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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汤显祖、李贽:李圣华论万历诗坛三位传奇人物的诗歌(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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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 10:06: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大传奇——徐渭、汤显祖、李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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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1 10:24: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节世总为情,情生诗歌—汤显祖的诗化人生
  汤显祖(巧50一1616),字义仍,号若士,临川人。隆庆四年(1570)举人,万历十一年(1583)进士,除官南京太常博士。万历十六年(1588)改南詹事府主簿,明年升南礼部主事。万历十九年(1591)上《论辅臣科臣疏》抨击朝政,滴广东徐闻县典史。二年后量移遂昌知县,阅五岁,拂袖归乡,不复出仕。汤显祖之诗传世2000余首。现存的早期两部诗集(红泉逸草》、(问棘邮草》大致收万历八年(1580)前的作品,清新、奇丽交映。此后的《玉茗堂集》诗歌成就最高,感写忧患,抒发性灵,上下求索“情”之所在。汤显祖、徐渭的文学观念和实践都与后七子派迥不相体,不为七子所牢笼,虞淳熙《徐文长集序》据徐渭形貌魁伟、汤显祖短小精神的体态特征风趣地说:“李(攀龙)长鬓而修下,王(世贞)短鬓而丰下,体貌无奇异,而囊括无遗士。所不能包者两人,硕伟之徐文长,小锐之汤若士。”
  汤显祖出生在一个富裕的耕读家庭,童年力学,颖异早慧,十二岁的《乱后》诗(《红泉逸草》之)己见老成气象。十三岁从学泰州学派巨子罗汝芳。罗汝芳欣赏他的诗才横溢,赠诗说:“吟成三百首,吸尽玉冷泉。”(《罗先生诗集下汤义仍读书从姑赋赠)))汤显祖后来在《太平山房集选序》中回忆这段求学经历说:“盖予童子时,从明德夫子游,或穆然而咨磋,或熏然而与言,或歌诗,或鼓琴。予天机怜如。后乃畔去,为激发推荡歌舞数自娱。”汤显祖治学兴趣不浓,从罗汝芳处“畔去”大致为万历二年(1574)入南国子监读书以后的事。彼时士风重放纵自适,骋情游侠,汤显祖少年英俊,自也难免沾染其影响,从中也可窥见其志趣不在“穆然而咨磋”一路。万历五年(巧77),汤显祖会试失利,(明史》记其缘故:“张居正欲其子及第,罗海内名士以张之。闻显祖及沈惫学名,命诸子延致,显祖谢弗往。愚学遂与居正子嗣修偕及第。”如此情势下,汤显祖决意早日离京,一路吟咏而归,诗情斑斓,语言斗丽争奇。这些诗都收入《问棘邮草》,徐渭读之,击节叹赏,评语中多用“李贺”、“六朝绝唱”、“晋曲”、“齐梁”,以及“新鲜”之类的词语。的确,汤显祖之诗,意新思奇,风致摇曳,芳树》(《问棘邮草》之2)长诗颇能体现这一追求:
  谁家芳树郁葱笼?四照开花万里重。也随芳树起芳思,也缘芳树流芳晒。难将芳怨度芳辰,何处芳人启芳宴?乍移芳趾就芳禽,却涡芳泥恼芳燕。不嫌芳袖折芳菠,还怜芳蝶萦芳扇。惟将芳讯逐芳年,宁知芳草遗芳铀。芳铀犹遗芳树边,芳树秋来复可怜.拂镜看花原自妩,回替转唤不胜妍。
