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云记》神话连载

柳成萌

　　话说三人离了高木州，复往东行，穿山越河，急行两日，终见云盘止住。驻足前看，远方又是一座州城，雄伟巨大，却与高木州有几分相似。吕道陵心下起疑，道：“莫非着了邪道，又转回高木州来？”杨戬道：“一路往东，不曾转向，道中山水亦有不同，断非前州。”
　　吕道陵慢吞吞走近城池，方见此城果非高木，名为奉揭州，纵横数里，城内房舍繁密，行人众多，酒店客栈更是数不胜数。三人走了几日，满身风尘，此刻有了落脚之处，吕道陵依然忧愁不减，道：“上次进城，贼人无处不在，先被骗了银子，又被诓走兵器，虽终反败为胜，捉了棍妖，终是恐惧难消。此城甚大，凡人又多，不定又有多少妖魔潜身，图我钱财，谋我宝贝！”
　　杨戬劝道：“只须收定心神，戒急戒贪，自可安然无事。”
　　吕道陵闻听此言，哪里肯信，左瞅右看，目中所及，哪论贩夫走卒，公子千金，无不可疑，道：“我瞧此地多有不善之人，乔装改扮，心怀不轨，还是速退为妙。”忽闻背后有声，吕道陵急忙回头，却见平地里生出一缕旋风，卷起黄尘，似人半空飞舞，衣袂飘飘，转了几转，复又烟消风散，一干二净。吕道陵本就心疑，见此旋风，怎不惊心。杨戬亦瞧得清楚，心下生疑，令肖天全上前急嗅，未闻妖气，左右寻了几趟，亦无所获。吕道陵颤声道：“如何？此必是妖魔觊觎，暗中跟随，亏我多有防备，妖魔下手不得，方始退去。我瞧这城中决然住不得，还到城外，进木屋中歇息罢。”
　　杨戬道：“居在城外，每日仍须进城访查，更加惹眼，倘被妖魔知晓，恐无宁日。”吕道陵烦恼倍增，瞻前顾后，战战兢兢，钻街出巷，躲了半日，认准无人跟随，方始看中一家老店，使肖天全查验再三，方才住进。酒保虽着力侍候，菜食又佳，吕道陵终是食不甘味，匆匆用罢，不敢出门，呆在客房，说甚么又不肯单睡，三人便共住一间大房。吕道陵睁眼侧耳，挨到半夜，终于撑持不住，刚刚闭目睡下，风声又至。吕道陵倒吸一口冷气，仓惶坐起。肖天全打开房门，急纵出去，见两个瘦削黑影，挟风带尘，已然远去，奔跑迅疾，追而不得。
　　回来告知二人，吕道陵更惧，未及开口，又闻风声。杨戬此番自出查看时，黑影已然不见。吕道陵再无睡意，将多宝袋系在腰上，愁坐苦等，见天色稍明，便命肖天全收拾行李，吵吵嚷嚷，说甚么也要换店。店主尚未起身，闻有人吵闹，披衣趿履，赶来相问。吕道陵叫道：“你这客栈，夜里常有妖怪出没，风声传来，难以入眠，故此不敢长住。”
　　店主忙道：“小人侍奉不周，使客官受惊。然则近日妖魔肆虐，三位有听风辨声之能，便搬到别处，亦难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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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道陵闻言有妖，忙问道：“那妖怪甚么来历，店家可速告知。”
　　店主陪笑道：“小人一介凡夫，因在城中久了，道听途闻，知是妖风扰人。至于妖怪来历，莫说是我，便是名道高僧，亦难辨识。”
　　杨戬问道：“此话怎讲？”
　　店主回道：“几位客官初到，不知此地备细。我这州城名为奉揭州，只因物阜民康，向有妖精出没，伤人害命，作恶多端。后有高僧到此，立院造寺，名曰金刚寺，擒妖驱怪，守护州城，故此香火鼎盛，信客众多。后因寺院陈旧，又遭暴雨浸基，难以再用。那寺中方丈智广禅师便重起殿宇，再造经阁，共有八殿一十六堂，青石铺地，琉璃做瓦，费了数月光景，方始功成。不想在那竣工当日，头殿大梁忽然自断，佛殿僧堂接而塌陷，诺大宝寺转眼之间竟化为几堆废墟。城内多有传言，乃金刚寺在此驱妖多年，惹怒妖魔，故此祭施妖术，坏人殿宇。金刚寺遭此劫难，使人验看地基无误后，仍在原地起造，殿堂亦与前般无二，又请西方四大镇妖法师下山，捉拿毁寺之妖。百姓听闻，尽皆布施，相助起造，共抗妖邪。新寺不日便要竣工，三位无事，可进寺一观，金刚寺常年擒妖，多有法宝，可避邪祟。”
