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云记》神话连载

柳成萌

　　话说杨戬三人离了秋湖村，复向东行，走了三百里路，天渐炎热。明明不到三月，却似六七月一般。登高远望，前方并无州府村镇，尽多荒野穷沙。三人赶了这许多路程，又逢天热，尽皆心烦，吕道陵更是焦燥难耐，摸出盛水葫芦，其内早空，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把你那个打不死，锤不烂的云祖，有眼无珠，偏偏落在这里，使我身如火烧，心似汤煮，待寻到时，先骂一顿再说。”
　　肖天全道：“此处虽然炎热，却少树少山，想必找寻起来，也更容易。”
　　吕道陵心生嗔怒，叫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等干的是天地间头一等大事，饥兵渴将，纵寻着妖怪，如何与之争斗！不说好酒好食，至少寻些溪水喝了。不然，哪有力气寻妖！”
　　杨戬点头道：“此言有理，寻云捉妖急切不得。天全莫管云祖，先寻些泉水解渴。”
　　肖天全依言，束紧包裹，变作原身，打前开路。时而闭目，时而急嗅，寻了一阵，果有丝丝水气顺风飘来，肖天全循气急奔，二人在后相随。少时停下，驻足看时，果见前面林木茂盛，一片碧绿。三人欢喜，刚迈出几步，忽闻天上风声大作，似平地惊雷，把个肖天全惊得对空狂吠，吕道陵唬得直打哆嗦，惧道：“此妖借了云气，挟风带雷，其势甚大，你我不如避其锋芒，退避三舍，待其声响稍歇，再去寻水罢了。”
　　杨戬道：“吕兄莫慌，待我看来。”睁开神目，透过厚云巨雾，向天而望。不一时，闭了神目，笑道：“此非妖怪所生，乃神仙驾云之风。”
　　吕道陵心下存疑，问道：“杨兄可看清楚了，神仙驾云我亦见得不少，怎会生出如此声响！”杨戬道：“四下荒芜，酷热难当，过往神仙妖魔，虽不惧怕，亦自不喜。因见此地林木繁茂，凉气冲天，自然按低云头，改道而来。往来一多，故此风雷滚滚，煞是惊人。”
　　吕道陵闻言，方才放心，摇头道：“这神仙驾云而行，也如此惧热怕冷，我等赶了几百里路，谁道半声苦来。”即命肖天全道：“即非妖魔，休得大惊小怪，惹人笑话！此地凉风习习，水气升腾，连神仙们也专门打此路过，其中必有甘泉，可速速找寻，莫要耽搁。”
　　肖天全岂敢怠慢，循着水气，向前疾奔。奔入林中，又行二里，渐渐停住，伏地倾听，即而化作人形，回道：“二位仙尊，水源已在附近。”三人往前行了几步，果见林中现出一座绿园，走近看时，但见园内仙气飘绕，绿意盎然，奇的是园墙非砖非瓦，尽是座座青石排成，必是天造地设，绝非人力堆成。只园口空空如也，无门无栓，难免美中不足。园外竖一块长石，上书：三春园。
　　吕道陵哪管有门无门，见此园名，不禁大喜，道：“久旱逢甘雨，盛夏遇春园。园内必有神水甘泉，肖天全甚是机灵，寻到此处，此番捉到妖怪，记你头功。”拿了葫芦，便要进去。杨戬拦道：“酷热之下忽现此园，恐有古怪，切须小心。我观远处，也有水气，也有人烟，可至别处讨水为妥。”吕道陵心中一惊，对着三春园左瞧右看，摇头道：“此园古朴淡雅，定是仙地，杨兄多虑了！”
　　正说话间，忽听远方风声响处，半空中落下两朵白云，云上跳下两个人来。青衣麻鞋，背负宝剑，却是两名仙童，张嘴咂舌，四处观望。吕道陵道：“正不知园中古怪，正巧二个童子寻水至此，且待他二人先进，倘若有妖，我等进去救他。倘若饮之无事，我等再进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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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忍着口渴，与二人在树后伏了。看二个仙童，遁着水气，寻至园外，皆无迟疑，双双进园。哪有半柱香功夫，二人提着水袋，打闹而出，唤出白云，腾空而去。吕道陵垂涎三尺，待要现身，忽见那北面旋风突起，黑烟弥漫，风烟中跳出一只白狐妖来，只得按住性子，伏身再看。见白狐拂衣顿足，整鬓扶簪，斜目噘唇，扭扭捏捏，踏入园去。三人左等右等，过了半个时辰，白狐方出，披头散发，却将先前一身翠衫换作了黄衫，何止饮水，竟是洗了个澡，称心如意的驾风去了。吕道陵忙跳出来，叫道：“方才仙童满饮而出，又有狐精沐浴而去，我等更有何虑，快快进园痛饮去也。”
