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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红楼梦》后续十篇章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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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红楼梦》后续十篇章悦读
  摘出天明(曹天佑李明)百回《红楼梦》后续十个篇章回馈。
  前八十回以程乙本为底本。残酷文字狱下,世已无存1791年前之真手抄本。明义《题红楼梦》二十首诗(1760左右),其见手抄本《红楼梦》书名及全本内容与后来这种《石头记》书名不见八十回后只字内容大相径庭。为一明证。曹翁敦诚生前《红楼梦》得不到出版,以其实际情况还用不到程高类来“多事”罢,中国封建主义社会出版制残废了《红楼梦》,明显的。(祥见天明红楼梦诸多论贴)
  如其《序言》所述:
  此天明百回《红楼梦》作者意识;版本意识;文本意识及天明标准科学体系。或完善《红楼梦》红学基础之工作。
  文本意识的“天明标准”是原著曹翁《红楼梦》前八十回与李明后续二十回共同形成之体系。三大概念:一种以“甄士隐(真事隐)”曹家与皇室恩怨,曹家被抄,而“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概念;一种以《红楼梦》故事源起“宝黛爱情”悲剧结束“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概念;上述两种概念必须以十九年时间概念约束。一个原则:维护“宝黛爱情”的《红楼梦》原则。一个灵魂:《红楼梦》是大观园里之梦;大观园是《红楼梦》之灵魂。简称:三大概念;一个原则;一个灵魂。谓之:天明标准。
  扬弃中华传统文化,继承发扬其精华,摒弃其糟粕,曁反映出当代文学接榫于传统优秀文学而传承香火典范。接榫完善一本最靠谱之《红楼梦》。
  第八十一回  众裙钗齐聚怡红院 史湘云笑填酒鬼词   
  宝玉天生痴性,说女孩儿是水,水柔而清澈。正是心中物看眼中之物,行事乖僻,晴雯的死,芳官为尼,二姐姐出嫁,这些曾经与他耳鬓厮摩过女孩儿,死的死,去的去,惹得他无人处混抹眼泪。这天早饭后,他沿湖山石边到芙蓉树前掉了一回泪。看见缀锦楼门窗封闭,更添怅然。正恍惚间,便听见身后一声:“二哥哥,原来在这里。”宝玉闻声知是湘云。湘云上前拉上宝玉便走。麝月带小丫头也寻到这里,众人就一处回怡红院。
  原来黛玉,探春,李纨,湘云一起都来怡红院,不见宝玉。袭人疾忙照应。麝月,秋纹带小丫头们分头去找。湘云也说要去找。
  宝玉听说他们来了,就去把心情打了个颠,快步先到了怡红院,进门便嚷道:“有客远方来,不亦乐乎!”众人皆笑了。
  李纨说道:“宝兄弟也该知趣还个东道了。”宝玉满口应承:“那是。那是。”众人又笑一回。
  湘云进来说道:“二哥哥已经在秋景思春了。”就去把刚才情景说一回。宝玉和黛玉目光对视了一下,宝玉疾忙避开了。探春说道:“秋景思春,倒把天下痴男情女羞得无地自容了。”黛玉抿嘴一笑,说道:“怎么不是,可惜‘ 红绡帐里,公子无缘’。”宝玉装没听见,兴兴头头说道:“今我做坛主,让厨房另作一天伙食。拟个题目就叫《秋景思》,填词最好。还须把宝姐姐,秋菱,岫烟一并请来。”可惜宝琴,李纹,李绮不在。惜春又要画画。近日烦闷,众人不约而同到了宝玉这里,如此正合心意,也就惺惺相惜,心照不宣了。
  丫鬟们对白热闹谁不喜欢,屁股颠儿张罗起来。袭人拿银两找柳家的去做安排。黛玉喜欢到处逛逛。湘云去请岫烟。宝钗须李纨去请。丫鬟把桌几并在院子里,摆上瓜子,水果,又搬出一坛好酒来。宝玉,探春吃茶,坐在一起议事。门上由小丫头看护,传宝二爷话不许放闲人进来。
  李纨到了宝钗处,先去问候薛姨妈,薛姨妈拉了他,问病可好了,相互礼节一番后,李纨才去推开宝钗房门,宝钗和秋菱都在屋里,宝钗正作女工,见李纨忙起身招呼。李纨拿起绣活称赞一回,便说明来意。宝钗说道:姊妹们也该聚一聚。”问起秋菱,秋菱对前时宝玉唐突事还不尽然,却又经不住诗词诱惑,便无可不可喜形于色应允了。
  三个人来到怡红院,人也都聚齐了,秋天太阳天难得,院子里喧阗热闹,满院红红绿绿,嘻笑颜开。两个小丫头在边角落争吵,一个说他穿新做花褂子不好看,说道:“人没生好,糟蹋衣裳。”另一个两手叉腰,叽刺道:“你尽穿你妈给你铰短了的旧衣裳你就象个人了。”秋纹过去喝退两个小丫头。
  众姊妹们围坐桌前,宝玉一一见过礼,说道:“唐人诗宋人词亦如法道,本不该有孰轻孰重。”说到这里,怕说下去会被人拿住了把柄,便支支吾吾想下文。偏黛玉聪敏过人,就“扑哧,”将刚吃一口茶水喷出。众人初还纳闷,瞧瞧黛玉,又去看看宝玉,再细细品味刚才话,禁不住“嗳哟,”一个个笑弯下腰去。李纨一本正经说宝玉:“你就直截了当切题,不是孔夫子就先把个孔夫子样子作起。”众人又笑一回。宝玉讪讪,说道:“各位都是有一把子,比不得我,要秋新意,我是要去挖心搜胆憋一回了。”探春说道:“虽是玩儿,也需立个规矩,才不似脱僵野马,无边无际。词最是自由,除了严格词牌,内容要限定在‘秋 ’上,其新巧意趣,还须各自去定夺。”宝钗说道:“也应该这样,怕要一首词就难了。唐人写尽了诗,宋人未必没写尽了词。”黛玉说道:“我可是‘ 绿肥红瘦’了。”宝钗笑道:“林妹妹‘误入藕花深处 ’也未必可知。”黛玉闻此言,脸颊泛红,想去发作,思量还是不去理会好。就听宝玉说道:“也就这样子了,太阳下山前,作完一首词,其间,在这个院子怎么顽儿都不为过。”众人感觉新异,也就散开各自尽然。
  门上小丫头领素云找李纨,素云对李纨说道:“老太太让鸳鸯姐姐问奶奶病好了吗?我说好了。鸳鸯姐姐坐会子就走了。”李纨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事。素云说没有,刚走了不远,又被李纨叫回来,说他要晚些时候回来,有人找就说我在宝兄弟这里。素云走了。李纨去找袭人看中午都有些什么安排。
  湘云自去找宝姐姐说话。自从宝钗搬出去他们就没有见过面了,湘云有很多私房话要告诉宝钗。
  秋菱缠住黛玉,讨教词方面事儿。黛玉对有这样个学生也欣慰,就细致说给秋菱。宝玉想加入进来,无奈黛玉对他视而不见,秋菱为那天事还耿耿于怀,显然在疏远他。宝玉自觉无趣,便去找岫烟说话。一句话就把岫烟姑娘弄个大红脸。宝玉说道:“薛兄弟不知是那世修来好福气,我这一辈子是不遂意了。”换别人晓得他是这个德性,也就顽笑一下子,偏岫烟不善言语,又被问起羞事,红了脸,不知怎样去回答宝玉,心里去想道:“都说是个痴人,果然有些聒噪。”宝玉看岫烟眉黛低垂,粉脸娇羞,一下子就看呆住了,原来好女儿总有几分相像,犹如睛雯犹如黛玉,想到晴雯,宝玉又痴痴呆呆了。岫烟什么时候离去也不晓得。
  摆饭了,七八个嬷嬷婆子抬的抬,端的端,摇摇摆摆进了怡红院。丫头们疾忙撤换茶水果碟,摆上佳肴。就见李纨,袭人对视一笑。众人往桌子上瞧去,原来有宝玉喜欢吃的红烧鹿筋;有黛玉喜欢吃的芙蓉蒸糕;有宝钗喜欢吃的豆腐鲟鱼;有探春喜欢吃的杂烩熊掌;有湘云喜欢吃的卤香烂猪手;有秋菱喜欢吃的青瓜拌牛舌;有岫烟喜欢吃的莲子烧对虾。李纨则去要了个当归清蒸鸡。众人也都兴头入坐。柳家的为了巴结宝玉又少不得添了许多时令佳肴,晓得宝玉不会去亏待了他。
  湘云,秋菱,岫烟早把体己佳肴拢在跟前,湘云还拿眼觑着桌子上,大有“得垅望蜀”之意。身边黛玉就去拍打他,说道:“看哟,刘姥姥又来了呢。”旁边是围观着的丫头们,都去笑了。湘云咬了牙就去撕打黛玉,黛玉早唬得捉住身边李纨,说道:“云儿要来搏命了!”李纨笑着护住他,对湘云说道:“你看把他唬得,就饶过他罢。”湘云不禁也笑了,说道:“我不看你不经打,也饶不得你的。”众人又都去笑了。
  八个人围坐一桌,宝玉笑着站起身来说道:“云妹妹也别去争了,我来说个新鲜吃法,大家看怎么样?”湘云说道:“二哥哥,你就说呢。”宝玉说道:“《论语》‘食不厌精’少不得细嚼慢咽。而憨吃闷喝,粗汉俗妇也。故雅吃多乐趣,或歌舞,或管乐,我们也就罢了。且去说两句雅语‘讨’吃,便得趣味了。”宝钗说道:“有点意思,趣味就在个‘讨’字上了。”宝玉看了他,说道:“宝姐姐说得是,属于自己的体己佳肴,别人要去吃,须说出个吃的理由来,方可让他去吃。”湘云说道:“我听明白了,就是要去说两句‘诗话儿’,才能去吃别人跟前的菜,是这个意思么?”都去笑了。秋菱兴头说道:“倘或我说得好,他说不好,这个公案怎么断呢?”宝钗笑道:“也不能让他就是个‘阿瞒’的,众人说对,也就对的了。”这里才讲完,只见湘云,秋菱,岫烟早去把桌上菜肴尽数拢到跟前,惹得围观丫头们哈哈大笑。宝玉只剩得一杯一箸,众人又是一阵大笑。湘云大嚼着卤猪手,对宝玉说道:“二哥哥,只吃酒不吃菜?”秋菱捂住嘴没让笑出声。宝玉就伸箸夹了湘云跟前红烧鹿筋,说道:
  绫罗改袈纱,只为化缘来。
  说完就去夹了一块鹿筋。湘云说道:“也还过得去。”黛玉和宝钗就去看了宝玉一眼,一个似笑非笑;一个平淡无奇。就听得宝钗说道:
  太公钓鱼本无钩,只缘鱼儿自己来。
  说完,就去秋菱碗里夹了鱿鱼丝。黛玉说道:“我口拙,也就没了口福。”湘云跟前已拢了三四个菜,正嚼着一个鸭舌,就去伸箸夹秋菱碗里牛舌头,说道:
  此时鸭舌头变成了牛舌头。
  秋菱赶紧捂住了碗,说道:“云姑娘话欠斟酌。”众人都说该罚。黛玉也听出是在揶谕他,便扑上去撕嘴。湘云笑着讨饶,把嚼着的鸭舌全吐了出来。众人大笑。黛玉就按住湘云狠狠灌了一杯子。李纨伸箸夹湘云碗里鹿筋,说道:
  福禄(鹿)更精(筋)神。
  众人拍手称好。原来鹿谐音禄,精谐音筋。大家同饮一杯。
  探春指宝玉作弊。原来宝玉的丫头偷偷在岫烟,秋菱碗里夹菜给宝玉。都说三人该罚。秋菱只是笑,岫烟感到委屈,说道:“‘罪’在他人,与我无关。”并说道:“窃者盗物,被窃者也同罪么?”探春说道:“此窃与彼窃不同,此被窃与彼被窃亦不同也。此窃与被窃都是眼睁睁的去看着去‘偷’,就有‘同流合污’之嫌了。”宝玉拍手道:“断得切,断得切。”就去命人倒酒。岫烟自没了说词,就从宝玉开始罚。宝玉拿箸敲打着碟沿,说道:
  夯货哟夯货,小燕花花。实实一双,牛舌对虾。
  小燕和刚才穿新花褂子的花花不依了,去说道:“无功倒也罢了,有这样当主子的么?”说完非要去灌宝玉。众人也说词俗该罚。宝钗说道:“古人都不在席桌上动真刀真枪,能助酒喷饭,也就是那样个意思了。”众人又才去看了岫烟,秋菱两个。宝玉悄悄去把酒给小燕和花花吃了。听秋菱说道:
  昏昏又昏昏,不知先前事;也就三两箸,凭他嚼舌去。
  都拍手叫好,宝玉放下酒杯,连连道:“骂得妙。骂得妙。”黛玉说道:“‘毒舌妇’也该让他了。”宝钗笑道:“名师出高徒,也就是‘青出于蓝’了。”湘云拍手道:“宝姐姐这句比那句还好呢。”黛玉就去撇嘴,说道:“两个斜眼对上了,放屁都要一齐去歪了放呢。”众人哄堂大笑。湘云笑着伏倒在宝钗怀里,宝钗推他起来,笑着说道:“颦儿这嘴也真该打了。”岫烟笑完,说道:
  足多躬身行,热羞红皮酥。一根直肠子,连心都可无。
  众人拍手叫好,说道:“一根直肠子,连心都可无。”把个虾米子也活灵活现了。众人齐饮。
  吃罢饭,丫头伏侍漱口,盥手。撤了席,换上茶水果品。院子另一边又摆上撤下的席供丫头们用,就有嬷嬷婆子偷偷跑进来拿起大骨大肉吃着又跑出去。
  饭饱酒足,也都是意趣兴头,各自消遣了。秋菱,岫烟少来院子,就去院子各处转悠;宝钗去了屋里翻看书籍;湘云还在桌子前一杯一杯吃酒;李纨和探春坐在一起说着事体;黛玉去了游廊逗着雀儿玩;宝玉兴头的跳上蹿下,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顽笑。
  岫烟对芭蕉下一对仙鹤兴头,就去把两个撵到了无退路处,便撕下一块芭蕉叶子喂他们,两个仙鹤挤在一处,也都是无动于衷样子。一个小丫头走过来,说道:“岫烟姑娘,他不吃芭蕉叶子,我们都是拿虫儿和菜叶子喂他们。”岫烟问道:“他两个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么?”小丫头点点头,说道:“秋纹姐姐说,他们是一对儿。”说完,便去用手赶一下子仙鹤,两个仙鹤又去动了动。岫烟问道:“他们不会飞了?”小丫头点点头,说道:“翅膀都是缝起来的,跑起来就象个鹅郎样。夏天的时候,他还把我撵到了水塘塘里面呢。”这时,就听秋纹在叫他。小丫头对岫烟说道:“秋纹姐姐在叫我了。”说完,跑开去了。
  秋菱一人转到了后门,这里很静,因为白天,门上锁都是虚挂在上面。秋菱取下锁,开门探头,见花园甬道连着湖山石。这里倒也安静,秋菱就开了门,蹲在门外面,用树枝在地上写着词儿。一会儿,就见一个小丫头在门口对秋菱说道:“菱姑娘,你在这里看着下门。”说完,跑走了。
  院子里的小丫头都放出去了,有回家的,也有串门去了的,也有跑到苇丛里,山坡上玩去了的。难得一个好天气。怡红院也少有了吵杂声,有在书房里铺上纸笔墨,也有在外面桌子上铺上纸笔墨。宝玉是主人家,少不得蹿上跳下,去问着别人可否有了?
  太阳就要下山了,天边有了馀辉。起了风,吹起了枯黄叶子。放出去的小丫头们也都粘泥带草回来了。
  众人完了稿,拟写在纸上。由宝玉监稿,依序看去。
  《如梦令》
  李纨
  磁灯佳人窗纱,
  才把晚妆卸下。
  听得雁子声,
  窥天秋空风煞。
  掩住,掩住,
  还是乱了鬓发。
  众人赞一回,探春点评道:“寥寥数语,把个‘秋’夫人活灵活现了。”众人都说这个“秋”夫人也点得切。探春又说道:“我的就是俗语村言了。”看去。
  《踏莎行》
  探春
  庭院楼阁,芭蕉紫荆,
  三二雏燕偎卿卿。
  玉毫香砚腻花梨,
  凝住了旧时心情。
  凭栏遥望,天高云低,
  秋风琵琶乱旋律。
  高山流水空无人,
  鸟语花香不知音。
  众人皆点评道:“高山流水空无人,鸟语花香不知音。”把一种空旷无奈,表现得洒洒淋淋了。又看下去。
  《青玉案》
  宝钗
  寒塘孤柳败叶残,
  枯枝蜓,蓬干稀。
  秋水鸳鸯不离异。
  琉璃瓦墙,藤蔓苔藓,
  仿佛故人语。
  金暖阳华蘅自香,
  石寒阴柔木且犀,
  错意错失乃天意。
  伫立空望,漫空飞絮?
  已没了头绪。
  李纨评道:“‘秋水鸳鸯不离异’虽然平实,给人一种亲厚。也脱去‘钗式’的典故写意。”众人再看下去。
  《江城子》
  黛玉
  芊竿清悠更有节,
  怎禁得,露滴溜。
  枝枝叶叶,
  都是空馀留。
  静夜滋滋暗溢香,
  秋月下,虫啾啾。
  幼稚孑孓头争东,
  粘腻腻, 毛茸茸,
  枉自了小娇儿,
  好皮裘。
  一根筋破万事休,
  空荡荡,早无有。
  众人一阵沉默。半晌,宝钗说道:“能把个稚竹儿叙得这样生动,也只有颦丫头了。”众人都点头。又看下去。
  《苏幕遮》
  湘云
  白夜烈,魂嘶眦,
  相见无形,
  云寄相思语。
  惊枭一声冲天去,
  树怔风哑,
  静谧月皎皎。  
  酒一樽,人一个,
  松了云髻,
  敢与魂逍遥。
  瓮罄身歪犹自笑,
  扶了再倒,
  只说秋月好。
  众人看罢,一齐笑起来,都说是个云酒疯子。又看下去。
  《惜分飞》
  秋菱
  风吹来就该去的,
  慌慌可择落处?
