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42|回复: 0

名家作品:我的母亲汇集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1-5-26 09:02: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篇:丰子恺《我的母亲》】
  中国文化馆要我写一篇《我的母亲》,并寄我母亲的照片一张。照片我有一张四寸的肖像。一向挂在我的书桌的对面。已有放大的挂在堂上,这一张小的不妨送人。但是《我的母亲》一文从何处说起呢?看看我母亲的肖像,想起了母亲的坐姿。母亲生前没有摄影取坐像的照片,但这姿态清楚地摄入在我脑海中的底片上,不过没有晒出。现在就用笔墨代替显形液和定影液,把我的母亲的坐像晒出来吧:
  我的母亲坐在我家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
  老屋的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是母亲的老位子。从我小时候直到她逝世前数月,母亲空下来总是坐在这把椅子上,这是很不舒服的一个座位:我家的老屋是一所三开间的楼厅,右边是我的堂兄家,左边一间是我的堂叔家,中央是没有板壁隔开,只拿在左右的两排八仙椅子当作三份人家的界限。所以母亲坐的椅子,背后凌空。若是沙发椅子,三面有柔软的厚壁,凌空无妨碍。但我家的八仙椅子是木造的,坐板和靠背成九十度角,靠背只是疏疏的几根木条,其高只及人的肩膀。母亲坐着没处搁头,很不安稳。母亲又防椅子的脚摆在泥土上要霉烂,用二三寸高的木座子村在椅子脚下,因此这只八仙椅子特别高,母亲坐上去两脚须得挂空,很不便利。所谓西北角,就是左边最里面的一只椅子,这椅子的里面就是通过退堂的门。退堂里就是灶间。母亲坐在椅子上向里面顾,可以看见灶头。风从里面吹出的时候,烟灰和油气都吹在母亲身上,很不卫生。堂前隔着三四尺阔的一条天井便是墙门。墙外面便是我们的染坊店。母亲坐在椅子里向外面望,可以看见杂沓往来的顾客,听到沸翻盈天的市井声,很不清静。但我的母亲一身坐在我家老屋西北角里的这样不安稳,不便利,不卫生,不清静的一只八仙椅子上,眼睛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母亲为什么老是坐在这样不舒服的椅子里呢?因为这位子在我家中最为冲要。母亲坐在这位子里可以顾到灶上,又可以顾到店里。母亲为要兼顾内外,便顾不到座位的安稳不安稳,便利不便利,卫生不卫生,和清静不清静了。
  我四岁时,父亲中了举人,同年祖母逝世,父亲丁艰在家,郁郁不乐,以诗酒自娱,不管家事,丁艰终而科举废,父亲就从此隐遁。这期间家事店事,内外都归母亲一个兼理。我从书堂出来,照例走向坐在西北角里的椅子上的母亲的身边,向她讨点东西吃。母亲口角上表出亲爱的笑容,伸手除下挂在椅子头顶的饿杀猫篮,拿起饼饵给我吃;同时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给我几句勉励。
  我九岁的时候,父亲遗下了母亲和我们姐弟六人,薄田数亩和染坊店一间而逝世。我家内外一切责任全部归母亲负担。此后她坐在那椅子上的时间愈加多了。工人们常来坐在里面的凳子上,同母亲谈家事;店伙们常来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同母亲谈店事;父亲的朋友和亲戚邻人常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同母亲交涉或应酬。我从学堂里放假回家,又照例走向西北角椅子边,同母亲讨个铜板。有时这四班人同时来到,使得母亲招架不住,于是她用眼睛的严肃的光辉来命令,警戒,或交涉;同时又用了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来劝勉,抚爱,或应酬。当时的我看惯了这种光景,以为母亲是天生成坐在这只椅子上的,而且天生成有四班人向她缠绕不清的。
  我十七岁离开母亲,到远方求学。临行的时候,母亲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诫我待人接物求学立身的大道;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关照我起居饮食一切的细事。她给我准备学费,她给我置备行李,她给我制一罐猪油炒米粉,放在我的网篮里;她给我做一个小线板,上面插两只引线放在我的箱子里,然后送我出门。放假归来的时候,我一进店门,就望见母亲坐在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她欢迎我归家,口角上表了慈爱的笑容,她探问我的学业,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晚上她亲自上灶,烧些我所爱吃的菜蔬给我吃,灯下她详询我的学校生活,加以勉励,教训,或责备。
  我廿二岁毕业后,赴远方服务,不克依居母亲膝下,唯假期归省。每次归家,依然看见母亲坐在西北角里的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现出慈爱的笑容。她像贤主一般招待我,又像良师一般教训我。