　　杨戬阻拦不得，唯恐吕道陵有失，与肖天全在后相随。三人进了园去，果然清心沁骨，说不出的自在。行不百步，见一座石山，泉水从山顶涌出，顺石而下，却似一道瀑布，落地成池，清辙无比。泉水溢满池子，流入一道暗沟，往园外去了。池边一只石桌，两头突起，中间凹下，形似元宝，又似手掌，也不知甚么用处。见二人仍自迟疑，吕道陵哈哈大笑，道：“腹饥食粮，肚渴喝水，此乃人之常情，你二人且放下心来，随我痛饮。”
　　肚渴难忍，也顾不得盛，有两手掬了一捧泉水，喝下肚去，但觉甘甜无比，畅美难言，复从包裹中拿出大瓢来，连饮三瓢，方才意足。对二人道：“你二人还不快喝，只顾呆看做甚。”杨肖二人方自喝了，皆无异常。离了园子，各取些干粮充饥，分道而行，找寻落云。寻了一日，毫无头绪。此地酷署一日，足抵别处三日，次日清晨三人会齐，吕道陵又要入园饮水。
　　杨戬道：“依我之见，还是另到他处讨水为好。”吕道陵笑道：“昨日我三个一起进园，未见古怪。如今放着这现成的甘泉，却去他处讨水，舍近求远，低声下气，又是何必！每日里多少神仙路过此地，入园大饮，旁若无人。你两个倘若害怕，且在外面等候，不必相随。”
　　独自一人，入园坐地，使葫芦接水，喝完一葫，又是一葫，饮足喝够，想起园外酷热难当，如何起得身来，却躺在地上，微闭双目，便要睡去。
　　忽听得身旁窸窸窣窣，只道是虫蛇来袭，睁眼看时，见远处跳出个人来，此人一袭淡墨，大袖宽袍，生得赤眼灰鼻，短手短脚，齿在唇外，眉在耳梢。手持一柄短钩，细如小指，半青半红，厉声高叫道：“大胆妖怪，私闯神园，偷盗泉水，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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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道陵头枕双臂，垂眉冷睨道：“此园随天地而生，此泉乃地脉所产，正值酷热之时，来往行人，进园饮水，有何罪过？你是何方毛神，如要取水，动手便是，又无人拦你。莫要装腔作势，扰我清梦！”
　　那人喝道：“我乃本园主人，法号赤目大仙。你入园盗水，已有多时，我瞧得清清楚楚，休想抵赖！”
　　吕道陵慢慢起身，抬头盯视赤目大仙：“便瞧见了，又能怎地?”
　　赤目大仙笑道：“你即认了，便饶你性命。以往偷的，倒也罢了，只此番拿来五百两银子，放于那火云台上，速速滚出园子去罢。”
　　吕道陵哈哈大笑，道：“你这厮蛤蟆张嘴，口气不小。甚么三百五百两的银子，早已日上三竿，为何还在梦中！老爷我喝你一口泉水，乃是你八辈子都修不来的造化，你不速备菜肴果蔬，笑颜奉承，却大呼小叫，伸手要钱，是何道理！”
　　赤目大仙怒道：“无知毛贼，即然不识抬举，且吃我一钩！”举起钩子，向吕道陵面门便打。吕道陵侧身闪开，左手抢过钩子，右手一掌将大仙拍倒在地，骂道：“大胆狂徒，今日教你学些礼数。”将钩子丢在地上，呸了一口，转身出园。赤目大仙不声不响，捡起银钩，将朝地上敲了两敲，转了三转，叫声“疾！”，银勾随着号令，连长三丈。大仙双手持住，左右挥舞，嗖嗖有声。吕道陵闻声回身，笑曰：“雕虫小技，也敢现世。你便将钩子变得百丈之高，又有甚么用处！”赤目大仙并不答话，又将银勾转了三转，高高举起，应在吕道陵头顶，双臂使力，向天力挑。但见钩尖生出一团白气，将吕道陵浑身笼罩，随钩而起。吕道陵大惊，左右挣扎，不得脱身。赤目大仙咧嘴狂笑，抡着钩子，猛甩猛抖，直转了四五十圈，方才落地。吕道陵头晕目炫，不能站立，化为原形，张嘴只顾喘气。