  中段十二句,飘扬的诗情不能自止,连用二十三次“芳”字,清新俊丽景物使人心接不暇。唐诗人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云:“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三次使用“落花”语。唐人张若虚横绝千古的《春江花月夜》云:“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浇艳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筱。一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明月、月华、落月出现十余次。汤显祖可能从《代悲白头翁》和《春江花月夜》中获取“优美”之艺术灵性,《芳树》隽永虽不如刘希夷、张若虚之诗,仍不失一首赏心悦目的作品。徐渭观后诗情萌动:“都不记创于谁,近见汤君显祖,慕而学之。”他的效作题名《渔乐图》((徐文长三集》卷2),连用二十九个“新”字,如“新枫昨夜钻新火,新笛新声新暮烟。新火新烟新月流,新歌新月颇新愁。”流动着一股萧疏苦韵,对比汤诗的流丽多姿,一是青年多情,一是老年清逸,其逞巧斗新反给人脍不厌细感觉。
  汤显祖从南国子监读书起,追求洒脱的人生。十年后,即万历十二年(1284),出任南京太常博士,踏上仕途,心中仍充满眷恋,《鲁桥南望山》诗:“鱼尧今透乱,兰菊追旧攀”,“隐映不能去,空然怨出关。”(同上之2)唐诗人左僵说:“谋隐谋官两不成。”鲁迅先生调侃谓此“士人的末路”(5)。汤显祖虽谋官已成,但他对官场的污浊和政治的衰颓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入仕带给他的更多的是人生的迷惘。南京为文人交流聚结之地,汤显祖任职七年,王世贞、世愁、陈文烛等人倡集诗酒文会,他一直冷眼观之,《复费文孙》书中自嘲说:“因遂拓落为诗歌酬接,或以自娱,亦无取世修名之意。故王元美、陈玉叔同仕南都,身为敬美太常官属,不与往还。”(《玉茗堂集》尺犊卷3)能引起汤显祖兴致的还是名士放纵,南京国子博士减桩循与太学生项四郎着红衣并马出游,出常携棋局,跳毽系车后,因以罢职,汤显祖送别诗回味无穷地说:“自古飞替说俊游,一官难道减风流。深灯夜雨宜残局,浅草春风患践毽。”(6)万历十四年(1586),罗汝芳来南京率众讲学,质问这位早年“畔去”的弟子:.子与天下士日淬涣悲歌,意何为者?究竟于性命何如?何时可了?”汤显祖意识到要解脱人生苦闷,须有政治作为。
  罗汝芳南京讲学构成汤显祖一生诗歌创作的分水岭,清丽和艳宕的语言渐从他的诗中淡出,贴近现实之音增多。万历十四年至十六年(1586一1588),江南洪水、早灾接连,难民流离失所。汤显祖含痛写下《丙戍五月大水》、《丁亥戊子大饥疾》、《戊子春》、《寄问三吴长吏》、《江西米信》、、《丁亥戊子大饥疾》((玉茗堂诗》之3),都直录其实。《丁亥戊子大饥疾》诗云:“山陵余王气,户口入鬼宿。犹闻吴越间,积骨与城厚。”载述了江南民众的惨状。申时行内阁淡于民虞,尚忙碌于科场案。万历十八年(1590),扯力克和火落赤部落入侵陕西挑州卫,申时行主张和款,袒护失事的大臣。山西道御史万国钦疏论申时行,遭贬,汤显祖《万侍御赴判剑州,过金陵有赠》诗云:“倍有金增去,毫无善马来。市和虚内币,买爵富中台。”经此前奏曲,第二年他愤然第三章上《论辅臣科臣疏》,指摘政弊,极中要害。三年后,申时行在群臣纠勃之下,退出政坛,但政治的衰颓并不由此出现转机。
  汤显祖上《论辅臣科臣疏》之前己做好脱离官场的准备,事后也接受了贬职徐闻典史的现实,只是心情难以平静。秋天辞别友人赴任,《入粤过别从姑诸友》:“世上浮沉何足问,座中生死一长磋。”(同上之6)及度过大庚岭,苦闷情绪才逐渐消失,此时的北国己沉浸入萧冷的严寒,南国的景色挟有几缕轻寒,诗人分明感到放逐的自由,(打顿》(同上)是一首轻松萧散的小诗:“独眠秋色里,残月下风湍。”残月湍风构不成诗人心理的压抑,“独眠秋色”是何等惬意。穿过九里滩,诗人兴致更浓,《九里》(同上)写道:
  九里十三波,沉沉烟翠多。钓台何用筑,吾自泛清波.
  诗人被这种自由的情绪紧紧抓住,《翻风燕滩》:“掠水春自惊,绕塘秋不见。漠漠浪花飘,一似翻风燕。”(同上)生动灵活的诗句怎不说明诗人此刻清新愉快的心境?诗笔愈翻愈灵动,《峡山上七里白泡潭,为易名纷花》(同上)写道:树光吹峡雨,苔色动江霞.泡影非全白,沾衣作绪花.
