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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虽小，玩的是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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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的花花衣裳
蛋蛋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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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自问世以来，一直存在感十足，令人着迷，不少人只要读过两三遍，就觉得自己曾入红楼，俨然以梦中人自居，不可自拔。有人说，任何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它，都能找到有趣的话题；无论是以弄文为生的学者，或纯粹“吃瓜”的闲人，都可以任意发表“高见”，单是一个“此书作者为谁”的问题， 就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口水大战，至今争论不休。然而比较公认的是：红楼残梦，前80回为曹氏雪芹所作，后不知为谁所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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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祖、父两代三人继任江宁织造，负责为皇宫内督造和置办各种衣料及其他纺织品，共达60年之久。到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年月，曹家虽然没落了，但他是“门里出身”，对于服装的品类，他了解得比一般人要多得多。作为织造后裔，曹雪芹时乖运蹇，生于末世，无缘为皇上、后妃娘娘们置办衣裳，他只能在他的梦里、他的书里为他笔下的可亲可敬可悲可叹的各色人物打扮着，妆点着……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自古到今，看人首先看外表。外表的美丑，很大程度上是由衣裳的好坏决定的，“以貌取人”不太像个褒义词，但看“外包装”无疑是判断人物身份高低贵贱的快捷方式，《红楼梦》的最大特点是人物众多，据说有不怕麻烦的做过统计，书中除了“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主子”们以外，还有丫鬟奴仆、村妇野汉、天仙戏子、和尚道士等各色人等总共加起来有将近千人。这么多人，出来混世，身上总要有几件合适的衣裳，一人一件，十人百件，这么多衣裳，单是去看个现成的，就煞是费眼，再去琢磨这些人为何要穿这样而不是那样的衣裳，可能更要费心劳神，不过也很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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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主要以贾府为书中人物的主要活动空间，贾家乃国公之后，祖上既富且贵，如今日子过得“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内囊也尽上来了”，但外面的架子还未甚倒。衔玉而诞的贾宝玉被贾府老祖宗爱如珍宝，曹雪芹为他配置了最齐全、最贵重、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堪称“红楼之最”的服饰，无愧于其“一号男主”身份。
最惊艳的在第3回。这一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正式踏进荣国府。读者通过黛玉的眼睛，看见宝玉从外面回来，先给祖母请了安，再去见过母亲，换了一套家常穿的衣裳来见“外客”林妹妹，先后两个场景，从上到下，七、八件杂佩不算，里里外外七、八件衣裳鞋袜，色彩缤纷，三生石畔的神仙眷侣神采奕奕，如立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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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的衣裳多是理所当然的，关键是几乎他每次出场的穿着都被记述下来。单是“箭袖”这一种，就有第3回初会黛玉时穿的“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第8回探望宝钗时穿的“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第15回参见北静王时穿着“白蟒箭袖”，第19回偷跑到花家去找袭人穿的是“大红金蟒狐腋箭袖”，第52回一早起到贾母处问省，穿的是一件“荔色哆罗呢的天马箭袖”。箭袖外边一般还要罩上一件大褂或斗篷之类的外衣，如“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 石青貂裘排穗褂”、“大红猩猩毡斗篷”等。有意思的是，这些衣裳并不是见谁就为了谁而穿的，而是都另有原因，见北静王时穿白的是因为贾府正在办秦可卿的丧事；看袭人时穿大红的是因为贾珍请看戏、吃饭、放花灯，偷偷从宁国府溜去的；第78回跟着贾政出门会客，寻秋赏桂花并作诗，一身二等成色的大衣服里面是松花绫子夹袄、血点般大红裤子、石青靴子，“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前一天宝玉瞒着人刚去看过晴雯，此刻正挂念着晴雯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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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在内帏厮混时，穿得比较简单随意，有比较轻薄的藕荷纱衫、绿纱小衣、银红纱衫子，有披着起夜穿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寿怡红”夜宴时穿的是大红棉纱小袄子、绿绫弹墨袷裤，清晨醒来，披上灰鼠袄子和丫鬟玩闹，还有“初试”和“承笞”两次都写到的“中衣”，可能由于过于私密，颜色什么的都略去了。