　　赤目大仙一怔，笑道：“原是村驴得道，难怪如此狂倔。你到我仙界搅扰，如今被我所擒，有何话说。恰是大仙我少匹头口，现瞧你膘肥体壮，倒好当我坐骑！”即一跃跳上驴背，左手抓住鬃毛，右手拿钩背一抽。吕道陵身不由己，顺着大仙指引而去，直直走了半圈。赤目大仙赞道：“行得稳当，甚称我意，且再走上十圈八圈，磨磨性子，拴在门口，替我看家护院罢。”正自大笑，不防园门一点白光，快似流星，直袭赤目大仙面门。赤目大仙大惊，不及抵挡，松开手来，滚落地上。睁眼看时，正是杨戬持弓而至，白光却是所发银弹，将一株碗口粗的樟树打穿。
　　早有肖天全上前将吕道陵扶起，杨戬吹口仙气，吕道陵晕眩渐止，化为人形。赤目大仙笑道：“村驴帮手倒也不少，我瞧你身手不凡，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杨戬道：“我三人云游至此，何故将我道兄打伤。”
　　赤目大仙斥道：“此园乃我祖传之地，你几个擅闯门庭，还敢还口，便是死罪。”杨戬道：“满口胡言，倘是你祖传之地，怎会缺门少槛！”赤目大仙冷笑道：“老爷近日手紧，无钱装门，尔等欺我家贫，进园盗水，旁若无人。我人虽穷，志不短，岂能容你！”举勾便打，杨戬持金弓格住，战了五六合，赤目大仙力怯，一边后退，一边又将钩子敲地转天。吕道陵晓得利害，忙叫：“小心！”杨戬闻言，不敢便退，先叫声“着！”即将金弓弹了一弹，赤目大仙又闻此声，急忙侧头躲避。杨戬趁势转身，与吕肖二人急驾狂风，出了园子。赤目大仙追到门口，冷笑几声，回园去了。
　　三人逃去二三里地，方始停了风头。吕道陵满面羞惭道：“不听劝阻，致有此辱。”杨戬劝道：“若非吕兄再入园内，焉知有人潜伏作怪。只不知那钩子有何利害之处？”吕道陵道：“银钩虽不起眼，照头提人，如探囊取物，多亏杨兄机敏，不然今日我三个难出此园。”杨戬道：“妖怪武艺寻常，可请救兵到此，入园围攻，使其不能四顾，趁机擒捉。只不知此人来历。”吕道陵道：“这个不难。”即闭目掐决，念动真言。一时土地急至，见杨戬忧心仲仲，吕道陵气急败坏，忙行礼道：“二位仙尊大驾至此，小神恭迎来迟，望乞恕罪。”
　　吕道陵道：“你莫害怕，我不瞒你。只因那妖怪占了三春园，号称赤目大仙，强索钱财，甚是难敌，我欲请天兵下界捉拿，却不知妖精备细。你为土地，必知此怪来历，彼究是何物成精，巢穴却在何处，速速讲来，休要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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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地道：“回二位仙尊！此地隶属为天水州，距州城还有三百里路，只因州边酷热，州内清凉多泉，故称此名。三春园又叫琼元宫，园中有水，甘洌清甜，泉水成池，从暗道出园。行有百里，复出地外，纳雨汇溪，变河成江。赤目大仙居此多年，常潜身园内，养精蓄锐，专候进园之客，坐等取水之人。赤目大仙气力寻常，武艺不精，却有一件神兵，名曰火月钩，擒仙捉神，易如反掌。州内泉水非止此处，往东三十里，便有水源。知情之人，自到别处寻水。唯有那初临此地者，因见其园无门，不曾防备，常遭赤目大仙所袭。”
　　杨戬听罢，摇头不语。吕道陵问道：“杨兄有何高见？”杨戬沉吟道：“赤目仙虽然奸猾，然久居此处，你我又取水在先。请兵搬将，毕竟师出无名。况其妖法了得，倘陷了帮手，反为不美。”
