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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别说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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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6 03: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简介:黄丹丹,女,七零后,双城穿梭者,职业女性,自七岁起开始在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一脉花香》、《清欢》。喜欢独自旅行和暗自思索,习惯微笑面对生活,缄默面对人群,不忘初心,安然若素。
  【第一章】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还需要很多勇气......顾曼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听着张学友那带着特有磁性的声音在车里深情地漾开。
  还记得这歌么,毕业典礼上,我唱的。齐军边开车边扭过脸看着顾曼说道。
  毕业典礼?你唱过?倒是不记得了。听齐军这么一问,顾曼有些微的尴尬,但她没说谎,那么久远的事情,她真的是不记得了。
  十八年了。如果不去想,真不知道光阴溜得这么快,转眼,就要迈入不惑,唉......
  你还是喜欢叹气。齐军又扭过脸看了顾曼一眼,顾曼故意转头看窗外。车飞速而过,把一排排破旧的民房甩在身后。
  见顾曼没做声,齐军也沉默了。半小时后,齐军推了推因晕车有点迷瞪的顾曼说,到了。
  顾曼下车,跟在齐军身后,走过一个大玻璃转门,进了金碧辉煌的厅堂,在两排旗袍美女的鞠躬问候下继续往前,稀里糊涂地感觉眼前一晃,哦,是登上了全透明的观景电梯。顾曼尽力地控制自己别哆嗦,但还是不能避免地紧缩了身子往电梯门边靠。有些恐惧是理智无法控制的,譬如恐高。
  电梯停了,齐军很自然地揽着顾曼走下了电梯,铺着厚厚地毯的长廊两侧站满了微笑的女郎,整齐地躬身道,齐总好!
  顾曼莫名地趔趄了一下,趁机挣开了齐军的臂膀,踏着这如同落满松针的地毯,感到旧梦般沉重。
  走廊尽头穿艳红旗袍的女郎轻轻推开一扇朱红的门,齐军弯着腰,伸开右手做了个舞会上标准的邀请动作,绅士地示意顾曼先进。
  精致的包厢里,米黄的地毯如深秋的草甸,铺着紫色丝绒台布的餐桌上,冷盘已经摆好。顾曼陷在奶白色的靠椅里,双手隐在台布那柔软的波浪里紧紧地攥着衣襟。
  来,尝尝这个,鳄鱼肉,全市只有我一家酒店有。齐军点了根烟后,手指轻轻触动转盘,把一盘被各色蔬菜雕花点缀着的肉食转到了顾曼面前。也不知怎么了,这一餐,顾曼不是掉了筷子就是翻了碟子,越是小心就越是出错,搞得吃餐饭跟上一堂严苛老师的课似的让人紧张。等果盘端上来的时候,顾曼终于像听到了下课铃一样舒了一口气。
  这些年,你怎么过的?齐军吐了口烟,问道。
  没什么,毕业,工作,结婚,生子,过最寻常的小日子。离开餐桌,顾曼觉得自在了许多。
  我找你找得可苦了。唉,你怎么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所有的同学都说和你没联系。幸亏这一次,我动用了秘密武器,才找到你。十八年呀,十八年没见了......齐军不无感慨道。
  顾曼低下头碰了碰捧在手心的一杯热茶,默然不语。说什么呢,这十八年,过得慌慌张张,慌张到没留意,白头发都从头顶上冒出来了。接到齐军约见的电话后,慌乱地翻衣柜,才发现,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头发倒是长长了,可惜,野草一般,平时哪有时间打理,由着长,胡乱地挽在脑后,倒也不觉得有不妥。可是,这个模样,见齐军,还是让她感到有点不自在了。
  当远远见到衣冠楚楚的齐军站在那辆彪悍的大越野旁等着她的时候,顾曼的不自在简直成了一种自惭形秽,穿过马路那短短的十几米,对她而言,简直比上舞台走秀都难。
  上了车,就被齐军拉到这么个高级地方,这样的地方,顾曼从来没进过。只有一次,老公外甥女的婚礼,设在一家比较豪华的酒店,但夹在一大帮亲戚朋友中间,倒不至于窘了。今天简直是个错误,假如知道齐军如今发达成了这样,顾曼说什么也不会见他的。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她是有片刻恍惚的。当初,两人在学校,有那么一段时间,一起去食堂,一起去图书馆,一起上晚自修,记得还有一次,去校外办什么事,突然下了雨,俩人就跑往街心公园躲雨,那是深秋,踩在公园树林里那厚厚的松针上往凉亭里跑,虽然淋了雨,但心里充满了莫名的快乐。记忆就在那个雨天戛然而止了,后来呢?怎么会不联系了?顾曼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齐军此刻在沙发那端坐着,不停地接着电话。顾曼放下茶杯,端正地挺直了身板坐在沙发的这一端。