  色调明快,灵思跳动。汤显祖自己忍不住要感叹:“何意热中人,洒落飞来兴!”(同上《飞来泉)))一路赋诗百余首,多是清新自然、性灵飞动的小诗。汤显祖在徐闻不足两年,量移遂昌知县。万历二十二年(1594)冬赴京上计,与袁宏道、袁宗道欢聚畅谈。第二年,袁宏道出任吴县知县,汤显祖在遂昌和他书信往来。袁宏道诗尚性灵清新,不屑于七子,汤显祖不让这位青年诗人独美,赋诗率性而真,常以“口号”、“漫书”标题,如《丁酉平昌迎春口占》、《丁酉三月平昌率尔口号》、《漫书所闻答唐观察四首》(同上之7),均跌宕清新。袁宏道在吴不二年,终不能忍受“官网”束缚,连犊请归。汤显祖也已厌恶官场,《感事》((玉茗堂诗》之7)抒发政治苦闷,写得张狂而沈痛:中涓凿空山河尽,圣主求金日夜劳.赖是年来稀骏骨,黄金应与筑台高.
  张居正的新政增加了国家收入,暂时缓解明廷需费之急。居正卒后不数年,危机再起。宁夏平叛、朝鲜战事、宫殿焚毁后的修复,及日常耗费,使明廷深感国库日空,开支不能应付。明神宗设立矿税,遣宦官监税采矿。《明史纪事本末》卷65《矿税之弊》说:“逮至万历二十四年,张位主谋,仲春建策,而矿税始起。于是命张忠往山西,曹金往两浙,一大挡杂出,诸道纷然。而民生其间,富者编为矿头,贫者驱之垦采,绎骚凋敝,若草营然。”宦官横肆株求,驱民如役牛马,多激起民变。宦官曹金领使两浙,汤显祖闻讯,致书友人:“搜山使者如何,地无一日以宁,将恐裂。”《感事》诗作此前后。汤显祖对比古人筑黄金台求贤故事和今日“圣主求金日夜劳”的现实,深感失望,万历二十六年(1598)赴京上计后即返乡临川。汤显祖到任遂昌时曾幻想着耕隐之乐,以为自己能够如陶潜一样洒脱地归去来,第三章当“归去来兮”成为现实,却发现最初之念过于天真。《初归》(同上之9)一诗传达的绝非出仕之初的“空然怨出关”,它实是汤显祖的一片心灰意冷:
  彭泽孤舟一赋归,高云无尽恰低飞.烧丹纵辱金还是,抵鹊徒夸玉已非.便觉风尘随老大,那堪烟景入清徽?春深小院啼莺午,残梦香销半掩扉.
  汤显祖想到生平不喜“庸言”、“庸行,,十余年的官场生涯犹如一场恶梦,仅留下不堪回味的余恨,这不异于走到了“谋隐谋官两不成”的“士人末路”。所以,诗人自悔说:“烧丹纵辱金还是。”深感人生无聊际,惟有“残梦香消半掩扉片。《牡丹亭》是年秋付刻,从诗人沉迷于“情”梦之中,便可读到他内心的苦闷。
  万历二十六年(1698)岁末,僧人达观过访,给汤显祖带来意外惊喜。达观,讳真可,世居吴江,17岁出家,通融三教,性刚猛精进,虽入空门,而欲以“用世之法”代替“出世之法,。汤显祖和达观虽都主张“性情合一”,但具体到是“情”、还是“性”为“世界之本”,两人理解略异,达观言“性”,汤显祖尚“情”。这次会晤,汤显祖感触颇多,尤其是达观为废除矿税而奔走的用世之志,《江中见月怀达公》诗中说:“无情无尽恰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解得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同上)汤显祖坚信了“情有”的存在:无论是遁世,还是愤世,亦或用世,都有“情”在其间。顿悟“无情无尽恰情多”之后,诗人的心灵不再浮躁地徘徊在逃禅、用世之间,大抵是走出士人学隐、学仕两不成的“末路气由此不难理解,他的文学作品中何以“逃禅”和“溺情”两种倾向都表现得那样鲜明。
  万历二十八年(000),汤显祖的长子夭折于南京,他含泣而歌,《重得亡速讣二十二绝》末首云:“从来亢壮少情亲,宦不成游家累贫。头白向建蓬又死,阿爹真是可怜人。”(同上)不幸接连发生,次子不久亦夭折,师友达观、梅国祯等人相继亡。汤显祖诗中再没有早年“奇丽”的影子,浪漫的时代已如飞鸿远逝,留下人生酸苦、郁闷让他在孤独中慢慢品味,《答蓝翰卿莆中》诗云:“所期动苍莽,此意成萧瑟。”(同上之10)诗人常是“夜雨灯花洒泪初”,悲叹人代沧桑、世事凋零。汤显祖在诗坛活动近五十年,从一位锐意创新的青年诗人成为诗坛幽燕老将,终生在“世总为情,情生诗歌”中((汤显祖诗文集》卷31《耳伯麻姑游诗序》),上下求索。他不喜平庸之言、平庸之行,虽未有在诗坛立派,却一直是感受时代风会,走在诗歌革新潮流前列的诗人。
  第三节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狂涓哲人李贽的情感世界