　　吕道陵咬牙道：“这厮欺我太甚，仇深似海，纵无帮手，绝不与他干休！”正自无计可施，忽见远道上数人踏云而来，吕道陵瞧罢，不觉笑道：“正无处请兵，谁知帮手已至，真乃天助我也。”
　　杨戬看时，见是东极担舟仙翁座下青鹤童子引了五名金甲天将而来。青鹤童子落下云头，望见三人，忙上前来，向三人施礼，道：“不知吕杨二位仙尊在此，有失回避，莫怪莫怪。”
　　吕道陵笑道：“你几个好好的驾云而行，为何落于此地，莫非也是口渴难耐，下界寻水么？”
　　青鹤童子叹道：“二位莫提！前日我黄龙师兄途经此处，落地取水，不料被一只甚么赤目老妖所擒，留下守山力士回山报信，取银赎人。师尊身有要事，命我带了银子，前来搭救师兄。是我心中不忿，瞒着师尊，请得五名天将到此，一起剿杀此怪。今幸遇到二位仙尊，乞看恩师面上，出手相助，感激不尽。”
　　吕道陵怒道：“我三人下凡至此，亦闻此妖恶名，不过捉些凡人罢了。不想竟如此大胆，冒犯仙翁。今即遇见，断无袖手之理。稍时众人合力，刀剑齐下，灭此狂妖。岂能认栽给钱，失了仙家脸面！”
　　青鹤童子大喜，道：“小侄亦是此意！有二位仙尊相助，必能端了妖窝，除此祸害！”当下精神抖擞，寻至三春园外，见园内寂静如初，并无一人。青鹤童子便要叫阵，杨戬止道：“赤目仙捉人，必然锁在园中，趁其此时不在，正好救人。”
　　青鹤童子连连点头，即带天将潜入园中。园子虽大，却无房舍，众人四处挑石拨草，寻窟觅洞。没走几步，后园忽然跳出赤目大仙，指着众人喝道：“大胆毛贼，到我园中饮水不算，还欲盗窃财物么！”青童还未回话，吕道陵暗喝一声：“上！”七八人一起动手，四面围攻。赤目大仙持钩格挡，但见刀剑如影，如何敌抵得过。往后滚了几滚，将银钩照着一名金甲天将头顶，奋力上提。众人喝叫声中，天将早被提起掼下，大仙呼哨一声，又不知从哪里钻出五只赤眉小妖，上前按住，取绳绑缚。这吕道陵倒也罢了，余人见大仙如此手段，谁不心惊。眼见赤目大仙又待提棍，急忙撤步，回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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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急奔一回，见赤目仙并不追赶，方始站定。青鹤童子惊魂未定，道：“这大仙持何兵器，擒人犹似探囊取物，防不胜防。”吕道陵道：“贤侄莫怕，我们不敢进去，那大仙亦不敢出来，只要诱其出园，我与二郎左右夹击，必擒此妖。”
　　青鹤童子暗暗摇头，道：“大仙追到门口，便即止步，必有防备。”
　　一名金甲天将道：“可多请救兵，将此园团团围住，困死大仙，救出同伴。”
　　青鹤童子道：“园内三窟六洞，有水有草，难以围困。况师尊有令，不欲大动干戈，倘被得知，必受责罚。眼下只有拿钱赎人，回山复命。今番又陷一将，须多付千两才成。”令守山力士入园赎人。不消一刻，力士便出园来。吕道陵忙问究竟，力士道：“我按大仙上次言语，将银子放于园内石桌，即时无影。又不知何处人声，道我等即然知错，大仙既往不咎，使我到园后领人。”
　　众人急至园后，果见黄龙童子与天将两个，躺在草丛。众人忙解开绳索，二人亦不曾受伤，青鹤童子向吕杨二人道：“小侄就此回山，二位相助之意，改日再谢。”
　　吕道陵苦笑道：“黄龙贤侄平安无事，我即放心，何谈谢字。”
　　杨戬问黄龙童子道：“园内洞穴却在何处？”
　　黄龙童子回道：“那日我被赤目大仙擒住，醒来时已在洞中，出洞亦是如此。除我之外，还有数人陷在洞内，早晚有人来赎。”杨戬道：“即然如此，二位早回山中，免令师挂念。”诸人相辞去了。
　　肖天全道：“每日进园之人颇多，洞内却只有数人。如此说来，赤目大仙亦非凶恶之辈。”
　　杨戬笑道：“为行恶事，偶尔做几件善事。为行善事，偶尔做几件恶事，世间常有，何足为奇。”