  谢谢,吴校长客气了,一点小事,别放心上,以后再约吧。齐军挂了电话,皱着眉说,一个中学校长,买房子,我帮他拿了个低价,非要请客,我哪有时间。
  吴校长?实验中学的吗?顾曼一个激灵。
  对,怎么?齐军说着,电话又响,好像很急的样子,他赶紧起身,示意顾曼一起离开。
  到电梯口,齐军挂了电话,从包里取过一张卡,递给顾曼说,这超市卡,你拿着给老人孩子买点礼物,多年不见了,算我一点心意。
  顾曼推托不及间,齐军把她搡进了电梯,说,你自己打个车走,我这边有点事,就不送你了,再见。
  顾曼倒了两班车才回到家,院门虚掩着,儿子的作业摆在堂屋的木桌上,公公的拐杖横在门槛上。小宝!顾曼站在院子里探出头对着门外唤儿子。
  爸又跑出去了,小宝去找他了。从屋里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
  顾曼没做声,打了盆水,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洗脸。这个小院子,从前坐落在城市的北端,当年是最红火厂子的家属区,如今,厂子早死了,就连老厂长,顾曼的公公,也成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老年痴呆症患者了。
  曼曼,屋里进蚊子了,点盘蚊香。屋里的男人又发话了。
  顾曼响亮地把洗脸水泼在了被太阳烤得发烫的水泥地面上,转身进屋。屋里一张单人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白干白净的男人,男人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口方鼻直,把顾曼衬得愈显面黄肌瘦了。
  可翻身了?顾曼点好蚊香,俯下身子问男人。
  翻了,外头热吧?看你裙子都汗透了。男人说着,一只手就往顾曼领口钻。
  还好,我去看看小宝找到爷爷没有。顾曼没理会那只手,扭身就往外走。
  【第二章】
  顾曼,话我就说到这,你看着办,现在交房呢,单位负责给你一家四口安排个方便的住处,如果到月底再不交,可就没人管了。周一一上班,顾曼就被领导叫到办公室给了这么一通训话。
  顾曼家所在的家属区如今面临拆迁,很多人家都签好协议交房搬走了,可他们家,怎么搬?老人傻了,男人瘫了,半大的儿子刚中考完,她一个女人,要上班,要照顾一家老小病残,连做梦都像按了快进键,没命地在赶,哪还有精力去搬家?再说,也没闲钱呀。
  顾曼默默从领导办公室出来。顶着白花花的大太阳,却还觉得透心寒。小宝的分数才出来,进实验中学就差一分。小宝是用功的好孩子,顾曼的人生也就这点值得欣慰的了。可是,中考前一天,顾曼想给孩子加加餐,下班从街头烤鸭店里捎了半只鸭回来,谁知,夜里孩子就闹起了肚子。后半夜不停地起夜,第二天早上,孩子顶着蜡黄的脸进了考场,那一场试,他把自己憋得浑身是汗,到最后三十分钟,实在忍不住提前交了卷子就往厕所跑。想到这,顾曼就想扇自己耳刮子,孩子如果进不了实验中学,影响今后的升学和就业,那自己这辈子就罪孽深重且毫无希望可言了。
  回到办公室,听大家议论,说领导闺女订婚了,对象是实验中学校长家儿子呢。实验中学,实验中学!顾曼一听到实验中学几个字心就活了。
  下班后,急吼吼地蹬着车回家,从衣柜里取出头天见齐军背的包,包里,那个硬硬的小卡竟值两千元呢,齐军出手也真大方,本来顾曼打算再见面就还给他的,可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下午,顾曼早早到了单位,敲领导办公室门,半天,门才开,小李踩高跷似的踏着跟子足有半尺高的鞋子扭着腰走了出来。顾曼侧着身子让她,还是被她满身的香给熏了个喷嚏。
  中午回家商量好了?什么时候搬?顾曼攥着卡,还没开口,领导就问话了。
  秦主任,搬家的事你容我缓缓,你知道我家……
  不搬,你来干什么?领导的脸立马转阴,声音随之冷而遥远了起来。
  听说琳琳订婚了,这个,给琳琳,让她自己去挑双鞋吧。顾曼上前一步,把卡往桌上一放。
  你这是做什么,收起来收起来!领导摇着手说。
  顾曼涨红了脸,木桩般戳在那里,使劲捏着自己的手,说,秦主任,求你帮帮忙,我家……
  话没说完,传来敲门声,秦主任轻咳一声,抓起桌上的文件往那卡上一覆,道:进来。
  门被来人推开,顾曼只好告辞而去。
  下班途中,顾曼一边骑车一边懊恼,自己连个话都不会讲,现在东西送了,人家还不知道自己的意图,真是!