  李贽(巧27一1602),本名载赞,字宏甫,号卓吾,别署温陵居士,泉州晋江人。嘉靖三十一年(1552)举人,出任河南辉县教谕,改官礼部司务,历南刑部员外郎,、.净套、嘴升郎中。万历五年(巧77)出任姚安知府,三年后辞职,入云南鸡足山阅藏经。逾岁,往黄安寄居友人耿定理处。耿定理卒,李贽移寓麻城,率众讲学。万历二十四年(1596),在麻城理学世家攻逐下被迫出走,第二年在北京同士大夫谈禅论学,“声气相求,函盖相合。”((凝翠集与野愚和尚书》)逾年讲学南京,随后返麻城,再遭驱逐,辗转至通州附近。万历三十年(1602),北京攻禅逐僧风炽,礼部尚书张问达疏劫李费“卑孔污圣”、“狂诞悖庆”(7)。明神宗诏逮李贽,76岁的老人押京审讯,议谴原籍,李贽引刀自割卒。李贽中岁始接触王学,经过数年的曲折求索,勇猛精进。他“捂击道学,抉摘情伪”((列朝诗集小传》),肯定情感、欲望都是自然人性,设譬说:“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焚书》卷《答邓石阳》)意识到这是一个是非颠倒、自性受压抑的时代,李贽提出用“童心”来“复性”:“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在此之上,李贽指出世间真文字乃童心的自然流露:“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同上卷3《童心说》)李贽欲“致君尧舜上”,对杜甫之诗产生强烈共鸣,《藏书》卷39《词学儒臣杜甫》:“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李梦阳、王阳明开创一代文学、学术之风,李贽《与管登之书》:“千万世后,两先生精光具在。”(同上增补一)李贽“童心”说即有创立一代之文学以传千古之意,与李梦阳所不同的,一个以“童心”,或曰“性灵”为“机轴”,一个是以“复古”为“机轴”,
  李贽反对文学徒求形似,喜欢以绘画来阐说艺术。宋人苏轼以画论诗云:“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李贽和诗云:“画不徒写形,正要形神在。诗不在画外,正写画中态。”(同上卷5《诗画}))李贽进一步区分文艺的“画工”与“化工:"夫所谓画工者,以其能夺天地之化工,而其孰知天地之无工乎?今夫天之所生,地之所长,百卉具在,人见而爱之矣,至觅其工,了不可得,岂其智固不能得之软?要知造化无工,虽有神圣,亦不能知化工之所在,而其谁能得之?由此观之,画工虽巧,已落二义矣.”(同上卷3《杂说》)或谓画工夺天地造化,李贽说天地造化万变,本无所谓“工”,他明确指出“化工”不是“工斤,但能通“万变”的天地造化。李贽描述“化工”说:“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作者至此己经“喷玉唾珠,昭回云汉,为章于天”,而余兴犹然未尽,“遂亦自负,发狂大叫,流涕劫哭,不能自止。”
  万历十八年(1590)是晚明文学史上重要的一年。后七子派巨孽王世贞十一月卒,之后,后七子派走向衰落;胡应麟完成《诗蔽》,于是年前后谋刻,这部诗论总结了七子派的文学经验,融入一些新的诗歌见解,既是复古文学理论之“终结”,也体现着时第三章代诗歌思潮的变化。更重要的是:李贽《焚书》刊刻流行文坛;三袁结识并师法李贽,读《焚书》自识“一段精光在内”,从而眼界开、胆力放;汤显祖向友人索观《焚书》,心慕李费其人、其学。《焚书》和“童心”、“化工”文学思想的传播,推动了晚明文学革新思潮的发展。
  李贽推崇自然人性,强调自然之情。关于性情与格调,《焚书》卷3《读律肤说》:“性格清澈者,音调自然宣畅;性情舒徐者,音调自然疏缓;旷达者自然浩荡;雄迈者自然壮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崛。”那么,常人眼里举止怪诞的李费,性情属于哪一种?竟陵派诗人刘侗、于奕正的(帝京景物略》卷8(轰辅名迹李卓吾墓》载李贽居麻城龙潭逸事云:日独与僧深有、周司空思敬语,然对之竟日读书,已复危坐,不甚交语也.其读书也,不以目,使一人高诵,傍听之.读书外,有二嗜:扫地、游浴也.日数人膺帚、具汤、不给焉.鼻畏客气,客至,但交手,即令远坐。一日搔发,自嫌蒸蒸作死人气,适见侍者剃,遂去发,独存笼须,秃而方巾.
