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25|回复: 0

【原】母亲的爱如风中之絮

[复制链接]

40万

主题

40万

帖子

121万

积分

VIP用户

Rank: 9Rank: 9Rank: 9

积分
1219528
发表于 2020-7-16 16:4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ke2pftcvnsf.jpg

ke2pftcvnsf.jpg

“春暖花开,燕飞人起,几场春雨催急,却有无边柳絮飞扬,河畔溪边,阡陌沟渠,馥如薄雪。当你匆匆的来,就像你匆匆地离去,须臾一生,何曾记得你的过往?写此文时,一场倒春寒刚过,被冰凌子冻僵的玉兰花又在春阳之下绽放,想起我那一手粗茧的老娘,不觉痛由心起。而我的老娘高卧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在那一片青葱的山岗里。回望岁月,她是否还在那菜园篱笆翘首而望,是否还在那暮烟村口将我召唤?我仿佛看到她老弱蹒跚的背影,从村口的小路一直消失在遥远的薄雾之中……
”011922年的春天,我的母亲出生于安徽青阳县曹家大湾,彼时徽商风行,富甲一方,曹家大湾更是人才辈出,祖上也曾名冠翰林,民国期间出过交通总长曹汝霖。而我母亲家也是家道殷实的商贾门第,昔日也曾沿江广开钱行麻行,其父世称炎长子,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整日无所事事,又贪嗜鸦片,乱世繁华终归一梦,富贵人家的习性,终致家产败落。
适我母亲出世之时,家里已有两女,望着这个不能继嗣的闺女,外祖父竟狠心将母亲送予家中佃农。彼时江南田地广渺,而本地居民多在外经商,于是有许多来自江北异乡的种田户,有一户居民陈氏夫妻来自湖北广济,人极忠厚,却无子嗣,外祖遂将不满三个月的母亲交付这对广济田农,授予些许钱两,让他们好生收养。
待这对夫妻带走母亲之后,外祖父又十分后悔,觉得愧对先祖门庭,数年后托其弟到广济寻找,小外祖到花桥西边岱问东问西,都被乡邻欺蒙,告之夭折,小外祖只好伤怀而去。小外祖沿江一带店铺有七八,在广济河街也开麻行数间,乱世求生犹如逆水行舟,在国民党溃退之时,小外祖向兵士索要盆桶而被抓夫,其后一无所踪。
出世三个月的母亲,从粉墙黛瓦的江南来到荒凉贫瘠的湖北广济,开始她布衣桑麻的田农人生。幼小的母亲颇受养父母的厚爱,享受过一段天真快乐的时光。生活虽然艰辛,在民国风气渐开的时候,没有勉强裹脚,还送到新学堂去读书,随后东洋侵华,匪盗丛生,母亲18岁时,由养父母做主嫁予其邻湾族亲一长子,即我的父亲。
这是一户人多口阔的贫困农户,家里一切操持都是瘦小的祖母,她生养三子二女,耕种几亩薄田之外,还经营一个做米醋的作坊,祖父闲持无恐。但是在我母亲即将过门的时候,祖母突染伤寒,闻东洋兵过九江即将到广济,举家逃难,她惊恐过度,竟不治而亡。我母亲是家中长媳,开始操持这一家人的日常,其艰辛自不待言。
02
我父亲小名三女,因为在他出生之前,祖母就夭折了两个儿,轮到父亲就格外金贵,长到十几岁头顶都扎根小辫,祖父母称他三女,是想以贱名好养,与其他“洋狗”、“牛泼”的本意相同。待到六岁还送到私塾学堂念书,自幼娇宠,不喜稼穑,也惯出贪杯性烈的毛病,随后出世的大姑、细姑、二爷、细爷,家境顿时穷窘,原来的几亩薄田无能维济,二爷细爷七八岁就在罗姓地主家放牛,我父亲也辍学回家,长工复短工,青年时跟过戏班子,跑过小货郎。