　　吕道陵喜道：“即有镇妖宝寺，当可一往，倘不成的话，再换店不迟。”
　　三人问明路径，即辞了店主，往东城而行，约有一柱香功夫，果见前方一座寺庙，庙前人头攒动，笑语喧哗。三人近前一看，果一座好寺：
　　禅院四方，梁柱浑圆。地基如深山老树，扎根百尺。房檐似展翅苍鹰，直插云宵。照壁厚重，梁柱结实，闪电不足论，天雷视无睹。专候香客进，坐迎施主来。
　　虽说尚未开寺，其实早已完工，寺中匠人，只做些修补着色之尾工。寺中僧人，眼看盖好的房舍崩塌，寄居茅屋，已近一年，谁不恼怒，皆念经诵咒，誓要捉住毁寺之妖，碎尸万断。那盖房造屋的瓦工木匠，并不少了工钱，面上担忧，口内痛骂，心中求神告佛，只要再倒一次，最好造完便倒，倒完再造，倒倒造造无穷尽也。杨戬听着众人嚷闹喝骂，围着寺院走了一遭，再至南门，忽闻一阵香风吹过，但见金刚殿上空，点点天花，片片宝雨，如冰似玉，缓缓飘旋，落坠缤纷，收于攒顶。路人见此，只当晴日落雨，不觉如何稀奇。三人乃神仙下凡，忽见此景，怎不惊讶！吕道陵赞道：“非真佛地，哪有此仙花神雨，异象当空。”正自称赞，不妨寺内拈花尊者路过，闻听此言，即上前合掌行礼道：“几位施主请了。”
　　三人回礼道：“大师有礼。”
　　尊者以手指道：“三位认得天花宝雨，道法高深，敢问是哪山仙士？”
　　吕道陵笑道：“我几个乃贩马客人，哪是甚么仙士，只因幼年食得几块首乌山参，拜过几个游方道人，故能识本辨真，得见天雨。亦因如此，夜里常闻妖风，心神不安，甚是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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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拈花尊者听吕道陵此言，凝目皱眉，道：“不想又是妖怪扰人。此城饶富，常有恶魔入城，原不奇怪。鄙寺常年镇守此城，遭妖魔忌恨，前者暗将寺院毁坏。此番复盖，不日将成，妖怪大举入城，起影弄风，分外猖獗。因其奔跑迅速，难以擒捉，尤喜惊扰外地客人。三位施主如明日便走，亦不妨事。倘在此地多住，老衲赠施主一粒定风珠来，或悬于墙壁，或系坠于身，能躲妖风，可辟灵邪。”
　　即从怀中取出一枚佛珠，奉于吕道陵。三人看时，珠子有似樱桃，外黄内绿，雍容淡雅，暗香微散，清神正心。吕道陵尤觉神清气爽，称赞不已，要奉钱时，法师哪里肯收，三人只得谢辞了。回至客店，吕道陵还不敢睡，将定风珠高高挂起，与二人一起吃酒，饮至半夜，妖风果不复相闻。吕道陵心下欢喜，方才睡了，一夜无事。次日醒来，精神格外健旺，方唤店家生火煮饭，便见杨肖二人自外归来。吕道陵问道：“正要去叫你两个，却如何先我起身！”杨戬道：“今早绕城粗探，见城中妖气甚旺，依我之见，今日当速行擒捉，详查其意，不知吕兄以为如何？”
　　吕道陵踌躇道：“后日便是开寺大典，妖魔围聚此城，意欲何为，不言自明。妖魔行走迅疾，潜身民居，投鼠忌器，捉之不易。与其四处奔波，不如守株待兔，趁其聚众行凶，一举拿下为好。”
　　杨戬笑道：“吕兄此计甚妙！然我二人居此无事，可与肖天全先查其来历，有甚法术，带何宝贝，方好擒拿。吕兄但座客店镇守，倘遇魔头难降，再请吕兄出马。”
　　吕道陵大喜，道：“此言正合我意。你二人且自小心，莫要打草惊蛇，逃了老妖，反误功夫。”