  袁中道《坷雪斋集》卷17《李温陵传》末章云:或问袁中道曰:“公之于温陵也,学之否?”予曰:“虽好之,不学之也.其人不能学者有五,不愿学者有三.公为士居官,清节凛凛,而吾辈随来辄受,操同中人,一不能学也.公不入季妇之室,不登冶童之床,而吾辈不断情欲,未绝婆宠,二不能学也.公深入至道,见其大者,而吾辈株守文字,不得玄旨,三不能学也.公自少至老,惟知读书,而吾辈泪没尘缘,不亲韦编,四不能学也.公直气劲节,不为人屈,而吾辈怯弱,随人俯仰,五不能学也.若好刚使气,快意恩仇,意所不可,动笔之书,不愿学者一炙.既已离仕而隐,即宜遁迹名山,而乃徘徊人世,祸逐名起,不愿学者二矣.急乘缓戒,细行不修,任情适口,奋刀狼藉,不愿学者三炙.’袁中道谈及“不能学者五”、“不愿学者三”,有反笔赞扬李贽之意。通过以上两则文字,我们惊诧地发现李贽性格中交织着清滋、旷达、雄迈、沉郁、古怪,这位被汤显祖称作“畸人”的哲人,性情似多元分裂。再联系李贽的人生,便可知他用一条追求人生之真的线索将狂捐、沉郁、高散贯穿在一起。同样,他的诗歌在“求真”之中也体现出旷达浩荡、雄迈壮烈、沉郁悲酸、古怪奇崛的统一。李贽老骨棱健之诗,与人格交相映衬。作为时代激进的学人,他富有冒险精神,笔下的英雄人物不必尽善尽美,但要痛快淋漓、气凌千古。《咏史》((李温陵集》卷20)其一写道:荆卿原不识燕丹,只为田光一死难.慷慨悲歌惟击筑,箫箫易水至今寒。
  袁宗道读李贽晚年《读书乐》叹云:“龙湖老子手如铁,信手许驳写不辍。纵横圆转轻古人,迁也无笔仪无舌。一语能寒泉下胆,片言堪肉夜台骨。~诗既奇崛字遒绝,石走岩皱格力苍。老骨棱棱精炯炯,对此恍如坐公傍。龙湖老子果希有,此诗此第三章字应不朽。莫道世无赏音人,袁也宝之胜琼玖。”(《白苏斋类集》卷1《书读书乐后》)李贽追求“丈夫志四海”,也为自己的人生选择付出了代价。他与妻子黄氏感情甚笃,黄氏“辛勤拮据,有内助之益”,而且有“损己利人”之德(《焚书》卷2《与庄纯夫》)。李费寄居黄安,妻子回泉州,多次请求李贽归乡。但他决意舍身事学,剃发后即闻知妻子去逝的消息,悲不能掩,写下《哭黄宜人》六首((李温陵集》卷20),简短的诗句回忆夫妻相重四十年的深情,倾吐内心的愧疚和失去妻子的无限孤独,录三章如下:结发为夫妇,恩情两不牵。今朝闻汝死,不觉情凄然.近水观鱼戏,春山独鸟啼.贫交犹不有,何况糟糠妻.冀缺与梁鸿,何人可比纵。丈夫志四海,恨汝不能从.