母亲初为人媳,就是这一家的保姆,姑叔尚幼,口粮微薄,总是咬牙度日。那是一个破旧的三间土屋,蜗居着一家七口,堂屋前后隔开,后面做灶房。母亲的房间则多一个纺车,每当夜深人静,母亲就在油灯下,一手摇轮,一手捻起棉绒,咿呀之声是一家老小的催眠曲。纺纱换布,或者补贴家用,是那个年代女人普遍要做的事情。而舂谷筛米,浆洗缝补,喂食猪牛,乃至春种秋收的四季农活,都是她鼎力而为,她的双手开始皲裂,弯曲,容颜衰老。我父亲挑担货郎担,走街串户,有时整天也不见个柴米油盐。养父母在世之时常来接济,叹息闺女受累,却也无可奈何。
至东洋乱华,土匪(百当队)横行,生计日发艰难,逢到荒年腊月,则是豆羹难继,举家乞讨。直到今天我还想象不出来,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一个曾经备受宠爱的独女,我母亲是心怀怎样的悲情,依人门下去伸手讨要?她衣衫褴褛,手拿布袋碗钵,一脸悲戚地向主家乞求米饭。我母亲说她遇到一户人家,丢给她一个红薯,“嘘——拿去。”用这种呼唤猪狗的声调来嘲讽这位风华之年的女人!
生活无可依附,在武穴镇的伯祖母甚是怜悯,要我母亲到武穴做人家保姆,那是伺候伪政府盐务局长一家,每日早起晚归,帮人家浆洗洒扫,有次累完了正端碗吃饭,主家就叫,快给他孩子搽屁股。我母亲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干活勤勉,也受人尊重。就这样风雨辛劳到年底,挣得银洋两元,大年三十从武穴走回家,五十多里路雨雪交加,到家时已是天黑,而父亲在外打牌未归。
03
这样的艰辛一直延续到解放后,父亲参加土改,因为家贫,为人厚道,被南下的工作队谭政委看中,选为花桥区贫协主席,还分到花桥东边岱湾一户地主的四面青砖瓦屋,我母亲坚决不肯去住别人家的屋。她说万一台湾打过来了,那一家人不是全完了?不做亏心事,恶鬼不上门。她就一直窝在洋西港的土屋里。
随着姑叔一个个的长大成人,二爷耐不住饥饿跑去参军,细爷小时候头上生疮,没有诊治好落下一头癞痢,当兵无望就碾转做苦力,到砖瓦窑里拉板车,在供销社搬运站做搬运工,年轻气壮时常与我母亲吵架,待他娶回细娘也未见好转。而在两姑两叔成家之后,我母亲已经夭折了三个女儿。
直到生育了我们兄弟四个之后,我母亲还在怀念那些早夭的姑娘,其中最小的一个长到八岁,聪明伶俐,乖巧可爱,山歌一听就会,每天跟着母亲在田畈里跑出跑进,正是花朵一样娇嫩,就在一天早晨突然高烧不醒,凭你怎么叫唤也不能让她醒来。这种贫寒到骨的痛苦有多么深刻,我们无法体会。我只知道我母亲终其一生,无有娘亲,在她悲戚无助的时候就是一个人灶头低泣,哭到深处,引得她的子女共放悲声。
虱子总是从破处咬,生活的窘迫使这个家庭漏洞百出。两个姑姑出嫁不过几年都遭不测,大姑嫁到隔壁二房湾,生了两个儿子,与姑父前后病逝;细姑嫁到瑞昌码头,生了两个女儿,一天在山上砍柴遭强人杀害。可怜大姑家两个表哥,不过六七岁就成了孤儿。
幸亏解放后政策好,父亲将两个孤儿送到政府孤儿院,在那里接受教育,后来都参加了工作,一个在铁路,一个在公路。而在他们漫长的成长岁月里,舅舅家是他们唯一的依靠。有一年小表哥从随州回来祭清明,母亲叫他:“儿呀回来了。”有德哥拉着母亲的手,说:大舅娘,我回来得不多,您都老了。
经年累月的辛劳,我的母亲何曾有过青春?虽然父亲当上了国家干部,但是在集体合作社的年代,我母亲还在生产队拿工分,参加水利大建设,挑水库,挖塘泥,还有妇女军事训练,天不亮就喊起来练操,现在说起这些似乎有趣,但是对于我母亲来说,其实是在受罪。每天出工之前,都要将刚刚会走路的孩子用绳子系着,绑在门边,直到摸黑收工回来,才将门槛上睡着的孩子抱起,丢在床上用被子围好,又去烧水洗菜做饭,直到深夜才满身疲惫地躺下。
我有一张家庭集体照,那是我四岁时与父母亲及堂姊妹一起,在花桥扣子厂旁边的照相馆里照的,母亲那时候还不到五十,就已经老相毕显,眼睛浑浊,满脸皱纹,两手黑皱如鹰爪。