　　吕道陵道：“此言最当！倘进一个丢一个，臭名远扬，无人敢来，如何赚得长远！”
　　肖天全点头称善，道：“多谢两位教侮，只是大仙兵器利害，实难对付！”
　　杨戬道：“且待天晚，你我进园打探一番，再作打算。”
　　三人等到天暮，俱变作云雀，飞至园内，到处找寻洞口，转遍园子，一无所获。三雀唧唧喳喳，落在地上，复变作三只叶蚁，从头又寻了半个时辰，方从泉山后面探到一个石洞，外有青草遮挡，若非三人变小，断难发觉。三人循序而进，但见四通八达，家伙齐备，顺道而行，见有那中门洞，东园洞，西园洞，望天洞，望泉洞，生金洞，放仙洞......真如蜂巢一般。吕道陵道：“这生金洞，想必直通石桌，专门收取赎银。那放仙洞，自然通往园后。”走了十几丈，复见一口岩洞，上书三字“留仙洞”，洞内捆了七人，相貌清奇，自是非神即仙。吕道陵笑道：“待我就此割断绳索，放了众人，使赤目大仙做一场空。”杨戬道：“不急放人！那洞内有小妖看守，倘若走漏风声，引来赤目大仙，只恐你我也难得出去，且寻到大仙，趁其熟睡，拿了他的火月钩，方为上计。”吕道陵喜道：“正是正是，待取了钩子，亦拿住赤目大仙，掼他个百八十回，方解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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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计议已定，离了留仙洞，复往前行了一回，又现一口大洞，名为＂无忧洞＂。三人爬到洞口，见赤目大仙正坐在洞中石椅上吃酒哩，却不使箸，右手持着火月钩，伸前缩后，钩酒钩肉。吃得痛快，赤了上身，钩子终不离身。三人等了一个时辰，哪有机会下手，正自无计，忽然一只赤眉小妖似箭头一般，窜进无忧洞中，伏身报道：“小的奉命夜巡，未见盗贼，却见园门那面石蚕网似有些松了，这便紧紧何如？”赤目大仙举钩击桌，大骂道：“你这厮到此多时，为何还如此糊涂。那石蚕网可大可小，可窄可宽，铺在地面，挂于两厢，火月起处，兜人无形。正要将那网口变大，旁人才好进园盗水，尔后要松要紧，要留要放，尽在我手。倘将网口系住，如何放得人来。”小妖点头晃脑，唯唯而退。
　　吕道陵恍然大悟，道：“老妖兜人，只道是火月钩利害，原来全在石蚕网上。那过路之人，只要进园，便已入网。”杨戬道：“即知其中古怪，且不必取钩。此时夜深，趁众妖疲惫，放火烧掉石蚕网，其术自破。”
　　三人即从原路爬出，各现原身，蹑步行至园门。杨戬念咒施法，右手挥出，一道火焰向园口猛喷，直烧了半个时辰，杨戬方收了火势。三人近前看时，地上空无一物，并无半点灰烬，肖天全亦嗅不到一丝焦灼之气。吕道陵道：“想必此网极细，不惧火烧。”双手一晃，挚出一杆枪来。此枪长有八尺，遍体墨青，枪头锋利，两侧各生三十六道尖刺，能拿能扎，能钩能挂，名曰龙牙。吕道陵举起龙牙枪来，左右挥舞，只闻破空之声，未见丝缕飘落。
　　吕道陵哪肯干休，亦将龙牙枪变作钩子，与赤目仙的火月钩一模一样，持钩到处钩扯，只要将妖网铰断。正自来回窜跳，大汗淋漓，忽见洞内火把齐出，有人大喊道：“莫走了毁网的小贼！”火光间，早见赤目大仙手执火月钩，喝叫而来。吕道陵哪敢停留，收了钩子，往外便跑。赤目大仙吆喝几声，命小妖仔细看守，返回洞中去了。
　　三人驻足，吕道陵道：“小妖胡说八道，哪有甚么蚕网！”杨戬道：“以我观之，当须真言咒语，石蚕网方能现形，适才被赤目仙发觉，再进洞打听，恐非易事。”吕道陵心中不愤，叫道：“今日不敌，便待明日。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纵难擒杀，亦须断其财路，方消吾恨。”杨戬道：“可使肖天全四处找寻云祖，你我二人留此破敌。”