  还是尽彷徨。
  轻飘飘不甚明白,
  事重重更易断肠。  
  筋斗跌得多了,
  即事理文章。
  待闲遐时,回眸望。
  黛玉惊呼起来:“了不得,徒儿‘青出于蓝了’。”众人皆笑。宝钗说道:“‘筋斗跌得多了, 即事理文章。’也难得他有这样的好句子。”又去看岫烟的。
  《点绛唇》
  岫烟
  秋芹冉冉,
  脆生生水儿也淡。
  露冻霜重,
  愈添得娇艳。
  守得香闺,  
  污浊不染。
  清爽爽,再炎再寒,
  还应味依然。
  众人拍手称好。李纨说道:“我喜欢这句,‘再炎再寒,还应味依然。’”最后看宝玉的。
  《清平乐》
  宝玉
  绿枯红萎,
  天伸催花手。
  春还胭脂粉正浓,
  秋就香消骨瘦。
  阳神尽雪婆娑,
  月宫寒桂氤氲。
  休去说花谢了,
  来年还满枝头。
  探春点评道:“宝玉这词儿有点意思,‘休去说花谢了,来年还满枝头。’也难得这样的年轻心热。”都去笑了。
  最后,众人一致推荐《苏慕遮》最好。“酒一樽,人一个,敢与魂逍遥。”更是把天下酒鬼羞得无地自容了。宝玉想去说什么,就听李纨说道:“宝玉,这回谁殿后呢,你是坛主,你说。”宝玉只得去说道:“我是没长进的了。”众人都去笑了。这时,袭人来说道:“老太太让姑娘们过去。”莺儿也来找到宝钗,说屋里有事。宝钗便带了秋菱,莺儿别过众人。
  宝玉和众姊妹们说说笑笑,穿廊过甬,出园簇拥着去了老太太处。
  后事端的,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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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回  潇湘妃子庐山真容 薛家浪儿再走他乡   
  原来,老太太晓得宝玉他们作诗词的事,便备下了晚饭。
  堂厅桌椅都摆好,丫头们捧杯拿箸伺候着。老太太已在位置上坐了,姊妹们上前问候了老太太,老太太问:“怎么不见宝姑娘?”李纨说明事体。老太太便拉了宝玉,黛玉左右坐下,探春,湘云,岫烟也依序坐了,李纨旁边伏侍着老太太。菜摆上桌,丫头们又摆上酒杯。
  老太太说道:“晚上都少喝一点罢,我谁都没有去叫,就想跟你们坐在一起吃吃饭。”众人都还馀兴,又没有其他长辈在跟前,也就不拘束,边吃边说笑。湘云吃酒叽叽呱呱话特别多,挨着他的岫烟又少说话儿,探春就伸手拿了湘云酒杯,说道:“你还是少喝点酒罢。”大家一起笑起来。黛玉说道:“花仙酒鬼他都作了呢,就差悬壶扯蟠,赤了脚成行者了。”众人更是大笑,湘云笑着就起身要去拧黛玉的嘴,被身边宝玉拉住。
  老太太笑着说道:“林丫头跟凤丫头的嘴都是一样厉害,那一个是讨巧,什么人跟前都敢去说。这一个是要择人,嘴都是一样的不饶人。”说完,就去把黛玉拉进了怀里。黛玉自去把脸儿红了。老太太说道:“什么又是花仙酒鬼,这些名儿倒也趣。”宝玉就疾忙给老太太说了湘云酒醉芍药花下,今天又作酒鬼词。老太太笑了,说道:“云姑娘性情儿跟你们又不一样,他是藏不住话,不防头的。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每个人什么性儿,也都晓得。”黛玉从贾母怀里起身来,老太太又说道:“各人都有各人的脾气性儿,象邢姑娘不多言不多语,也还是讨人喜欢的。”
  探春说道:“老太太喜欢二哥哥什么呢?”众人都笑,想听老太太说话。宝玉去低了头,老太太瞧瞧宝玉,说道:“要说起来,我还真不晓得喜欢宝玉那一样呢。”众人一起笑了。宝玉笑着给老太太敬杯酒,贾母端起酒杯,说道:“你们看,我还能去说他什么呢?”“哈哈哈哈。”众人一起大笑起来。旁边伏侍的丫头也都笑起来。吃罢饭,漱口,盥手,众人就告辞老太太,回自己房去。湘云跟贾母住在一起。
  出了门,各自散去。已是掌灯时,宝玉送黛玉回潇湘馆,慢慢在甬道上走着。宝玉说道:“那句‘静夜滋滋暗溢香’是怎么想出来的?把个夜竹儿说活了。”本是一句巴结话,黛玉鼻“哼”一声,说道:“那去比得了‘金暖阳华蘅自香’?”宝玉晓得是赌气话,习惯了,也不上心,两个又走路。
  听黛玉说道:“一天大似一天,你不要还是个不醒事儿的样儿。”黛玉的话,听得宝玉甚是迷糊,就说道:“宝姐姐经常劝学,我也是听着就是了。”这一个才说完,那一个就跺着脚儿道:“宝姐姐,宝姐姐,我冤枉你了么?你一天都把你的宝姐姐挂在嘴巴子上呢。”不禁滚出眼泪,就快步前去。
  宝玉跟上去,拉住黛玉,递上帕子,说道:“这又何苦来呢。”黛玉扭开手,拿出自己手帕拭泪。两个立了一回,黛玉又去走了。
  宝玉跟在后面,思忖:颦儿说的话可就是那样个意思了。便暗自兴头。面前就是潇湘馆,听黛玉说道:“今后少见面了罢。”说完径直去了。宝玉听见,怔在那里,刚才的兴头也丢到爪洼国去了。怔了一回,也怏怏回怡红院。
  宝玉敲开门,小丫头看见他样儿,也不说什么,关上门,忙自己的去了。麝月,秋纹见宝玉失魂落魄样儿,估摸到六七分,也不说什么,仍作着自己事情。宝玉进屋就坐到桌子前发怔。袭人估摸到八九分,端上一杯茶,就去问道:“太太有什么事么?”宝玉摇摇头,便唉声叹气,坐立不安,说要去看林妹妹。袭人说道:“才在一起,怎么又要去见?”麝月,秋纹两个也拿不爽眼睛看宝玉。这一个和那一个,明显那一个占强,都是丫头,尽都怕到潇湘馆,主子是这样的,你去了还能不把头低着点。不说这一个唉声叹气。
  黛玉进了潇湘馆,开门的雪雁见姑娘泪眼,再去瞧瞧不远处宝玉,就轻轻关上了门。
  雪雁进屋点上灯,就去了外面屋。紫鹃伏侍黛玉换了衣裳,便扶他在榻上躺了,自己坐在旁边绣墩上作着针线。雪雁虽是黛玉带来的,却不比紫鹃通事故,一直跟黛玉贴身的便是紫鹃。倘或把袭人给黛玉,把紫鹃给宝玉,便会乱套,见老太太也是会用人的,内政通外政,《淮南子·兵略训》曰:“‘人尽其才’是也。”紫鹃见黛玉如此情绪,便知又和宝玉拌嘴了,就说道:“那人是根木头,姑娘又不得主意,怨不得人惶惶。”黛玉就“呸”一声啐道:“让别人说我们屋里的莫教养,你去‘惶惶’什么了?”紫鹃说道:“我都是为姑娘好,倒成了个‘吕洞宾’。”黛玉说道:“你越发来了呢。”说完,想着自己孤苦伶丁,便又去掉眼泪。紫鹃叹息一声,递上手帕。这时,就听得有人叫门,象是宝玉,黛玉就去把身子转向里面。紫鹃起身自去开门。
  原来,宝玉心神不宁,还是来看黛玉。紫鹃开门说道:“姑娘疲倦,想早些休息呢。”宝玉说道:“我就来问候一下子。”说完,进了门。同来的有秋纹,还有一个提灯笼的小丫头。
  进屋,秋纹和小丫头在外屋跟雪雁说话,雪雁给两个倒了茶。
  宝玉进里面屋,见黛玉朝里躺在榻上,便叫着“林妹妹,”就去在绣墩上坐了。
  黛玉回过头,说道:“你怎么来了?”宝玉只是笑。紫鹃端上两杯茶,放在几上,出去又把帘子放了下来。
  黛玉转过身,坐起来,朝宝玉头上戳一指头,说道:“呆子!”宝玉却趁势往榻上来,被黛玉推开,就坐在榻上,黛玉掖好薄锦被子,说道:“别人瞧见象什么样?”宝玉便要看黛玉手上的伽楠串珠,元妃送给老太太生日礼物,宝玉要了来送给了黛玉,宝玉拿起黛玉手,撸其袖露出雪白肌肤儿,伽楠串珠在手腕子上呢,宝玉借闻香,却被黛玉抽回手。宝玉就去里面衣裳里掏出荷包,给黛玉看,说道:“还在呢。”黛玉去瞄一眼,轻声说道:“涎皮赖脸的。”声音小,宝玉没听得清楚,兴头问道:“林妹妹,说什么呢?”黛玉要茶吃,宝玉疾忙把荷包塞进衣裳里,端茶给黛玉,黛玉吃一口,递给宝玉,宝玉就在黛玉吃过处去吃一口。兴头了,就叫唤着紫鹃。
  几个丫头在外屋也说得热闹。紫鹃提壶进来,去瞄一眼黛玉,黛玉拿书看着。紫鹃就说道:“两碗茶怎么都喝到一碗去了呢?”宝玉笑道:“我是看你们有没有偏心眼呢。”紫鹃说道:“二爷把我们说得跟你们家的一样的了。”外面秋纹听见。说道:“蹄子,就把那件事记牢了。”宝玉笑着问道:“秋纹,这又是怎么回事呢?”秋纹就掀开帘子,站在那里说道:“还是二爷生病那一次,医生说忌茶,我们给二爷喝的茉莉菊花水,紫鹃陪林姑娘来看二爷,看我倒的茶不一样,偏被这蹄子记住了。”宝玉就笑着说道:“紫鹃姑娘好记性,今后不知是那个主子的福气呢?”紫鹃提着壶,没好气说道:“我有啥子好记性,连‘船来了’都记不得的。”说完,气呼呼出去了。就听外面丫头们一阵笑。
  黛玉说道:“亏他还记得起这件事。”宝玉惺惺,本想去说:“有其主必有其仆。”却没说出,仍去坐在榻上,笑着问黛玉道:“林妹妹,之前我想来歪着就跟你歪着,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黛玉放下书,对宝玉说道:“宝玉,我来问你,舅母要给你说媳妇,你依么?”宝玉摇头。黛玉说道:“偏要给你说呢。”宝玉说道:“偏就不依。”黛玉想想,说道:“下街的潘小妹难道也不依么?”宝玉迷惑,才知受骗,就要去挠黛玉,说道:“让你贫嘴贱舌。”黛玉唬得缩起身体,讨饶道:“我这惯淹煎的样子谁怜惜?”宝玉听见,就望着黛玉笑。原来黛玉说了句《牡丹亭》中话,自去羞红脸,推开宝玉,却被宝玉拿住,挣几挣,没挣脱,羞喘嘘嘘,宝玉趁势上去吃了黛玉嘴上胭脂。有诗为证:
  颦目娇阗樱桃嘴,香息甘霖妙语声。
  有缘瑛珠相思情,也是前世造化人。
  正当宝玉眼眉饧涩,舔唇咂嘴,就被黛玉推了他个倒仰。黛玉捂嘴自笑。这时,就听嬷嬷外面招呼道:“时间不早了呢。”宝玉问道:“几时了?”秋纹说道:“二更过了。”外屋丫鬟们也都是断断续续说着话儿。宝玉说道:“晓得了。”起身就整理衣裳,问黛玉道:“你让我们少见面了,是什么意思儿?”黛玉说道:“呆子,查园子惹那样大事,你不晓得么?”宝玉说道:“原来宝姐姐搬出去,也是这样个意思了。”黛玉说道:“别人才是聪明人呢,那个去惹你们家的事?我也给你宝玉说一句话,有这本事儿,你去舅舅,舅母面前撒娇去,要能这样,我都天天到院子里去给你烧香磕头呢。”宝玉诺诺,说道:“我晓得了。妹妹早些儿休息罢。”说完,就告辞出去。
  送走宝玉,潇湘馆又冷清下来。紫鹃去铺床熏香,雪雁伏侍黛玉盥洗。
  黛玉卸下晚妆,露出一段“庐山真面目”来,只见:乌发如瀑在肩,上穿了紫绫小衣,松了颈胸扣;下穿着墨蓝暗花宽裤,趿一双青绸绣花鞋。颦目秋水泛波,粉脸春花娇滴。疑似西施水中浣纱,却是杨妃池里出浴。适才柳娘相会,还分明眉目间。黛玉极喜洁,刚才出了点薄汗,便热水洗浴。洗漱完毕,也是三更过,怎么也没瞌睡,就让紫鹃和他一起睡,想说说话儿。紫鹃却睁不开眼,说道:“林姑娘,有话明天再说罢。”说完,再也不出声音。黛玉无奈,转过身去,却又悄悄抽泣起来,也是想起孤零,无依无靠,这些年长大了,更是悲父母不在,寄人篱下之愁。有些又是女孩儿家难隐之事。
  黛玉起身坐在窗下,借着月光,看着夜竹儿垂泪。小小个年纪,偏又聪颖,欢喜时又忧虑,常年累月积疾。不知什么时候,雪雁起来,给黛玉披上薄袄子,关上窗户,轻声说道:“姑娘,床上去睡罢。”紫鹃也醒了,点亮灯,忙乎一阵后,大家又才睡下。也已经是五更天了。
  却说,宝钗回家,便听母亲给他讲一桩事情。
  原来,薛蟠烦家事,就去茶楼清闲。僻街更清静,半天不见一个熟脸儿,薛蟠就去拖过椅子,放上脚养神。闭了一会眼,脚丫子痒,就脱鞋抠脚。见茶倌引人来,却是认得的何二,忙穿上鞋,去招呼道:“何兄,近日那里发财?”何二看是薛蟠,忙作揖道:“薛公子,有礼了。”说完,便落坐。何二是一古董商,平时较少往来,只是两家铺子隔得不远,知其人罢了。这何二最近也为一件事烦心,原来,古董商多有自己的上纤和下纤,即进货与出货,这些都是秘而不宣。上纤告诉他有一商周大古铜鼎在寻买家,他去看了货,东西也王家气派,有绿斑,也有篆文,是一件奇货,价格初议下来。只因何二平时作些小买卖,周转资金不过来,拿不下来大古铜鼎,正在焦虑。忽见了薛蟠,便活动起思想来。他取下手腕子上一串蓝绿珠子递与薛蟠,薛蟠拿过看看,也是有见识的,就说道:“不错,老玛瑙珠子,绿色更好。”何二伸姆指,说道:“薛公子行家。”薛蟠递还珠子,也不言语,一副当铺当家模样。何二接过珠子,说道:“这是楚玉。薛公子可晓得‘卞和献玉’的故事,当年‘和氏壁’也就是这类东西了。”薛蟠自不晓得什么“卞和献玉”,“和氏壁”却有耳闻,就再去拿过珠子看了。何二就觑着薛蟠,说道:“你也去玩个东西,他也去玩个东西,我也去玩个东西,都叫东西,那是有婆子,丫鬟,小姐分别的。”薛蟠笑了,递过珠子,说道:“这话倒有几分见识。”何二见有些意思了,便对薛蟠说道:“薛公子若有雅兴,何不去另一处坐了,受小弟一杯薄酒。”薛蟠本是闲得慌的人,那有不受邀之礼,两个年龄又相当,又是街坊,当即就掀桌推椅起身离开茶楼,去了更有情趣的酒楼。
  至于两个怎样吃酒取乐,谈生意,且不细叙。却说薛蟠醉熏熏回家,就要五千银子,出门作生意。薛姨妈再三追问,才晓得与何二合伙作什么大铜鼎生意。薛姨妈只道是被媳妇逼疯了罢。
  宝钗听了,说道:“屋漏偏遇连夜雨。古董商也是最奸诈之类,哥哥怎么就跟这些人混上了。”薛姨妈说道:“还不是怪家里那背时的媳妇,不是他能把你哥哥逼成这个样儿?”宝钗说道:“家里纵有些不快事,也不该七不说八不说就要拿银子出去作生意。张口五千两,我们家就那么富馀?也是别人不晓得,这些年都吃去了许多老本。他娶媳妇,用去几千两银子,梅家提前回来,宝琴嫁过去,又用去几千银子,这些事他当哥哥的不晓得?”薛姨妈说道:“我也是这样说他,他那脾气儿你又不是不晓得,蹦起八丈高,还怪我不知意他。”宝钗说道:“把哥哥叫来再劝劝他罢。”
  这时,就见薛蟠推门进来,说道:“不用叫,我已经决定下来了。”薛姨妈骂道:“你不是说有事要出去,原来还躲在门外偷听的贼子东西呢。”薛蟠笑着说道:“我也是刚落屋,正想进来,就听你们在说起这个事情。”
  宝钗说道:“哥哥也出去做过生意,知道‘人心叵测’这句话,从没有跟何二打过交道,就去跟他合伙作生意,拿个几十百钱的去交个朋友,也还罢了,开口就要五千两,不说我们境况好些须要斟酌,现在我们的境况你也不是不晓得,那就去拿出来这五千两银子呢?”