我记得我小时经常是这样,被母亲系在门框上,一个人呆呆的望着屋顶上的亮瓦,细数阳光里面的灰尘,有时躺在石头门槛上玩着玩着就睡了,冷风吹干了鼻涕,被母亲抱起来时早已是满脸乌黑。
母亲告诉我,你这个怨结当初是要送到别人家里去的。我说为什么不送,送出去多好。母亲说,摸在手上肉嘟嘟的,心里舍不得。我知道,在有我的时候母亲突然咳血,检查出来是肺结核,那时候家里已经有三个儿子,负担很重,父亲说县委办的李主任家就缺个儿,他家里条件好,送给他也不亏。
我母亲可能是想到自己的凄苦身世,犹豫再三最后不答应。虽然家里多一个吃饭的,虽然以后会更艰难,但是人这一生还要图个亲热,骨肉分离总不是件好事。
04
家里人多,总是饥肠辘辘,而饥饿总让人生出许多奢望,一碗堆尖的米饭,一盘飘香的荤腥,生活中如果拥有这些,该是多么的富足和快活。而这些,在那个年代,那个破落简陋的家境中,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
但是因为有母亲,我们的生活总是充满着希望。
春天来了,掐一把菜苔蒜叶,洗净剁细,两块老豆腐切成丁,锅里划一勺菜油,将碾碎的熟花生米与之同炒,炒出香味,再用焯过水的青菜叶子包裹,母亲手巧,这些菜团子都包得浑圆结实,像一个个翡翠的元宝。家里有客来,拣出十几个上锅微煎,两面略有焦黄,端出来香气满屋,显示贫寒农家的十足诚意。这是我们老家的一道美味,叫做卷煎,相传是鄂东寺庙里的一道斋菜,流传到民间,成为农家新年待客的一道体面。
夏天是田园最丰硕的季节,缸豆、茄子、丝瓜、冬瓜、南瓜,只要人勤快,这些都是满筐满箩。茄子切成圆饼,两面煎黄再爆辣椒,加点水微焖一下,那种绵糯香辣熨贴心尖,还有丝瓜汤里加一个鸡蛋花,炒缸豆里放点肥肉沫,豆渣煮萝卜里捻几个细鱼干或者虾米,青菜粥也是那么鲜美,不像别人家端出来的一碗萎黄。这些平常菜蔬,在我家里总是那么有风味。母亲还有一个菜,就是将青红辣椒剁细,混以面粉,然后油煎,她说,这是辣椒啄。在夏天喝粥的时候,挑几块放在碗里,香脆微辣,很是可口。
冬天的菜园除了萝卜和大白菜,很少其他的东西,这时候就是晒萝卜干,做腐乳,晒豆折,家里蚕豆也多,用盐水煮烂裹上面粉封存,待天晴拿出来晒干,那是很香的蚕豆豆豉,有多余的蚕豆,煮熟搞烂,用香葱油炒,浓香糯粉;冬天不能没有豆折,母亲用黄豆和大米泡涨,磨成面糊,舀一勺子到锅里,拿洗净的蚌壳轻轻地摊开,微煎焦白后取出来,放在晒筐里,等风吹冷再卷起来,用菜刀细细匀匀的切成丝,晒干后就是火锅里翻滚的豆折。她还会做荞麦面,她把揉出来的面团擀成厚薄均匀的大圆饼,然后敷上一层荞麦粉,卷起来切成细丝,与嫩青菜同煮,非常鲜滑。只要母亲有空闲,总是能够从灶房里端出新鲜的饭菜,让我们狼吞虎咽,吃得满脸通红,母亲看着看着就笑了。
而我们最向往的还是冬天的瓦罐炖肉,那是一年中难得的几次,只有端午中秋过年才能有的,昨天父亲剁回两斤五花肉,晚上母亲就洗净切块,焯水后放进瓦罐,再将泡好的黄豆捞进去,放在柴灶的余烬里,瓦罐四周围上干牛粪或者草屑锯末,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扒开灶炉,从那些灰烬中端出黑漆漆的瓦罐,顿时肉香四溢,别人家炖肉不放生姜,我母亲说,放姜肉不腻。
而这些都是我记事时所知晓的,这些记忆总是与幸福相连,但是在叔伯的传闻中,我母亲经常是糠渣果腹,她将舂谷之后的一层细糠收起来,拌上米粥,揉捏成团,然后煎黄自食,从不让姑叔儿女吃一口。由于饮食缺乏,奶水不足,早先三个女儿夭折,我大哥1954年出生,有一次饿不过,爬上柜头翻出糠粑吃了一个,结果三天拉不出大便,硬是用小棍子掏出一坨坨。1959年二爷从部队回来探家,母亲用他的供应单独做饭,自己吃糠粑。二爷好奇,说大嫂,你这个糠粑给我尝一个。母亲说,不行,你不能吃。二爷抢一个到手上,往嘴里一送,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说大嫂,这哪里是人吃的啊。第二天二爷就留下他的供应回到部队。
