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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不大命大张发奎
当兵打仗，危险！当兵不打仗，遗憾！赴滇轮战也就一年多时间，却留下了太多记忆。这些记忆存蓄心底，是可以生发豪情、激荡热血、丰满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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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数我的战场记忆，最深刻的莫过于团长和参谋长遭到敌人炮火100多发炮弹袭击、差一点命丧黄泉。当时真要是命丧黄泉，413团就得补配团长、参谋长，这肯定会成为一个爆炸性事件！挨炮击的头一天晚上，我接到3营炮连（简称3炮连）连长邱忠宝的电话：“我们有一个作战行动，请团长来3炮连审定。”哪里有作战行动，我就愿意到哪里去。只要他们智勇双全，生龙活虎，敢打敢拼，当团长的就得前去助阵。哈哈……遇上了我的团我的兵，活该敌人倒霉！第二天早晨，我在吃早饭的时候，抬头看了一下天气。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太阳热烈地拥抱着大地，远山近水被照耀得明明白白。我心头一紧，对当天的行动产生了一丝儿犹豫——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高能见度，敌人的高倍炮观镜，会把我方行动看的清清楚楚。这个时候出入前沿阵地，容易遭到敌人炮火袭击和狙击步枪射杀。我的犹豫只是一过性的——这里是战场，战场上不存在黄道吉日。天气晴朗会遭到敌人的炮击和狙杀，雨雾弥漫、暗夜沉沉也会遭到敌人的设伏和抓捕。只要是在战场上，危险就会时时相伴，如影随形。轻易冒险不行，单纯躲避也不是办法。还是要相机行事，该行动时就行动，该出手时就出手。否则，别说是打胜仗，只怕是连阵地都开不上去、撤不下来。都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上阵地危险，战士们守阵地就不危险？带兵忌讳朝令夕改，那是变相地动摇信心。既然已经答应了邱忠宝，那就按照原计划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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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我先是告诉作训股长沈顺根：“我和参谋长去3炮连，你在家坐阵，全权指挥。小的作战情况，你亲自指挥处置；大的作战情况，你通过电台请示我和参谋长。”沈顺根回答：“是，团长。”
我又告诉炮兵股长杨其文：“我今天和参谋长去3炮连，你不能离开指挥位置。你的炮火要随叫随到，不得有误。”杨股长回答：“是。”
一切安排妥当，我和参谋长苗见春、友军前来学习的副团长、参谋、3个警卫员，还有电台、工兵、侦察人员，离开芭蕉坪指挥坑道，向3炮连所在阵地出发。路过3营指挥所的时候，又叫上了3营营长张景才。
3炮连阵地在一个山包上，树木稀少。岩石倒是多，一疙瘩一块的。我们到达3炮连阵地以后，看到师后勤部军需科副科长董泗宝、团后勤处军需助理员陈守信、管理排长李魁也上来了。打招呼问过，才知道他们是来检查3炮连后勤供应问题的。凭空多出来我们十几个人，3炮连阵地显得挺热闹。不能说像是景芝驻地赶大集，那也像是过年串门走亲戚。
我们一行先是在3炮连指挥所外面，对3炮连阵地进行了检查。然后，我和参谋长、张营长、3炮连连长，一同对他们的行动方案进行审核。经过推演研究，一致认为3炮连拟定的作战行动计划可行。当场拍板，准予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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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已经是中午11:10。我对邱忠宝说：“我们要回团指挥所了，你还有事吗？”邱忠宝和3炮连指导员熊明斌齐声说：“团长，参谋长，你们不能走，在我们连吃饭。”我说：“不行！离开团指一上午，还不知道团指什么情况。”邱忠宝看了我一眼，说：“你不是带着电台吗？你问一下指挥所有啥情况没有。”我心想：不用问！沈顺根、杨其文受命值班，指挥所有什么情况，马上就会通过电台向我报告。没有接到报告，那就是没有情况。邱忠宝看我没有用电台问，嘟囔着说：“你到其他连队都吃饭，为什么到我们连不吃饭？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3炮连啊？”我一听，这还了得！给他省下一顿，他还感觉很受伤。我说：“好！既然是这样，就在你们连吃了。”邱忠宝的脸色多云转晴，高兴地说：“走，走，走，咱们到地下连指挥所。”