  妈,爷爷又拉到身上了。一进院子,就见小宝拿着水管子对着地上的一摊衣物狠冲。公公穿着大裤衩踩着水呵呵地傻笑着往大门外跑去。小宝跟着你爷爷!顾曼从儿子手里接过水管说。唉,她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二十年前,坐在主席台上对着上千名职工侃侃而谈的也是他。人一辈子,多少种活法,彼刻的风光佛不到此刻的黑暗。想当初,自己工作不久,就有好心的大姐介绍,把当时高大帅气的厂长公子带到了她的面前。公子一眼就相中了当年清秀可人的她。双方家庭也对彼此满意,于是婚姻这桩大事就这么顺风顺水地完成了。第二年,就添了小宝。那段时光是顾曼回想起来最美的一段了。可惜,之后的日子,就像抛物线似的,从顶端一直往下滑落。
  噩运的开端是小宝周岁那天,当时有好几十人聚到家里等着看小宝的抓周仪式。顾曼抱着小宝在摆满笔墨纸砚,算盘,口红,钱币,鸡蛋等物品,铺着大红缎子被面的桌子旁边,等着老公从银行下班回来。顾曼老公在银行保卫处工作,中午十二点接班,那天他说和同事讲妥,十一点就提前接班回来,看儿子到底能抓个什么。结果,等到快十二点了,却等来了他被抓的消息。说是他拿枪伤了行长。他自己说,是擦枪走火。但还是判了伤害罪,进去蹲了两年班房。爱子心切的婆婆在宣判的当天夜里突发心梗走了。顾曼拖着一岁的儿子,照顾着因丧妻和囹子之痛的公公,艰难地捱到了老公出狱。这时,她的父亲又患了癌症,父亲因为所在企业不景气,早已买断工龄,丢了公职的他靠给家私企打工为生。这一生病,已经没有了医保的他就背上了沉重的负担。顾曼倒是有个哥哥,可也是过着捉襟见肘的小日子,兄妹俩凑来凑去也凑不齐给父亲手术的费用。顾曼狠狠心,和老公商量,把当初单位集资的那套房子给卖了来救父亲的命。余下的钱,给出狱后成了无业游民的老公整点生意做。老公从小养尊处优,人又实诚,倒腾来倒腾去,那点钱不仅没生钱,反而还蚀了本。后来,还是在他姐夫的建议下,去学了驾驶,开上了出租。当日子渐渐开始好过了些,岂料公公却患了老年痴呆。这还不算完,最难的是,两年前,老公又在一次车祸后下肢截瘫。好不容易等老公度过了危险期,房子又要拆迁。齐军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就这么过的。
  对哦,齐军!怎么忘了齐军那天说吴校长要请他吃饭呢,打了个岔没顾上问,那个吴校长究竟是不是实验中学的校长。
  顾曼想到这,就进屋拿起手机拨齐军的电话,伴着突突的心跳,耳畔传来串串忙音。
  【第三章】
  顾曼,快,快,快,出事了!邻居胖哥大汗淋漓地跑进院子冲顾曼喊。
  顾曼心猛地一沉,撂下手机就往外跑。出了巷口,见马路上围满了人,拨开人群,公公和小宝双双躺在马路中央。顾曼身子一软就瘫倒在地。
  顾曼!妈!