　　杨戬道：“吕兄放心，决计放脱不得。”
　　二人离了客栈，肖天全道：“白日里妖邪遁形，不若等到夜里，妖怪进城之时，伏于道上，就势擒捉何如？”杨戬道：“就道擒妖，有如无的放矢。妖邪虽然遁去，妖气尚在，可望其方位，探其缘由，设计擒捉，有甚难哉。”
　　肖天全得令，张眼寻察，觅妖气来路，瞥见城南一座府第，黑气萦绕，腥气阵阵，如非妖怪常来，怎会如此。肖天全寻访打听，乃知户主名叫李大员外，只因为富不仁，刻薄阴狠，故此招灾引祸，报应不爽。早晚有怪物穿宅越院，抛砖丢瓦，却去寻时，不是一滩血迹，便是几片白骨，反反复复，吓坏众人。员外家人早已搬离，李大员外难舍家业，止剩下了两个自小养大的小厮相随，夜里莫说端茶送饭，便连屋门都不敢多跨半步。
　　肖天全报毕，乃道：“即是这般恶人，自生邪祟，不必管它。”
　　杨戬斥道：“只凭三言两语话，莫断他人是与非。少时且去此人家中走一遭，若果如人言，便是咎由自取。倘有别情，尚需相救。”肖天全垂首道：“是，小人冒失了。”杨戬道：“我等初来乍到，可隐了身份，变作道士打扮，以捉鬼拿妖为名，一探虚实。”二人拐进墙角，瞅远近无人，摇身变化而出。肖天全变作道童，一领青衣，手持宝剑。杨戬变作道士，头戴混元巾，穿绛紫法衣，手执逍遥尘，一前一后，向李员外家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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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天全敲门多时，房门方启，现出一名老者，身着深紫圆袍，战战兢兢，面无精神。因见二人道士装扮，正气浩然，登时愁目微展，忙施大礼。杨戬道：“足下可是李大员外？贫道不请自来，且勿见怪。”老者道：“老朽正是李某，道长光临寒舍，乃是老朽造化。不知道长来自哪座仙山，到此有何吩咐？”杨戬笑道：“员外言重了。我二人乃终南山道士，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今日至此，搭眼观来，看贵府近日运数不佳，特来一问。”
　　李员外闻言，更加心喜，将二人让到上房，亲自沏下两杯香茶，坐下叹道：“师父道法高深，家中何止运数不佳，实是无妄之祸。四邻八舍，皆以老夫作恶多端，报应不爽，谁人敢上门来。”杨戬问其缘故。李员外道：“两月之前，忽然祸至。一到夜里，不知何处丢来砖瓦，先是砸伤家人，待至三更，又依托老朽之声，大骂乡邻。提灯寻源，非骨即血，并无一人。久而久之，外间便道老夫打杀人命，以致厉鬼复仇，找上门来。人人戳骨指背，乐祸幸灾。老夫有口难辨，正要将家产贱卖，投靠亲戚去哩。今幸两位师父驾临，看是哪方冤魂误入我家，讲明缘由，请将出去，实为大恩。”
　　杨戬笑道：“以贫道观之，并无鬼魂报仇，实乃狐妖作祟！员外颇有家资，何不请法师驱魔？”李员外道：“道长不知，这附近有名的法师我也请了不下七八位，登坛设法，施功引术，却都斗不过这怪，败阵而去。凭你再出多少银子，无人敢来。”
　　杨戬道：“我闻城中有一座金刚寺，何不请高僧前来降妖。”
　　李员外道：“金刚寺前番无故倒塌，自身难保，无暇捉妖。今闻师父自名山道场而来，必有大法力在身，还望收伏此妖，救我一救。”
　　杨戬道：“众多法师皆无能为，我一介小道，胜败实未可知，我二人尽心竭力，能赶走此怪最好，若有不成，员外莫要责怪。”李员外忙道：“道长过谦，不知要小人买些甚么物事，好助作法。”杨戬道：“不忙备物，敢问妖怪到此，可分时辰？是否每夜皆来？”李员外道：“初始来得甚勤，夜夜不空，后来庭院无人，这妖怪来的次数便少了，或三二日，或四五日一至。”杨戬道：“烦劳员外将搬出的家具取回几件，再购几盆时令花卉送至家中。”李员外道：“这个却是为何？”杨戬道：“捉妖有用，无需多问。”李员外不敢多言，依令而去。
