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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百年孤独《麒麟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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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9-3 14:3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很久以前,在汰河东侧的榆树林自发形成了一个集市,当地人称为“榆树集”。到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榆树集已经颇具规模,各行各业的买卖人,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汇聚于此,成为黄河县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榆树集上,有说书唱戏的,打把势卖艺的,还有无所不能变把戏的;有耍猴上杆的,卖跌打损伤创可贴的,还有行走江湖兜售红白花油大力丸的;有卖笔卖本卖布匹,焗锅焗碗锔大缸的,也有卖姜蒜大葱青萝卜,白菜土豆紫茄子的;有在农闲时节从村上涌到县城圪蹴成一堆等待主家的大小杂工,也有穿着花布衫喇叭裤,骑着坤车一路打着铃铛四处流逛,见到大姑娘小媳妇就吱吱儿打唿哨的泼皮无赖……人多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当地的小吃,有豆沫豆浆豆腐脑,饸络凉皮白面鱼,也有砂锅面条气布袋,驴肉火烧羊杂汤,还有灌肠血糕粉浆饭,烧饼烩面胡辣汤……各种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俨然是一幅当代的清明上河图。
  孟酉生在东关桥淘旧书的时候常被“榆树集”吸引,得空的时候,也喜欢胳肢窝夹本旧书来集市上瞧瞧看看,由故乡风土带来的愉悦感日后成为他思念故土的原因之一。
  这个时期的东关桥一带,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年轻乞丐进入人们的视线。和一般乞丐不同,这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乞丐,镜片脏污后亦不擦拭,经常拿本破烂不堪的书本写写划划,念念有词。如果仔细听来,他嘟哝的竟然是几何的某某公理,物理的某某定律之类,还会说些“Goodmorning”一类的英语。乞丐见天在东关桥一带流浪,饿了就在榆树集上捡拾别人丢弃的吃喝,困了就在东关桥上露天睡觉,有好心人偶尔会施舍些衣裳和吃喝给这个会讲英语的乞丐,人们叫乞丐“李学生”。李学生常去黄河一中的大门口踅摸,他虽然叫“学生”,却显然是被保安禁止入校的,在保安橡胶棍的驱使下,李学生一次次惊恐而又不甘地离开。李学生的真名已少人知晓,但他确实姓李,曾经是黄河一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事与愿违的是李学生每次高考都不能正常发挥,一次次与梦想的国内某顶尖大学失之交臂,他是在第五次高考失利后发疯的。疯了的李学生常年在黄河一中附近流逛,被家人抓回去没几天又会偷偷跑出来,时间长了就沦落成了专业乞丐。关于李学生的传说形成了各种版本在黄河一中的学子间传播,一茬茬后来者为之扼腕的同时,也担心有朝一日会落得像李学生一样的下场,为高考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国家考试增添了不少悲壮的氛围。
  黄河一中做为全县最好的高中,学子都是通过中考从各乡镇选拔而来的精英,这些学子初中毕业后放弃考取难度小,公费就读,上两年就能毕业包分配工作的师范中专,而选择了报考难度最大,自费就读,冒着三年后考不上大学回家务农的现实风险来到黄河一中。这些大都来自农村乡镇的学子们自幼亲历了农村体力劳动的艰辛,体验了经济条件的窘迫对人的巨大影响,对学习成绩有一种近乎信仰式的追求,对通过考大学离开黄河县,离开汰水沙原有着强烈动机。
  孟酉生想到了乞丐手中布满渍泥的破旧搪瓷缸和他那诡异狡黠的笑,几乎在一瞬间确定:那个老态龙钟的乞丐就是疯子李学生。
  汰河水不紧不慢,淌过春秋无数,东关桥风雨无阻,风华容颜不改,而在桥上流浪的李学生却已从青春少年变成了一个蓬头历齿的老乞丐,他手中的搪瓷缸作为黄河一中人手一个的餐具,业已沦为他乞讨的工具。