我和参谋长苗见春、友军副团长、3营长张景才、连长邱忠宝、指导员熊明斌一起下到连指挥所，其余人员留在外面吃饭。我下到连指挥所，抬头打量指挥所建的是不是结实。我看到指挥所顶部是由预制板棚盖的，预制板上面还有石头和土层。综合分析，能够把连指挥所建成这个样子，已经是不容易了。邱忠宝笑嘻嘻地打开一瓶酒，给每一个人碗里都倒了一点儿。阵地上的酒，都是各地慰问团带来的。慰问团带来的礼物，都是当地最好的特产。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我感慨、感动。邱忠宝知道我的禁酒令，也知道打仗期间谁也不敢喝酒。他给自己打圆场，说：“今天团长、参谋长、副团长来，我们跟着沾光。这打开罐头就是菜，喝上一点儿酒意思意思……”邱忠宝边说边忙忙活活准备午餐，根本不和我对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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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他刚柔并济这一招儿，我也不好再怼他，心想：6个人，1瓶酒，每人也就是一两多一点儿。要是敞开了整，谁不整个8两、1斤的。再说守着友军的副团长，我也别吆五喝六地不给邱忠宝、熊明斌面子了。这就好比守着客人打孩子，让客人犯膈应——你是嫌自家的孩子调皮啊？还是打给客人看啊？邱忠宝敏锐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更高兴了。一切准备好后，他又启动了“新项目”，笑嘻嘻地“战前动员”我：“团长，讲几句。”我真是服他了！邱忠宝你小子，真是属猴儿的，看着敲锣就蹦高，听见锣声就顺杆儿爬！算了，不差这一哆嗦了。讲两句就讲两句，也增加点儿仪式感。我端起酒杯正要开口，猛听得“呜”——“咣”的一声，连部地下指挥所顿时颤动起来。这帮该死的王八蛋敌军，用炮弹来堵老子的嘴吗？还他娘的打得挺准，第一发炮弹就命中了3炮连阵地。这是瞄了多长时间啦？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吧？我在指挥所出口，发现3炮连的确训练有素，干部战士反应超级快，临危不乱，进退得当，眨眼之间已经在阵地中隐蔽。我意识到，这是敌人火炮的效力射。第一发是试射，是在测定目标距离方位。如果出现偏差，紧接着就会打出第二发炮弹试射修正。然后，就是集火齐射，覆盖式发射炮弹。我心想：“坏了！我们的行动暴露目标了！”我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面有些紧张。久经战阵，深谙战法，我已经做出判断：敌人的第一发炮弹打得如此准确，肯定附近有他们的炮兵观察所。炮观是炮兵的大脑和眼睛，会让炮弹安装上瞄准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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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据地形地貌做出判断，敌人的炮观就在对面19号高地。我命令参谋长，立即呼叫团炮群炮火。参谋长马上通过电台发出命令：“我和团长遭到越军炮火袭击。团长命令，全团炮群炮火反击，打对面19号高地和敌人的炮阵地，同时请求师炮群火力支援。”我和参谋长下达命令，不可谓不迅速。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3炮连阵地上已经冰雹般落下了近100发炮弹。炮弹炸起的飞石和碎土，高高掀起又狠狠砸下，落在了连指的顶部。我心里一紧：王八蛋，看来敌人是有预谋、有重点地，对着我们加大炮击密度啦。在此之前，友军有半个班6至7人，被越军一发炮弹直接命中。现场情形，惨不忍睹。我当时想，要是有一发炮弹直接命中连指挥所，我们3个团职干部、1个营职干部、两个连职干部，基本上也玩完了！关键是还有友军的副团长，人家是客人。来走个亲戚，交流个感情，学习个经验，熟悉个阵地，一下把命搭进去了，这也太冤了吧？我们413团威风凛凛了一辈子，连一个前来“串门儿”的亲戚都保护不了，那可就丢大人啦！他奶奶的，给我狠狠地打这帮狗娘养的！顷刻之间，我团炮群和师炮群集火反击，同时向19号高地敌炮观和敌炮阵地实施压制射击。那是一场以炮对炮的猛烈搏击，我们隐蔽在连指挥所里，只能够听天由命。半个小时过后，敌炮火在我团炮群和师炮群的强势打击压制下，变成了哑巴。由于3炮连阵地经常遭到敌人炮火袭击，邱忠宝已经见怪不怪。一见敌军炮火停息，邱忠宝高兴地说：“越军炮火停了，我们继续喝酒。”我哭笑不得，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说：“再喝命就没了！走！”说完，我拿起“文明棍”走出3炮连指挥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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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明棍”有1米长，我用它丈量了一下距离3炮连指挥所最近的炮弹落点，只有1.5米。