  众鱼戏水,和谐相得,诗人不忍水边伫立;春山一片静默,鸟啼刺入耳际,亦使诗人无处逃遁。李贽的个性精神顽强不屈,然而此时却成了一个弱者。在致婿庄纯夫的信中说:“我虽铁石心肠,能不慨然!况临老各天,不及永诀耶!己矣,己矣!自闻讣后,无一夜不入梦。”(《焚书》卷3《与庄纯夫》),多年后他还劝告友人削发为僧要三思而后行(8)。李贽晚年四处漂泊,幸赖几位友人照顾。这位被社会遗弃的老人几乎成了名符其实的“游吟”诗人。
  《焚书》卷6《夜半闻雁》诗三:独雁虽无依,群飞尚有伴.可怜何处翁,兀坐生忧患.
  《续焚书》卷5《琴台》诗二:君子犹时有,斯人绝世无.人琴俱已矣,千载起长吁.《续焚书》卷5《暮雨:})万卷书难破,孤眠魂易惊.秋风且莫吹,萧瑟不堪鸣.
  李贽对孤独充满恐惧,但他又深爱着孤独,宁愿带着它走向人琴俱亡,也不愿因为恐俱而妥协。孤独之中,“灵魂”是自由的。海德格尔说:“孤独并不是在一切纯粹的被遗弃状态所经受的那种分散成为零星的个别的。孤独把灵魂带给个体,把灵魂聚集到一’之中,并因此使灵魂之本质开始漫游。孤独的灵魂是漫游的灵魂。它的内心的热情必须负着沉重的命运去漫游—于是把灵魂带向精神。”(9)这正是李贽孤独而自由的精神境界的绝好写照。他在北京受讯后,容貌憔悴,提出剃发要求,趁侍者离开间隙引刀自割。侍者见他鲜血淋漓,问“和尚痛否?”答“不痛。”又问“和尚何自割?”答“七十老翁何所求!”((焚书》卷首)两天后李贽始脱离人世苦海。其实数天前,他己决意作别这个世界,狱中写下绝笔诗《系中八绝》((续焚书》卷5),《不是好汉》云:
  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我今不死更何待?愿早一命归黄泉。
  《焚书》卷5《幽愤诗》早就探讨过裕康之死。李贽反对《幽愤诗》乃稽康自悔之作的说法,他说:“康诣狱明安无罪,此义之至难者也。诗中多自责之辞,何哉?若果当自责,此时而后自责,晚矣,是畏死也?既不畏死,以明友之无罪,又复畏死而自责,吾不知之矣。”既肯定“此死固康之快也”,他结论说:“予谓叔夜何如人也,临终奏《广陵散》,必无此纷纭自责、错谬幸生之贱态,或好事者增饰于其间耳!”不知李费自杀之前是否也想到秘康,但他的八首绝笔确是声薄云际,曲终弦绝。如果说“此死固李贽之快”,亦是痛心之语。李贽之死在文人间引起震动.汤显祖《叹卓老》:“自是精灵爱出家,钵头何心向京华?知教笑舞临刀杖,烂醉诸天雨杂花。”((玉茗堂诗》之10)周汝登《吊李卓吾》反笔抒愤,其一:“半成伶俐半糊涂,惑乱乾坤胆气粗。惹得世人争欲杀,眉毛狼藉在图圈。,其二:“天下闻名李卓吾,死余白骨暴皇都。行人莫向街头认,面目从来此老无。”(《东越证学录》卷16)李贽死后,袁宏道、陶望龄、周汝登等人在韬晦中走上修正“异端”学说之路。
  张岱,字宗子,又字石公,号陶庵,又号蝶庵,山阴人,诸生。生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明亡后三十余年尚在人世(4)。其出身越中文化世家,高祖张天复、曾祖张元件、祖汝霖俱成进士,张元件还举隆庆状元。张氏家族随明亡而骤衰。张岱作自挽第八章诗,欲追随祁彪佳等人以死殉国,只因著述《石匾书》的事业未就,尚视息人世。身入异朝,躬耕农隐,憔悴著述,至死不移故国之情。
  崇祯十一年(1638)八月,张岱、祁彪佳、陈洪缓一起观白洋潮“铁柞捣冰山”的景状,山奔海立、疾电怒雨引发张岱“天崩地解”之感。《白洋看潮》诗云:“劫火烧昆仑,银河水倾决。观其冲击威,寰宇当覆灭。寒栗不自持,海塘薄于纸。共工触不周,崩轰天地折。”这一年,清兵第五次犯明,拔迁安,九月明师惨遭败迹,京师戒严,十一月,清兵薄京师,复分三路南下深入中原,明年,破济南,下六十余城。再加上数年来农民义军的风火云涌,几乎一触即溃的明王朝,正处于银河水决、天柱绝、地维裂之际,诗人失魂落魄,悲枪泣血追问:世上无蜗女,谁补东南缺?潮后吼赤泥,应是玄黄血.