  薛蟠说道:“我晓得妹妹的意思,是不放心何二这个人,我已去打探过,他在古董行里倒还本分,又是有宅子铺面的,我素与他无冤无仇,犯不上来陷害我罢,在这京城里面,我不去作贱人,他耗子就敢骑在猫儿的背上来了?这回是他确是有难,一时拿不出那样多银子来,要跟我合伙,说好四六开,我六他四,下纤也以妥当,转手我就可尽赚二千两银子,也是去用本钱赚钱给薛兄弟用罢。”
  薛姨妈笑着对宝钗说道:“亏他还想着蝌儿的事呢。”宝钗说道:“外面的事情,我们不晓得,只不要在‘阴沟里翻了船’便是。眼面前的事情,现在从那里去拿出来那五千两银子呢?”薛姨妈也说道:“你娶媳妇,里里外外用了五千两银子,你宝琴妹妹出嫁,也用了两千两银子,我是拿不出钱来了。”
  薛蟠圆睁眼道:“犯不着劳神你们,我自己去想办法。”
  薛姨妈说道:“我倒给你说,你不要去把南边那几个铺面掏得太空了,年关近了,都是要用钱的。”说完,又说道:“我还没问你呢,这些年不见你拿纹钱回来,那官饷是怎么回事?”薛蟠憋红脸说道:“女人就是不晓得外面的事情,那都是别人看在祖宗儿份上,给你几个人情钱,拿那几个钱还不够人情费呢,今天请这个,明天请那个,多的钱都用出去了。要不是想着要那样些个关系儿,遇到事情好周旋些,谁去讨那些个下贱。”
  这里才说话,就有丫头来问道:“奶奶,厨房问,在那里摆饭?”薛姨妈说道:“就摆在这屋里罢。去把秋菱叫来,一起在这里吃了。”
  一会儿就在屋里摆好饭,秋菱也过来了。也简单,三四个素菜。薛蟠说他已经在外面吃了饭,一边用手抚摩着下巴胡子桩桩,看着薛姨妈碗里米饭说道:“怎么不作妈妈喜欢吃得红稻米?”薛姨妈说道:“难道妈妈去跟媳妇争吃得不成。”薛蟠去把脸红了,说道:“我明天就让人送几担红稻米来。”薛姨妈说道:“算了,作米饭也差不多,该省的也该去省点。吃不穷,用不穷,不会算计一辈子穷。”又去看了薛蟠说道:“你没有事还是回你那屋里去罢。”薛蟠就起身告辞,回屋。
  宝钗说道:“哥哥出去挣不挣钱倒也罢了,就当出去玩玩,散个心。”薛姨妈也说道:“我也是这样说,就出去躲一下子,兴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呢。”
  这里才刚吃罢饭,就听那屋里传来打闹声,只听金桂大声说道:“又是那个相好的情约你了呢,我不耽搁你,你也不用拿话来敷衍我,你有秋风,我自有夜雨,大不了都去图个安逸罢。”薛蟠骂骂咧咧出去了。就听摔东西,金桂的哭闹声。
  薛姨妈青白了脸。宝钗劝道:“妈妈别去管他们,自己保重身体要紧。”薛姨妈说道:“我还想来劝你们呢,难得你这样知事,以后都去躲远开些。”宝钗,秋菱告辞薛姨妈,回屋关上了门窗。不免又是一个哭闹的夜。
  翌日,薛姨妈就派人去打探何二内情,下午,去的人才回道:“没有劣迹,有宅子,铺子也紧挨着咱家。”薛姨妈这才放了些心。又吩咐一个机灵点的家人,在外面饭馆请了何二,只说是他请他的,要他多担待些。何二自是谢了又谢。这期间,薛蟠跟何二你来我往,倒也成了朋友,准备准备,就定下启程日子。
  也没告诉贾家实情,只说走亲访友,贾宅人都知道薛家的事,也不去上心。
  启程这日,何二,薛蟠约在城外见。薛姨妈,宝钗,薛蝌,秋菱等把薛蟠送出门。薛蟠穿着红绸暗花大褂子,足登皮靴,骑铁青大走骡,手上把玩着一对老核桃,乍看上去,倒还象个那家子的人。只带了个随身小厮。大家相互叮嘱一番,不细说,待薛蟠去远了,众人这才进门回屋。有诗这样道:
  霸王呆的甚荒唐,
  骑骡再去走他乡。
  难免英雄吁气短,
  却是儿女实情长。
  后事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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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06: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五回  湘云将离众人哭泣 探春感伤秋掩诗赋  
  湘云还想去荐坛邀姑娘们聚一聚,近来那边家里催得紧,怕一去了,又是何年何月再能见了,也是有预料的。却无奈宝姐姐出了园子,没了个主心骨,终不得个主意,难免意欲惶惶。就呆在老太太身边,去撒撒欢,又有个幼友鸳鸯说话,倒也闲情逸趣,况他本就是个大哈哈人。这边老太太也多次回了那边,只说要留云丫头在身边解解闷。也都在瞧那边终究的态度。王夫人也是有意要给云姑娘作媒,官媒也来提过,王夫人只推说还不好定夺。
  这天,湘云正与鸳鸯聊话,说起儿时趣事,无非就是鹦哥打盹流涎,蕊珠进茶跌跤之类,说到高兴处,两个就嘻哈打笑。老太太处椅子本来就宽大,湘云坐在上面,也不见宽,就去钭了身子翘腿歪着。谈至兴浓,就见王夫人处彩云来回话,见有湘云在,彩云忍了忍,还是去说道:“史家来人见老太太。”这里停止说笑,鸳鸯说道:“等我去回了老太太。”起身去了。湘云坐正身体,有些不自在,问着彩云道:“都来了些什么人?”彩云一一回了。鸳鸯出来,对湘云说道:“老太太让姑娘去别处玩玩。就去园子里找林姑娘吧。”湘云点头。鸳鸯又让一小丫头陪着湘云,从后门去了。
  鸳鸯领彩云见了老太太,彩云回了太太话,老太太问明情由,便让彩云去了。这里便准备接待。一会儿,王夫人就陪同史家两个嬷嬷两个年轻媳妇来见老太太。
  厅堂坐定,进茶,各致问候。聊了些别后思念之话,四个都面貌端正,衣饰簇新,口齿伶俐。一个年轻媳妇说道:“云姑娘在府中承惠教育,代亲家致谢。他婶娘近日染疾,甚想念侄女,欲接回去以敬孝意。”王夫人与老太太相互看一眼,王夫人说道:“云姑娘至小跟着老太太,与这边姊妹们,深讨老太太喜爱,也都是情深笃厚。婶娘染疾,想念侄女,故是人之常情。姑娘大了,总要谈婚论嫁,想去看过婶娘,还是回老太太身边,这边也准备了提亲。”他四个人就去看了,另一个年轻媳妇笑着说道:“云姑娘婚事就不麻烦亲家了,我倒听得那边太太说过,他好象已有中意的了,还等着云姑娘回去商议呢。”王夫人再去看了老太太,老太太说道:“就这样罢。你们路途辛苦了,多休息几天。也让云丫头跟姊妹们告个别。”几个就道谢。随后安置住房,备置酒菜款待,不在话下。
  一时,湘云要接回家去了,府中上上下下都传遍。背后的各种话儿也是有的。湘云暂时跟李纨住着,也去看各姊妹们,告个别。黛玉犹比其他人多些伤感,宝玉晓得他心思,就借故找他说话儿。黛玉推身子不舒服,聊几句就进屋休息了,宝玉也只得怏怏回屋。
  宝钗带着秋菱也进园子来看湘云,能来稻香村的,湘云就在稻香村作别,不能来的,湘云就上门去作别,至小在府中长大,亲热的姊妹甚多。黛玉没去稻香村,湘云就去潇湘馆看黛玉,黛玉忽的身体不好了,湘云心中自是明白,也潸然泪下,姑娘中,只有他和黛玉是父母早逝的。
  几天时间过得也快,就是送别湘云日子了。贾母拿出自己银子,给湘云置办了两大车衣物,绫罗绸缎。王夫人,邢夫人,凤姐,薛姨妈,李纨,宝玉,黛玉,宝钗,探春,惜春,鸳鸯,平儿,袭人等,也都随了礼,又装满一大车。皆候在大门口。
  史家两个年轻媳妇前面引路,翠缕扶着湘云,都哭成个泪人儿。众人送至园门,已泣不成声,黛玉早昏厥于地,被抬回屋里。
  轿子从角门出,下轿上车,宝玉早疾出等候在那里,就与湘云作别,两个去面对面看着,也只是傻笑着,没有一语话儿。湘云被扶上车,还与宝玉招手,两个却都是泪流满面。
  一声喊“起!”车轮滚动,马嘶鞭响,威威扬扬出街而去了。
  宝玉抹着眼泪,进园就去潇湘馆看黛玉。黛玉已躺在榻上,稍作休息已缓过气来,宝玉拿住黛玉的手,笑着问道:“妹妹可好了?”黛玉也不缩回手,看了宝玉,那眼睛又与往日不同,虽然疲倦,又多些亲厚,轻轻说道:“坐坐就回去罢,我也想休息会子。”宝玉兴头,聊话想逗黛玉乐,就说道:“前个冬天,我去拢翠庵寻梅,进庵四处静悄悄的,就去推开一扇门,…”再看黛玉,强勉翻着眼睛,却是极困的了。宝玉就给他盖好被子,吩咐紫娟,雪雁好生伺候了。
  出了潇湘馆,想起湘云,宝玉又一脸哀伤,总是想着湘云红头巾盖脸的样儿,心里却是五味瓶子打翻,十味齐全。“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就一直自言自语着这句话儿,顺着甬道,踏着落叶,来到一处,却是红香圃园,见面前青石板磴,尘垢叶铺。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当年湘云醉卧芍药花丛处么?展眼望去,栅栏依然,春花不在,秋叶萧条;人去花空,尽惹泪滴。宝玉不禁仰天叹道:“春花秋月,春花秋月也!”泪流满面。俄吟一诗曰:
  芍药牡丹一样红,
  香褥花娇两惺忪。
  秋景依依泣将离,
  青石哝哝噫香容。
  来世一个  儿,
  叱咤湘水楚云间。
  与君斗酒三千罂,
  再令漫天飞花瓣!
  吟罢,便哭倒在青石板磴上。也不晓得迷糊了多久,被人摇醒,宝玉看去,竟是袭人。原来,袭人寻他找到这里。袭人拍去他身上落叶,埋怨道:“那石板子上冰凉,睡感冒了如何是好。又比不得春暧花盛,寒风落叶的,也不晓得有个什么趣味儿。”宝玉讪讪。只得跟袭人去了。
  宝玉回怡红院,就命人磨墨铺纸,把刚才诗拟出来,附上标题:《泣将离》又让人裱了贴在书房里,再三欣赏。不在话下。
  湘云去后,贾母便告病,在房内静养,不与人相见,都晓得他伤感湘云,不去打扰。探春来陪老太太,依在贾母身边。暧阁里,贾母坐在黑狐皮椅搭,白狐狸皮褥子上,脚下踩着乌木脚墩。探春去搬了个绣墩坐在贾母旁边依偎着,屋中放着三脚青铜大火盆,也是初冬了。琥珀伺茶,贾母让沏上今春的普洱茶。屋内茶香飘飘。老太太看着探春说道:“三姑娘瘦了,不多吃些饭。”探春说道:“我到冬天就要瘦的。来多陪陪老太太,象二姐姐,云姑娘,突然就去了,想陪老太太都不能了。”贾母抚摸着探春说道:“我才好些了,你又来惹我。”叹口气,又说道:“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都是要一个一个的离开,我又舍得那一个?”才说到这里,屋外丫头来回:“邢大奶奶,赵姨奶奶来请安。”贾母吩咐道:“说我已睡下了。”丫头去了。贾母又说道:“我们家姑娘中,要属三姑娘最能干,这点有些象我。”探春给贾母送上茶,贾母喝一口,又说道:“我在史家作姑娘时,也是你们这样个年纪罢,也是这样无牵无挂,我们那时要比你们现在淘气的多了,园子里的果子树都去悄悄的爬过呢。”探春与琥珀就去抿嘴一笑。探春说道:“我就喜欢老太太处事公平。”贾母抚摸着探春说道:“我十七八岁就到贾家,也有一个甲子了,世道都变了几变,什么没有见过?我在家时,跟三姑娘一样,也是个好强的。治国理家,道理都是相通,都要有个法度,不能依着性子来,这一点上,我倒称赞小荣哥儿前个媳妇,谦谦和和,难得有他这样个好媳妇。我们那时讲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那象你们,还吟诗作画。我也瞧看了些,也喜欢你们那些诗话儿,我比起你们,也只有跟着乐的了。识书就是通道理,我让你们识些书,也是今后出去了,有理有节的,一来挣个家族的面子,二来自个儿去理家了,也都是通达情理,讨人喜欢。我虽然不曾多识些书,你看我现在八十多岁的人了,重孙也有十几岁了,这也就是功德圆满了罢。”
  探春让琥珀倒了热茶,捧着给贾母,老太太吃口热茶,又说道:“你们几个都有各自的性儿,二姑娘性子是懦弱了些,他本是那边的人。人大了,我也只有多留一天是一天。云丫头性儿跟你们又不一样,生下来就没了父母,一直跟着我长大,他性儿善良,我不耽心他,他走到那里都是讨人喜欢的。”贾母掉下眼泪,琥珀递上帕子,探春抽泣着给老太太拭泪。见老太太困了,探春与琥珀伏侍老太太进屋休息。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探春回家看了母亲,与母亲说了会子话,问了环儿工课,又告辞进园。他喜欢去紫菱洲芦苇丛走走,远远看去,有一老一小在那撸苇花,象是宝玉屋里小燕他姑妈带着个小丫头,也就另外选择了路径。
  甬路上尽是落叶,旁边花丛参差不齐,院墙枝藤爬满,也是没人打扫管理。原来,管理园子兴了一时,因凤姐病好一时,不好一时,李纨又是不管事的,这种“代位谋政”的事,本来就有些不三不四,又加上查园子换人诸多事体,原来规矩就破了,也没明破,宝钗和迎春两处人又不在园内,管理者也有出了园子的,好歹都由他们,就成现在这个样儿了。探春也是“心有馀而力不足。”只有一路的感叹而已。走过蘅芜院,漫步柳堤,绕道回了秋掩书斋。
  侍书在熏笼旁刺绣,见探春回来,便忙送上手炉,探春接了,暧了手,就去了梨花大理石纹案前,准备纸墨,侍书沏上滚茶。探春在案前略略思索,便提笔《七绝》一首:
  春花春月又春梦,
  秋怨秋愁是秋空。
  巾帼难酬儿郎志,
  狼毫描眉颜自窘。
  也是一首“露尾”诗,梦空志窘。写罢,探春伏案睡去,
  转眼近年关了,能听见断断续续小儿放炮仗声,听见这个声音都是兴头的。凤姐觉得好些点儿,就去王夫人处商议年事。贾政完差刚回来,路途辛苦要休养两天。凤姐坐了,玉钏伺茶。凤姐说道:“今年还是按往年筹办年事罢。”王夫人说道:“今年不比往年,许多地方都闹灾荒,皇上的赏银都少了许多,我们也要去应个景儿,街上灯饰能减就减,不要太张扬。跟那边商议一下,今年都不请外人,自己一家子过个年。你去把两府宴请日子确定下来,再把祭祀银子送过去,两边过多的礼节,能免就免了。老太太意思,要把府里多馀人放回去过年,你身体不好,这些事就交给珠儿嫂子去办,派两个人协理下他。”凤姐说道:“过年前后时间,近一个月,就提前把月钱放了。今年恩赏金定多少?”王夫人说道:“去年是怎样派发的?”凤姐说道:“各屋里多派发了一个月月钱。”王夫人说道:“今年也按往年的罢,我的那份就免了。”凤姐说道:“是。我的那份也免了罢。”
  告辞出来,凤姐就回屋,院门口遇着贾琏,就说道:“你去那里?有事跟你商议。”贾琏说道:“永昌府马车还在门口等着,有什么话,晚上回来说罢。”说完,匆匆去了。
  凤姐回房,吩咐平儿,带上旺儿家的和周瑞家的,去珠大奶奶屋里,把府里各处多馀人,编个名册,放回去过年。