  顾曼睁开眼,齐军紧张地盯着她的脸,儿子也歪过身大声呼喊她,周围人影叠杂,急救车的鸣声渐近。
  对不起!都怪我!我今天太困了,歪在车后座刚睡着,听见手机响。手机搁在前座椅包里头,我就让司机给我递过来,结果,一眨眼功夫,就......在救护车上齐军愧疚道。
  顾曼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到了医院,老人和孩子进了急救室,她按着胸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上气不接下气。
  是你打我电话?齐军办好手续拿着手机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都是我在造孽!顾曼突然掩面大哭起来。
  齐军拥住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待她的哭声渐止住,他才低声问,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顾曼坐直了身子,从齐军手中接过纸巾揩了揩脸道,你认识实验中学的校长吗?我家小宝考实验中学差了一分。也不知道小宝和他爷爷怎么样了,如果弄得腿断胳膊瘸的耽误上学可怎么办?家里都有一个瘫子了,他们再不能动,我......
  家里?怎么了?齐军见顾曼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忙起身按住她的肩问道。
  听完顾曼简单把家里情况说完之后,齐军沉默了。他困兽一般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急救室门打开了,情况还不错,老人额头伤,无骨折,孩子前臂骨折,双腿擦伤。谢天谢地,顾曼长长地舒了口气。
  齐总,我来了,你没事吧?咦,顾曼?
  顾曼回头,看见一张清瘦的脸,朱远山!她和对方同样诧异。
  齐军顾不得多说什么,从皮包里掏出一沓钞票递给因闯了祸在一边瑟瑟发抖的小司机,吩咐道,去办住院。回过头,他又对正和顾曼寒暄的远山说,你联系下吴校长,就说我明晚请他吃饭。顾曼,我现在必须得走,让远山在医院陪你,家里需要照顾,我回头安排一个阿姨,你回去交待一下就行了,今天实在抱歉。
  唉!远山望着齐军匆匆的背影大叹了口气说,我直替你俩惋惜,当初,你俩在学校里郎才女貌的谁不羡慕,怎么一个小小误会你们俩就都不解释,弄到最后劳燕分飞,唉!
  嗯?被远山这么一说,顾曼愈加困惑了。自从上次见到齐军,她心里就在疑惑,因为她的记忆里,关于齐军的就只有那种朦胧的美好。可是,美好究竟是因何戛然而止的呢?她怎么想都找不到源头。甚至为了解开这谜团,她还借口盘伏,让小宝帮她把那个装着她学生时代很多记忆的旧箱子从阁楼上抬下来。在大太阳底下,她翻着那箱子,箱子里有她的少女时代的书信、奖状和毕业纪念册。她抽出毕业那年的日记,翻来翻去,也没有任何可解惑的信息。只是日记被撕去了一些页,或许,记忆已被撕毁。现在,听远山的口气,他应该是知情人。只是,儿子和公公都这样了,她觉得自己再去刺探那遥远的青春记忆实在是不合适。
  顾曼,你哥现在怎样?嘿嘿,当年,我们还打过一架!远山见到阔别多年的老同学很容易就陷入了回忆。
  我哥?你们怎么会打架的?顾曼听的一头雾水。
  那年中秋节放假,我和齐军正好在你们宿舍楼下打乒乓球,突然听有人喊你名字,乖,还是一帅哥。我放下球拍上前就问他是谁,找你干嘛。他很警惕,反问我是谁。我还以为他是你那个外校的老乡呢。听齐军说过,你有个老乡条件不错,在追你,所以,他一直对你不敢太主动。你知道我跟齐军是把子,我当时也横,就出口不逊说,我兄弟的女人也是你这孙子乱叫的?结果,就打起来了。后来,你们宿舍人说,那是你哥,咳。
  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事呀。顾曼睁圆了双眼惊愕不已道。
  家属呢?护士的话将顾曼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慌忙应道,在呢,在呢!
  安顿好老小,VIP病房温馨舒适,公公歪着头垂着涎发着断断续续的鼾声。小宝支楞着绑了石膏的手臂也安静地睡着了。病房里安静的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液匀速滴落的声音。顾曼站在二十五楼的窗口,往下望去。无边的灯火在黑夜里蔓延,一点灯火就是一户人家。这么长时间,家里床上躺着的那位,渴了饿了都不怕,边上就住了二三十年的老邻居了,不用说也会给端点吃喝过去。只是,洗澡翻身拉撒这些事,外人怎么照应哇!