出了怡红院的门，在大观园里和姐妹们来往，衣裳又讲究些，第45回中，在一个风雨交加的秋天的晚上，头戴箬笠、身穿蓑衣、脚踏棠木屐，去看林妹妹，进了屋，脱去雨具，里面是半旧红绫短袄、油绿绸撒花裤子、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蝴蝶落花鞋；第49回，到芦雪广去找姊妹们赏雪，穿着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龙皮小小鹰膀褂，束了腰，披了玉针蓑，戴着金藤笠，脚登沙棠屐，路上，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
除了红楼一哥贾宝玉，王熙凤的衣裳也不少，“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位出身于金陵王家的贾家媳妇，曾挖苦自己的丈夫贾琏说：“把我王家的地缝子扫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呢。把我和太太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哪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可见，王家是比贾家还有钱的。
在第3回中，王家的代表人物王熙凤首次登场亮相，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派头，就足以震撼人心，也不用看满身的金珠宝石，更不必说那一身“彩绣辉煌”的裙、袄、褂、宫绦，几乎要“亮瞎人眼”。第6回，周瑞家的带刘姥姥见凤姐，从这位王夫人的陪房娘子眼中，读者得见家常装扮的凤姐：“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从此无论何时何地，读者都不由自主地认为凤姐总是“粉光脂艳”的，其实凤姐也有色彩暗淡的时候，第68回，她听说贾琏在外面偷娶了尤二姐，就趁贾琏不在家，要去会一会这个人，于是一改往日的珠光宝气，“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把自己打扮得“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 并没有用遍体锦绣华服来压倒对方的小家子气，反而是一副孀居穿孝的模样；在最热闹的第49回，众人在芦雪广烤肉赏雪，凤姐只“披了斗篷”；下一回到惜春处看画，大家“忽见凤姐儿披着紫羯褂”来了，其余装束都不着点墨了，但是因为已经有前几回打下的底子，倒没人觉得阿凤衣着寒酸，读者会自动脑补，“琉璃世界”里，琏二嫂子必定还是最富丽堂皇的一个绝美佳人，因为她不可能缺衣裳穿，看第51回里她送给袭人的“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虽然她自谦说是“嫌风毛儿出不好了”，但谁都明白，这件大毛的衣裳是足够贵重的，同时还经平儿的手送给袭人一件大红猩猩毡的、给邢岫烟一件大红羽纱的雪褂子，她当然不会把自己下雪天穿的衣裳全都送了人而自己落个没得穿。
王熙凤所说的“我和太太”，指的是贾宝玉的母亲王夫人，两位同为王家的姑娘贾家的媳妇，可是翻遍整部《红楼梦》，却没发现关于王夫人的穿着的记载，只见她拿自己的衣裳送人。第51回袭人回家看母亲，王夫人给了三、四件很上档次的衣裳：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青缎灰鼠褂，还有一件银鼠的包在包袱里，还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第37回秋纹被宝玉派去给母亲送花，正碰上王夫人带人翻箱子找衣裳，见了儿子孝敬的花，王夫人心情大好，顺手就送了两件“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给秋纹。
对贾家其他成员服装描写就简单多了，第3回迎、探、惜三春首次亮相时只有一句“钗环裙袄皆一样的装饰”，第49回探春和众姊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族长贾珍也不过在第53回“靸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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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贾母的娘家是金陵史家，她嫁到贾家“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她无疑经历过贾府最鼎盛时期的大富贵，她屋里的柜子“比人家的一间房子还大还高”，好衣裳应该有的是，她给了薛宝琴一件“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凫靥裘斗篷，给了宝玉一件仅剩一件的、再也没了的、“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金翠辉煌，碧彩闪灼”的、雀金呢的氅衣——就是那件晴雯不顾自己得了重感冒的身体连夜织补的孔雀裘，还给了史湘云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送刘姥姥两套“人家孝敬她的、一次都没穿过”的衣服，她收藏的糊窗户用的“软烟罗”连凤姐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她自己，在第42回“穿一件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第50回“穿着大斗篷，戴着灰鼠暖兜”；第76回的着装是“软巾兜与大斗篷”，她难道不能穿比这几件更好些的衣裳？她的大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呢？难道只有一套进皇宫需要按品大妆用的朝服袍褂？
再看薛家。支撑薛家门户的非薛蟠莫属，这位“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现领内府帑银行商”，《红楼梦》前80回明里暗里共11次写到，且连大名带诨名上了两次回目的重要人物，锦衣华服应该不会少，可翻来覆去搜寻个遍，发现作者竟没写出他的一件衣裳！只在第47回交代呆霸王被柳湘莲痛打一顿后的样子：“衣衫零碎”。