  平儿去叫了旺儿家的和周瑞家的,到了稻香村,向李纨说明事体。李纨说身体不适,要他们去办了就是。几个又出来,到各屋里去,把多馀人编制出来。回了李纨,又回了凤姐,不在话下。
  凤姐带上三百两银子,叫上随从,坐车到了宁府。贾珍和尤氏正好在屋里,接着凤姐,收了银子。命丫头沏上茶。贾珍夫妇在旁边坐了,贾珍说道:“大妹妹有好些时间没来了。”尤氏问道:“你病可好些了?”凤姐说道:“也就是那样了,蓉儿媳妇保佑着我呢。”两个去笑了。凤姐说道:“年关又来了,今年还是要辛苦大哥哥,筹办下祖宗祭祀,你琏兄弟不见拿回一个钱,一天忙得很呢,今大早又被永昌府请去了。那边太太说,‘今年都不请外人,自己一家过个年。’今年不比往年,老太太还让人把那边府里多馀人放回去,也是从未有过的事呢。”贾珍拿根牙签子戳着牙缝,说道:“每年都是这样,年还是要过的。这边还不是一样,今年春秋都闹灾,庄户欠收,庄头拿来的东西越发不象个样子了,他先就跪在地上把头碰得山响,你上去把他踢两脚又怎样了?那些东西我都没脸发下去。”“哼哼”了两声,又说道:“不晓得的还说我去瞒了呢。”凤姐说道:“今年那边也没有其他的礼送过来了,少些虚礼。一年了,应该的热闹还是要的,还是象往年,两边走动走动。”贾珍说道:“戏班子我就去请了。”接下就把各项事体拟定了下来。凤姐起身说道:“年关来了,事情也多。”说罢,就告辞。贾珍两个自去留他吃饭,凤姐推说事忙。这就把凤姐送出门,扶上车,看着去了,又才转身回屋。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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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大观园除夕宴家客 贾宝玉谎言骗颦儿
  贾政与王夫人吃茶,聊话,贾政说道:“这回巡视碰见墅楠兄,他也被皇上亲点。”王夫人说道:“就是南安郡王舅兄弟的那个?”贾政点点头,说道:“上次去海南,被盛邀到府上,墅楠兄也是当地旺族,书香门弟之后,地虽偏隅,殷实富足,抵得上一诸侯,倒还清静,不象这天子眼皮底下,是非多。上次匆忙,不及细叙。这次再遇,与之结下金兰。相叙才知,岚兄有两儿两女,两女分别嫁京都锦乡候府和南安郡王亲家家;大儿子娶的是当地盐商之女,小儿子今年十八,尚未婚配。得知吾有一女,便讨秦晋之好。我也答应了这门婚事,快的话,开春那边就来接人。”王夫人听罢,半晌不语,伤感道:“二姑娘嫁孙家,都还没伤感过来,看得出来,三姑娘是上心的。虽然三姑娘是庶出,自小都在我们身边长大,我也是喜欢那个丫头子的聪明。”王夫人说到这里,拿帕子拭泪。贾政也不免悲戚,说道:“我这里不是先找你商议么,连他都没去说。”王夫人说道:“你都答应人家了,还商议什么?只要那家子好,不要再遇上个象孙绍祖样的贼子。他与环儿也不易,三姑娘也一定不会去要他的嫁妆,倒会把那边得来的嫁妆交给他呢,你只告诉他,好好养着环儿罢。三姑娘的嫁妆我去置办了,兴许老太太还能搭着些。”贾政只是点头。王夫人又吩咐道:“二姑娘才出嫁,云姑娘也刚离去,这个事情就先不要让老太太晓得了。”两个又去商议其他事。不在话下。
  随着外面炮竹声愈来愈多,年愈近了。
  二十八日,贾府有官职人员,一大早就穿戴好分坐八抬大轿进宫朝贺,领宴毕,封诰者随贾母探望元妃,进东宫候着,再由太监领入,元妃病着,宫女扶坐床头,众人跪拜于地,元妃笑着,与贾母等问候,只说偶染疾。众人出宫。又因元妃病情,闷闷不乐,更无心观赏一路街景。
  宁荣街上已张灯结彩,比往年少了四五成,也还是不失热闹地儿,孩童炮仗声,此起彼伏,喧阗热闹。宁府已打扫好宗祠,布置妥当供品。荣府也派人打扫干净各家院子,将馀人放回家去。两府皆贴上了门神,对联,灯笼高挂,喜气洋洋。
  二十九日,贾府族人上上下下,齐聚宁府西院,依“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顺序排了。主祭,献爵,捧香,拜垫,各司其职。男东女西,女内男外。青衣乐奏,献爵,拜毕,奠酒。敬过祖宗,退出。
  宁府大厅摆宴席,也是两府族人,女眷自在内堂。宴毕,大厅唱戏,热闹非常,直至夜幕。
  三十,荣府宴请。老太太命人在大观园中摆了。主宴设在缀锦楼,稻香村宴女眷孩童,蘅芜院宴姑娘丫鬟。戏台搭在缀锦楼前坝子上。并请了薛姨妈一家人,宝琴探亲回来,正好携了宝钗,秋菱一并入园。
  大观园正门张灯结彩,对联:
  皇恩春润时时感今又感;义妃回眸念念望再盼望。
  横批:春风和暖。
  园子各院门都换上了新符,曲廊,亭阁,春画,彩灯相映。戏班子早早就入园唱起来,孩童炮仗声,喧阗热闹。后门也开敞着,进出女眷内人。贾珍,尤氏,贾蓉夫妻也坐车入门进园。胡氏陪尤氏先问候了老太太,再去了稻香村。贾珍,贾蓉都熟悉园子,自去逛了,再到缀锦楼。贾政,贾琏早坐到楼台上吃茶听戏,接待客人。宝玉也陪着老太太。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先问候了老太太,也都去了稻香村。府上来的亲戚也都安排在这里,坝子上跑玩着孩童,放着炮仗。
  邢岫烟自去了蘅芜院;李纹,李绮也赶来过年。宝琴是新闻人儿,众人都围着他说三问四,别后的亲热,难于言表。
  李纨是稻香村主人,厅堂摆着牌桌,凤姐陪着几个亲眷摸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在一旁坐着嗑瓜子,聊话儿。院门洞开着,兰儿,巧姐儿跟几个孩童欢跑着,把二只小鹿撵得院里坡上乱跑。凤姐吩咐丫头好生照看着他们。
  正午,开宴了。各院都放起炮竹,入席。戏声,欢语声,回荡在园中。缀锦楼主宴,也摆了十几桌,老太太簇拥在  桌,左手是贾赦,贾政,贾琏等,右手是宝玉,贾珍,贾蓉等。众人皆起立举杯,祝福声后,饮毕。依序贾赦,贾政,贾珍,贾琏,宝玉,环儿,贾蓉等给贾母敬酒。然后是各亲戚,两府中主事,戏班子领班等相继敬酒,贾母高坐接受礼酒,两边站贾琏,宝玉侍饮。一巡酒后,贾母起身告辞,要去他院子。众人起身躬送。丫鬟扶至上轿,婆子抬轿直奔稻香村而去。
  稻香村早接到丫鬟来报,王夫人等院门接着,拥入席,也有孩童拿着箸,戳着嘴,出房门瞅看的。凤姐置了坐位。待老太太坐定,凤姐给贾母摆好酒杯,置好箸,说道:“那边酒菜是要好些的,老太太怕是吃忘记了呢。”众人一阵笑。贾母笑道:“凤丫头这回就冤枉人了,我连桌子上有些什么菜都没有看得清楚,就这个一杯,那个一杯,现在走路眼睛都还是晃的呢。”众人又一阵大笑。凤姐就夹了一块稀嫩红烧鹿肉喂贾母,说道:“还是娘们这边随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去装斯文的。”薛姨妈说道:“老太太这个主意好,又宽敞,又都不拘泥。”凤姐说道:“都在称赞老太太的这个主意呢,让人逛了园子,又多来些人踩踩,增加些喜气儿。”贾母说道:“我也是这样想,关着闲着作什么呢,不如人来热闹一下子,给园子冲冲喜呢。如果都喜欢,这个年就在园子里过了罢。”
  才说着,宝玉,环儿就过来了,来给母亲及姨娘们敬酒。众人又都给贾母敬酒,宝玉,环儿给自己母亲敬了酒,又给各姨娘,嫂子敬了酒。众人留两个在屋里用餐,环儿就去了旁边孩童屋里,宝玉说已经吃好了,告辞出去。这里又继续说笑吃酒。
  却说,藤墙壁叶,青绿依旧,馥郁淡雅,清清幽香的蘅芜院,更是娇语燕声,姹紫嫣红,满院“春色”。黛玉,宝钗,探春,惜春等姑娘,与鸳鸯,平儿,紫鹃,袭人等丫鬟嘻笑在一处,也没了个主仆贵贱,吃酒赌乐,谑笑科诨。各处丫头难聚在一起,又没个主子管束,更是兴头,吵闹声,赌酒声,喧阗热闹。各桌酒菜都罄一空。早下桌的,又摆起牌桌赌钱,也都是脸眉饧涩,放胆豪爽。宝钗,宝琴一干人宴毕,自去了黛玉潇湘馆喝茶。
  天气不错,黛玉让人在后院芭蕉下摆了茶桌,沏了新茶,献上鲜果。众人就吃茶,聊话,观泉,一边听着外面的戏声。
  宝玉出了稻香村,觉得有些困乏,就回怡红院。门虚掩着,进屋见五儿在熏笼旁吃饭,旁边放着隔笼,有许多鸡爪鸭头类。原来,那日袭人跟平儿说过五儿事后,不久,五儿就派到了怡红院,柳家的自去谢袭人不说。五儿见是宝玉,起身说道:“二爷回来了。”宝玉说道:“就你一个人在屋里?”五儿说道:“袭人姐姐说:‘留一个人看屋就够了’。”宝玉坐在旁边,五儿仍坐下吃饭,说道:“我吃完饭,就给二爷泡茶。”宝玉看着隔笼说道:“你能吃那样多菜?”五儿说道:“小燕送了饭就跑了,那些都是他喜欢吃的。”说完,扒完最后一口饭,收拾碗碟。这才给宝玉沏上茶,袭人和麝月也回来了,袭人对宝玉说道:“你也回来了?”麝月自去了后房。宝玉说道:“我也是才回来。”袭人对五儿说道:“你想出去玩就去罢。”五儿说道:“我还有衣裳要洗呢。”说完,在熏笼旁捂手。袭人去屋里拿针线,对宝玉说道:“琴姑娘回来了,你还不晓得罢。”宝玉说道:“这倒是个新闻,你看他变了没有?”袭人走出房间,笑着说道:“这话问得奇了,才几个月不见,你想他变成啥样子了?”五儿也是笑。宝玉却不为然,不屑对两个说道:“你们两个那晓得这些了。”鼻子就去“哼”了两声,又说道:“出阁的女孩,跟没出阁的女孩,是大有区别的,你们那就看得出来。光是去看衣裳,脸变没有。为啥嫁了人的姑娘就变成了女人,又妒又生厌,这些道理,你们那就晓得了?宋人周敦颐:‘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也是放狗臭屁,谁见荷花是打泥里长出来的?从起花骨兜儿,也都是在水面上呢,都去把自己说成个‘出淤泥而不染’,谁信了?”袭人端出针线匣,笑着说道:“什么‘依你’不‘依你’的,我们也不懂。他们都去林姑娘那儿了,让我见了你,告知你一声。”五儿笑着洗衣裳去了。宝玉就去白了袭人一眼,无精打采说道:“我也有些困了,晚上还要闹年宵呢。”袭人放下针线匣子,伏侍宝玉去休息。不在话下。
  缀锦楼也是最热闹地儿,楼厅里,贾珍,贾琏,贾蓉与人还在闹酒,个个都是红脸关公样,比拳赌酒,尽着嗓子的乱嚷乱叫。贾赦,贾政下席,仆人在楼廊摆上茶几,吃茶听戏。周围也是下席的人。坝子上来了许多妇人小孩,各院的小丫头,边听台上唱戏,边放着炮仗玩儿。贾赦饭后要打一会儿盹,就在椅子上困了。楼下厅里安置着戏班子。也是想着晚上还要闹除夕,贾赦,贾政坐了一会子,都回房休息去了。
  傍晚,灯都点亮了,园子里更是银河繁星,宛如碧空,戏声缭绕,清风徐徐,恍若天宫一般。贾母在贾赦夫妻,贾政夫妻,贾琏夫妻,赵姨娘母子,李纨母子,宝玉,黛玉,探春,迎春,及众丫鬟簇拥下,款款入园,沿着甬路,一路欣赏着园景,朝缀锦楼走去。除夕夜,宁府人和薛家人都要自己团圆。邢岫烟也回家团圆去了。宝玉和黛玉落在后面,两个并着肩儿走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缀锦阁楼上楼下彩灯高悬,楼上栏廊都摆好了坐几,贾母正中,安放着黑狐狸皮搭子,白狐狸皮褥子的椅子,脚下置垫。两边分别茶几椅子,摆茶杯,鲜果,瓜子。大厅内铜盆火旺。丫头们轮流伏侍。楼下厅内置席桌,嬷嬷婆子,丫鬟媳妇,分别而坐,也是叽叽喳喳,喧阗热闹。坝子上自是孩童天地,跑闹着,放着炮仗,与看护的小丫头们一起玩着。也有不怕露脸的婆子媳妇坐了出来。台上戏声高亢,锣鼓掀天。
  贾母右手坐着贾赦夫妻,贾琏夫妻,及赵姨娘母子,李纨母子。左手坐着贾政夫妻,宝玉,探春,黛玉,迎春。贾珍包了三天的戏班,昨天一天在宁府,今天一天在荣府,还有一天留给了薛家。也是尽由着戏班子唱来,班头敬重贾母,拿了戏单请贾母点戏,贾母知是客套,就听兰儿嚷着要听:“孙猴儿大闹天宫。”贾赦见单上有《大闹天宫》,也是贾母喜欢的,就笑着说道:“就依了兰儿,把‘孙猴儿大闹天宫’唱来。”贾母也高兴说道:“过年小孩儿高兴,我们就乐了。去唱了来就是。”班头拿了赏钱自去了。听说要唱《大闹天宫》,坝子上的孩童们都欢叫起来,炮竹又响了一些。贾赦,贾政兴头给贾母献茶敬果。众人也都欢天喜地听戏。巧姐儿早就跑到坝子上去玩了,贾母吩咐凤姐好好照看着巧姐儿,莫要让炮仗炸了眼睛。贾政悄悄问王夫人:“这些人都是我们府里的?”王夫人说道:“老太太还让人放回去了些过年呢。”贾政也是一阵默然。
  黛玉和惜春抱着手炉儿叙话,甚是亲热。宝玉见黛玉如此,不免也兴头,就跟旁边探春聊话,说道:“宝琴妹妹进了梅家就难得回来了呢?”却被黛玉听见了,就拿脸对宝玉道:“你才是咸嘴淡舌的呢。”不料都听见了这句话儿,齐笑了起来。贾母问笑什么?王夫人悄悄告诉了他,老太太也笑着说道:“林丫头说得是,你宝玉去什么‘咸嘴淡舌的呢’。”众人又是一阵笑。贾政去冷笑了两声。王夫人拿眼看了黛玉一眼。宝玉早把脸唬得惨白。黛玉更是羞得一脸通红,恨不得此时有个地缝儿钻了去。笑过,大家又去听戏。黛玉悄悄离席,从后门出去,回了潇湘馆。
  黛玉一路流着眼泪,回到潇湘馆。雪雁开门,见黛玉哭着,也不知是什么事,只得陪他在暖阁里坐了。一会儿,就见紫鹃回来了,看见黛玉,说道:“不见了姑娘,让我一阵子好找,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呢?”黛玉也不说什么。
  却说,宝玉见不着黛玉,自是心焦,又不敢作出来。心急火燎坐了一会子,就听见外面一阵炮竹大响,贾母问道:“啥时候了?”凤姐回说:“子时了。”贾母说道:“把我们的炮竹也放上一些罢。”贾琏就去张罗,派人布架,抬炮。环儿,兰儿也嚷着去瞧。宝玉就趁时离席去了。
  宝玉出缀锦楼,就疾奔潇湘馆。听见宝玉叫门,黛玉说道:“不准去给他开门!”紫鹃说道:“大过年的,凭白无辜,明儿再见了,又怎么去说呢?”黛玉自是无话。紫鹃使个眼睛,雪雁自去开了门。
  宝玉进屋就去拉黛玉手,说道:“妹妹果然在这里,被老太太说中了。”黛玉撂开手,说道:“谁跟你拉拉扯址的。”紫鹃和雪雁也听出了由头,紫鹃笑着说道:“老太太都说在这里了,雪雁,你就送二爷,林姑娘去罢,我在屋里还有点事情。”宝玉听说,就去推了黛玉出门。黛玉也不好再固持,就被宝玉一路推着出了门。到外面甬道上,黛玉恨恨道:“只有你脸皮子才那样厚呢。”宝玉笑嘻嘻说道:“拿个大肚皮把他装了就是了。”黛玉冷笑一声,说道:“你们家的人都是些‘大肚皮善人’呢,我脸皮可没那样厚。”说完,又流出眼泪。这时,就听见缀锦楼炮竹震天,宝玉便拉上黛玉说道:“快走,我们看了去!”