　　吕道陵大喜，道：“全仗杨兄相助，不知可有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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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笑道：“欲破赤目仙财路，先要吕兄破费，为其添置一件物事。”
　　吕道陵奇道：“不请救兵灭妖，反为其添物，是何道理？”
　　杨戬道：“赤目大仙设此陷局，全因无门之故。吕兄却买两扇大门到此，为其装上，此后关门闭户，赤目仙再欲诬陷他人，门也没有！”
　　吕道陵喜道：“此计甚妙。这厮自道家贫，无钱安门，我如今便舍些银子，装对大门与他，免得闲人盗水，惹其不快。”
　　即量了尺寸，自到天水州城，购了两扇朱漆木门，装车起运，又请四名工匠同行，垒墙立柱，不时将木门装好，领钱散去。吕道陵赞道：“一有门户，犹如画龙点睛，果然不同。”
　　二人伏在门外，等了几日，纵有神仙下界，一眼大门紧闭，或忍渴前行，或到别处寻水。赤目大仙久不开张，出洞打探，见多了两扇大门，不喜反怒，便要拆门，耐着性子等到夜里，使小妖端来两盘菜油，泼在门上，就些柴草引起火来。次日清晨，三人复来看时，木门早已成为一堆灰烬。
　　吕道陵叫苦道：“赤目大仙自坏家门，怎生是好！”杨戬念咒，复将土地唤来问道：“我观此园四面石列，似浑然天成，何独不见南门？”
　　土地禀道：“杨仙尊明察！此园墙壁，与园内神泉，与天地同生，严丝合缝，不惧火烧，不避刀斧。正南原有两扇石门，与墙石俱为一体。赤目大仙耗费多日，方将石门拆掉，丢于南海，故此无门。”
　　吕道陵骂道：“赤目大仙力气寻常，手下小妖更是弱不禁风，当日移门，必然累个半死！”
　　杨戬笑道：“即有石门，今日便使其完壁归赵。”吕道陵大喜，念动真言，少时南海龙王敖钦乘云而至，施礼道：“仙尊唤小龙前来，有何差遣？”
　　吕道陵道：“我闻前者有两扇石门落入南海，可有此事？”
　　敖钦忙道：“有，有！百年前，两扇石门无端坠入海中，险些砸伤水族，小龙查探无果，见石门结实厚重，又因龙宫宝库恰无门户，这便作主，将石门用了。实不知是仙尊之物，还望恕罪。”
　　吕道陵笑道：“你存了此门，亦算有功。此门非我之物，其主与我有旧，缺了此门，家中屡屡失盗，特向贤龙讨还，不知尊意如何？”
　　敖钦笑道：“仙尊开口，小龙怎敢不从。这便回海，命人将石门送来。”即回南海，不消两个时辰，二十只巡海夜叉扛绳提索，抬门而至。杨戬将身一长，施神力接住，还安在原位，开合如初。吕道陵谢了龙王，放其回海，仍与杨戬伏身观看。这两扇石门，本是三春园之物，门轴门槽，拼接严密，犹如一体。有那落云寻水者，一见此门，更无迟疑，转身便走。待又过两日，赤目大仙察觉，见是自家大门，怒气填胸，斧砸火烧，分毫不伤。欲复使人移门，动静又大，况杨吕二人在外，大叫大嚷，如何使得。骂了半日，气急智生，令小妖合力，推开园门，负手大笑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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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杨二人见赤目仙自开家门，尽皆呆怔，无计可施。神仙下凡，见园门洞开，又无人应答，谁能忍耐，皆入园中取水。赤目大仙仍使出往日手段，挑肥拣瘦，捉神拿仙，收金放人，不亦乐乎。肖天全道：“此人如此可恶，明明有门，故意不用。”吕道陵摇头道：“他自家之门，开与不开，旁人安能管得。”
　　杨戬道：“我观神园对门，地势广阔。可在此起一坐道观，名为护泉观。使肖天全主持此观，广收门徒，神仙若见此观，必来询问，那时可就实言相告。神园纵然门户大开，谁人敢进。”
