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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月朦胧鸟朦胧的仲春夜晚,我和我们的一把手背着挎篓蹑手蹑脚走在田间小路上,四周万籁俱寂,前边一望无际的麦田在熏人欲醉的晚风中暧昧地起舞,像是忐忑不安的少妇在翘首期盼情人的到来。
临出发前一把手做了交代,所以我们两人都穿着便装。我们领导走在前边,看着他魁伟的身影,我浮想联翩:倘若此时我们身穿制服出现在大庭广众前该是多好啊,我们的一把手是受人尊敬的,我能跟在他的身后,也会身价倍增的。但我们此行的目的,却是去庄稼地里去偷正在返青的麦苗!想到这里,我有些黯然。但转念一想,我们偷麦苗是为了喂养兔子,而兔子是我们基地有组织喂养的,是绝对是国有财产,倘若起个俗名,该叫官兔。想到这里我又坦然了,心里甚至油然而生一种庄严的使命感。
说起我们的兔子到也有趣。
我们基地虽然是副营级单位,但只有十五个人,又设在远离闹市的郊外,每个星期上级给补充一次给养,生活资料还是相当匮乏的。去年秋天,为了提高同志们的生活水准,基地从经费中出了一笔款项,购买了一批洋种兔子,期望繁殖后充实伙房的菜谱。可能是水土不服吧,那些洋兔子越养越少,到了春节前夕,就剩下一只母兔子了。正当大家对基地的养兔事业心灰意冷之际奇迹发生了,剩下的唯一的母兔子不夫而孕,第一窝就下了七只小兔子,第二窝竟然又下了九只,而且个个生龙活虎!经专家鉴定,这些兔崽子是洋母兔子和本地野公兔子杂交的后代,有效继承了两种兔子基因中的强项,所以生命力极强。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如何养活这些混血儿一时成了问题,基地召开专题会议研究,也没形成什么有效决议。最后,一把手大手一挥宣布散会。明眼的已经看出来了,一把手心有成竹。果然,就在当晚,一把手就带领我出发了。
从那以后,只要我不值夜班,只要一把手在基地,我们就背上挎篓到麦地去偷麦苗。呵呵,那简直是无以伦比的快乐体验,我们就这样开始薅起,从麦苗刚刚从地面直立起来一直薅到麦苗的叶子长长长宽长厚实,从基地的附近开始,一直薅向远方。眼看着那群混血儿杂种兔子就一天天茁壮成长起来了,从小巧玲珑蹒跚学步幼稚可爱到生青滚壮活蹦乱跳春情勃发。终于有一天,我再一把薅下去的时候,感觉出了异样。那时的麦苗已经长莛修穗了,我的手顿在那里。一把手也直起身子,又弯腰猛薅,说,再薅这最后一次吧,现在野草已经长出来了,明天我们去薅草。领导的话就是命令!我也埋下头来猛薅一气。
薅已经长莛修穗的麦苗有种刻毒的快感,把它们攥在掌心,像是攥着一把汁液饱满蓬勃向上的青春;把它们用力薅断的瞬间,可以听到它们发出的凄惨优美的绝唱。我想,给育龄妇女做接扎手术的医生也有这种感觉吧。
后来发生了更为奇特的事情,我们的那些混血儿杂种兔子对我们投进兔子圈中的那些长莛修穗的麦苗嗅嗅之后便直起身子抬起头来向远方麦田的方向眺望。我们就给它们弄了些其他兔子都爱吃的野草和蔬菜,但它们也根本不予理睬。眼看它们日见憔悴一只只抑郁而亡,我们当晚又行动了,跑了更远的地方,去薅了两挎篓还没有修穗的麦苗。兔子们恹恹歪歪地吃了,像是最后的晚餐,之后便是更彻底的绝食,直至全军覆灭。
麦子泛黄的前夕,我陪一把手到乡政府做客,看见无边的麦田,那个让我久久不能释怀问题又浮上心头:曾经我们大肆薅掠的麦地会不会减产呢?我小心翼翼请示一把手,我们不坐车,走田间小路,故地重游一下?一把手微笑着同意了。路上,我从不同的麦地薅了麦穗比较它们麦粒的数量和饱满度,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异。我的心稍稍得到了安慰。酒宴上,乡领导亲切询问我们的工作生活情况,我们的一把手也打听他们对今年麦收的展望,他们满怀信心地说,丰收在望。我坐在一旁每每走神,眼前总是出现夜色中的麦田和我们的混血儿兔子,心里怪怪的。
现在回想起来,与其叫那群兔子混血儿或是杂种兔子,还不如叫它们麦苗兔更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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