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夏末的一个周六傍晚，太阳还老高，我习惯性的往小河边散步，走在树荫下，凉快舒适。但身上依然有微汗。
快到出海口的地方，有一间木屋，且称作护鸟屋吧，很多受伤的有病的鸟被送到这里接受护理康复。再往前一点，有一张靠背长椅，这里是自然保护区公园。坐在椅上，看面前河边几棵树上，起起落落的各种鸟，听着鸟鸣协奏曲。几对年轻人从我旁边过去。
“可以坐吗？”一位女士站在椅子的那头边上，小声问。我转头看见她，忙说：“当然，请！”
她轻轻坐在椅子的那头，中间空出约两个人的位置，摘下太阳帽，往脸上扇着。有点累的样子。
“海边人多吗？”我问。
“嗯”，她朝我瞄了一眼，然后看嬉戏的鸟，不想说话。
有点沉闷，我想我这个傍晩独来独往的情境被打破了。如果过一会她不走，我就准备离开。“你在等人吗？”我正要起身的时候，她瞄了我一眼。
我从侧面看了看她，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比我小两三岁的样子。长相耐看，也不是很漂亮的那种。“不”，我说。“你呢？”
“就我一个人，在家里太闷了！”她说。“太太不陪你散步么？”她微笑一下，看着我。
“我老婆在澳洲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孩子带走，把我扔下了。”我苦笑道。
“你呢？”我问，谈话的气氛峰回路转。
“你是问我的先生？”她爽快的说。“他在成都，还在忙他公司的事，我们离婚了。”
她说话有卷舌音，一点四川腔也没有。“我们常吵架。他是别人介绍的?哦，是我一个闺蜜老公的朋友。”她好像有点气要出，但欲言又止。
“你为什么不去澳洲找工作？”她一摆头朝着我，认真问。
稍稍压抑的神情，透着成熟女人的韵味。
“我还有很多货没卖掉，是国内跟人家拼集装箱过来的。”我笑说。
她半个身子转向我，略放松了神情。“你做进口生意哦，教教我？”不知道她是揶揄还是真心。
“搞了些汽车按摩座垫，不好卖。”我说。
这时有几只红冠的白色大鸟飞过来，树上很多其他的鸟扑噜噜飞起。像在树顶上浮出一片色彩缤纷的挪动的云。随着白色大鸟在树上安定下来，云又一下消散在树间。这些树的枝桠全都沉甸甸的往下坠着，抖动着，兴奋而不堪重负的样子。河两岸的树冠，几乎碰在了一起。
“贵姓？”鸟叫声稍稍回落的时候，她问。
“我姓明天的明，单名远方的远。”
她卟的一笑。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姓？明远，明天可不远！”她开了个玩笑，似乎感觉有点失言，赶忙自我介绍说：“我姓曲，《林海雪原》那个曲波的曲”
“你也叫曲波？”我笑道。
“怎么会用男人的名字？不，我叫典典。因为我出生时体重是八斤，爸妈就在我的姓下面加了两点成了八笔画?”她笑起来。
我也觉得有趣。
静了片刻，她说：“你数过吗，每天晚上回到这里的鸟儿有多少？”
“没数过”我说。
“你数眼前这两棵树，我数对岸那两棵。我视力好。”她说，就认真开始数起来。
“10、20、?40”
我也开始：“5、10、15?”
数着数着就乱了。因为不断有飞回来的，也不断有数过的飞起又落到别处的，树与树，枝与枝之间变换着。
这时一位女士提了两袋鸟食过来，撒在岸边树下的空地上，河两边的鸟们呼啦呼啦都扑下来晚歺。这是鸟们每天的欢乐时光。
女士微笑与我们打招呼。
她是护鸟屋的护理之一。她和另几个人轮流做义工。经费来自爱鸟人士的捐款。
数不下去了。曲典典住在不同的方向。我们往回走了一段就分手了。约定下周六傍晚再来数。
又一次来这里，典典话多起来。她口才很好，问我读过某某作家的作品吗？他有一部长篇小说。“女主人翁结婚多年，都没怀孕，后来一检查，竟然处女膜都没破?”
她几乎把整部小说的故事情节都说下来，我完全只是个入迷的听众。偶尔对一些情节提出疑问。
讲到动情处，她会一直抹泪。有时十分忘我，神彩飞扬，美丽而动人。
有一刻我们四目对望，呆呆地看着对方。
这个傍晚我们都忘了数鸟。
接下来的一次，我没有见到典典。眼见太阳要落山了，我下意识往前穿过公园，到了海边。沙滩上仍有许多人。夕阳下有一个孤单的影子，面对着海上暮色中的远景。
我朝她走去，叫了一声：“曲典典！”
她回头瞄我一眼，并不回答，转身离去。
“我讨厌说谎”，她说。“我看见你和老婆孩子在超市的。”
然后她钻进汽车回家了。
来海滩有三条步道，一条公路。
我莫名其妙，想起前天邻居的太太带着孩子搭车跟我去超市的事。
之后我再也没有在数鸟的地方见到曲典典。
两个月之后，有一次在超市门口，听见有人叫“明远”，我回头看是她。她没有了沙滩那次的冷漠。
“我这个周未回国，先去大连我的娘家，然后去成都前夫那里，接我女儿来新西兰读书！”她很兴奋，脸上放出迷人的光彩。“我吵架吵赢了”她说。
我祝福她旅途愉快。
不久我也离开了新西兰。十多年了，再也没有见到她。
2021年11月13日星期六 奥克兰
|
|
|
|
|
|
|
|
|
|
|
|
发表于 2021-12-1 05:56:58
|
显示全部楼层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