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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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典和爱人的第一次相逢，是在汉口的菊花会。
那天她穿一身嫩黄衫子，清秀绝俗，当真是人淡如菊。
丁典自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顷刻魂飞魄散，花痴般定在原地。
打听到女孩是武昌凌翰林家的小姐，他像个初堕情网的小伙子，傻傻地跟到凌府。
在门外从午后徘徊到黄昏，眼看天将黑了，他还是没想着要离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
这时，侧门出来一位丫鬟，悄声道，你在这里还不走？我们小姐请你赶紧回家去。
他只觉口干舌燥，支支吾吾半晌，最后终于说道，我听说府上有几本名种绿菊，想观赏一下，不知行不行？
钱钟书先生说过，男女之间关系的建立，最好是从借书开始，一个极其美好的借口，等暧昧情愫慢慢发酵，最后便演变成爱情。
丁典此时借口赏花，如同借书，异曲同工之妙。
丫鬟点点头，说我回去求求小姐，若是她同意，便会将绿菊放在红楼的窗槛上。
那天晚上，丁典在凌府外的石板上坐了一夜。
然后，等来了清晨的一盆绿菊花。
以后不论风雨霜雪，丁典天天早晨去凌小姐楼下赏花。
凌小姐也会风雨无阻，每天换一盆鲜花。
她每天只看他一眼，决不看第二次，每看了这一眼，总是满脸红晕地隐到了帘子之后。
每天如此见到一次她的眼波，以及她脸上的红晕，丁典也就心满意足。
这样美好暧昧的日子，持续了将近六个月。
这一年的三月，血刀门弟子找上门，想抢他的《神照经》。
这是一本极其厉害的武功秘籍，好比前朝的《九阳神功》和《易筋经》。
丁典那时候武功还未大成，寡不敌众，受了重伤，足足在家躺了三个月。
伤好后，凌翰林却搬了家，搬到什么地方，竟谁也不知。
江湖上东游西逛，行尸走肉般飘了几个月，无意中打听到，姑娘家搬到了荆州。
丁典立刻去了荆州，当天晚上，将一盆蔷薇悄悄地放在凌小姐后褛的窗槛上。
次日早晨，小姐打开窗子，见到了那盆花，又惊又喜。
两人一年多未见，都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乍然重逢，说不出的欢愉。
以后的日子，他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实就算做神仙，一定也没他这般快活。
每天夜里，他到楼上去接凌小姐出来，在江陵各处荒山旷野漫游。
他们从没半分逾矩行为，只是有说不完的话儿。
两人这般过了大半年快活日子，终于有一天，凌小姐跟他聊到了见家长的事情。
凌小姐道，咱们的事，总得给爹爹说了，请他老人家做主，就不用这般偷偷摸摸。
又道，爹爹是最疼我的，自从我妈死后，我说什么他都答允。
再见面时，凌小姐满脸羞红，爹爹说了，一切但凭女儿的主意。
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嘻嘻直笑，乐成一对大傻瓜。
很多时候，有情人最终难成眷属，这段感情同样如此。
上半阙是美好锦绣，下半阙却是凄苦惨绝。
丁典的那本神照经，同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梁朝巨额宝藏的地图。
凌翰林从武昌搬到荆州，便是为了追寻这批财宝。
为了得到神照经，凌小姐的父亲凌退思用“金波旬花”毒倒丁典，投入监狱。
丁典在牢狱里被穿了琵琶骨，挑了手脚筋，每逢十五便是一顿毒打，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一呆就是很多很多年。
唯一的慰藉就是窗外一盆小花。
凌霜华在高楼上每天放一盆鲜花，表示凌小姐每天都在想着他。
甚至，凌霜华为了躲避婚约，立了毒誓，毁了花容。
两人以后再未见面，靠着每日更换的一盆花，相互守望。
丁典早就可以随意出狱，但每天要看窗上的花，所以他决定永远永远不走。
有人行刺凌退思，丁典反而出手相救，凌退思若是死了，霜华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便再无依靠。
终于有一天，那盆黄色蔷薇，一直没有换，有五六片花瓣已然被风吹落。
丁典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这盆花，脸上肌肉扭动，神色凄楚，每飘落一片花瓣，便如同在他身上剜去一块肉那么难受。
次日清晨，斜风细雨，兀自未息。
曙色朦胧中再看那盆花，只见花瓣已然落尽，唯余几根花枝，在风雨中不住颤动。
丁典大叫，死了？死了？你真的死了？
凌霜华绝不会变心移情，没人换花，那定是凌小姐死了。
越狱，看到的是凌小姐的棺木。
大恸，再次中了金波旬花的剧毒，死在爱人棺木前，也挺好的。
最后，狄云带了丁大哥的骨灰，准备与凌小姐合葬。
月光斜照，只见棺盖背面隐隐写着有字。
狄云凑近一看，只见那几个字歪歪斜斜，写的是，丁郎，丁郎，来生来世，再为夫妻。
这几个字，是她临死时用指甲刻的，因此一直到死，她的双手始终举着。
凌小姐死得很惨，被父亲活埋。
如果有机会的话，丁典一定会对凌小姐的父亲说，拿去，拿去，神照经，连城诀，统统都拿去，我只要我的凌霜华。
他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他余生的痛苦幸福，全部维系在凌小姐上，奇书至宝不过粪土而已。
这段心迹，凌知府却是不知的。他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重财轻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加害丁典的最大理由。
痛恨丁典草莽布衣之身，勾搭其女，辱没门楣，杀他的另一个原因。
至于女儿，以及女儿的感情，在他心中，毫无波澜。
有人淡如菊，有人毒似蛇。
这段感情起于偶遇，始于心动，长于情投，终于惨烈。
“那天晚上，我在凌府外的石板上坐了一夜”。
故事的开始，像极了人们年纪时的爱情，懵懂冲动，不得章法，偏偏令人极为心动。
然后是两心相悦，情投意合，浪漫火热，不管不顾，最后却在现实里直线落地，摔得粉身碎骨。
丁典半生凄苦，凌小姐是他生命里的全部暖意。
夏雪宜临死时感慨道，纵聚天下珍宝，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财宝而轻别离，愚之极矣。
丁典初见凌小姐，便悟到此节，强过金蛇郎君无数。
再看凌小姐，为表心志而自毁容貌，这等节烈不提。
只说被父亲活埋时，仍记得与爱人的约定，谁能将她和丁大哥合葬，便将连城剑诀秘密告知此人。
于是，在密闭狭窄的棺材里，无尽的黑暗，微薄的空气，濒死的绝望，仍是准确无误地，用指甲在棺木上刻完了全部数字。
一生不负情郎。
唉，可惜了这对痴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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