05
母亲48岁生我,在我之前她从未生病,苦难已经让她百炼成钢。而就在一天清晨塘边洗衣的时候,她咳出了鲜血。人生之无常,迅速弥漫心头,父亲带她去检查,确诊肺结核,在那个年月此当不治之症,而肚里已怀胎数月。待我出世,母亲已是奶水枯竭,哺养维艰,那时老大16岁读高中,家里年年超支。母亲是用乡间最古老的方式喂养我长大,鄂东一带称之为“米哺”。
她将滚开半熟的米饭捞一勺出来,冷却后用牙细嚼,再将嚼过的碎米熬成米糊,我就是吃这个“米哺”长大的。这样的哺育方式很像鸟类,一只母鸽子在外觅食,将肚子塞满再飞回来,然后嘴对嘴的将肚子里的食物喂给小鸟。而有一个问题,我至今不得其解,按照医学上的说法,肺结核属于传染性疾病,这种口哺方式应该说极易传染,而且我从小一直跟着母亲吃住,但是至今我未见任何疾恙。难道是上天神秘的安排,要母亲承担我的那份渊薮?
我是母亲人生最后的拖累,五旬之年还要操伺幼子,而我小时身体孱弱,三天两头生病,操心无数,渐至成人又顽劣无端,学业无进,让她时常痛苦不堪。在我读初三时父亲肺癌过世,我的三位兄长具已成家,为供我继续读书,她以六旬病弱之躯,耕种数亩田地,插薯种豆,锄草打药。每次月假回去,她总是累得佝背偻腰,趴在菜园的篱笆上喘气,喘一大半天才跟我说话,而她的脸已是绯红一片。
那一年我到武汉谋求生计,在汉九班的客轮上遇到一方外人,与我年纪相仿,他说他是青阳县人,出家九华山朱子崖大雄宝殿,我一听心中一喜,便与他在甲板闲聊,向他倾诉我母亲身世,船在江上行,机缘在此刻暗合。别后不过数月,有缘人来信告知,他两次探访曹家大湾,找到炎长子一家,其两女一子尚在,一女嫁邻县,在国有单位退休,另一在陵阳职业高中退休,一子先天不足,鳏然一身。
翌年,小外祖的儿子、我的堂舅来访,他是中国首届计算机专业大学生,安庆石化总厂工程师。他回家听闻我母亲消息,专程从安庆坐轮船到武穴,先找到我二哥家,恰好二哥出差在外,二嫂安排让我引领到家。这是一次相隔70年的血脉相依,堂舅走进我那乡间老屋的时候,我的母亲激动地无法自已,泪眼婆娑,不时用手帕擦拭,堂舅一身西装,温文尔雅,但是当他握到母亲皲裂粗糙的双手时,禁不住泪水潸然而下。
我母亲的一生岂是一个苦字了得!她如风中之絮,飘落到峻石悬崖之间,饱受人世苦寒,生活让她瘦骨嶙峋,却又让她无比坚强,终于在悬崖峻岭之间盛放一树芬芳。她是在我女儿满岁之后才安然离世,她对自己已经心满意足,有一天她说,我梦见很多孙子孙女,在我膝下承欢。她是我们家的圣母啊,带着她的子女在人世轮回中展翅而飞……

34p1zikozwb.jpg

34p1zikozwb.jpg

- 作者 -
西楚,湖北武穴人,做过工人、教师、记者、编辑,现为国内某品牌服饰企业企划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刻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 师哈哈 |网站地图

Copyright © 2019-2025 Www.biiyy.Com.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Discuz! X3.4( 苏ICP备14049462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