  我三十岁时,弃职归家,读书著述奉母,母亲还是每天坐在西北角里的八仙椅子上,眼睛里发出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只是她的头发已由灰白渐渐转成银白了。
  我三十三岁时,母亲逝世。我家老屋西角里的八仙椅子上,从此不再有我母亲坐着了。然而每逢看见这只椅子的时候,脑际一定浮出母亲的坐像&&眼睛里发了严肃的光辉,口角上表出慈爱的笑容。她是我的母亲,同时又是我的父亲。她以一身任严父兼慈母之职而训诲我抚养我,我从呱呱坠地的时候直到三十三岁,不,直到现在。陶渊明诗云:昔闻长者言,掩耳每不喜。我也犯这个毛病;我曾经全部接受了母亲的慈爱,但不会全部接受她的训诲。所以现在我每次想象中瞻望母亲的坐像,对于她口角上的慈爱的笑容觉得十分感谢,对于她眼睛里的严肃的光辉,觉得十分恐惧。这光辉每次给我以深刻的警惕和有力的勉励。
  【第二篇:邹韬奋《我的母亲》】
  说起我的母亲,我只知道她是浙江海宁查氏,至今不知道她有什么名字!这件小事也可表示今昔时代的不同。现在的女子未出嫁的固然很勇敢地公开着她的名字,就是出嫁了的,也一样地公开着她的名字。不久以前,出嫁后的女子还大多数要在自己的姓上面加上丈夫的姓;通常人们的姓名只有三个字,嫁后女子的姓名往往有四个字。
  在我年幼的时候,知道担任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妇女杂志》笔政的朱胡彬夏, 在当时算是有革命性的前进的女子了,她反抗了家里替她订的旧式婚姻,以致她的顽固的叔父宣言要用手枪打死她,但是她却仍在胡字上面加着一个 朱字!近来的女子就有很多在嫁后仍只由自己的姓名,不加不减。这意义表示女子渐渐地有着她们自己的独立的地位,不是属于任何人所有的了。但是在我的母亲的时代,不但不能学朱胡彬夏的用法,简直根本就好像没有名字!我说好像,因为那时的女子也未尝没有名字,但在实际上似乎就用不着。
  像我的母亲,我听见她的娘家的人们叫她做十六小姐男家大家族里的人们叫她做十四少奶,后来我的父亲做官,人们便叫做太太始终没有用她自己名字的机会!我觉得这种情形也可以暗示妇女在封建社会里所处的地位。
  我的母亲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生的那一年是在九月里生的,她死的那一年是在五月里死的,所以我们母子两人在实际上相聚的时候只有十一年零九个月。我在这篇文里对于母亲的零星追忆,只是这十一年里的前尘影事。
  我现在所能记得的最初对于母亲的印象,大约在两三岁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天夜里,我独自一人睡在床上,由梦里醒来,朦胧中睁开眼睛,模糊中看见由垂着的帐门射进来的微微的灯光。在这微微的灯光里瞥见一个青年妇人拉开帐门,微笑着把我抱起来。她嘴里叫我什么,并对我说了什么,现在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把我负在她的背上,跑到一个灯光灿烂人影憧憧往来的大客厅里,走来走去巡阅着。大概是元宵吧,这大客厅里除有不少成人谈笑着外,有二三十个孩童提着各色各样的纸灯,里面燃着蜡烛,三五成群地跑着玩。我此时伏在母亲的背上,半醒半睡似的微张着眼看这个,望那个。那时我的父亲还在和祖父同住,过着少爷的生活;父亲有十来个弟兄,有好几个都结了婚,所以这大家族里看着这么多的孩子。母亲也做了这大家族里的一分子。她十五岁就出嫁,十六岁那年养我,这个时候才十七八岁。我由现在追想当时伏在她的背上睡眼惺松所见着的她的容态,还感觉到她的活泼的欢悦的柔和的青春的美。我生平所见过的女子,我的母亲是最美的一个,就是当时伏在母亲背上的我,也能觉到在那个大客厅里许多妇女里面:没有一个及得到母亲的可爱。我现在想来,大概在我睡在房里的时候,母亲看见许多孩子玩灯热闹,便想起了我,也许蹑手蹑脚到我床前看了好几次,见我醒了,便负我出去一饱眼福。这是我对母亲最初的感觉,虽则在当时的幼稚脑袋里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做母爱。
  后来祖父年老告退,父亲自己带着家眷在福州做候补官。我当时大概有了五六岁,比我小两岁的二弟已生了。家里除父亲母亲和这个小弟弟外,只有母亲由娘家带来的一个青年女仆,名叫妹仔。做官似乎怪好听,但是当时父亲赤手空拳出来做官,家里一贫如洗。
  我还记得,父亲一天到晚不在家里,大概是到官场里应酬去了,家里没有米下锅;妹仔替我们到附近施米给穷人的一个大庙里去领仓米,要先在庙前人山人海里面拥挤着领到竹签,然后拿着竹签再从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带着粗布袋挤到里面去领米;母亲在家里横抱着哭涕着的二弟踱来踱去,我在旁坐在一只小椅上呆呆地望着母亲,当时不知道这就是穷的景象,只诧异着母亲的脸何以那样苍白,她那样静寂无语地好像有着满腔无处诉的心事。妹仔和母亲非常亲热,她们竟好像母女,共患难,直到母亲病得将死的时候,她还是不肯离开她,把孝女自居,寝食俱废地照顾着母亲。