  到了缀锦楼,赶上花炮飞天,黛玉也是胆小儿,就缩了颈脖,藏在宝玉身后,早忘了淌眼泪的事。等花炮过,黛玉见自己捉紧了宝玉衣裳,这才慌慌丢了手,早把个脸儿羞得通红,幸好众人都去望了天上,宝玉看黛玉脸儿红红的,以为是炮竹震的。趁着慌乱,二人散开,又各自上了缀锦楼。
  震天花炮,烟雾缭绕后,才慢慢又恢复秩序,人们还在兴头中。贾母被扶出厅,重新看戏。贾母问巧儿,兰儿被震到没有,去看了众人,也都在各人位置上。
  戏唱到喜欢处,就见周瑞家的端了小筐钱,往戏台上倒去,却是一半散落在戏台上,一半散落在了戏台下,引得台上台下的人都去拾捡,惹得贾母一阵哈哈大笑。
  贾赦也是少有的精神,摇头晃脑,手指敲着茶几哼唱着戏文。贾政也是款酌慢饮。
  贾母见楼厅下的人仍旧是欢天喜地,便问道:“几时了?”贾琏说道:“快二更了。”贾母说道:“打个尖吧。”贾政说道:“都吃碗面,长长寿寿。”贾母笑着说道:“就你这一句话,我都要等着吃呢。”又说道:“楼下的人也都去吃碗面罢。”话传下去,厨房里的人就忙着在厅里厅外支锅,煮碗面倒还不难,又抬来一大锅早熬制好的野味汤。不大功夫,楼厅上的人就一人一碗烫嘴的野味鲜汤面。
  打了尖,贾政见夜已深,寒气更甚,就让贾母早些回房休息。贾母说道:“也罢,夜深尽寒了,都回去了罢。”巧儿已经在厅里裹着大棉袄在椅子上睡着了,就让婆子背着。才打了尖,贾母想走走,丫鬟扶着贾母下楼,园内诸人把贾母等送至园门告别。也都各自回屋。
  主人一去,缀锦楼就去之七八,戏场也就散了。这里有人打扫,戏班子吃了宵夜,尔后也出了园去。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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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06:5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九回  大观园三喜齐临门 缀锦楼金桂赴黄泉
  贾政上任,本来一闲职,也就呆着,泡上荼,阅阅报。其他经年的,都因“公事繁忙”而“忙”去了。贾政才来,自去把时间坐够,那些当差的也只得候着,哈欠连天,或眼眉饧涩。且个个又都是看脸观色的,贾政才来,尚摸不着他脾气儿,也都去推满了笑,献着殷勤。殊不知贾政是个“家严外宽”,书生气人,从不拘严下属。
  官府比家中能见到更多新闻,这天看见一则新闻道:“南滇王家中失盗,一干嫌犯张茵,何二,薛蟠缉拿中。”贾政看见“薛蟠”二字,倒吃一惊,想是否就是姨妹子家中的薛蟠。下午就带上报纸,坐车匆匆赶回,述与王夫人。王夫人见报也大吃一惊,便由丫头扶着,即往薛姨妈处。
  薛姨妈见报,也惨白了脸,这才把实情告知王夫人。事已明,就只得商议办法。知道薛蟠还在外面躲藏着,一边派人去打探消息,疏通关节,想薛蟠也是受人唆使,罪孽可昭,只要在事情明了前,仍去躲藏着。看来,也只有这样了。就一面去回了贾政,一面派人去打探消息。不在话下。
  入春,脱了冬衣,老太太活范许多,且都来凑趣儿。凤姐染疾,不似往日精神,退在人后。尤氏,李嫂子就显话儿了,尤氏说他们园子里的樱桃花都开了,李嫂子,邢夫人也都说看见了樱桃树花开。众人一阵兴头。都晓得薛家的事,尤氏半开玩笑说道:“春天是个好季节,不如把邢姑娘喜事办了,也当冲冲喜呢。”老太太“哎”一声,睁大了眼睛说道:“珍儿媳妇倒说的有点道理呢。”薛姨妈笑着说道:“本来也是打算蟠儿回来就给他们办的。”老太太说道:“我就喜欢个热闹,那丫头子是个好丫头子,跟薛家蝌儿倒是一对的。也不是要多奢华,大家热闹一下子,凑个趣,我看比什么都强。”薛姨妈只是笑。王夫人说道:“既然老太太喜欢,我们都凑个趣,热闹热闹罢。”薛姨妈说道:“既然老太太喜欢,我们就提前给他办了。”凤姐也说道:“我也想跟着巴点光,冲冲喜呢。”都是明白人,邢夫人说道:“老太太都作主了,也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了。”老太太说道:“这边就交给珍儿嫂子和珠儿媳妇了,大家凑个份子,热闹热闹罢。”尤氏和李纨当即就笑着应承。凤姐说道:“我看日子就订在二月十二,也是林姑娘生日,一齐就热闹热闹。”贾母点头称好。
  尤氏倒是个热心肠人,本想讨老太太,薛亲家一个欢喜。回家便对小妾佩凤,偕鸾一干人说了此事,因有尤三姐一事忌恨金桂的,也有喜欢岫烟姑娘的,也有凑热闹的,就这个三两,那个五两,尤氏一起总成了二百两银子。
  老太太拿出二百两,王夫人一百七十两,邢夫人一百七十两,凤姐八十两,李纨五十两。听说此事,都高兴异常。宝玉,探春,惜春及各个丫头又筹齐五十两,又有闲杂人等三十两,共七百五十两,交与李纨。黛玉“寿星”,不会让他出钱。宁荣两府共九百五十两。留下二百两黛玉生日用。七百五十两都交与薛姨妈作礼。
  薛家也忙碌起来。给邢亲家备了聘礼,下了贴子。连薛蝌原来房间,又腾出两间来收拾作新房。宝琴闻讯也回来帮忙,梅家自有送礼。宝琴布置着哥哥的新房,也是熟巧的了。夜晚就住在新的客厅里,充满了欢喜。
  邢岫烟住在邢夫人处。贾母让姊妹们一起跟他吃饭,先就兴头起来。凤姐也打起精神来陪老太太。两府也都等着这个喜庆日子。
  看官,这邢姑娘婚事本不该这样闹喳,又何如此呢?说来,倒有些缘由,薛家的不安宁都是瞧见了的,女人比男人更兴头这样些事儿,也是女人们的天赋了。邢姑娘都有赞誉;宁府又有尤三姐之怨;荣府东、西且都与薛家有直接渊源;又是贾母牵头;等等的这些,就促成了此事儿。其背后就直接指向着一个人:金桂。
  薛姨妈也明白主次,就与王夫人商议了,把婚庆事订在园子里,以讨老太太喜欢。而薛家院子窄,也接待不了那么多的人。
  又都晓得老太太除了图热闹外,却还想着要给元妃冲冲喜呢。
  王夫人回过贾母,让尤氏带着李嫂子,平儿,与薛姨妈商议,办理喜事。尤氏进园来与李纨住在一起,倒也方便许多。薛姨妈又送来五百两银子作使唤。加上另外二百两共七百两银子,齐交给尤氏。尤氏和李嫂子却也尽心,商议着即热闹又省钱。厨子和仆人是现成的,春节的灯饰也都还在,花消主要是请戏班子,茶酒和食物上。虽然都是本家,齐齐的来也有七八十桌。尤氏就驾熟就轻,请了戏班子,让庄户送来烤酒食物,又节省许多。算一算,够热闹三天了。两个商议了,又把平儿叫来,平儿自去说好。就一起去回了夫人,老太太。老太太很是高兴。尤氏,李嫂子又才去告知薛姨妈,薛姨妈称谢不已。两个看新房都也布置好了,就与宝琴问好,叙话。薛姨妈自留下二人吃饭。万事具备,只等来时。
  12,13,14日三天喜庆。邢嫂子头天就来了,翌日一大早,就把邢姑娘妆了,等着花轿来接。门上贴着喜对,放起炮仗,邢家亲戚都陆续到来,接入“古雅斋”看茶。须臾,由婆子带进园子。大都女眷幼稚。大观园门上灯笼高挂,喜气洋洋。对联:
  皇恩春润时时感今又感;义妃回眸念念望再盼望。
  女眷幼稚未入过园,都静了气,轻手轻脚。缀锦楼却是炮竹声声,戏声高亢,小儿们一进园,都兴头了,雀跃欢乐。主宴席设在缀锦楼。缀锦楼仍然节日妆饰,楼上楼下布置席桌。
  大观园后门挂着喜字灯笼,贴着对联:
  春风舞红共良宵;佳人雅研正欢洽。
  横批:抿香微。
  园门婆子把守,进出着薛家和东府的人,东府有个侧门通西府。都新衣新褂,喜气洋洋。薛家留了看家的,也都来了,名义上却还是主人。薛姨妈,尤氏把邢嫂子安置在贾母身边坐了,贾赦陪着邢舅子。楼上贾母,邢嫂子,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宝钗,宝琴,宝玉,黛玉等,主亲贵宾七八十人。楼下室内室外皆摆满席桌,亲戚亲眷,更是喧阗热闹。老太太把黛玉搂在怀里,对邢嫂子说道:“今儿也是我这个外孙女的生日呢。”邢嫂子赶忙说道:“这仙女似个小姐儿,真是老太太的福气。”贾母笑道:“我这外孙女自小体弱,至今还与我吃着药丸子。”说着话,邢家就有人送来贺礼,盘子上端着一付首饰儿。邢嫂子起身拿了,送与黛玉,黛玉行过谢礼,旁边紫鹃接了。邢嫂子拉着黛玉看着,忽就掉下眼泪。老太太顺过黛玉来,笑道:“今天大喜日子,亲家应该高兴。”邢嫂子拭着泪,笑道:“我见这仙女似的小姐儿,一兴头,就禁不住了。”风姐拿过戏单子,说道:“老寿星,小寿星,亲家全都在这了,你们还是点戏罢。”邢嫂子让老太太点。贾母说道:“今天大喜日子,就点喜庆的罢。”凤姐对黛玉说道:“还是你来点罢。”黛玉接过戏单子,点了两本,无非就是:《牡丹亭》,《紫钗记》之类。戏单子送过去。贾母问《紫钗记》说何事儿?黛玉就告诉他,是讲唐朝人李益,与小姐霍小玉,破镜重圆的故事。贾母点头道:“这出戏点得好,我倒要好好看看呢。”这里便传下话去,先唱了《紫钗记》。
  却说,岫烟姑娘由篆儿及邢家内人伏侍陪着,听报妙玉来了,岫烟忙命请入。原来,妙玉趁都去了园子里吃喜酒,便来见岫烟。那日栊翠庵一别,听说妙玉闭门修练,岫烟知道他这个好友的乖僻,没去打扰,今见来访,自是欢喜,请入内室,让篆儿用自己杯子去泡了好茶。妙玉还是素白麻褂,高筒布靴,长发铰短了一半,坐在椅子上。这个时候来见他,岫烟又喜又悲。喜不必说,悲又从何来呢?这又是女孩儿莫名其妙了。一身喜服,满面春光,岫烟却抽抽嗒嗒哭起来。妙玉说道:“‘好天好景,未省展眉则个。’”岫烟“扑哧”一笑。妙玉又去说道:“却也是‘极乐生悲’了。”岫烟说道:“也没有你这样多的闲言杂语。”说完,从篆儿手中接过茶递了过去。妙玉接过,放置桌上。岫烟说道:“都去吃酒席去了,要晚些时候才回来,你就陪我多坐坐罢,慢些时我让人作了膳食,我与你同吃。”妙玉说道:“我就‘客随主便’了。”见妙玉依了,岫烟就兴头吩咐篆儿,要他带两个丫头去厨房,亲自作了精致的膳食来。篆儿领命去了。
  正午时,这里来回:“上席了。”贾母由丫头扶着入大厅,大厅里也都上齐美酒佳肴,按序入坐。贾母牵了黛玉,探春,宝玉,惜春,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坐了,李宫裁陪桌。薛姨妈陪邢嫂子,薛家,邢家主客坐了,尤氏陪桌。贾赦陪邢舅子几个男客自在角落。楼上楼下,坐无虚席。一阵炮仗后,侍杯斟酒,浓醇肴香,飞觥献斝,喧阗热闹。
  薛姨妈挨邢嫂子坐着,宝琴给邢嫂子斟了酒,又给薛姨妈,尤氏,宝钗等依序斟了酒。尤氏捧杯说道:“我先敬了两亲家。”说完,一仰脖子干了。薛姨妈笑着捧杯,与邢嫂子喝干了酒。姨妈又夹菜给邢嫂子,邢嫂子推谢不迭。尤氏就把宝琴,宝钗介绍,夸奖了一番。又去把邢姑娘夸奖了一番。说得姨妈,邢嫂子欢天喜地。邢嫂子小户人家,今见酒席办的这样盛大,也是给足了脸面了,自是心满意足。两个亲家眉开眼笑,亲厚无比。
  贾母一边坐着黛玉,宝玉;一边坐着探春,惜春。风姐儿打趣说道:“老太太左拥右抱,我们是没人疼的了。”王夫人,邢夫人只是笑。老太太说道:“今天是林丫头生日,我抱着他也是该的,难免你的生日我也抱着你罢,看你也好意思了,不叫你‘凤辣子’,倒叫你醋缸子里的‘酸辣子’了。”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凤姐也笑了,说道:“我这嘴自该打,自讨没趣儿。就当‘罚’斟酒了罢。”说完,端起酒壶先给老太太斟了。贾母说道:“也该去罚斟洒,还不快都给斟上,斟完了,先就去罚一钟子来喝了。”众人又是一阵笑。这里都才掩嘴喝酒,就见黛玉被呛,咳了起来,雪雁忙捶背伏侍。一时竟止不住,大咳起来,紫娟,雪雁忙将黛玉扶往后室,都以为被酒呛了,老太太还吩咐用心伺候。这时,邢嫂子过来敬贾母等人的酒,众人都起身相迎。
  黛玉扶入静室,躺在榻上,仍旧咳着。宝玉跟过来看视,黛玉对他说道:“你跟进来作什么?没是个事,倒还是个事了。还不快些出去。”说完,急得又咳起来。紫娟忙捶着,对宝玉说道:“二爷还是先出去罢。”宝玉只得去了,仍说道:“妹妹好些了,就快些来罢。”
  贾母看后室倒也安静,便吩咐在那里摆上一桌,让宝玉,探春,惜春姊妹去陪了。宝玉欢喜的什么似的,就携了探春,惜春,欢天喜地进了后室,至于在那里又怎样的放意畅怀,高谈阔论,不及细叙。老太太对桌上人说道:“我们坐宽敞些才好吃酒呢。”大家也都开心的笑了。
  吃完酒,又喝茶听戏。天竟突然变了下来,乌云当空,起了风。黛玉一直咳着,就在静室里休息,宝钗,宝琴也都过来相陪。
  天上零零打着雨点儿,也是“春雨贵如油”,丝毫没有减少兴头。就热闹了一整天儿。
  傍晚,薛家院子喜气洋洋,准备闹洞房。花轿一路由吹乐炮仗伴着,欢天喜地进了薛家。吵吵嚷嚷闹了大半个夜。新郎新娘怎样拜天地,入洞房,又乌山云雨,倚玉偎香,也是一笔难叙。不在话下。
  下了一夜雨,也仅湿了点地皮子。午夜,薛家院子就悄悄出来个白衣人儿,径直往大观园后门去了,开了园门,就直奔缀锦楼。霎间就见缀锦楼鸣鸣风起,拌着女孩儿凄凄哭声,隐隐哭声直到天明时才绝。就见一道白光往太虚幻境而去了。
  天明,打扫缀锦楼婆子见楼上吊着个白衣女子,才发现是金桂。消息传出,众人都大吃了一惊。
  却说,薛家闹洞房,至大半夜才散,个个都困倦随便歪了去,谁也没注意到金桂。薛蝌婚娶,金桂自去躲了,尽量不与他人见面。都是识事体的,这个时候谁又去管他呢?直到来报,金桂吊死在了大观园的缀锦楼,这都才慌张了起来。
  欲知后事端的,听下回分解。
  注一: 三喜之隐喜,贾老太太意欲为元妃冲喜。
  注二:前回叙宁府人迁怒于金桂,薛蟠老婆,薛蟠乃柳二郎拜把子兄弟,或逼死尤三姐。又且闻“漫言”金桂与薛蝌“风情”,而“造衅”。五回《好事终》曲,有含叙贾敬颓堕,首罪宁之“宿孽总因情”。此金桂大观园缀锦楼吊死有冲犯元妃。
  而脂批此条索隐“秦氏”淫乱,而乱了全书经纬。譬如,书前秦氏隆重之丧事,而嘲笑作者贾府乃皇亲国戚皆轻薄之徒。程高篡书伪加巧姐剔除金桂于十二钗,符合其所谓封建”正统“思想明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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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07:33: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回  遇侠客诛心魔闲邪 遵师意完良辰美景
  金桂吊死在缀锦楼,喜事变成丧事,都没料到。原以为“冲喜”治治金桂,那晓得金桂却这般烈性,选择死在了缀锦楼,也只有女人们才明白的“肚皮官司”了,看他也不是个示弱的。果然,贾府和薛家都尴尬,毕竟大观园非寻常之地。不得己封了缀锦楼,对外隐藏住了消息。薛家也停止了喜宴,办起了丧事。
  薛蟠还在外面,屋里就死了媳妇。平时金桂虽然生厌,还是让薛姨妈伤心不己,毕竟儿媳一场。宝钗,宝琴都在其身边安慰。金桂伤风败俗之事,也传到夏家耳里,夏家母亲虽然泼辣,毕竟女儿是自己上吊死的,怨不得人,自己又是一个女流之辈,况且薛家,贾家势头又大,思前想后,只得去伤心一回,把金桂灵柩接了回去,葬在了桂花园里。夏家与薛家便断了恩情。
  老太太病了一场,吃着药。
  不久,又传来王子腾暴病身亡。王夫人,薛姨妈,和凤姐也是带病去了葬礼。都才听得一些消息,忠顺亲王那边强势了。几个虽然了解不多,从大家表情上,却都知道了事态不怎么妙。
  王夫人回家与贾政说起此事,贾政叹气说道:“这边与那边一直都是勾心斗角的,皇上也都清楚,‘四条腿的狗好找,三条腿的人难寻。’有些事能避就避了。上次宝玉挨打的事,也是犯在那边人手上,除了不检点,该教训下,也是在给那边人看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惹那些事作什么呢?你哥死了,这边肯定是势弱了。”也都去叹息一回。
  黛玉咳嗽病又犯了。