然后，我们一行人撒丫子就窜（东北话形容跑的比兔子还快）。回到团指挥所以后，听到师后勤部的董泗宝、团军需助理员陈守信、李魁他们讲，越军炮火齐射的时候，他们正在3炮连阵地上。在敌人密集的炮火下，他们从一个弹坑，跑到另一个弹坑。最后躲进大石头缝里隐藏，才算是有惊无险地挺过这一场“生死时速”。我闻听他们的遭遇，又惊又怕冷汗湿衣：他们都表现得很勇敢，幸亏没有一发炮弹命中。防炮靠跳弹坑，防冻靠跺脚丫，都是在撞大运，基本上不靠谱。不过，他们能够在敌军猛烈的炮火袭击之下，不伤不亡，实属幸运！他们虽然是后勤干部，却也学会了在战场上如何躲炮弹。而且在越军猛烈炮火轰炸之下，临危不惧，反应灵敏，机智勇敢，行动迅速，应当受到表扬。我们这一行人，真是福星高照，官不大命大。有福之人有造化，有福之人有神助。如果当时有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我们就真的要做伴儿上西天取经啦！事后，我回顾反思检讨，认真总结研究。再次重申了那条“死”规定：以后再有行动，我和参谋长不能同时下阵地。参谋长下阵地，我就留在指挥所。我下阵地，参谋长就留在指挥所。我们以前是这样规定的，也是按照规定做的。我拍了拍脑袋，问自己：明明已经做出过规定，为什么这次两位指挥员还要同时离开指挥所下阵地呢？此行险些遭遇不测，想想实在是可怕！思想上疏忽大意，比遇险更加可怕。行百里路半九十，不警觉，不警惕，早晚会出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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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还是有疑问：为什么越军会以100多发炮弹打我们呢？敌人前沿有隐蔽的炮观，有炮观就会发现目标动向，发现目标动向必然指挥炮兵实施集火打击，这都是正常的作战手段。可在一般情况下，对一般目标动向，敌人不会下这么大的本钱！我越是深入思考，越是锁定了原因指向。问题还是出在自身：特别是那次越军也是以近100发炮弹炮击团指挥所，肯定是越军观察到了异常动向。我平时带着墨镜出入，墨镜有反光；手里的文明棍是不锈钢制作的，挥动着也有反光；进进出出芭蕉坪的人，有的拿着地图，有的挂着望远镜，指挥所上方有电台天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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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稍微有一点儿军事常识，就能够判断出营以下的指挥所，绝对没有此等派头。能够“拉风”“嚯嚯”到如此程度，一定是一个团级指挥组。所以，敌军就集中炮火想一举干掉我们。狡猾的敌人判定正确，我们确实是一个团的指挥班子。
团指挥所遭到敌人炮火袭击的事情，风一般传回到营房家属院。大家都知道“三人成虎”的故事，“传说”“传说”，顾名思义是越传越说越邪乎。邪乎的事儿，哪里靠谱啊！传回家属院的“传说”是：“团长被炸死了，由参谋长接任团长。”
家属们是真慌了神儿——团长都被炸死了，这仗得打成啥样儿啊！我想起这件事情就生气，就忍不住想骂人。男人上了前线，家里只剩下一些女人和孩子们。本来就一个个地心惊胆战、寝食不安。这个时候你再雪上加霜告诉他们“团长被炸死了”，他们还活吧？
家属们不知道，挨炮击的时候团长和参谋长这一对儿兄弟正挤在一起。敌人的炮弹真要是炸得准，这哥俩儿一个也跑不了。
我们天不怕！地不怕！官不大命大！
2020年7月17日上午于潍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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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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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发奎，辽宁省本溪市人，地方中学从教三年。1964年8月入伍，1987年转业地方工作。军旅生涯24年，历任连长、营长、副团长、团长。1985年1月至1986年6月参加老山轮战，担任413团芭蕉坪地区对越防御作战指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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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2 19:29: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