  母亲喜欢看小说,那些旧小说,她常常把所看的内容讲给妹仔听。她讲得媚媚动听,妹仔听着忽而笑容满面,忽而愁眉双销。章回的长篇小说一下讲不完,妹仔就很不耐地等着母亲再看下去,看后再讲给她听。往往讲到孤女患难,或义妇含冤的凄惨的情形,她两人便都热泪盈眶,泪珠尽往颊上涌流着。那时的我立在旁边瞧着,莫名其妙,心里不明白她们为什么那样无缘无故地挥泪痛哭一顿,和在上面看到穷的景象一样地不明白其所以然。现在想来,才感觉到母亲的情感的丰富,并觉得她的讲故事能那样地感动着妹仔。如果母亲生在现在,有机会把自己造成一个教员,必可成为一个循循善诱的良师。
  我六岁的时候,由父亲自己为我发蒙,读的是《三字经》,第一天上的课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一点儿莫名其妙!一个人坐在一个小客厅的炕床上朗诵了半天,苦不堪言!母亲觉得非请一位西席老夫子,总教不好,所以家里虽一贫如洗,情愿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请一位老夫子。说来可笑 第一个请来的这位老夫子,每月束修只须四块大洋(当然供膳宿),虽则这四块大 洋,在母亲已是一件很费筹措的事情。我到十岁的时候,读的是孟子见梁惠王, 教师的每月束修已加到十二元,算增加了三倍。到年底的时候,父亲要清算我 平日的功课,在夜里亲自听我背书,很严厉,桌上放着一根两指阔的竹板。我的背 向着他立着背书,背不出的时候,他提一个字,就叫我回转身来把手掌展放在桌上, 他拿起这根竹板很重地打下来。我吃了这一下苦头,痛是血肉的身体所无法避免的 感觉,当然失声地哭了,但是还要忍住哭,回过身去再背。不幸又有一处中断,背 不下去,经他再提一字,再打一下。呜呜咽咽地背着那位前世冤家的见梁惠王 的孟子!
  我自己呜咽着背,同时听得见坐在旁边缝(ren )着的母亲也唏唏嘘嘘地泪如 泉涌地哭着。
  我心里知道她见我被打,她也觉得好像刺心的痛苦,和我表着十二分的同情, 但她却时时从呜咽着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里勉强说着打得好!她的饮泣吞声,为 的是爱她的儿子;勉强硬着头皮说声打得好,为的是希望她的儿子上进。由现 在看来,这样的教育方法真是野蛮之至!但于我不敢怪我的母亲,因为那个时候就 只有这样野蛮的教育法;如今想起母亲见我被打,陪着我一同哭,那样的母爱,仍 然使我感念着我的慈爱的母亲。背完了半本梁惠王,右手掌打得发肿有半寸高, 偷向灯光中一照,通亮,好像满肚子装着已成熟的丝的蚕身一样。母亲含着泪抱我 上床,轻轻把被窝盖上,向我额上吻了几吻。
  当我八岁的时候,二弟六岁,还有一个妹妹三岁。三个人的衣服鞋袜,没有一 件不是母亲自己做的。她还时常收到一些外面的女红来做,所以很忙。我在七八岁 时,看见母亲那样辛苦,心里已知道感觉不安。记得有一个夏天的深夜,我忽然从 睡梦中醒了起来,因为我的床背就紧接着母亲的床背,所以从帐里望得见母亲独自 一人在灯下做鞋底,我心里又想起母亲的劳苦,辗转反侧睡不着,很想起来陪陪母 亲。但是小孩子深夜不好好的睡,是要受到大人的责备的,就说是要起来陪陪母亲, 一定也要被申斥几句,万不会被准许的(这至少是当时我的心理),于是想出一个 借口来试试看,便叫声母亲,说太热睡不着,要起来坐一会儿。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母亲居然许我起来坐在她的身边。我眼巴巴地望着她额上的汗珠往下流,手上一针 不停地做着布鞋&&做给我穿的。这时万籁俱寂,只听到滴搭的钟声,和可以微闻 得到的母亲的呼吸。我心里暗自想念着,为着我要穿鞋,累母亲深夜工作不休,心 上感到说不出的歉疚,又感到坐着陪陪母亲,似乎可以减轻些心里的不安成分。当 时一肚子里充满着这些心事,却不敢对母亲说出一句。才坐了一会儿,又被母亲赶 上床去睡觉,她说小孩子不好好的睡,起来干什么!现在我的母亲不在了,她始终 不知道她这个小儿子心里有过这样的一段不敢说出的心理状态。
  母亲死的时候才廿九岁,留下了三男三女。在临终的那一夜,她神志非常清楚, 忍泪叫着一个一个子女嘱咐一番。她临去最舍不得的就是她这一群的子女。
  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但是我觉得她的可爱的性格,她的努力的精神, 她的能干的才具,都埋没在封建社会的一个家族里,都葬送在没有什么意义的事务 上,否则她一定可以成为社会上一个更有贡献的分子。我也觉得,像我的母亲这样 被埋没葬送掉的女子不知有多少!
  一九三六,一,十日深夜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刻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 师哈哈 |网站地图

Copyright © 2019-2025 Www.biiyy.Com.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X3.4( 苏ICP备14049462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