道，宋代是中国古代历史上民族审美理想由壮美向柔美转变的一个转折点，此后是柔美的风格占了主流，例如文人画的流行，一直到清代少见创意当然在元代也有了一个巅峰式的成就。诗词也是，元曲想振奋起来，以“豪放”为主流风格，但是扭不过文艺思想和民族审美理想上的柔化雅化，也迅速的雅化了。京剧当初之所以成为主流，也是占了地方戏曲有世俗的活力的原因，后来就是越来越雅了，知道清末，梅先生虽然现在成长为了大师，但是他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这种局面——我想，这是鲁迅先生批评他的原因。京剧为什么没落了？就是因为一个审美意识和审美理想的原因。说到底，这是关系到个人的审美趣味——也就是说，有时候个人趣味是改变不了的，但是和民族的审美意识、审美趣味比起来，个人趣味实在是应该有所改变的。梅先生虽然在抗日战争时期演出了很多富有战斗意义的京剧，但是，那些代表不了他的成就。鲁迅先生从其最高艺术成就上着眼批评，是很对的。其实，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是似乎现在的舆论都是批评鲁迅的，也正如那些戏剧迷一样，这就是我们时代和民族的大不幸了！杜丽娘是何等富有反抗精神的，但是，在京剧那里，也是被柔化了的。
我曾经写过一篇《人妖之境界》的文章，提出：“人妖之境界，实在是没有必要的，如果这真是人类的阴阳合一的理想所造成的，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对此表示正式的反对了！人妖其实是很好令我们做出价值判断的，就象伪科学一样，这种肉体上的畸形的阴阳合一的状态，并不能产生新事物，因而就不是最高的美和价值。新事物是人类社会的最高的美和价值，也就是创造的产物，人妖不过是人的一种别有用心的‘创造’罢了。”并呼吁“人妖，我们希望它尽快的成为历史”，我觉得，中国古代最不人道的就是对于性的畸形思想，由此而影响了我们民族的审美意识的正常健康的发展。举例来说，太监和小脚之类，都是这种思想的一个变种。在古代，受着这思想的影响，女子上不了戏台，于是由男子来扮演，想来想去，这岂非是古代的人妖？如果说太监走近不了世俗社会，那么京剧之类的男子扮演做女子，却是获得了广大的认可的，这种认可，现在还深度的存在，因此，我们要继承和发展国学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要继承这种畸形的审美意识。从男子扮演女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悲剧：演得象了，对于性别是一个笑话，而且，也不可能有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即使是有，也是变态的，令人恶心的。梅先生当时的环境我没有研究，似乎应该有女子登台了罢，但是他仍然专攻男子扮演女子，可见在审美意识上确实是存在很大的问题的。那么，女子扮演男子是否可以呢？答案是肯定的。我也曾经写过三篇《泼辣女人是我思》的文章，这其实是精神思想的层次。为什么呢？因为，世间万物之所以存在者，是因为有伟大的生机勃勃在，而这生机勃勃，却来源于刚健不息的精神动力，马列主义也说了，动乃是世界的本质属性，这是不错的。《易传》不是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吗？就是这个问题。男子扮演女子，境界是求美，但是这美是假的，是外在的，而女子扮演男子，境界是求俊求秀，这是真的，是内在的。因此，两种途径的优劣，不辨自明。现在很多演员都在古装电视剧中时而女扮男装，效果极多是好的，反之则少而又少，效果也可想而知。
我对京剧向来不感兴趣，因为实在节奏太慢，毕竟是年轻人，没有多少耐心。但是，京剧一直得不到本质上的提高和发展，确实我不喜欢它的一个主要原因。而要发展京剧，鲁迅先生的批评，就是一个很好的意见。可惜的是，我们对此两人的恩怨，都没有认真的思考，大众也不能鉴别，而大众的趣味又在单纯的爱好和国粹的层次，根本没有能力来改变京剧的现状。京剧得不到很好的发展，原因就是没有重视鲁迅批评梅先生的意见——也可以这样说吧。梅先生的京剧我听过，扮像算是一般，没有女人的风韵，我想，即使是有，也令人起鸡皮疙瘩。他的唱功，也不算是很出色，有很多取巧的地方，但是可以看出，先生很是自信，很是幽雅，因此在今天看来，不免就是为艺术而艺术的“纯艺术”，不免就引起大众的景仰来了，何况，毛润之等人都对艺术家是有着非常的尊重的呢。
京剧要发展，如何发展，这个问题我是考虑过的，虽然我研究元曲，极力不喜欢掺和到戏剧的层次里去。道理很简单，就是取长补短而已，长处何在？所谓舞台的意境，由写意的演出而获得，是其长处吗？很可惜现在很多人仍然认为是，仍然囿在此地。现代的声、光、影等综合效果，京剧能吸收多少呢？要知道以前是娱乐不发达的时代，看个戏就蛮过瘾的，但是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要舞台效果，比得上音乐会、舞台剧之类么？这些以前的长处如果认识不到现在已经成了短处，那就真的是悲哀了！但是，现在有几个人知道呢？问题是实在太多太多，而总的就是，解决不了总体上的审美意识问题，京剧就之内越来越没落下去。暂时的喧哗并不是真正的发展，历史上的所谓发展是要看艺术本身的实质的。解决的办法有吗？我是有的，是什么呢？个人心得，恕难奉告，若标文化产业创意价，暂定一百万可也。
2008、3、29记于济南之嫁笛聘箫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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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14 00:01: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