  远山,劳烦你和这位小兄弟在这里照应着,我得回家一趟,家里头我不放心。顾曼轻轻走出病房,对在走廊上接电话的远山说。
  顾曼,家里你放心,齐总刚打电话说已经派人过去了,我这就开车送你回去。远山说着就走到顾曼前面,按了电梯。
  车子在铺满灯火的街道上驶着,林立的高楼和整齐的绿化带渐渐被丢在身后,越走路越黑,景也越暗。远山也放慢了速度,小心地避着路上的坑坑洼洼。顾曼满腹心事,一路无话,等车七拐八绕地开进了她家巷口时,她才诧异,远山居然对路这么熟悉,连问都没问就把车直接开到了她家门口。
  顾曼,当初你家条件不差呀,如今怎么还住这鬼地方?远山下车时不小心被路边的碎砖头绊了一个趔趄,他站稳后忍不住抱怨道。
  顾曼顾不得搭腔,快步往家去,推开门,院里屋里灯都大开着,一个看上去和善麻利的中年女人正在院子里像女主人一般忙碌着,顾曼看见院角的大澡盆里堆了老公的衣服,想必他连澡都擦过了。女人见了远山和顾曼笑着招呼,顾曼一阵不安,止不住连声道谢。
  爸和小宝都没事吧?我打你电话,你手机丢家里了,急得我......顾曼一进屋,老公就伸着头叨咕。
  床头柜上,搁了一只崭新的保温桶。吃过了?顾曼问。
  吃了吃了,是这大姐带的汤,说是鳄鱼骨头汤呢,鲜得很。老公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孩子一般讨好地压低了声音说,我还给你留了一口,你也尝尝!
  顾曼早就尝过这汤,上次在齐军的酒店里,上了一道叫鳄鱼的眼泪的菜肴,一 种看上去像豆腐饺子的食物浮在鳄鱼骨头汤,捞一只咬一口,里面是汤汁,有点苦。当时她还在想,真是鳄鱼泪么?
  顾曼,这是你老公吧?远山在院子里和阿姨说了几句话后也进了里屋,冲顾曼老公伸出了他长长的手臂。你好,我是朱远山,和顾曼齐军是老同学,齐总的车居然碰了你家老头和儿子,真是对不住,刚才齐总打电话交待我一定替他向你赔罪,他今晚有要事,实在脱不开身,不然一定会登门谢罪的。
  顾曼回来了?老厂长和小宝没事吧?隔壁胖哥穿着浑身是灰的老头衫走了进来,面带馐色道,我们今晚搬了,唉,拗也拗不过去,还是走吧!你们要准备准备,听说这里明天就断电了。
  邻居走后,顾曼两口子默默叹气,也难怪,整个家属区,就剩他们两家了。今晚邻居再搬走,与他们为伴的就只有这废墟里的虫蝇鼠蛇了。
  不如,你们也搬吧,我看这大热天,兄弟躺这里,也不是事,这老房子又热又潮湿人躺着容易生褥疮不说,这离顾曼单位也太远了吧?而且人都搬走了,一个女人来来回回也不安全。远山说道,我看,就趁今晚也搬了吧,老人小孩都不在,你们俩也好搬,我来叫个搬家公司,东西拾掇拾掇,我还有一套房子空着没住人,你们就去我那住着,先走再说!
  那怎么行!顾曼嗫嚅着,这房子可是老爷子的,我们没法做主。
  我看行,搬吧,就听老哥的。我看这房子风水也不好,这一二十年家里就没太平过,早搬走,老头和小宝也不得挨车撞。曼曼,咱搬,老爷子的房子也就是我们的,你跟我这些年也受苦了,搬,就按他们给的条件,得一套房子我们一家人敞敞亮亮地住也就行了。姐那边,你甭管,我跟他们说。顾曼见老公这么说,虽有犹疑也只得答应了。她也知道,这里终是要搬的,这里就是城市光洁肌肤上的一颗脓疮,最终,会被清理。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能力搬走一个家呀。况且她也怕,无论新旧,这好歹是自己一大家子藏身的地方,可是拆了它,那一笔补偿款,还有姑姐一家觊觎着,如今房价这么高,她指望什么再重新安起一个家呢?
  【第四章】
  第二天,搬家拾掇到后半夜的顾曼被电话吵醒,她拿起电话,一骨碌坐起身来,秦主任,对不起,我昨晚搬家睡过头了......哦,好,嗯,谢谢秦主任,您都知道了呀?托你福,没什么,谢谢你关心!
  顾曼喏喏地挂了电话,环顾这个垂着淡绿提花窗帘的新屋,有点疑身梦里的恍惚。秦主任怎么突然态度这么好?居然还说搬家乱,就多休息几天,连带照顾家里病人了。就因为那张购物卡么?