　　吕道陵大喜，道：“杨兄此言，深合我意。”
　　杨戬道：“只是一事不妥。”
　　吕道陵问道：“何事不妥？”
　　杨戬道：“三十里内，止此园有水，道观烧茶煮饭，却如何取用？”吕道陵笑道：“我当何事，此有何难哉！可使人日夜从别处挑水使用，能值几何！”开袋取银，使肖天全依计而行。肖天全得了银子，即至州城，多请泥瓦木匠，日夜施工。不到一月，道观初成，共有主殿两间，偏殿三间，弟子厢房两间，传道宫一座，共花费白银一千八百两。吕道陵笑逐颜开，只说花得少了，便使肖天全开观召徒，传些风水、占卜、阴阳、捉鬼之术。肖天全本有道术，又有杨戬相助，不久声名大振，道徒渐多，日日在观外宣讲三春园玄机，告知别处水源方位。每日三辆水车，源源不断，供给道观，好生兴旺。路过神仙，即知园中多有埋伏，宁愿忍着饥渴，谁敢进园。
　　赤目大仙初时见三人起造道观，不知何意，后见如此，怎不恼怒，跳出园子叫道：“你三个鸟人设此妖观，传甚么护园之术，究是何意？”
　　吕道陵笑道：“我知你粗心大意，门户不谨，常有恶人进园，盗饮泉水。故此广传护园大法，替你将那盗贼门挡之门外，你不来谢我，反来骂我，是何道理！”
　　赤目大仙暴跳如雷，便要抡钩打人，奈何吕道陵身在园外，如何施展，足有半月，了无进账。大仙心中郁闷，也不在洞中潜藏，坐在石桌，苦思对策。忽有一日，远远瞥见一名乌衣道人，自护道观内拂袖而出。赤目大仙急忙走近细看，只见吕道陵自后追上，劝道：“道兄为何如此固执，不听我言。”乌衣道人冷笑道：“我云游多年，从未见过如此道观，巧言令色，使我舍近求远，到他处取水。我便不信，能有甚么赤目仙伏于其中。”言罢，向三春园大步而来。吕道陵在后紧劝慢劝，道士哪里肯听，口里骂骂咧咧，已步入园中。寻到石池，接水饮下，大呼痛快。赤目大仙虽多日不曾开张，如今虽有道士前来，怎能就此施法擒捉。纵声长笑，从洞中走出，道：“道兄有礼了。”
　　道人见状，忙即问道：“足下何人，在此做甚！”
　　赤目大仙笑道：“区区便是此地主人，园中泉水可甘甜否？”
　　道人喝道：“外边多有传言，道汝开门设伏，专一捉拿饮水之人，如今现身，可是要动手么？”
　　赤目大仙叹息道：“此皆谣言！在下大开园门，全为过路行人取水之便。谁料三个妖人到此，看我泉水甘甜，竟欲霸占，被我赶将出去。就此怀恨在心，新造道观，传授妖法，众口铄金，毁我名声。多亏道兄识破奸谋，不然，我冤屈谁知。”
　　道人闻言，指着道观大骂道：“我道此辈如此好心，果然另有企图，妖道如此可恶，仙长何不拆了道观，灭此三人，却放其在外胡说八道，坏己清名！”
　　赤目大仙苦笑道：“妖人法力高强，又不入我园中，实难敌得。在下清名何足道哉，只可惜来往诸人，渴死半途，甚为痛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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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人闻听此言，仰天大笑道：“三人虽然凶恶，世上尽有相制之法。你这林中，便有至宝，善加用之，足胜三人。可惜我身有要事，无暇停留，不然定要借宝练气，灭这厮们气焰。”
　　赤目大仙忙问道：“道兄好心，不知所言至宝却是何物？”
　　道人微微一笑，以手指道：“你那南林弯子山上，便是至宝。”
　　赤目大仙放眼望去，皱眉道：“那山上确有一朵大云，白气环绕，如滴似滚，虽然好看，却似无用之物，如何敌得三人？”
　　道人笑道：“道兄足不出户，不知天下事久矣。此云便是当年天宫坠落云祖，名曰水狭。凡得其云气者，附身身强，附兵兵利，附于法宝者，威力倍增，冠绝天下，出园擒敌，轻而易举！”
　　赤目大仙沉吟道：“云祖之事，我岂能不知。然亦听闻，天庭已派下寻云仙使，专一收剿窃云之辈。取之不难，只恐就此惹上大祸！”