　　肖天全问道：“二爷要使花草捉妖么？”杨戬道：“道士捉妖，何曾要过花草，我等来此寻云捉妖，狐妖来去不定，你我时日紧迫，无暇多待。我观狐妖作乱，意在逼迫员外离门弃家，任人皆知，眼看得逞。员外取回桌椅几案，又置花草玩物，四邻震惊，传至狐妖耳中，定生狂怒，今夜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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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商议时，李员外已使人取回一张菏花床、一面珊瑚柜来，又雇人将八九盆时鲜花卉送至家中。李家闹鬼，素来无人敢近，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又是白日，便大着胆子，将花木送至，放下花盆，不敢多耽，即匆匆而去。街坊见闻，谁不吃惊，李员外听杨戬吩咐，不慌不忙，关门上锁。众人口耳相传，一时远近皆知。
　　转眼已至酉时，红日渐渐西坠，天色暗淡下来。杨戬令员外躲进屋内，将一盆姚黄牡丹摆在院子东面，喝口水，默念咒语，一口水喷出，化作白雾，叫声“变”。白雾散去，那花即变作一座法坛，上披黄布，桃木剑、墨斗、朱书、铁符、香炉等物一应俱全。肖天全道：“量几只狐妖，何劳二爷动手，且请安坐，看小人拿此妖孽。”
　　杨戬道：“也好。”取一把椅子，坐在檐下，倘不细看，难以辨识。肖天全拿起桃木剑，在坛前舞了一会，郎声叫道：
　　九霄天上降雷公，受命三清降鬼崇。
　　手执金鞭巡凡界，身披金甲显威灵。
　　火眼真目耀四方，朱缨玉带护身形。
　　穿石破铁诛妖孽，吾尊至处拔众生。
　　一通方念罢，忽闻墙外有人声尖细似鸟，叫道：“闻老贼胆子反壮，必有所恃，如今观之，果不其然。”另一人慢吞吞道：“莫非此道果有奇能！”
　　鸟声喝道：“呸！似这般牛鼻驴秃，到处皆是，我闭着眼睛也能剁他十七八个。”
　　另一人劝道：“且等天色再暗些，一试便知。”
　　鸟声怒道：“还等甚么天暗天明，这便动手罢。”
　　只听墙外嗖嗖声响，片片青砖自墙外飞起，如连珠箭发，落向院中，直击法坛。肖天全抓起桃木剑，挥刺劈砍，将砖打得粉碎。打了十几块，见墙外毫无收手之意，左手抓住飞来青砖，扬手上抛，但见青砖急飞而上，霎时无影。员外仰头瞪目，左右寻找，墙外二人亦停住手脚，忽见黑影从天疾坠墙外，先闻一声惊呼，继而一记闷响，自是被砖砸中。
　　墙外之人挨了砖头，怒而发声，如鬼哭，凄凄惨惨，似狼嚎，皮麻筋软，胆颤心抖。四邻八舍，早知是妖鬼报复，不防声势如此之大，惊心动魄，谁敢擅开门窗，探头窥视。
　　肖天全闻此嚎叫，冷笑一声，道：“果是狐精作怪！”即深吸一口丹田之气，嘬嘴而呼。尖啸冲天，顿时盖过了妖叫，异常凄厉，闻者如遭雷击，心随声动，似枪尖颤动，直欲破肋而出。狐妖拼着叫了一回，不是对手，停口只顾喘气。声尖之人叫道：“不必遮遮掩掩，出去！”
　　肖天全亦收了叫声，抬起头来，但见两只狐妖自墙后疾然飞起，飘然落于神坛之前，一瘦一胖，尖头细脑。那瘦狐妖厉声尖叫道：“怪不得李老儿如此狂妄，原是请到了高人。”
　　胖狐妖走上前去，微一拱手，缓声问道：“这位道长高姓大名？为何趟此混水！”