  却说,妙玉夜间打坐得一梦,师傅前来告知:“吾徒儿,即往西门,祸福天定。”妙玉大唬,也是灵性中人,顿悟。即拜谢了师傅。天明便收拾打点,去贾府告了假,只说有佛事他往。不日,便带了随身丫头出角门而去。正值春日,万物复苏,心旷神怡,一路赏景陶冶,去了西门牟尼院。
  京都隐着“心魔闲邪”,是一伙专干奸淫,杀虐的泼皮,是禁卫军的孤魂野鬼。或三二串通,更多的是单独行事,也都是禁卫军“内纤”,大家都不去说破,各行其事。有官家赏银了结私怨的;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有贪欲寻欢作乐的。其心狠毒辣手段了得。大官家一般都有自己的“心魔闲邪”。
  朝廷一直都有朋党之争,丢失大铜鼎的南滇王与忠顺亲王府是远亲,查得薛蟠旧罪,是个“已死”之人,当日应天府判官正是今日大司马贾雨村,正好拿住把柄弹劾。终须要捉住薛蟠,有道是:“捉贼拿赃”。忠顺亲王就在贾府下了“套子”。妙玉出贾府即被两个汉子“跟踪”上了。原来两个“心魔闲邪”是一双淫贼,贾府中妙玉,都是有所耳闻,今见出府,果见貌若天仙,两个一对眼,淫性大发,就暗暗跟了去,只等宜时得手。也是两个有功夫的不被察觉了。
  西山牟尼院原是个外国人寺院,一度香火旺盛,因传藏奸党内眷,被禁卫军剿灭,妙玉随师傅在牟尼院,也是被剿灭的前一年。如今,牟尼院已是荒芜人烟,杂草丛生,鼠蛇遍布。前些年还有贫寒人家来住,终担不住盗贼骚扰,又闹鬼祟,都离了去。妙玉身边小丫头,现已有十六七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取名:姑苏。也是苏州之意。与妙玉像是两姐妹。两个久未出园,今见绿树青溪,田野风景,也是欢天喜地,喜跃非常,一路游山玩景,采花摘草,早忘记了姑子模样。遇村店,化了膳食,到了牟尼院,也是暮色了。
  妙玉被眼前的牟尼院惊住了,四五年不见,荒凉倾颓,墙垣垮落,竟成这股模样。门上还有一老婆子,开了院门,见是故人,派了物用,指了去处,再问就没有言语了。妙玉只得与姑苏往熟悉处儿去,问身边姑苏:“可记得这里?”姑苏只是摇头。这是一处背山平房,前有院坝,阶梯,是当日住处,师傅便是在这里坐化。二人开了门,打晒被褥,清理房间。又在院子里祭拜了师傅。作完这些,已是月儿当空,姑苏也煮好了稀饭。
  才把饭端上桌,就见两个蒙面人拿刀跳进屋里,背身关上门。姑苏唬得浑身筛糠乱抖;妙玉也闭眼双手合十在胸前。一个蒙面人说道:“久慕妙玉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也是我两兄弟艳福了。”“嘻嘻嘻嘻”,就听两人淫荡笑声。妙玉自知是淫贼了。又听一人道:“这荒山野岭,渺无人烟,还劝妙玉姑娘识趣,以免动了刀枪,取了性命。”这里才说完,一个便抱住了姑苏,一个便抱住了妙玉,往里屋而去。两个早唬得昏死了过去。就在一人按着一个,性急火燎,狂捏乱揉,扯衣解带之时,门被踢开,两个也是“内家子”,知道有变故,即刻放了人,提刀冲出,正好与来者碰面。恶人相见,分外眼睁,也不打话,斗狠拼命。踢翻了桌凳,来者一人,双手使剑。三个又斗到院坝子上。双剑后生,功夫了得,已刺翻一个,另外一个稍微慌张,也被刺翻。这才拢了双剑,踩住一个喘气的,问道:“尔等是何人?”两个蒙面人已在里屋去了面罩,也是两个汉子,再问只是不答。后生取下其腰间令牌视之,才知是禁卫军。不禁“呸!”一声。一个已死,一个伤重也难料活了。原来后生便是柳湘莲。
  湘莲进房,直奔里屋。才见姑苏刚醒,丫头羞得转身掩了扯开的衣裳。妙玉衣裳已被扯开,露出半个酥胸,人已经是呆呆的,趟着泪水儿。湘莲见二人无碍,便对姑苏说道:“把你家小姐伏侍一下罢,我去把院子收拾了。”说完话,就退了出来。
  院坝上两个人已死,湘莲便把二人拖去埋了。又去把血迹清理干净。在水塘里洗了脸,才回屋。
  屋里姑苏已叫醒妙玉,二人整理好衣裳,收拾完屋子,烧好了茶水。
  待柳湘莲进屋,大家相视一看,都才暗暗吃了一惊,灯光下,一个分明是潘安再世;一个分明是仙女下凡。都不觉得去红了脸儿,湘莲一揖,道:“姑娘惊吓着了。”妙玉也不答,只把刚沏好的一碗茶递上。柳湘莲接过茶,这都才在桌子前坐下。妙玉问起柳湘莲来历。
  湘莲便把尤三姐殉情,断情缘,隐西山牟尼院,今日见二位姑娘进山,后面跟踪着蒙面汉子,甚觉可疑,以至偷听得“妙玉”二字,才知道是贾府妙玉姑娘,因此出手相救。这般故事讲了一回。
  妙玉才知道,原来是宝玉好友,薛蟠拜把子兄弟柳湘莲。早就把个脸儿羞红了。这才明白师傅托梦“原来如此”。见柳湘莲比宝玉更显英气,又是自己救命恩人,才始信“缘分”二字。那一颗心儿也只是“扑通扑通”的乱跳。
  春夜,也是这样的美,大大的月亮高悬,月光就一直照进了屋里。倘或,还有几分血腥气罢,这荒山野岭,就把那原始般的野性都唤醒了呢。妙玉问湘莲:“那两个人怎么样了?”湘莲说道:“死了。我把他们埋在了后山。我看了他们的令牌,是禁卫军的人。”妙玉冷冷说道:“就当给师傅祭奠了罢。”湘莲去看看两个,也都是杏眼娇羞,丝毫没有瞌睡样,就说道:“我那里还有酒肉,拿来畅饮一番如何?”见妙玉默然。湘莲就兴头去拿酒肉了。
  见湘莲去了,妙玉吩咐姑苏,把他床铺搬了出来。
  一会儿,就见湘莲搬家似的,拿来许多的野猪,熊鹿肉,还抱着一大罐子酒。他看见姑苏把他床铺搬了出来,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兴头的去厨房烧火煮肉。妙玉却在里屋梳妆着自己。出来时,已经是宽裤中衣晚妆模样。也见是个大月亮天,妙玉就进厨房,兴头说道:“我想把桌子搬到院子里去呢。”湘莲看着他,说道:“你是这个屋里的主人。”妙玉听罢,就兴头叫着姑苏,让他把桌子搬到院坝上去。
  却说,两个也都是无父母之人,少了许多礼节规矩,水到渠成,倒也合了年轻人心意。
  这里才把桌凳杯饰摆好,那里就端出了切好的大盘肉,也都是野味的熊鹿猪肉罢。妙玉,姑苏两个都是常年素食,特别是姑苏,端起酒杯闻了闻,就蹙紧了眉头,见妙玉一仰脖子喝了,也就去喝了,两个就咳起来,惹得湘莲“哈哈”大笑。姑苏赶紧夹块肉闭紧了眼睛嚼着。妙玉怎么都不肯吃肉,让湘莲抱住了他,把一块鹿肉喂进他嘴里,又逼他嚼烂吞下去。尝过酒肉的两个女孩儿,也不再推辞,就慢慢吃着酒,吃着肉,月亮下,高乐着说着有趣的往事儿。时已四更,且都还莫瞌睡。湘莲和妙玉不时有碰触,都是妙玉去躲开了,毕竟有姑苏在旁,第一次的女孩儿还是羞怯的。被湘莲看出了缘由,就有意的去灌姑苏,姑苏也瞧出了些名堂,也就大口吃了两杯酒,果真醉了,就被抱上床躺了。这里见姑苏醉了,匆匆收拾了桌凳,关上了门,妙玉想逃跑,很快就被湘莲捉住,抱进了里屋,扔在床上按住了,妙玉这才有叫声,两个尽情打闹,也是巫山云雨,颠銮倒凤,几回下来,妙玉已经是娇喘嘘嘘,求饶声不绝。被湘莲搂在了怀里,看着已经是妻子的妙玉,说道:“我说过:‘我本有愿,定要一个绝色的女子’。”妙玉纤手捧着湘莲脸儿,说道:“你也如愿以尝了。”两个尽着情话儿,你欢我爱,表不尽。就有《醉花阴》这样道:
  空门幽香青丝飘,忘情意未了。
  似水清叶绿,只道茶好,那知酒更高。
  来世从不尝个醉,羞撑住不倒。
  还是眼朦胧,轻言自语:月好人更妙。
  第二天,两人一直午后才醒。姑苏睡了一夜,酒已醒,便明了一切,想自己也有个落头了,便尽心尽力伏侍。二人出屋来,姑苏道个万福,叫声:“奶奶,柳爷。”妙玉和湘莲相视,妙玉抿嘴一笑,说道:“赚了个‘绝色的女子’,还赚了个‘爷’呢。”说的湘莲,姑苏两个脸都红了。姑苏忙去准备洗脸水。湘莲和妙玉已经嬉戏跑到了院子上,被捉住的妙玉直是讨饶。姑苏把洗脸水端到院子,两个在一盆里洗了脸,又用青盐擦了牙。姑苏已作好饭,就摆到院坝上,妙玉也一直宽裤中衣,头发挽起,两个对眼就笑,嬉戏,倒像个孩子似的。妙玉碗里还剩着饭,就被湘莲抱进了屋里,关上了里屋门。姑苏也是知事的,也不去管他们,只管作着自己的事情。
  收拾完厨房,关上房门。姑苏又到柳湘莲屋里去搬过来需要的东西,离的不远,来回三五趟,半天也就过去了。看看吃的,足够一个月。昨天柳湘莲煮了许多肉,这两天也只是作点饭了,姑苏也只会煮稀饭。看了柳湘莲,也晓得他和妙玉两个都是能干人,姑苏不去操什么心。关上了门,竟在床上睡着了。
  二人肚饿,出屋来见姑苏在床上睡着了,也不去惊动他。就跑进厨房找吃的,见姑苏把柳湘莲所用的东西都搬了来,妙玉说道:“也难为他了。”两个就在厨房争抢吃食,让湘莲用嘴衔了肉去喂妙玉。吃了食,又烧了茶水,就坐在院子里看月亮。今晚又是个大月亮天。妙玉坐在湘莲怀里,二人依偎着。
  看着月亮,妙玉说道:“你猜我在想什么?”湘莲抚摸着妙玉,说道:“我又不是你肚皮里的虫子。”这一个就笑了,说道:“怕比虫子还厌恶呢。”就被捏痛了罢,妙玉羞叫了起来,去掐湘莲。那一个才问道:“你说来听听呢?”妙玉嫣然一笑,说道:“我想起了师傅,那年冬天他圆寂时对我说‘不宜回乡,在此静候,自有结果。’”两个一阵默然。湘莲说道:“我们在园子里给他老人家立个碑。”妙玉点点头,也是淌下泪水儿,怕湘莲看见,就在他身上蹭了。又才说道:“是他老人家托梦要我到这里来,怕也碰不见你这厌恶鬼了。”湘莲就作起鬼脸说道:“我就是个鬼呢。”这一个就在他脸上“啪”一掌,说道:“我才怕鬼了呢。”湘莲说道:“打得好。是谁又在讨饶呢?”妙玉自羞,就去把湘莲手杆上长久的掐了,又去看着深深的掐印子,用纤手抚摸着。湘莲俯下来闻着妙玉,说道:“你身上真好闻。”妙玉说道:“你身上却难闻。”湘莲问道:“是什么味儿呢?”妙玉伏在湘莲怀里不语。见他疲倦了,湘莲说道:“我们进屋了罢。”妙玉轻轻摇了摇头。湘莲更把妙玉抱紧了些,晓得他还想在外面呆会子。又过了半个时辰,夜深了,更加凉了,妙玉已经睡着了。湘莲口对着口儿闻闻他,抱他进了屋里。
  待三五日缓过点气来,阳春,三个坐在院坝上吃饭。妙玉对湘莲说道:“我总思量这事有些怪异,两个禁卫军怎么就跟上我们了?”湘莲说道:“也就是两个淫贼了。”妙玉说道:“就两个淫贼倒还不耽事。”湘莲说道:“这两天我也在观察,倒没看见有其他什么动静。没留下活口,也只怕是单独行事的‘心魔闲邪’了,待再观察一阵子罢。过两天,我就下山去打探消息。有些事情该从长计议的,再慢慢的从长计议罢。”妙玉默默吃饭不语。
  却说,莫名其妙失了两个人,忠顺亲王府只得暗暗盘查,监视贾府也更加隐蔽了。
  传来元妃病重的消息。贾府一阵慌乱。老太太等有官职者,都整衣进宫,却并没准见。再三打听了,得消息:“怕外疾传染。”众人落寞而归。也更耽心受怕了,就一直派人打探着消息。
  这日,接报:“海南墅楠家人到。”荣府又慌成了一团。
  后事端的,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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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回  有缘人千里得宝玉 无福主咫尺失麒麟
  入夏,湿热上升,百物活跃。宁府又发生几宗怪事,墙树下拴着一只羊,莫名其妙就不见了。羊肉能吃,人偷兽叼,倒也罢了。大天白日,尤氏走在汇芳园竟一跌,不醒人事。抬回屋里,醒来只说背后有人在推似的。贾珍冷眼掂掇,虽不信什么邪秽之事,对丛绿堂一带,也心存豆芥。就挑了几个精壮家仆,暗中布设。白天无涉,头几晚上也无涉,星星满天,虫叫蛙鸣,清风徐徐,荡荡乾坤。几个拿火钩棍棒的家仆也闲暇,躺地翘腿,眯眼养神。墙内外皆荒,靠着祠堂,或走阴显神,隔三差五,都无时卯的。就听得一女笑声,清清爽爽。几个大唬,互望了去,都是听见的,四下看望,并无一人。瞬间天阴郁下来,地上的一个斗篷便翻滚了起来,又无一丝儿风,说是迟那时快,几个家仆闭声闭气连滚带爬射出十来丈远,贾珍也把持不住了,跑脱了一只鞋子。几个惊魂未定,便在十来丈开外停住回望,那有什么呢?就是那个斗篷翻滚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乌云游移,又是一女笑声,清清爽爽。众人发声喊,抛钩弃棒,齐齐的扎进了汇芳园亭子里。贾珍拾回鞋子,穿了,慢腾腾走到汇芳亭,呵斥一番众人,赶着几个拾钩拣棒,一路打草吆喝,排了过去。天香楼赌客闻讯都过来助阵,人多势大,鸟惊兽窜,倒围住打了一个野狐狸。都说:“原来是这个狐狸精在作怪呢。”架起火来烧了,骚味窜出几里远。
  时已三更,贾珍见都是族人常赌之徒,又烧了狐媚子,心里高兴,就命人去杀一腔羊,款待众人,羊味能祛秽。这里又返赌桌,热热闹闹一个晚上。尤氏跌了,还在养着。偕鸾,佩凤两个小妾被吵着,也没了瞌睡,披衣趿鞋,陪贾珍喝茶叙话。贾珍先就叫把羊肝心子嫩嫩的抄了来下酒吃,边吃便喝酒与二小妾玩笑。说起适才故事,禁不住哈哈大笑。二小妾也忍俊不禁,偕鸾说道:“那狐狸精莫不是金桂变成的,来蛊惑人。”佩凤也点头,说道:“怕就是他了。”贾珍吃酒不语,心里却明白,金桂是今年过年才死的,丛绿堂一带一直都不干净,不去附议,只笑笑说道:“那狐媚子骚味才重,人都不敢靠拢去。”这时,婆子来报:“羊肉汤已经作好。”贾珍吩咐道:“作成两锅,牌桌那边一锅,家仆这边一锅。这里端碗鲜汤来就是了。”婆子去了。吃喝完毕,天已蒙蒙亮,偕鸾,佩凤先就困了,被贾珍强拉住,二人羞羞嗒嗒,半推半就,伏侍了贾珍一场,或颠鸾倒凤无高下,或巫山云雨难东西,又是贾珍的私房事,不及细叙。
  第二天,尤氏就让丫鬟扶着坐车去了荣府,向老太太报说烧狐狸精的事。走路还有些拐,倒也无妨。老太太起来晚了,正在吃早饭。问尤氏吃了没有?一起就吃了。尤氏说吃了。便坐在一边椅子上喝茶。老太太说道:“是听得昨晚上闹烘烘的,原来是你们那里在烧狐狸精。早听说祠堂那一带不清静,也怕就是这个狐媚子在作怪了。那个东西有不得,这边的背静草生地也多,外面窜进来也说不定。”又问道:“你跌了就好了?”尤氏说道:“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倒也无妨。”老太太一说起狐狸精故事来,话也多了,边吃饭,边又讲了几个狐媚子的故事来,屋里人都听得入了神。
  这日,接史家人送来喜礼,湘云派人送来的。除了给各等人礼物,还有一封书信,信上写道:
  老太太,太太,各尊长辈,湘云请安!再致二哥哥,宝姐姐,林姐姐,诸姊妹们祈福。
  去秋此别,甚念。一言难尽,翘首瞩目。今已完婚,夫君宝玉,相携答礼。
  盼纳。薄礼情重。
  再揖!万福!
  甄宝玉,史湘云拜上。
  贾母等看罢信,无不错愕。才细问起来使,明了情由,又才转惊为喜。原来,甄家被抄,圣上谅其祖功德,谕旨从宽,只是家财籍没,甄大总裁素与史鼎私好,家眷被接至外省史府。史夫人喜欢上了甄宝玉,便作媒与湘云。待两人相见,情如知己似的,拉了手儿,便把两亲家欢喜的什么似的,春天就办了婚事。贾母连连说道:“好了,好了,是他的姻缘了。”说完,把宝玉拉进怀里,说道:“你云妹妹跟‘宝哥哥’在一起了,你这个宝哥哥看你还羞不羞?”说的众人一起笑了。大家都是晓得甄家宝玉的,与这一个活脱脱犹如一个人似的,就又去大笑一回,皆也称奇道好。安置好来使。又在厅堂里说笑一回,贾母就让宝玉带笔修书一封,让使者带与湘云。宝玉便告辞众人,回园修书。
  却说,宝玉听湘云与甄家宝玉成了亲,就变得恍恍惚惚的了,一直傻笑着,也不知道别人都说了些什么。进园也走错了方向,让丫鬟提醒了才转过来。回屋,袭人等接着,都才听得了消息,玩笑一会子,又才磨墨,沏茶。宝玉自在书房呆着。其他人都离去,不打扰他。宝玉一直望着墙上那幅诗贴儿出神。待袭人进来添茶伺墨,仍见白纸一张,就边磨墨说道:“平儿,鸳鸯,我们几个都是跟云姑娘至小长大的,也代我们问候云姑娘一声罢。”宝玉看看他,说道:“拿大红喜笺纸来。”袭人便找出大红喜笺纸铺上。宝玉试了试墨,吩咐浓滟些。就提笔写道:云妹妹,才写了三个字,就团了纸不要了,又换笺纸。续写道:
  云丫头谨拜。
  悉闻喜讯,大家欢喜。老太太,太太们,更是赞誉有嘉。
  这方宝玉代笔,暨老太太,太太,各尊长;黛玉,宝钗,探春,惜春各姊妹。携袭人,鸳鸯,平儿等,遥拜!万福!