  搪瓷这种将玻璃和金属结合在一起的物件,兼有着金属的耐用和玻璃的美观,人们用它和面、吃饭、泡茶、洗漱,印上各种吉图祥文,甚至是政治口号,在二十世纪曾经一度风靡。孟酉生离开麒麟湾镇孟河道村到县一中读书的前一天,老老爷送给孟酉生的礼儿就是一支搪瓷缸,村里能到县上读书的小孩并不多见,成为县一中的学生被大家视为“大学生坯子”,是一件荣光的事,值得充分重视。在黄河县,“老爷”不读lǎo yé而读轻声lao ye时,表示爷爷的父亲,即曾祖,人们用轻声来表达对祖辈的孝顺服从。如果在老爷前面再加一个老字而成“老老爷”,辈分就要再高一层而尊为爷爷的爷爷,即高祖。如果辈分再增加,为了称呼的方便,人们约定俗成还是称呼为老老爷。
  老老爷是孟酉生爷爷的爷爷的父亲,即高祖之父,又称天祖老老爷。老老爷的名讳已少人知晓——先是有资格直呼其名的人一个个作了古,后是知道老老爷大名的人也一个个升了天,当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要称呼他为老老爷时,名字就像一件长时不用的农具,被斑斑锈迹和浮尘覆盖而少有人识了。关于老老爷的另外一个秘密是“贵庚”,面对这位长着大奔喽头,白色须髯足有三拃长的老者,人们无一不想知道他的“贵庚”,但似乎已少人能说得清楚。
  孟酉生似乎摸到了分裂型顺行性遗忘症的一点“规律”:脑海中的记忆片段会随着他双手下拉耳垂而更加清晰可见。双手下拉耳垂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捧着脸,所以他在心里自嘲自己的病是“捧脸病”。
  早在麒麟湾镇上初中的时候,细心的孟酉生曾就老老爷的“名字”和“贵庚”展开过“秘密调查”,并在老老爷的大枣木箱子里获得了关键证据。孟酉生的“捧脸病”将那份压在箱底的“良民证”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即使是致密的帆布质地也已不敌时间的侵蚀而泛黄,上面有印染的蓝色表格和用毛笔填写的黑色繁体字,第一行写着“良民证”三字,第二行写着“民国三十年一月二六日下发”,第三行为表格主体,分五列,从右至左第一列印有“第018256号”的蓝色编号,第二列印“住址”栏填写为“黄河县孟河道村”,第三列上半部分印“姓名”栏填写为“孟厚庸”,下半部分印“性别”栏填写为“男”,第四列上半部分印“年令”栏填写为“五十三”,下半部分印“职业”栏填写为“农”,第五列印“宗教”栏填写为“无”。第四行从右至左印有七个蓝字“黄河县警备队长”,行末盖有一个红色的椭圆小戳章“山本”。从这份“良民证”孟酉生得知老老爷的名讳是“孟厚庸”,而根据初中历史知识推测出一九四一年时老老爷已经五十三岁……
  听着汰河汩汩的水流声,孟酉生闭上眼睛,他那神奇的“捧脸病”让他神奇地再次看到了老老爷:老老爷坐在老桌前,那是一张铺着泛黄的报纸,带有两个抽屉的老式枣木桌,因为年代久远,枣木几乎要变成黑色。他闻到了老爷旱烟的气味,铜烟锅里烟叶明暗起伏,蓝色的烟通过木质烟杆到了玛瑙烟嘴,在老老爷的口里变成一团白色的烟雾喷吐出来。老老爷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的小包,里面包裹着的是一个搪瓷缸:白色的缸体,蓝色的缸沿,一面是一只蓝色的和平鸽飞过红色的天安门,另一面印着几行红字:赠给英勇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保卫祖国保卫和平,全国人民慰问人民解放军代表团赠。天祖老老爷曾告诉孟酉生搪瓷缸的来历:这是他的孙子,也是孟酉生的曾祖老老爷孟广庚在朝鲜战场上用生命换来的珍藏品,孟广庚死后,由孟厚庸代为保管,直至孟厚庸把这支珍贵的搪瓷缸送给了孟酉生。孟酉生看到枣木桌上趴着两只三十年前的苍蝇,一只趴在报纸上揉搓着前腿,在它的身下是一行加黑加粗的新闻标题“5月1日-14日世界乒乓球锦标赛在天津举行”;另一只趴在老式枣木桌抽屉的金属拉环上方,一阵风吹进屋,金属环像悠秋一样前后摆动着。
  天祖老老爷的出现让孟酉生鼻子一酸,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孟酉生曾经用那支珍贵的搪瓷缸盛放在黄河一中食堂大窗口打来的孬等饭菜。
  黄河一中红砖砌成的食堂里,白色的炊烟从食堂顶部高耸的黑色天窗里飘出,混有饭食营养的五彩香气,一路游离到青砖蓝瓦的讲堂。穿着白大褂戴着高耸白纸帽的食堂师傅们,以优美的弧线挥舞着手中铁锹似的锅铲,戴着黑黝黝的围裙烹制出一锅锅“美味佳肴”。孟酉生曾坚定地认为,学校的厨师无疑是一份美好的差事,这种认知和饥饿有关。十几岁是一个很容易产生饥饿本能的年龄,孟酉生总是在半晌的时候就开始饥肠辘辘,他的饥饿感从童年一直延续到青少年,这种源自本能的感觉反复强化着他对饥饿的记忆,尤其是课堂上的饥饿感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只等放学的电铃一响,孟酉生和千百个男女学生一起从教室冲出,他们年龄相仿,敲打着各自的搪瓷缸,吵吵嚷嚷你挤我拥地奔向红砖食堂。