　　肖天全道：“乡野小道，何足挂齿。你等是何方妖怪，为何到此装神弄鬼，恐吓百姓！”瘦狐妖叫道：“我乃高明仙士，非你等寻常道士可知，你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何故到此生事！劝你速速撤坛收法，方是出路！若还执迷不语，非要显水露水，早晚将命送于此地，却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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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天全笑道：“小小狐精，口出狂言，我不与你两个一般见识，速唤你家妖王前来受死。”
　　二妖闻得此话，勃然大怒，各从腿上抽出两只分水峨眉刺来，厉声尖啸，左右夹击。肖天全举起桃木剑，拨架点扎，封住来势。二妖奋力将刺舞开，战了二三十合，难以取胜。二人微一点头，忽然现出本象，尖头长嘴，向肖天全脚下厮咬，出足难测，狐步飘忽。肖天全冷笑两声，摇身躲避。他本是白犬得道，岂惧此等下三路的咬法，左趋右走，似闲庭信步，从容自在。二狐愈怒，张口合齿，咯咯有声，明明只差分毫，偏偏咬将不中。急怒之下，反误伤自家，狐毛随风，飘落一地，倒似斗狗一般。肖天全见二妖神智已乱，瞅准时机，双足飞起，二狐应声而飞，齐声惨叫。但见胖狐左臂、瘦狐右腿皆已折断，二妖化作人形，相互搀扶，腾空而起。瘦狐厉声喝道：“道士有种，有胆明日张秀才家再战！”遂一闪而没。
　　肖天全拨步欲追，杨戬止道：“狐妖怒气已生，约你再战，寻其老巢不难。”李员外见二人法术高强，击退狐妖，自然欣喜鼓舞。听闻杨戬询问，乃道：“张秀才居于城西，以教书为生，为人正直，只是有些迂腐，倒未闻其家中闹妖。”
　　眼见已至半夜，杨戬恐妖怪复回，便在员外家中，闲谈一宿。待至天明，用罢早饭，由李员外亲自带路，远远告指张秀才家址，再三拜谢，辞别归家。二人弃了道装，走近看时，张家破屋陋院，土墙旧瓦，与李员外家相差甚远，亦不知秀才因何得罪狐妖。二人看了一回，木门打开，走出一人，头顶学巾，穿领薄袍，瘦弱无力，面色苍白，自是张秀才无疑。杨戬细看之下，暗暗皱眉，原来这张秀才已然双颊深陷，印堂发黑，分明是被妖精吸干了精血，如此下去，不出二十日，此人必定命丧黄泉。可怜仍旧懵懂不知，乐在其中，买了两捆干柴回来，生活做饭。肖天全问道：“待我进去，一问究竟。”杨戬摇头道：“秀才遭毒已深，闻我二人到此降妖，岂能相容。况狐妖约战于此，恐有埋伏。且变化了，先待狐妖现身。”
　　即摇身变作一只麻雀儿，叽叽喳喳，扑扑腾腾，飞到张秀才家破屋檐，荡起一股尘土。肖天全见杨戬变化，不敢怠慢，跳了几跳，变作一只花猫，先爬上邻门槐树，再弯腰纵身，转到秀才家南墙，晒日头耍子。秀才饭罢，亦不出门，读书吟诗，打扫庭院，并无异状。杨戬由墙至树，飞来跳去，只不现身。
　　不觉又是一日将尽，张秀才进到上堂，燃起一只蜡烛，照亮屋内，似有所期。不多时，腥风吹过，白烟散开，一名女子穿入院中，款款而行，伸手敲门。秀才急忙开门，欢叫一声，拉住女子双手。那女子怎生模样：
　　身披翠衫，足踏淡红，眉如弯月，目似明星，转眸迷性，开口摄心。千般妩媚，万种妖娆，美丑随心，阴阳颠倒，男女通吃，不分少老。
　　秀才喜道：“媚娘，你为何此时才到，想煞张生了！”
　　媚娘问道：“相公，今日可有道士来家？”
　　秀才摇头不止，道：“我到馆中告假，在家待了一日，未见甚么道士法师。这壶酒甚香，不如你我喝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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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忙道：“相公近来颇为憔悴，中气不足。听闻道长进城，善驱邪气，倘来家中，正好将此酒款待，那时你与道长同饮不迟。”