  谦礼!再致!
  写毕,撂笔。袭人附身去看,认得些字的,就捧起来轻吹墨迹。准备上等的信封。宝玉忽然想起一个事来,就四处寻找着一个东西,曾经失落,被湘云送还的金麒麟。都来帮着找,竟没找着。宝玉若有所思,就让众人不必再去寻找了。也是嗟叹不已。
  晚上,都在老太太处吃了饭,看了宝玉的修书。贾母说道:“宝玉还想得周到,连鸳鸯这些儿时朋友都稍带着了。”自是高兴,当众就赏了宝玉贡品墨宝。
  却说,款待好史家来使,走时,又都去随了礼,稍去了回信。不在话下。
  大观园传言,夜深人静,缀锦楼闻得女孩儿哭声。询问了,才知道是从夜巡婆子们口中传出的,说得活灵活现,还说看见了人影儿呢。贾母,王夫人,邢夫人几个议起这件事,贾母说道:“听那几个眼蒙耳背的死老婆子胡诌,夜静地荒,自己唬自己罢了。那边也说晚上听见女人的笑声,才烧死个狐狸精,只怕是把那边虫兽野物撵过来了罢。”又才对王夫人说道:“选上几个精悍婆子,拿了棍棒,把缀锦楼一带,和一些荒僻处都清打一遍。夏天来了,滋生虫兽也多。”王夫人自去安排。
  王夫人回房,就叫来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让他二人选一些精悍婆子,拿了棍棒去把大观园缀锦楼及各荒僻处都着实清理一遍。二人领命去了。
  却说,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一起把园子里精壮婆子点卯出来,厨房有两三个,各院里又挑出六七个出来,十来个人就拿了棍棒吆吆喝喝,摇旗呐喊,还吩咐了各院都要把院门关紧了,以防虫兽急了窜入。就一路敲树打草,吆吆喝喝着去了缀锦楼。自从金桂吊死在了缀锦楼上,门窗就被封了,再无人进入。经过一春,已是草深藤蔓,尘垢蛛网。有婆子便说:“哭声就是从楼上传来的。”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去把那婆子白一眼,周瑞家的便吩咐道:“把楼门打开了,上去看看。”婆子过来拿钥匙开了楼门,只觉一阵阴寒袭人,都用棍棒敲打着地儿,哼哼咳咳,推推搡搡,小心翼翼移步。一股臊味,婆子们都闭嘴歪脸,半天气不打一处出,鼻子长“哼”一声,也都是老嘴老脸的,缓过一口气来后,就听见前面喊着:“打!打!打!快打!”也都慌忙舞棒乱打,昏暗中就见有东西从脚下窜出,惊叫浑打,也有打到人了的,骂:“入娘货,眼睛被裤子笼到了!”打开楼上窗户,才见窗户已破几处,厅里一片狼藉,堆的屏风也咬坏,那里有个狐狸窝,臊味熏人,几个内室都是鼠屎遍地。婆子用棍棒把狐狸窝挑到院子上去烧了,又烧了些杂草杂物,打扫了楼厅,用香熏了,把破的窗户也钉牢实了。清理完缀锦楼,又到别处烧了些杂草杂物,天暮月出时才鸣锣收兵。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去回了王夫人。
  却说,薛蟠生日摸回家,薛家都不防,又惊又喜,便关紧门户,不让走漏了丁点儿消息。这里才知道金桂已死了,薛蟠大哭一场,就在院子里烧香祭拜,薛蟠跪地,麻衣素裹,把个地撞得咚咚直响。且都悲凄,薛姨妈哭道:“人已经死了,你就再逼死我罢。”秋菱,宝钗这才上去扶薛蟠起来,也都哭成了个泪人儿。薛蟠此次回来,倒象懂事了许多,胡须也蓄起来了。祭拜完金桂,才回屋换衣入席,给薛蟠作生。薛蝌和邢岫烟回娘家去了未归。薛蟠说道:“蝌兄弟婚娶,我也不在,只有等蝌兄弟回来,再补上祝酒了。”姨妈说道:“你不在家都是知道的,他们那里去怪你了?”一桌子上没有外人,又是久别重逢,心境自不一样,大家就慢吃慢喝,叙着话儿。金桂死后,夏家就与薛家断了关系,宝蟾也回了夏家。薛蟠自去把此次去南方事儿细细讲述一回,也是在外朋友多,就在南方一个知己朋友处躲了,因想念家,才偷偷摸回。这里也把见报的事告诉了他。都晓得王子腾殁了,王家就倒了根大支柱。薛蟠还想去夏家桂花园看金桂的坟,薛姨妈说道:“别人又不待见你,你还跑去作甚?你又是被官家缉拿的人,不好生去躲藏了,还到处去丢人现眼的?”宝钗说道:“我看这事有些蹊跷,哥哥是被报上官缉的人,不应该这样安静,竟然没有一个送信的人来?”薛蟠顿悟道:“难道是被贼子们下了套子了不成?”便赶紧传话下去,让灵俐点小厮去门上探视了。原来薛家自搬出梨香院,就搬到东北角一个更僻静处居住,出街还是走梨香院老门,平时这个门都是锁上的,只有薛家人进出,不了解贾府深居造势,也是摸不透的。薛姨妈说道:“我看你住上几日,还是去外面躲了,只要拿不着人,这就是个无头公案。这边也跟那边商量了,都去想法通关节。”
  母子一桌叙话,也没把秋菱当外人,秋菱也是尽心伺候,添茶斟酒。薛姨妈对薛蟠说道:“你看你身边现在还有谁过得气?只有秋菱是个踏踏实实的。”薛蟠回来早就觑见秋菱,秋菱在宝钗身边,半年养得肌实肤白,煞是动人。见这时妈妈提起他,就端起酒杯来敬秋菱一杯,秋菱也红着脸疾忙端起酒杯来,也都无话,各自饮了杯中酒。见二人饮了酒,姨妈对薛蟠说道:“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今天是你生日,就不去多说你了。眼面前的事情,那个人已经死了,你怎样作打算你屋里人的事呢?我倒还要听个明白。”薛蟠看看秋菱,说道:“事情都过去了,也莫得后悔药吃,要说起来,还是打过人命官司得来的珍贵些,我的命都要搭进去,还不晓得呢?”秋菱已抽抽嗒嗒哭起来。薛姨妈对秋菱说道:“你也不要哭,你现在还是宝丫头屋里的,就那般莫志气。”续又对薛蟠说道:“没跟你说秋菱的事,你现在想要娶一个媳妇,我作妈的还拿得出来银子去给你买一个来。”薛蟠跪下说道:“妈妈也不要拿话来堵我了,犟骡子都是苦头吃多了才听话的。还请妈妈把秋菱还给儿子,从此就厮守着安安心心过日子了。”薛姨妈说道:“秋菱现在是宝丫头屋里的人呢。”薛蟠又向宝钗求情。宝钗扶他起来,说道:“哥哥知错是好的。这件事还要问秋菱本人。”又都去看了秋菱。秋菱自低头不语。宝钗说道:“哥哥回来自是好事,又逢上过生日,我说个喜上作喜的事儿,不知哥哥依不依得?”薛蟠说道:“妹妹你说来,百个,千个也是依得的。”宝钗就说道:“秋菱在我们屋里也有十年了,自成了一家人,哥哥何不这次就堂堂正正办个酒席,把秋菱接过去呢?”薛蟠听了,把手儿一拍,说道:“妹妹说的在理,我就大办三天的喜宴,把秋菱接过来。”薛姨妈和宝钗直望着秋菱抿嘴儿笑,秋菱早就把个脸儿羞得通红,藏在了宝钗身后。
  消息传出,都是欢喜,秋菱人缘好,丫头们都改口叫着:“奶奶。”秋菱还有些不习惯,也是红脸拘促。
  当晚,薛家就置办喜酒,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秋菱金钗红妆,被丫鬟搀扶进了薛蟠屋里,屋子已布置成新房一般。有道是“小别如新婚。”薛蟠更是如饥似渴,早按捺不住了,陪人喝了会子酒,就兴头的回了房中。丫头们都尽撤出,关上了房门。一个如虎似狼,一个如鹿似羊,就在房中演出怎样的一出“风流”大戏,旁人自是无福消遣的。不在话下。
  却说,端午节这日,柳湘莲在街上碰见薛蟠的一个小厮,便拉住了问话,小厮见是柳湘莲,就引入僻静处,将薛蟠回来一事告知了。原来这小厮正是当年跟薛蟠中的一个,晓得柳湘莲跟薛蟠拜过把子。随后便把柳湘莲带回家见了薛蟠。故人相见,果然感慨万千,牵着进了内室,好茶好酒款待,秋菱把盏。薛姨妈听说是柳湘莲来了,也亲自来见,见柳湘莲一表人才,满心欢喜。湘莲请了安。姨妈自谢了那年救薛蟠之情,要薛蟠好好款待了。
  薛家之事,湘莲都有所耳闻,见薛蟠称秋菱为“内人”,心里也就明白,对其作揖道谢。弟兄叙话,毫无隐晦,问起柳湘莲私事,薛蟠对那年旧事还在遗憾。见都不是外人,湘莲就把与妙玉之事叙述一遍,薛蟠,秋菱也都惊呆住了。薛蟠连连道:“那是个绝色人儿!那是个绝色人儿!”祝贺一番,薛蟠也把己事话叙一回。湘莲倒是听出来了一些由头,就对薛蟠说道:“看来这里是被人盯上了,你还是到西山我那里去躲藏一下。”薛蟠点头。
  直到暮色,湘莲才告辞。回了西山,不表。
  柳湘莲与妙玉之事也只瞒着薛姨妈,秋菱则悄悄告诉了宝钗。
  后事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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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09:54: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八回  潇湘黛玉香消玉逝 蘅芫宝钗梦境云雨
  时已初秋,大观园人静蝉鸣,树荫风清,早晚有了凉意。
  黛玉突然病倒了,咳嗽,喘不过气来。紫鹃在旁边伏侍,雪雁去回太太。自从黛玉与太太有了过节,雪雁也怕见太太了,明显能感到太太的冷眼色。不得已,还是硬着头皮去见太太。太太正和周瑞家的说话,见雪雁进来,冷冷的看他一眼,便厉声叫来玉钏,斥道:“有人进来了,你也不先通报一下,我们就没有一点私房话了?”玉钏脸红无语,被呵退。雪雁也含着眼泪默默退出,因为情急径直进了上房。雪雁哭着回了园子,看见雪雁哭着回来,黛玉咳的更厉害,喘着说道:“我就死了?要你们去找医生的。”两个也是无奈,只有去给黛玉捶捶,陪着流眼泪。晚上,黛玉咳得抽搐起来,手帕上也见痰血,惊慌喊着:“宝玉!宝玉!”雪雁唬得直哭。黑更半夜,两个女孩儿那里敢出去找人,只去抱来被子给黛玉偎着。天蒙蒙亮,紫鹃就去怡红院找宝玉。宝玉疾忙赶过去,见状,骂着紫鹃:“为什么不早去叫他。”哭着去握住了黛玉的手。黛玉捏住了宝玉的手,才安静下来,象知道宝玉在身边。看得紫鹃和雪雁都哭起来。宝玉让人去请了医生,此时黛玉脉象已乱,自宝玉来身边便安详下来,请来的却是个庸医,摸不出来这个脉象,又听帐内有咳,就当一般感冒开了药。这里就给黛玉熬药,宝玉也守候在潇湘馆。都去瞒着太太。袭人,秋纹也带了两个小丫头来潇湘馆伺候。
  宝玉在潇湘馆守护了两日两夜,黛玉只进点宝玉喂的糖水,也是游丝气息。这日,黛玉紧紧抓住了宝玉的手,望了宝玉,悠悠说道:“宝玉,我也是还得了你了。”宝玉直点头,眼泪长淌。就见黛玉眼睁睁望着上面,许久,眼角才滚出一滴莹莹的泪珠儿,然后闭了眼睛。李嫂子和李纹,李绮都闻讯来了,众人都泣不成声。宝玉更是哭了出来。忽然见黛玉一阵乱抓,抓住了宝玉的手,象知道似的,紧紧捏着,随后就慢慢松开了。宝玉坐在床边抱住了黛玉,哭天呛地叫着:“林妹妹!林妹妹!”顿时,潇湘馆哭声摇山振岳。太太,老太太都闻讯赶来,进门,老太太才叫一声:“林丫头!”就听“咚”的一声,都望去,却是雪雁一头撞死在了壁墙下。众人唬然。宝玉去看看地上雪雁,再看看黛玉,哀哀道:
  呜乎!
  天旋地晕迸血泪,哀看绛珠唤不回。
  仙河枉结木石缘,崖壁牵绊甘露愧。
  扬州落草书香林,玉黛凝冷蹙颦眉。
  仙仙纤纤弱弱来,咳咳喘喘灵灵鬼。
  罗烟帐内妹妹小,碧纱厨外哥哥偎。
  日间并坐共杯盏,寒夜同盆温足水。
  春花秋月又几度,婷婷袅袅风月追。
  桃花飘落捧《西厢》,苇花结籽香唇醉。
  吾在怡红呓春意,侬在潇湘听秋悲。
  月下滋滋暗溢香,湘竹斑斑凭溅泪。
  纵有那春夏秋冬,怎禁得日夜泪水。
  灵河岸边呵,可回!三生石畔呵,可悔!