  顾曼拢了拢头发,下床。得去医院,总不能老让外人在那熬着。打开房门,呦,一股热浪直扑过来。她扭头看看,墙上的空调送风口还在上下移动不停地送着凉风。她赶紧抓起遥控器把它关了,这一夜,得费多少度电呀!推对面的门,见老公还在酣睡着,他倒好,不要动弹也不用操心,养得白白胖胖比二十多岁刚认识他那会儿还显得年幼。轻轻带上门,进卫生间,这楼上的光线好,盥洗池上的镜子又大,却照得她更加黄瘦憔悴了。唉,人哪,就是命!她避着镜子中自己的眼睛,四处打量着这卫生间,这房子得多少租金哪?看上去什么都像是新的,甚至台子上的洗漱用品都跟宾馆似的一式两份归置得好好的。不管了,也许这辈子就是考虑太多才会累成这样。顾曼带着几分愤然,用力地刷着牙。刚洗漱好出来,客厅的防盗门咯嚓咯嚓响动了几下,她的恐慌还没完全升起来,昨晚一直帮她收拾东西忙到半夜的阿姨推门进来了。顾曼不习惯像远山那样顺溜地喊她阿姨,自己也是劳碌人,还不一定有人家过得安逸呢,有什么资格充得像个阔太太似的称人家阿姨,顾曼谦卑地喊她大姐,仿佛自己就是和她一起做工的姐妹。
  大姐,你这么早就来了,没休息好吧?顾曼快步上前接过阿姨手里拎着的保温桶和一袋重重的菜蔬。
  没事,没事!朱总在楼下,你要是好了就下去。他说送你去医院。阿姨满脸堆笑手脚麻利地把东西拿到厨房摆放好。
  顾曼千恩万谢地出了门。也不用爬楼梯,电梯嗖嗖地就人从10楼送到了一楼。刚出玻璃门厅,就听到车喇叭声,前面合欢树下的停车位里,远山按下车窗冲她挥了挥手。
  怎么样?睡得还好吧?这房子还满意吧?远山边开车边笑着问。
  都好都好,就是,房租......顾曼使劲扭着手指,有点吞吞吐吐地说。
  要什么房租,你只管住,也许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远山哈哈笑道。
  那怎么行,我可买不起!顾曼地挺直了身子认真地说。
  你呀,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怎么后来弄成这样了?人就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初齐军家是农村的,穷。你是城里姑娘,爸妈哥哥都有工作,你去食堂打的是两块钱的菜,我们吃的是五毛的。天壤之别,当初我们班,就三个城里人,你们仨是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羡慕嫉妒的对象。远山说到这里,顿了顿,把车窗开了一条缝,点上一根烟,用力地抽了一口,继续说,齐军那时对你真是上心,为了陪你一起吃饭,吃两块的菜,他星期天就去工地当小工,晚上回来累得跟狗似的。唉,那次你哥来学校找你,怪我多事,惹的你哥抓住他就盘问,盘问后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让他癞蛤蟆别想着吃天鹅肉,说你家里都给你相好人了,这次放假他来找你就是带你回家相亲的。齐军也是有血性的......
  远山后面又说了些什么,顾曼完全听不见了。她终于把那段失去的记忆找了回来。她想起来了,那次放假,她和同学去城隍庙买彩纸,快毕业了,女生们流行折纸鹤,一千只,用线串在一起,代表恒久不变的爱。那天翻日记,日记本里还掉出几只彩色的纸鹤来。从城隍庙回来,正好在学校门口遇到哥哥,哥哥神神叨叨地拉着她就往外走,说赶紧回家。当时还吓得要命,以为家里爸妈别是出什么事了。结果,什么事都没。倒是几天后回学校,齐军好好地就不理她了。平时一到吃饭时间,齐军就会在食堂门口的大树底下等她,然后两人一起去打饭,一起端到食堂外面的小石桌上边吃边聊。那天,等到食堂菜都快被人打光了,也没见齐军来。总算遇到来打水的远山,告诉她齐军都吃好回宿舍了。好像从那以后,俩人就没再说过话。顾曼更是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就跟他哥单位的车回家去了。从此,和齐军便再无交集。
  到了医院,小宝和公公正吃着早饭。边上那个闯了祸的司机在照顾着。顾曼走过去抚了下儿子的头发,心疼地问,手可疼?