　　秀才大惭，复将酒壶放在柜上，转身搂住媚娘，说些情话。肖天全无声无响，溜进屋中，几步蹿上柜台，甩动尾巴，将壶打翻。但听当的一声，酒水倒了一地，秀才看见，抢过床边笤帚，起身追打，肖天全逃出门外，不见踪影。秀才骂了几句，转回身来，却见地上酒渍突起，慢慢腾起白烟，散出阵阵恶臭。秀才大惊掩鼻，忙问媚娘何故。媚娘皱眉道：“我道你这家中有邪，果不其然，那只猫儿定是妖精所变，投药酒中，欲害你命。”
　　秀才听了，连连点头，大骂妖猫不止，问道：“如今没了美酒，倘明日道士来家，何物相待？”媚娘笑道：“这个不难，我这里尚有一只竹盒，内盛绝品好茶。明日道长来时，你沏上两碗，边饮边谈，以表诚意。”
　　秀才大喜，急忙收了，拜谢不尽。
　　肖天全在外看见，忍不住现形大骂：“好妖精，斗我不过，便使毒计害人。”
　　媚娘闻声，尖声冷笑道：“我道今日等不到你，却原来藏在这里。”肖天全道：“眼下你即等到，何不滚将出来，一决生死。”媚娘跳出屋外，纵声尖啸。肖天全认得是瘦狐变化，秀才哪里知道，闻声大惊，上前扯住道：“媚娘，你如何这般叫喊，唬杀我也！”
　　瘦狐左臂剧痛，骂道：“滚开！”飞起一脚，将秀才踢飞墙上，晕倒在地。肖天全骂道：“好狐妖，如此狠毒！”抽剑待要上前，忽闻户外啸声回传，虽是同样调子，却异常粗野，格外凄厉。肖天全知道帮手已至，刚刚后退几步，张家大门忽然崩开，二只人影闪没之间，已至院中。前面一人，正是昨夜胖狐。后面一名老妇，身披紫衣，弯腰突脊，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老树之皮，手持一杆铁杖，不住喘气。
　　瘦狐指定肖天全道：“老娘，正是这个妖道，昨夜伤人，今日不知变了甚么东西，方才现形。”
　　肖天全大笑道：“爷爷千变万化，岂是尔辈小妖所能察觉！”
　　老妇问道：“你是何人派遣，来我奉节州中无状！”
　　肖天全道：“我乃茅山道士，专抓恶鬼野狐。你这老狐，可是小妖们请来的帮手么？”
　　胖瘦二狐闻言大怒，争相斥骂肖天全无礼。老妇摆手道：“我乃翠风山云卷洞紫衣老母，与你茅山相隔万里，向来井河不犯，你有几年道行，敢来此撒野，赦你无知之罪，趁早回山，莫管闲事。”
　　肖天全道：“我茅山专捉妖邪，正是你的克星。休要倚老卖老，装腔作势。识相的带着你那一窝狐精，离了此城，若迟了几日，教你尽皆断送干净！”
　　紫衣妖喝道：“即不识抬举，老娘便收了你命，不怕你茅山日后找上门来。”
　　即将手中铁杖抡起，忽的一声，直取肖天全面门。肖天全即知妖主亲临，怎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挺剑迎敌。紫衣妖杖击威猛，招招有声，似山虎低吼。肖天全剑走轻灵，道道刺劈，如河龙啸吟。剑杖相交，恰似龙虎厮斗。铁石迸裂，真如落天流星。紫衣老母方才走步时，又慢又喘，此刻缠斗，窜蹦跳跃，分外灵活。斗了四五十合，未料肖天全如此武艺，渐生烦燥，铁杖便慢了下来。胖瘦二狐看在眼中，分开抢上，左右偷袭。肖天全抬足连踢，二妖肚腹中招，惨叫声中，复落原地。
　　瘦狐大叫一声，抓起秀才，用力掷出。肖天全听见风声，待要出足，一眼暼见，情知秀才一介凡人，如何经受得住。匆忙之下，急将右腿收住，身子却就势转了个圈，紫衣妖趁势将铁杖丢出，正中肖天全后背，眼前一黑，待要退时，早被紫衣妖牢牢抓住。老妖狞笑道：“让你速去，偏要逞能，如今便取你狗命！”张嘴亮齿，对准肖天全喉咙，狠狠咬下。

