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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雪飞已经十年没回家了。
最后一次回家,大姐新生了一个儿子,一家人围着这个小外甥转,每天来一波亲戚和大姐及大姐夫的朋友,加上那是临近旧历新年的前一个月,乡里人本来对这个重大的日子仪式感十足,于是总感觉大家都忙着准备过年,满怀白胖的小外甥吃饱了就噢噢的自言自语,或者睡熟了就笑,笑得咯咯有声。一家子生活是如此的尽善尽美,有没有韩雪飞都一样。
正是要过年的前两个星期,韩雪飞接到一个电话,来自于单位的一个做主管的同事,告诉他单位在西藏的项目需要人跟帐,而原先跟帐的某拿到了一个更好的工作,决定不做了,于是韩雪飞成了一个可能的人选。韩雪飞一直觊觎这个跟帐的位置已经很久了,再说还是这么大的一个项目,他知道如果不是新年,这绝轮不到他。让他更担心的,是新年过后,很可能他要被换下来,然而这微末的机会说来也是来了,他回答说考虑两天。
放下电话,他看到他母亲正蹲在地上从洗澡盆里往外拿腌制好的盐蛋,一面讨好的跟他大嫂说笑,而大嫂是一副木然不屑的样子。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告诉他母亲,说单位让他去西藏。他母亲先并没当件事听往心里,然后才警觉,说那你不在家过年啦?还没等他回答,小外甥睡醒起来,满脸红扑扑,小嘴巴哒哒哒哒地发出满足的儿语声,实在是太可爱。他母亲立即起身把盆挪往一边,说快点把一泡尿。小外甥的尿飙起来好远,母亲和姐姐都笑了,说小崽崽不要把尿窝进盆里让老子们吃你的童子尿吗。然后母亲洗了手去煮奶粉,大姐是没有奶的。煮奶的时候大姐问母亲洗手了吗,母亲说刚洗你又不是没看见!大姐的脸阴沉下来并且开始咆哮说你洗那个手!肥皂都不用的!母亲说那你来煮吧,大姐说行啊放下来等我煮嘛!啥都等我来做一家人不要吃饭了!母亲又去拿肥皂洗手,大姐和颜悦色转向大嫂,问起她啥时候来的,给他们腌的香肠和盐蛋都做好了,还有黄糍糕,可能太多了拿不了,先拿几个去给外公外婆吃,等爷爷进城的时候再给你们送去。姑嫂俩很亲密的说话,母亲走来走去的忙,也是很高兴的样子。
韩雪飞回屋收东西去了。
第二天,在屋里等经过的班车,一家人围在火炉边,他爹问他为啥不在家过年,没等他回答他爹就一口烟呛得惊天动地的咳嗽。他大嫂木着脸,也在等班车,她家住省城,心里为这一大堆年货着急,虽然有老公在,他一个人也拿不了这么多,她自己势必不能不帮着拿一些。昨晚她跟老公说让韩雪飞在省城下车,帮忙把东西拿去她家再去搭火车,他老公说算了,他不会干的。她心里烦躁着,但也早已做好了分配,除了背双肩包,她手里只会拿一个网兜装着的花生,目测这是最轻的了。厚厚的手套已经戴好了,应该不会太勒也不会太冷。幸好没有戴那双100块钱的皮手套!
车来了,大嫂率先拿着网兜走在前面,大哥一个人拿着盐蛋香肠腊肉两只杀好的土鸡一筐核桃,跌跌撞撞的赶在路上。韩雪飞帮忙拿着一罐蜂蜜,跟在他哥后面,看着他哥的双手冻得红肿裂口一一一谁知道这是一双即将去美国深造的大学讲师的手呢?他大姐一直在后面招呼着,让韩雪飞跟着去省城帮大哥送一下东西。韩雪飞一个字都没有回答。到了车里,大哥大嫂坐前面一排座位,一路聊些他们自己的事情,韩雪飞坐在后面,看着荒凉的乡村土地,零星的还有几个农妇貌似在挖洋芋,冬天的黄昏,一户户的村落慢慢的开始冒青烟或白烟,枯藤老树昏鸦不能不在这时候如同本能似的冒出心底。韩雪飞觉得他以后很想整个冬天呆在一个熊熊的火炉边,做一个火锅,用通红的剁椒煮嫩黄的大白菜和灰白色的老豆腐,再蒸一盘香肠。身边不要有太多人,但是一定要有一只狗。想得如醉如痴,其实可能也是肚子饿了,以及对床和炉火的渴望,而他还有300公里的路程要赶。
省城到了,大哥大嫂下车。大嫂先下去等着,把网兜放地上,双手揣在羽绒服的兜里。车子里大哥好一阵狼狈的折腾。他们下车了,韩雪飞和大哥挥挥手,大哥冲他点一下头,就此做别。
他万没想到这是他和大哥的最后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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