  现实使这位浪子从繁华中惊醒,张眼观看末世的恐怖。他的《水浒牌四十八人赞》和乐府诗《荆柯匕》、《博浪椎》、《景清刺》,歌颂反抗意志和复仇精神,郁郁芋芋的情思积于笔端。鲁迅先生说其中有一些很难懂的句子(5)。不错,这些诗确实“僻峭”,但诗人之意仍可捕捉,如《急先锋索超》:“周公斧,召公钱,谁敢裹越了”此意即王思任所说的“夫越乃报仇雪耻之国”。《赤发鬼刘唐》:“尔则赤发,见蓝面则杀。”鬼气兵象,乃亡国悲愤之音。即使张岱己有“补天”之志,可到手“五彩石”自碎,亦是欲哭无门。
  明亡后,张岱葛巾野服,意绪苍凉。对比今昔,诗人不胜梦境之叹,十余种著述率以梦名,如《西湖梦寻》、《陶庵梦忆》。诗人自谓每当鸡鸣枕上,夜气方回,便想平生总成一梦。梦可以使人获得暂时的宁静,但它无疑又最能剥蚀人的生机。不忍直面残酷而希望借助梦境来自我麻醉,不免使张岱产生一些看上去可笑而实在是欲哭无泪的想法,《陶庵梦忆自序》云:“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伫想曰:得是梦便好。’”遗民纪梦不是张岱的发明,宋代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吴自牧的《梦梁录》,明末清初成鹭法师的《纪梦编年》,无不眷恋故园,抒写黍离悲思。张岱之诗蕴含凄清之意,如《云林秘阁三首》,云林秘阁即张岱之梅花书屋,因慕倪云林之“清秘”,遂又名之云林秘阁。诗三云:(瓶史》安花草,炉灰种夕薰。卧来犹在手,《秋水》一编文。”袁宏道《瓶史》作万历二十七年(巧99),集前小引云:“夫幽人韵士,屏绝声色,其嗜好不得不钟于山水花竹。”陈继儒说山水花竹“此隐者事也”,张岱逃遁山水花竹,岂无作“瓶隐者”之意?(秋水》一编文”句似化自中郎《病起独坐》一诗:“荒草绿如烟,何秋不可怜。病家无客至,小犬亦高眠。开峡寻诗料,添衣缺酒钱。闭门读《庄子》,《秋水》《马蹄》篇。”
  张岱是浙东杰出的史学家之一,《石僵书》载明代三百年史事,对史学界尤多资鉴。清初谷应泰闻《石匿书》之名,礼聘张岱不得,乃以五百金购其书。张岱慨叹说:“是固当公之,谷君知文献者,得其人矣。”谷应泰采《石匾书》和谈迁《国榷》文献,编著《明史纪事本末》。(《小腆纪传补遗》)但张岱诗在清初却少有识出者,笔者推测原因概由以下几个方面:一、张岱师友多殉国难,入清,他鄙交权贵,拒不参加遗民社集酬唱,是以诗名不播。二、张岱诗集多不曾刊布流传。三、张岱诗尚徐渭、公安、第八章竟陵,明末几社诗人指斥公安、竟陵,张岱为公安、竟陵辩护。清初,竟陵成了贰臣钱谦益和孤节遗民王夫之低毁的“诗妖”、“亡国之音”,那么,即使有人知张岱其诗,亦未必愿正目视之。最后,张岱以治史著称,诗名难免为之所掩,而且东林被推作君子党,张岱则指出东林以一党之兴荣衡论国事是非,拥立门户而多使小人窜入,以为东林以讲学名目。坏我国家者八九十年,(《琅嬛文集》卷3《与李砚翁》)。这一政治见解也可能造成张岱不被推戴东林、复社的文人所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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