业余2段

老师好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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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看得真切，早化作原身，取弓拈弹，拉做半满。但听嗖的一声，银弹破空而去，紫衣妖两颗上牙应声折断，坠在地上，似两柄匕首，犹自迸闪寒光。胖瘦二狐大惊，急忙上前搀扶。紫衣妖大怒，虽张口漏风，仍强自骂道：“何方杂种，暗算老娘！”话音未落，右目又着，眼珠破碎，鲜血顺流而下，红了半张狐脸。紫衣妖忍住剧痛，伸手按住，急睁左眼看时，见两点银光自西又至，大骇之下双手齐出，抓住胖瘦二狐，上下齐挡，两只银弹，各自打在瘦狐心窝、胖狐脊背。紫衣妖将二狐掼下，跳上东墙，哪敢停留，往下便栽。杨戬跳进院中，再发一弹，正碎脚踝。紫衣妖大叫一声，单脚跳着去了。
　　肖天全背上受击，并无大碍，跳上墙头，却已找寻不见。胖狐背上受伤，尚自能动，瘦狐心窝中弹，伸足蹬腿，眼看将死。张秀才慢慢醒来，抢上搂住，大呼媚娘。瘦狐只顾哼哼，哪里能应。秀才悲从中来，抬头怒问肖天全道：“你们究是何人，破门入家，打伤我妻，明日与你等见官说话，决不干休。”
　　肖天全斥道：“你被狐妖所惑，精血耗尽，不辨真假，若非我二人到此，数日内便死。你且仔细看看，你妻倒底是甚么东西！”秀才哭骂道：“媚娘与我相好数月，情投意合，成亲在即，是人是妖，我岂能不知！”低头却见怀中媚娘俏脸不再，美目渐消，朱唇无影，玉肤难寻，慢慢变作一只宽额尖嘴、耳大鼻黑、四肢短小、遍体黄毛的狐妖，细看之下，胡须茂密，喉结突出。秀才汗毛直竖，大叫弹起，复又晕了过去。
　　杨戬向胖狐道：“我问你话，从实招来。不然这只死狐，便是你的榜样。”
　　胖狐早见杨戬发弓，知其手段，不顾伤痛，翻身磕头道：“道长有话只管问来，小人不敢撒谎。”
　　杨戬道：“你等巢穴何处？为何到这里撒野，适才那逃走的老狐又是甚人？”
　　胖狐道：“适才逃走者，江湖人称紫衣老母，乃是我家大王。我等世居在翠风山上，因离奉节州近，常来此地，盗财害人。”
　　杨戬道：“那金刚寺前番倒塌，可是你家老妖所为？用的甚么宝物，如何施法！此番有多少狐妖入城害人？”
　　胖狐道：“金刚寺中和尚，常常驱伤我辈，与我翠风山作对多年。老母震怒，施法报复，如何做法，无人得见，亦不敢多问。倒了金刚寺，我山中人人称心，个个快意，趁其折锐，点齐精兵，共一百单八人，大举下山，各行其事。小人名为胡里哨，那个被道长打死的是我师兄，唤作花里胡。我二人奉命入城，分扰张李二家，因昨夜道长驾临员外家中，我二人不是对手，故此请老母出马。”
　　杨戬道：“你们一山狐妖，平日里如何联络，何时回山？”
　　胡里哨道：“翠风山离此甚远，来去不易，城南八十里处有座玉屏山，山下有一个石洞，洞主名叫苍柏仙，年纪已老，法力衰退。老母上门，将其打死，抢了石洞，暂作栖身之处。众人识得老母声音，只需长啸八声，众人便至玉屏山上会聚，听候号令。小人所说，句句是实，乞请道长留命。”
　　杨戬道：“你即道出实话，又受重伤，便饶你一命。此后远离老妖，潜心修练，多行善事。若再行凶害人，早晚还是一死！”胡里哨磕头谢道：“小人不敢有违。”即现了原形，一瘸一拐的走了。
　　肖天全忽然一拍头，道：“刚才忘问众妖所在，好去一一捉来。”杨戬道：“一百单八狐妖，一死一伤，尚余一百零六名，需捉到几时。欲将群狐杀干灭净，须将之引至一处，方为上策。”

业余2段

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