  吟罢,昏阙。老太太伤心欲绝,哭道:“敏儿,敏儿,我的心肝哟!”猝然而倒。丫鬟们忙扶住了,惊慌道:“老太太!老太太!”李纨流着眼泪,说道:“就是天上的神仙,到了人间都要被拖死的。”
  老太太被扶躺在旁边榻上。王夫人命人收殓了雪雁。又让人唤醒宝玉,老太太也缓过气来。宝玉却抱着黛玉不肯松手,李纨流泪在旁边劝着道:“林妹妹已经去了,你还要让太太,老太太更伤心么?”众人见宝玉痴痴呆呆那样儿,也都落泪。劝了许久,宝玉只是抱着黛玉不丢手儿。突然,宝玉给太太,老太太跪了下来,伤伤心心哭道:“求太太,老太太让我送林妹妹回扬州去罢。”见宝玉跪下,潇湘馆,怡红院两院丫头都一齐跪了下来。老太太哭道:“我都是作了什么孽哟!”李纨去扶宝玉起来,宝玉坚持不起。老太太亲自扶起宝玉,边说道:“小祖宗,就答应了你罢。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先就要了我的命罢。”宝玉这才起来,一直守着黛玉,哭喊着:“林妹妹。”这里就喊退屋里丫头,只留下紫鹃,袭人两个伏侍,边商议着后事。见宝玉恍恍惚惚样儿,王夫人就说道:“去把宝姑娘叫来,跟袭人两个劝劝他,也怕只有这两个人才劝得住他了。”宝玉就一直守侯着黛玉寸步不离,即要马上送黛玉回扬州。袭人,紫鹃就给他说,林妹妹还要穿戴好新衣裳,服完九,才能回扬州。宝玉似懂非懂,只说林妹妹那都不要去,就在潇湘馆。太太,老太太也只得依了他。婆子来回:“宝姑娘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就来。’”王夫人吩咐李纨暂时管理下这里,有什么事及时回他。就与老太太去了。
  晚上,几个劝开宝玉,就给黛玉擦洗穿戴,黛玉似乎睡觉一般。王嬷嬷吩咐,李嫂子,袭人和紫鹃,用热水擦洗完毕,篦了头发,挽个儿,穿了新的小衣底裤,红缎褂子,外套白狐狸皮毛裘衣,如意混绦束了,脚上一双香红羊皮靴子,手腕子上戴着那串伽楠串珠,竟如生般。几个也都看傻了眼睛。
  宝玉拿出黛玉往日东西来看,一个皮置小洋箱子,里面有香包,绣囊,饰品女孩用物,都是他熟悉的东西,睹物思人,不禁又泪流满面。箱子底下迭着两张手帕,拿起来看,正是那年让晴雯送给黛玉的两张旧绢子,上面有诗,应该是黛玉写的了,展开来看: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
  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己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不及看完,已放悲声。园子里惜春,李纹,李绮都来给黛玉守灵,齐来到宝玉身边,见状,皆用手帕子拭泪,伤心不已。紫鹃过去收拾起东西,袭人也把宝玉扶到榻上。雪雁也妆了,放置在旁边。宝玉坐到床边就一直摇着黛玉道:“林妹妹!林妹妹!我是宝玉!林妹妹!我是宝玉!”屋子里一片悲泣。
  翌日,宝钗由秋菱扶着来到潇湘馆,进门秋菱就禁不住哭起来,待看见床上的黛玉,便扑上去放声大哭。宝钗满脸泪水,也是忍声抽泣。众人又是一阵哭泣。棺椁抬来了,一大一小,两口樟木棺。太太,老太太也都来了。宝玉被袭人拉住,宝玉一直喊着:“林妹妹!”声音都嘶哑的,看着黛玉入棺,紫鹃把小洋箱子放在了黛玉身边。老太太背不住,伤伤心心的被扶走了。两口棺椁抬到黛玉床上,择停三七。
  王夫人给宝钗交代了事体。
  宝玉一直昏睡着,那也不去,就守在棺椁边。
  宝钗带着秋菱,和袭人紫鹃都住在了潇湘馆。宝玉睡在黛玉平时躺的榻上,几个轮流伺候,睡在外屋。也是安慰开导着宝玉。
  宝玉要送黛玉灵柩去苏州成了大事。太太,老太太比别人考虑得更多些。贾琏有服在身,不能一起去。宝玉从未一个人出过远门,必须有个精明些的跟着才放心。不让宝玉去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想到宝玉与黛玉他们的感情,宝玉必定会在那边给黛玉修个神龛什么的,以其这样,不如就商议去作了,方是全策,既讨了情,又安慰了宝玉的心。太太,老太太议定后,王夫人先就说与宝钗,宝钗自是通情达理,还提出让薛蝌陪宝玉去,太太,老太太听后,都说这样就更好了。事情既定,王夫人便把紫鹃叫来,说老太太已把他交给宝玉作帖身丫鬟,即把每月一两月奉改为二两一吊钱,与袭人是一样的。紫鹃自去谢了。王夫人又对他说道,这次就让他陪着宝玉去苏州祖籍,扬州并无人了,路上要好生伏侍了宝玉,到了苏州林家祖茔帮持宝玉给林姑娘选个墓地,并交给他三千银子一并带去。紫鹃跪下,谢过太太。
  宝玉听说紫鹃跟他同路,就拉着紫鹃手说道:“紫鹃姐姐,这次真的就一起坐船去了呢。”紫鹃悲不住的泪。
  宝钗一身素装,头发挽着,用簪子别插。晚上多是袭人和紫鹃去陪宝玉,怕他痴痴呆呆不清醒误事儿。毕竟宝钗还没与宝玉单独处过,这种贴身的事,对他来说还是心慌意乱的,尽管都晓得了他就是宝玉的未过门媳妇,也只有一时还痴痴呆呆着的宝玉不知事儿。
  明日就启程了,宝玉也明显的兴头,精神也好很多,累了罢,就早早在榻上睡了。这是林姑娘最后一晚上了,宝钗不免悲恸,让袭人出来,自己进去陪林姑娘一夜。宝钗隐隐的去抽泣了一个晚上。睡在外面的人也都暗自流泪。却说,宝玉又作起那日的梦来,吃酒香茗后,警幻引见,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中。一位仙姬在内,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警幻秘授云雨之事,推其过去,就只闻得其香异常,依示作了儿女之事。宝钗一觉醒来,四处静静地,宝玉一只手搭在他身上,睡的正香。宝钗感觉身体下面凉凉的,一惊,顿时便明白了,又羞又愧,也不去声张,幸好漆黑都看不见。想起刚才那个“梦”境,自去羞红了脸。两个榻,不知宝玉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榻上。拾掇完后,宝钗悄悄睡到另一个榻上去了。
  宝钗早早就起来了,为宝玉打点行头。吃了早饭,太太,老太太,李嫂子一行人都来了。薛姨妈,薛蝌和邢姑娘也来了,邢姑娘正好回趟苏州老家,也随去。两个棺椁已抬出。紫鹃去把那只鹦鹉放了,鹦鹉就在院子里飞,赶也赶不走,都唏嘘不已。宝钗给宝玉整理着衣裳,宝玉还是痴痴呆呆样,宝钗噙着眼泪,也是温柔动人。紫鹃去把林姑娘用的一绦带系在了院里的竹子上。众人就离开潇湘馆,一路出园,对紫鹃,薛蝌千叮万嘱,要他们一定赶回来过年。
  太太,老太太就送到大门。宝钗和李嫂子,惜春一帮年轻人坐车去水边相送。车换船载,依依惜别。不在话下。
  却说,宝玉也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也是大限将至,现了石头的本象罢,糊涂时就睡觉,清醒时见与薛蝌等人在船上,一路看水赏景,倒也不寂寞。正好又是顺风,不日便到了苏州,一行人先去了林家祖茔,放置了灵柩,择日下葬。果然,宝玉要给黛玉盖个祠堂,供奉黛玉,与地主商议,倒也不难,现成地基,就在边上起间房起来。贾府在苏州也有生意,就带了书信,在商行兑了银子,最快两三个月就能完工。期间,宝玉与紫鹃感情甚笃,紫鹃还深念着黛玉,愿为宝玉去守灵三年。这是后话。
  有诗叹曰:
  一梦恍惚竟十年,
  轿子抬进灵盈眼。
  木樟馥郁难分辩
  知是潇湘是林园?
  欲知后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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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4 10:5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十九回  薛宝钗入住怡红院 贾惜春闹进栊翠庵  
  却说,宝钗回家悄悄把其私羞告诉了母亲,哭诉委屈。薛姨妈安慰他,并把事情告诉了王夫人,两个又去见老太太,老太太知道后,说道:“‘生米已煮成熟饭’,委屈宝丫头了,等宝玉回来,正好过年,就把他们喜事办了罢。”王夫人点头,说道:“就让他们暂时住在园子里,等外面房子打整出来再说罢。怡红院的丫头该减的就减了。”老太太说道:“他们小两口兴家为人了,怎么减他们自己去安排,我们年龄都大了,不再去操那些心了。”薛姨妈说道:“宝丫头从小就节俭,他就带个莺儿过去。”老太太说道:“兴家为人,还要个宝丫头这样的人,那边留了个紫鹃,是林丫头留下来的,宝玉那边丫头就还有个袭人,看宝丫头意思,当留就留,不当留就放回去了罢。”王夫人说道:“袭人一直伏侍宝玉,难得了这么一个好丫头子,纵放了,也多使些银子给他。”老太太说道:“现在就让宝姑娘住进怡红院去罢,也委屈他了,有了宝姑娘,我们的心也安稳得多了。”几个又去议了怎么办喜事。不在话下。
  王夫人早就有减人的意思,趁这个机缘也遂了心愿。只是委屈了袭人,有些感伤。那日,袭人带着怡红院丫头随宝玉跪下,王夫人已冷眼掂掇。便想着怎样去说与袭人。
  鸳鸯到怡红院把减人的事悄悄告诉了袭人。袭人煞白了脸,对鸳鸯说道:“我也不是想贪图这里的什么富贵,只是想着宝玉…”说到这里,觉得话有些造次了,脸也红了,没在说下去。鸳鸯心里明白,这些年,袭人对宝玉是尽心尽职的,只是怕他太死心眼儿,也都晓得袭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对他说道:“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还没看见有那个爷们带着他丫头子过门的?你怕还不晓得这个已经成了内府里面的规矩了。那边的香菱,这边的秋桐,那一个又有好下场了?”袭人脸红了,也是无话可说,就抽抽嗒嗒哭起来。鸳鸯说道:“我也不是使着心编派你。”袭人说道:“这个我都晓得的。”停住抽泣,鸳鸯递给他帕子,袭人抹干眼泪,说道:“宝玉还没有回来,只怕见不上他一面了。”鸳鸯也同情他这个儿时朋友,就说道:“宝玉回来,我就让他去看你。”袭人说道:“你让他以后学着作些事,再没有人一手一脚在他身边伺候了。”两个坐在里屋叙话一直到关园子,鸳鸯才起身告辞。
  袭人悄悄哭泣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彩云就来唤袭人,都知道是那样件事儿了。怡红院所有丫头也都在收拾自己东西,也都听见了消息儿。既然袭人都是留不住的,其他人也当断了这个念头。
  袭人已经有了谱,见了王夫人,果然说这起事。王夫人说道:“宝姑娘有他的兴家为人,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我和老太太都是舍不得你,也是莫奈何的事,这包银子是我和老太太的一点心意,出去了找个好人家罢,也是我所期愿了。”王夫人潸然泪下。袭人哭着,跪下道了谢。彩云把袭人扶起来,并陪送袭人回怡红院。
  袭人收拾好东西,丫头们把屋子归理的整整齐齐,结账拜友,依依惜别。袭人去拜谢了老太太。泪别了鸳鸯,平儿,都把他送出角门,叫来车送了。
  这里王夫人,薛姨妈陪宝钗到怡红院,宝钗只带了秋菱,莺儿两个人。都知道秋菱已经是薛蟠媳妇了,对他也是喜欢的。看着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屋子,薛姨妈唏嘘不己。怡红院就留了看门和打扫清洁的婆子,一起来见了宝钗。坐着吃会子茶,一行人又去给老太太请安,叙话吃饭。不在话下。
  宝钗进园第一件事,就去给林姑娘祭灵拜香,按时上香献果。除了在怡红院,就在潇湘馆里呆着。困了,就在那张榻上躺着休息。秋菱也有了身孕,姨妈让他在园子里来陪宝钗,也好生将息着。自从宝钗进了园,虽然园子里的人减了许多,一切却井井有条,甬净路明,门严院安。王夫人看在眼里,窃喜在心,那块石头也落地了。
  转眼已进晚秋。传来迎春病重死在家里的消息,贾府人又都伤感一回,去作了祭奠。这时,四姑娘死活闹着要去栊翠庵作姑子。贾珍来老太太这里气的跺脚儿,说道:“都是作了什么孽哟!辱没祖宗!”老太太说道:“都是妙玉那厮教坏了的,把他拿来打死!”尤氏又去劝他这个妹妹,却被惜春推在了门外,关了门不去理他,推重了些罢,尤氏踉跄险些跌倒。这一个在屋里说道:“你又来理我作什么?我却是个‘心冷嘴冷的人’呢,晓得我是这么一个人还跑起来。”尤氏在门外说道:“可惜你还读了那些书,连我们都不如了。”惜春冷笑一声,在屋里说道:“我不是多读了些书,还只怕跟你们都一样了呢。”尤氏没气歪了嘴脸,鼻孔直出气“哼哼”的。王夫人和邢夫人也来了,尤氏气呼呼对两个说道:“几家里都没有象他这么一个人。”惜春在屋里听了,说道:“我怎么的不是,却还活起在呢。”尤氏看了王夫人和邢夫人一眼,闭嘴不说话了。都打量他小,不懂事儿,也不去跟他计较。邢夫人就说道:“我们明天就去把栊翠庵关了。”惜春在屋里哭起来,抽抽啼啼说道:“大太太把栊翠庵关了,我明天就去铰了头发上水月庵去,怕智通师傅不要我了呢?”都听他还是一团孩子气,也是去叹气。王夫人就对邢夫人和尤氏说道:“四姑娘性格跟这些又不一样,看他也是个孩子样,倒不如就让他去栊翠庵住着,也都是在园子里头,等过些年懂事些了,看他还怎么样罢?”随后就对屋里惜春说道:“我们都答应了你,你现在就把门打开,也须得答应我们些则个。”惜春这才把门打开,王夫人说道:“就住在栊翠庵跟妙玉学几年,不许去剃光了什么头发。”惜春都点头答应。妙玉已和柳湘莲成亲的事,他们却一直都还不晓得。
  翌日,惜春就搬进栊翠庵住在妙玉处,吃素打醮,坐蒲念佛。不在话下。
  却说,宝玉悲痛欲绝,已扶灵去苏州,朋友皆知,西山妙玉和湘莲更是惋叹,他们都知道黛玉是当今的绝世佳人。几个聚在西山院坝上议起这事也是唏嘘不己,妙玉冷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意料中的事情。”都晓得他原是大观园中人,便听他说原委。妙玉说道:“宝玉姨妈也住在贾府里,姨妈有个女儿,宝玉叫姐姐,他跟宝玉,黛玉原都住在大观园里,这是个非同小觑的人儿,其心计不在凤姐之下。”一边的赖尚荣说道:“这是实话。”妙玉又说道:“其实两个人都是有心于宝玉的,宝玉自是喜欢林妹妹,只可惜黛玉父母不在,无人作媒,多年忧心成疾,一朝赴黄泉也是注定的事。现在宝姑娘已住进怡红院,等宝玉回来就办喜事。宝玉原来那些丫头子都放出去了,最可惜是宝玉一个贴身丫头叫袭人,也放出去了,怕宝玉还不知道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蒋玉函听得“袭人”二字,便留了心,问道:“你说宝玉一个叫袭人的丫头也放出去了,可是实话?”妙玉说道:“只怕他现在正在自己屋里伤心欲绝呢。”蒋玉函便把那年吃酒无意说起“袭人”一事,去讲了一遍,都说这奇了,就打趣道:“莫非就是一段姻缘也未必。”哈哈说笑,不在话下。
  却说,蒋玉函回家就有了想见袭人的念头,与袭人素不相识,即便找到本人,男女授受不亲,既说是宝玉朋友,这无凭无据的,也未免荒唐了些。忽然就想起那日与宝玉互赠的汗巾子,若袭人是宝玉帖身丫鬟,必见过这个巾子,看了汗巾子,自然就相信了。想到这里,就拿出那条汗巾,去打探袭人消息。几方询问,才打探到袭人住处,自报是宝玉朋友。袭人归家,自觉羞以见人,也是天天闷睡。忽听得宝玉朋友来见他,满肚狐疑,猜不出这个人是谁?便慵懒起身出门,见玉函并不相识,却识得这起人儿身段架势,就拉了玉函到僻静处说话。袭人虽不妆饰,也把玉函看呆了,再见他这精明处事样儿,又岂是街巷里弄少见世面之人。玉函先报了姓名,就从袖中拿出宝玉所赠汗巾给袭人看。袭人第一眼见玉函,心里便有数了,待见了那条松花汗巾,就突然想起了宝玉,不禁捂着嘴哽咽起来。玉函始信他就是宝玉身边的人了。袭人这才把玉函请进屋,让坐捧茶。屋里没有第三人,蒋玉函便表达了爱慕之情。而他还只知其一,却不知他拿着的汗巾正是袭人给宝玉的,袭人那里还留得有他交给宝玉的汗巾,此时袭人也如五味瓶子打翻在肚子里头,七杂八味,乱糟糟的,禁不住的抽泣。玉函也是性情中人,知道袭人才从贾府出来,自己先表示个意思儿,来日方长。就让袭人思虑在那,自己过几天再来,坐会子就告辞了。有诗叹曰:
  莫道那浓情意重,
  年日月耳鬓厮磨。
  无情棒乱打鸳鸯,
  终究是天数经络。
  也应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后话。
  过了冬至,雨村来辞行,与贾政在客厅叙话,这个冬天特别冷,客厅生着大盆火,雨村大毛衣裳也没脱。他已经辞了官,不日便上路返乡。十年也老了些,鬓角有了白发,还是那么魁梧,声音朗朗,目光炯炯。贾政知道他被参逼辞,败在党派之争上,倒喜欢他这种开朗性格,献茶相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贾政书生气,为人处事小心谨慎。雨村则是敢作敢为,颇有气度。平时两个很难坐到一起,此时竟别,也都无限感慨,坦诚相言。贾政说道:“村弟性格直爽,不防朝里奸佞小人,此一去,朝廷又是小人当道了。”雨村叹息一声,说道:“令郎元妃在时,朝里还压得住些邪,这下子是全完了。跟着就来了呢,令郎要小心些才是,我也是来递个信儿,那帮崽子毒着呢。”贾政说道:“怎么都还有个王法罢。”雨村说道:“你没在朝廷里,不知道忠顺亲王早就对元妃有了谗言,说其太摆显赫,惹民怨恨。”贾政也是第一次才听说,体会到在宫廷里的不易,自己没能给元春分忧,深感痛心。也是惨然无语。两个又叙了些话,雨村就作揖相别。贾政把他送出府。回屋闷闷不乐,不在话下。
  经过多方打点,薛蟠案子一审再审,免了死罪,关进大牢候保。薛家人自去安慰薛蟠,薛蟠得知媳妇有了身孕,百感交集。且都不知道这背后“文章”是冲大司马贾雨村去的,贾雨村心里明白,便主动辞了官,求个全身而退,这里见他辞了官,目的既达到。其他事儿都是去“按步就班”。朝廷又提了新的大司马,起了一批新官员。年关已近,大家都是去提着心儿。
  却说,雨村借了归途,让仆人送家人先行,自己则上了小舟船一路游山玩景,虽是冬季,难得清闲,也是酌酒凝神,恬淡消遣;遇村闲歇,遇庙参拜。一日,天气尚佳,便在一清闲渡口下船登岸步行,河滩卵石,苇丛斑斑,雀儿飞跃,水际连天。信步走着,就见一篷苇丛边盘坐三人,一僧一道。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另一幻士,麻鞋鹑衣。幻士道:“雨村兄,别来无恙!”雨村定睛一看,却是故人甑士隐,揖道:“老先生幸会!”三个哈哈大笑。雨村便席地坐了,叙别阔论起来。那僧拍手道:“齐了。齐了。”甑士隐说道:“雨村兄他年鸿鹄志,可得一展?”雨村说道:“一梦耳,一梦耳。此是醒来人也。”都哈哈大笑。道士说道:“说起梦,那一段风流公案也该了结了。”那僧说道:“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又掀得起人间风流佳话。只怕那物有些灵性,缱绻贪羡,须得携了他去。”甑士隐对雨村揖道:“雨村兄成全小女这段姻缘,此当一谢。”雨村说道:“受人恩惠,岂有不图报之理的?”两人携手哈哈大笑。四个便起身,说说笑笑,飘然而去。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提示:  曹翁原著前十八回元妃省亲,众姊妹诗贺,有宝钗提携宝玉《怡红快绿》(怡红院)改“绿玉”为“绿蜡”,“绿蜡春犹卷,红妆夜未眠。”由宝钗亲去改“玉”为“蜡”,其怡红院“红妆夜未眠”人儿清楚的。此回“薛宝钗入住怡红院”充分应景,或接榫于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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