薛蟠之妹薛宝钗，这位在金陵十二钗中名列前茅的人物，想必作者应该浓墨重彩地描画她的形象，其实却不然，第7回周瑞家的去送宫花，看到她“穿着家常衣服”；第8回宝玉到梨香院探望宝姐姐时，见她穿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后来宝玉要看她金项圈上的字时，又“解了排扣，露出里面的大红袄”，这四件衣服，都是半新不旧的；有记录的仅有两套新衣裳，还送出去给金钏作装裹用了；在美女如云的第49回里，众姊妹在园子里赏雪，一色的大红衣裳，在漫天大雪中绽放着青春的花朵，“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 因为身为寡妇，她这样穿倒也罢了，符合她的身份，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这“洋线番羓丝”应该是外国进口的，薛家是皇商，洋货在他们家不稀奇，可这“莲青色”只是比李纨的“青哆罗呢”的颜色浅了一点点！前80回，宝姐姐可列入红楼服装名录的竟然只有这5件。
红楼故事里，林黛玉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女一号”，林家虽不在“四大家族”之列，但也不穷，可是，在“宝黛初会”这如此有意义的大事件中，穿得花团锦簇的是宝玉，而“神仙似的”林妹妹，在宝玉眼里心里，只见其眉眼、神态，其他一概全无，如空气一般不存在。读者已经习惯了在影视剧中、戏曲舞台上，此刻的林妹妹总是一身淡雅素净的裙衫，倒也符合她刚刚失恃的境况，可文本中是找不到一丝她这样打扮的依据的。直到第8回，宝玉刚看过宝姐姐的金锁，闻过宝姐姐的药香，黛玉忽然来了，因外面正下着雪珠儿，只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里面穿了什么？书里还是没有！后来两人一起离开梨香院，宝玉头上戴着大红猩毡斗笠，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颤巍巍露于笠外，一径回至贾母房中。
第49回，宝玉见钗黛二人“竟更比他人好十倍”的样子，心里“暗暗纳罕”，就到潇湘馆和黛玉进行了一场有趣的谈话，知道二人早已猜忌尽消，当然很高兴，安慰了黛玉一番，劝她保养自己，不要自寻烦恼。正说着，宝玉屋里的小丫头子送了猩猩毡斗篷来，告诉他们李纨请众姊妹起诗社赏雪。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腰里“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兄妹一起往稻香村去。雪帽是不是和鹤氅颜色相同不重要，腰带的样式名为“双环四合如意”，令人想起第30回王熙凤打趣二人和好“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正说明了二人此时的心情。黛玉这两次穿着大红的衣服，都是和宝玉在一起，都是通过宝玉的眼睛，传达给读者。宝哥哥有“爱红的毛病儿”，也许在他的眼中只有林妹妹才最配穿红的。其余的，没见她戴过什么饰物，也再没见她穿过别的什么颜色的衣裳。不是她没有，以曹雪芹之大才也不会想不出适合她穿戴的东西，恐怕只能是“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或许会有人说80回后还写了好些好衣裳呢，其实真好不到哪里去。
先看黛玉，第85回黛玉过生日，“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显然作者在这里想不出这几件衣服怎样“新鲜”，只好主观地用一个“嫦娥”比喻对付过去，为的是硬把她和下文小旦扮演的《冥升》里的嫦娥联系起来，预示黛玉会未嫁而逝，作者难道忘了第22回贾母为宝钗过生日叫了小戏班来唱戏，史湘云说唱小旦的扮上了“像林妹妹的模样儿”而惹起的一场风波？黛玉又怎么会像戏里的嫦娥似的穿着“霓裳羽衣”，还“头上披着一条黑帕”！第87回黛玉命雪雁“把那些小毛儿衣服晾晾”，然后拣了“一件皮衣”披上，第89回宝玉到潇湘馆去，这会子宝哥哥打量林妹妹的目光着实散乱：先看上半身，“但见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再看头上，“挽着随常云髻”，还令人吃惊地“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别无花朵”；再看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作者再紧接着用一副对联来赞美：“真比如：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这两回里黛玉的三件毛皮衣裳竟然不是无里就是无面，明显与从前描述服装的方式差距很大，感觉这个妹妹真不是黛玉了，倒像是市井话本里的小姐，总归是不如身披一袭红衣的林妹妹更生动些。
宝玉也是这样，第94回，宝玉在家穿着“一裹圆的皮袄”，后来“听说贾母要来，便去换了一件狐腋箭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仍然给人一种“技穷”或“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感觉。
再看宝钗，第97回宝钗出嫁，只见她“盛妆艳服……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烟润了”，也是衣服不够，“赞美”来凑的俗不可耐的套话。
听故事总想听到结局，是人之常情，所以，说书的总爱说“且听下回分解”。能把《红楼梦》读到80回，都是入梦既深的，舍不得、放不下，眼里心里都是她；接着往下读，又觉得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不是滋味，难怪曾有人以“《红楼梦》未完”为人生一大恨事。
80回后的《红楼梦》，看，就当是一种可能的结局;不看，就不看了罢，无所谓。
编辑 张红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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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8 23:51: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