　　道人大笑道：“云祖落地，已有数十载，窃云盗气者，数不胜数，未闻有甚么天使下凡剿除。况落云众多，纵有天使下界，寻到此处时，已然猴年马月。你用后即还，复有何忧！”
　　赤目大仙茅塞顿开，喜道：“多谢道长指点迷津，感激不尽。”
　　道人道：“此乃我辈本份，何必言谢，望仙长早日荡平妖观，为民除害。”即告辞而去。
　　赤目大仙数日怒气填胸，怎肯多待，带了两名赤眉妖，暗从放仙洞而出，驾阵狂风，行至弯子山上，施吸灵纳精之法。一时白气洒落，犹如飘雪。赤目仙忙将钩子来接。云气附在钩上，霎时由银转青，白光流转，钩尖生网，网口大开。赤目仙对着小妖提拉，但见网口张合有度，松紧随心，现洒现捉，与在园中一般。赤目大仙欣喜万分，哪里忍耐得住，急命小妖一起出洞，气势汹汹，奔至护园观外。哪容分说，挥舞铁钩，将那观中道士，似抛瓜洒豆一般，钩住乱掷，小妖们在后接人绑缚。
　　吕道陵三人闻声而出，肖天全当先上阵，未及动手，被赤目大仙持钩一挑，兜在网中，狠狠掼在地上。吕杨二人大惊道：“未料此妖修成大法，出园捉人来也！”哪里顾得上肖天全，转身便逃。赤目大仙喝道：“任你逃到哪里，今日定要斩草除根！”即率众妖追赶，二人慌不择路，逃入道观。
　　赤目大仙冷笑道：“倘若你向观外逃去，不定可留得一命，今者奔到观里，却不是自投死路。”即命众妖围住大门，自家持了铁钩，追入观内。左一窜，右一跳，移形换影，疾如鬼魅，吕杨二人纵然分开急逃，哪里能够冲出，万般无奈，只得逃进传道宫中。赤目大仙大喜，手舞铁钩，一跃而入。眼见吕杨二人躲在墙角，无路可退，大钩一挥，将二人兜住，哈哈大笑，道：“村驴纵然奸滑，难逃我手！”未及摇转，忽觉地上升起道道紫光，纵横交错，将己缓缓笼住，心知不妙，待要闪躲时，紫光骤然变密，八面折起，似牛筋般越兜越紧，渐成一团，连头也转动不得，两只赤目上下乱转。传道宫外有人喝声“起”，只觉火月钩脱手而出，赤目仙身子腾空，飞出观外，似秋千般不住飘荡。却原来是南天门广武天王，手持紫杖，将赤目大仙扯在半空。天王将手中紫杖轻轻转动，赤目大仙便在空中乱滚，滚了十几圈，不醒人事，落在地上，化为原形，赤目三唇，却是一只兔精。早有天兵到传道宫中，扯开火月钩。吕道陵跌跌撞撞，出宫谢道：“得亏天王到此，救我性命。”
　　广武天王道：“妖魔盗云，非同小可，吾得闻报，不敢耽搁，即借了天罗一角，赶下界来。赤目妖果然凶残，倘非引进宫来，擒之不易。”
　　吕道陵取葫芦在手，收了钩上云气，问道：“此人如何处置？”
　　天王大怒道：“赤目妖偷盗天云，谋害仙使，欺心妄为，罪恶滔天。若不严惩，岂能戒示后人。即刻拿回天庭，奏明玉帝，押赴斩妖台，明正典刑！”
　　赤目大仙心下懊悔，伏地求饶，垂泪道：“小人井底之蛙，贱眼不识仙尊，累有冒犯。望仙尊垂悯，饶我性命，从此做牛做马，承载前行，权做脚力，补罪于万一。”
　　吕道陵笑道：“是何言语！不成你当日骑了我，今日我便要骑你！况你奔跑虽快，缺乏长力，今即诚心归服，暂免一死。可随日值功曹，往来听用，消罪立功。”
　　赤目大仙跪地谢道：“仙尊以德报怨，救我性命，永不敢忘恩。”三人还了云祖真气，送天王与功曹一同上天。护园观中道士，愿走者发放盘缠，不愿走者留观修行，看护神园，打扫庭院。往来取水，但非妖邪，不得阻拦。吩咐已毕，三人起身复往东行，正是：
　　园门自此始敞开，
　　天下饮者任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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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　　吕道陵无意赌金 黄藤祖有心论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