  分为好、中、孬的三等饭菜,在黄河一中食堂四大一小五个窗口售卖。大窗口卖的是玉蜀黍糊涂、大笼蒸馍和水煮菜等中、孬等饭菜,而青砖砌成的小窗口因为售卖高桩馍和熬菜这些好等饭菜而显得更加高级。玉米粥在黄河县被称作玉蜀黍糊涂,是黄河县人每天早晚两顿的饭,既可以就着馍吃,也可以就着菜吃,既是饭也是汤。和食堂的玉蜀黍糊涂永远清稀可鉴一样,食堂的大笼蒸馍永远是在欠火候的时候出笼,掰一块手指一捻就粘结成了一个面团,和那些有着高挑身材,味道清甜劲道的高桩馍不可同日而语。白菜、萝卜、冬瓜、黄瓜、茄子等时令蔬菜堆在毛驴车或者拖拉机上,被留着小胡子叼着香烟的司务长指挥着一堆堆倒在厨房门口。厨师们轮动大铲将蔬菜翻炒几下加水煮熟就是水煮菜,上面象征性地漂浮着稀疏的几点油星。熬菜不像水煮菜那样清汤寡水内容单一,里面往往是好几种搭配好的蔬菜连同白花花的肥肉片和豆腐块一起熬烩而成,有猪肉白菜熬粉条,猪肉粉条熬冬瓜,猪肉菠菜熬萝卜等等很多花样,不但解馋,营养也丰富,能满足学子们用脑对营养的需求。
  在烟雾缭绕的总务室里,学生们把从家里带来的小麦过秤,从司务长那换取一沓粮票,有绿色五分,蓝色一角,黄色二角和红色五角四种面值。相对于五分钱一份的糊涂,一毛钱一个的大笼蒸馍或二毛钱一份的水煮菜,两毛五一个的高桩馍和五毛钱一份的熬菜无疑是食堂的“盛宴”。“仓廪实而知礼节”,比起那些拥挤得鬼哭狼嚎一般的大窗,似乎手拿红票从小窗打熬菜高桩馍的学生更懂得谦恭礼让,即使吃熬菜的人少,他们也总是能自觉地排成一队。在学校食堂前面那片铺着煤渣仍显凸凹不平的露天饭场上,同学们自由结合聚拢成的一个个“饭圈”,连营般把饭场铺得满满当当。
  和孟酉生的搪瓷缸里从来没有盛放过熬菜不同,班里新来的“高价生”张新栋是班里每顿都能吃熬菜高桩馍的学生。
  即使时间过去了三十年,黄河县的很多学生也不会想到,一场和他们命运发生关联的会议是在县城北关一处小院里的破旧平房会议室里召开的。
  这处栽有很多泡桐,光线阴暗的平房小院是黄河县教委的办公场所,主持会议的朱峻钦时任黄河县教委主任,参加此次会议的除了县教委的副职以上领导,还包括各个乡镇教委办的负责人,县属初中、高中和中专的主要领导,以及特别邀请的黄河县主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李志红。
  这次以如何强力推进黄河县教育产业化为主题的会议一开始就偏离了主题,迅速转化为一场该不该把教育事业产业化的激烈争论。支持派以县农校校长陈富强为代表,上面是支持教育产业化的,他深知说话办事都要紧跟上面意思的道理,但他嘴上说的是教育产业化可以在市场经济浪潮中高效调配各种要素,形成合力,进而高效推进教育事业的发展;反对派代表是黄河一中校长李乾明,李乾明的反对理由是教育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教育的初衷,教育事业产业化的必然结果是教育商业化,而商业化的大门一开,为了提升“生产效益”,保量不保质的学生将会充斥社会,造成就业难等新的问题,而做为教育资源的教学设施和教师、学生等都将做为生产要素沦为这场商业化浪潮中的“商品”,会把由贫富差距带来的不公引火到教育事业而造成新的不公,这种不公和社会主义建设初衷背道而驰。情绪激动的李乾明最后还总结说,是选择尊重发展规律,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还是选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虚假繁荣,这是在考虑教育产业化之前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多年以来,李乾明作为黄河一中校长兼物理教师,一直以廉洁奉公,甘于清贫的形象被广大师生所称道。他在处理好各项校务的同时能安心教学,教学方式灵活生动,对学生能因材施教,在黄河县教育界有口皆碑,其教学成果在省市县三级评比中多有斩获。
  会议由开始的代表发言演变为双方激烈争论的路线问题出于朱峻钦的意料之外。朱峻钦是军转干部,有着很多部队出身人的火爆脾气,面对乱糟糟的会议场面他内心是十分恼火的,李乾明作为整个黄河县教育界的精英,一直得到教委的倚重,以往有说话不合时宜的时候大家也不跟他计较,但他刚才的发言已经不是不合时宜,而是公然与行政主管部门作对,与国家发展战略为敌!想到这里,朱峻钦不由得把一份《关于加快发展第三产业的决定》的红头文件重重地摔在会议桌上。李乾明不但不支持县教委的工作,还竟然把大势所趋的教育产业化比成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让朱峻钦内心已经出离不满直至愤怒了,副县长李志红也已面露不悦。朱峻钦主任放慢语速一字一眼地强调,既然国家把教育分类为第三产业,本就是对“教育是不是产业”这一问题做出的明确答复,改革开放这么多年,难道还允许有不能产业化的产业存在吗?
  很多人开始抽烟,会议在烟雾缭绕中进行了五个小时,在并没有达成共识的情况下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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