  小宝抬头灿烂地笑着,不疼,没事的妈,就是疼,住这里也值了。
  顾曼听得心酸,赶忙背过身,匆促地揩了把脸。命!
  一上午顾曼在病房里陪着公公、儿子,虽然公公她时时需要看着,别乱动弄掉了输液针头,但她依然感觉这是她许久没有体会过的安逸了。忙惯了的人闲不住,她一会起身给小司机倒水,一会又削水果递来递去。实在没事了,她居然拿起一张纸巾慢慢地折了起来。
  妈,你还会折千纸鹤呀!
  什么千纸鹤,我叠的是鹅。听小宝这么一说,顾曼才反应过来,一只软塌塌的纸鹤已经在她手里成了形。她突然害羞似的脸上一热,忙把纸鹤给揉成了一团。
  在医院照顾他们爷孙俩吃好午饭,顾曼有点坐不住了。她跟小伙子打听这病房得多少钱一天,一听她吓了一跳,天哪,都赶上他们一家四口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她忙跑到护士台去询问,他们这种情况,什么时候能出院。护士说,怕什么,反正逮着了有钱人,只管住呗,人同命不同呀,他们有福撞上有钱人的车了。昨晚在他们前面送来的那个,被个没牌的车撞倒,车跑了。还是被过路人发现后报警送到医院的,因为没人给钱,现在还在急救室外加床上躺着呢。唉,医院算倒霉了,人送来不能不治,但撞那么重,又没个人来照应,万一再有什么事,到时候找不着肇事司机,他家人还不得逮着医院告?反正医院跑不掉。
  小护士絮絮叨叨,顾曼心里直想笑,唉,都被撞了还能被她说成是命好。不过也还真是,幸亏遇到了齐军,对了,齐军说晚上请吴校长吃饭,顾曼想,这是她自己的事,可不能让人家花钱。她得回家一趟,家里户口本里夹着一张存折,上面有她每月从牙缝里抠出来存下的钱,一笔一笔累积着,都快两万了呢!这钱就是存给小宝上学的,今天取它一笔,也算用在了刀刃上。
  下午五点钟,毒辣辣的太阳底下,背着一只半新皮包的顾曼微眯着眼在街道上,她一手紧紧护着包口,一手抓着手机贴近耳朵,喂,齐军,你在哪呢?唔,你现在方不方便?嗯,好的。
  顾曼挂了电话,迈着轻快的步子,哼道,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就是怕你负担不起……呵呵,情歌还是老的美,她无比欢快地想。能不开心吗?纠结懊悔一个月的事,今晚就能解决啦!只要小宝能顺利进入实验中学,将来再苦再累都不算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将来像那位大姐一样,去做钟点工。天下父母心,为了孩子,做什么都是值得。
  再次走进齐军这家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顾曼已经没有第一次进来时的惶恐了。许是包里装着厚厚钞票的缘故吧,她把腰挺得直直的,当旗袍美女们躬身问候时,她也报以淡然的微笑。她径直朝那天齐军带她来的包间走,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不知跑了半天头发乱了没有。哦,拐角就有洗手间,她一直随身带着一把小木梳,二十年了。她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脸。然后把长发散开,轻轻地梳。她对着镜子,仿佛看见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长发披肩的自己,她对着那个她甜甜地笑了。
  齐总这招真狠!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钉子户给铲了,让人不得不佩服呀!朱总,今晚请这校长算怎么回事?齐总不是都不爱搭理他吗?
  你懂什么,齐总这是在做善事,不过,他做善事也是一石三鸟哇。吴校长的儿媳这不是刚考到报社记者部了么?钉子户正为儿子差一分不能进实验中学来求齐总帮忙。齐总就跟吴校长说捐赠一笔钱,算助学基金,资助一些贫困生,那孩子就也算一个。前提是,这事得上报宣传。
  那昨晚,真照钉子户家隔壁胖子说的那样,从夹墙上取出那疯老头子藏的画了吗?
  顾曼!朱远山和撞倒小宝的司机从男洗手间一出门,看见站在门口披头散发的顾曼,如同见了女鬼一般惊得大呼。
  顾曼木着脸拖着步子缓缓走在铺着厚厚的如落满松针般松软地毯的走廊上,不知从哪里传来张学友的那首歌: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才又让你离我而去。去他妈的爱!顾曼骂完,又庆幸地想,幸亏,没人说出过,你爱我,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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