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

子清风月

故园新春，少了往年的很多雨水，清晨的远山空濛玲珑，层次渲染，道路两旁的山间梯田，早已经露出了点点的绿色，早起的农夫，三三两两走在一条条环绕而上的山间环道上，扛着农具，带着吃食，一路欢声笑语，偶尔有犬吠鸡鸣声从远处隐约传来，说不出的惬意悠然。
　　嗡！
　　一声声沉闷的钟声从山间最深处的寺院里传来，随着清风飘荡在山间的每个角落，那山间飞禽走兽，那田中忙碌身影，甚至还在家中打闹的孩童，还有刚刚放下扫帚的农妇，都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目光向着某一个地方望去，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们都知道，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牵着一个小男孩，一步步的去登那山谷中最高的峰，就是这个男子，曾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如水，却能退兵士，降猛兽。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小山村的，就算是耄耋老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自己的爷爷奶奶们讲关于这个人的很多事情。一年一年，一代一代，这个山谷中早已经传承了数辈了，但关于这个人的传说，每天都像新的一样，被一个个人口口相传。
　　每每想起伴随着每天寺院的钟声响起，这个白衣男人就会准时登山的情景，很多人都不自觉的嘴角上含着笑容眼睛中满是安详与敬畏。
　　“听爷爷说，白衣大人就那样静静的站着，却让数万大军如近深渊，就连那一个个身经百战的不死将军，都如同面对一座大山一样，吓得脸色苍白！”
　　说完话，晋老头不由得摸起了随身带的烟丝，熟练的装进那个锈迹斑斑的青铜烟毂中，轻轻的打着火石，眼睛有意无意的从眼前一群睁着好奇眼睛的脸上掠过，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你们这些人啊，如今是没有机会领略白衣大人的天威了，啧啧，你们不知道，我手中的这个烟杆，就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你们知道吗，白衣大人还夸过我爷爷的爷爷的！”
　　“晋老头，你这缺门少牙的老东西，又要这里没事显摆你家那些老的掉牙的破芝麻烂谷子的事，天天就知道吃饱了没事瞎白活，你要是闲的发慌，给老娘扛着锄头下地去，别像个没把的一样，整天装着斯文败类，神神鬼鬼的，你以为你这样，白衣大人就喜欢你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在一群哄笑声中，晋老头顶着满天飞舞的唾沫星子，一脸的无奈，讪讪起身“我说青衣，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吗，好歹你嫁的也是书香门第之家。”
　　被唤作青衣的女子，壮硕的身子不由的冷哼了一声，那水桶一般的腰身随着走动有着丝丝巍峨之姿，胸前的山丘更是颤抖如涟漪：“我呸，你个老东西，每天的劲除了在老娘身上，就剩下嘴皮子了。快给老娘滚回家去，乖乖的把柴给劈了，要不然，今天中午你就去跟狗睡去吧。”
　　说完话，青衣那宽大的手掌猛伸出，向着晋老头的脖子探去。
　　“哎呦，”还没见手掌碰到晋老头的衣领，就只见晋老头脚下微微一个踉跄，堪堪闭了过去。
　　“呦呵，行啊，长本事了！”青衣望着一脸无奈的晋老头，嘴角上显示一起冷笑，但那双眼睛中却好似有一点亮光一闪而过“怎么，皮痒了不是？”
　　“别别别，青衣，我回家，我回家劈柴还不行吗，”说着话，晋老头不忘轻轻地扶正了头顶早已经破烂肮脏的书生冠，一脸的无奈“妇人当政，霍乱超纲，简直不可视，不能见，不能眼，不能语，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眼看着青衣要再次暴怒。晋老头不由的嘿嘿一笑“走了走了，这些书上的演义小说，以后不说了不说了。”
　　说着话，晋老头不由的向着远处的山峰看了一眼“天要变了，还是回家吧，回家舒服的躺着，再大的雨也淋不到我。”
　　青衣不屑的脸上微微变色，眼睛中精光猛然暴涨继而尽数收缩内敛“你个狗东西，少操心下雨的事，该干嘛干嘛去！”
　　说完话，青衣扭动着肥硕的身子，一步步的率先向着家走去，她的身后，臊眉搭眼的晋老头嘿嘿一笑，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衣角，乖乖的跟在青衣的身后，如同一只老狗一样，忠诚，乖巧的跟随着。
　　清风起，卷起地上的些许尘土打着小小的飞漩，从刚才晋老头坐过的那把老藤椅上掠过，如同一抹阳光悄然点燃了南山的落叶一般，那古老的藤椅虽然还在那里，但那些嬉闹玩耍的孩童，却能从这把椅子中间穿行自如，一点都不用担心会碰到什么。
　　山上，白衣登山人依旧缓慢登山，身边一身青色衣衫的小男孩，稚嫩的脸上满是委屈，还有一些淡淡的失落，从早晨起来就没吃东西了，现在肚子还在咕咕叫着，那眼睛好多次望向眼前这好大的男子，几次想开口说话，却次次倔强的抿紧着嘴巴，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一次次擦拭掉脸上的汗水，要强的努力的跟着眼前的白衣，爬着似乎怎么爬都好像见不到尽头的山。
　　阳光照射在山峰之上，高处的雾霭渐渐消散，小男孩抬头望去，不算刺眼的视线尽头，依旧有着浓浓的雾霭没有散去。一张小脸再也承受不住，豆大的眼泪啪啪的落下，落在一双稚嫩的手背上。
　　山上的人在爬山，山下的人有些悠然。
　　一条不算宽阔的官道上，不时地跑过一匹匹骏马，扬起的尘土让猝不及防的行人掩面咳嗽，嘴里咒骂不停。
　　形形色色的行人中，一个身穿破烂道袍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一脸无奈的小和尚“我说老道，你把我从寺院中骗出来，难道就让我和你一起欣赏这遍野的早春景象，品尝这带着马粪味道的扬尘不成？”
　　老道人嘿嘿一笑，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如果不是身上的道袍太寒酸，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龙虎山上下山游历人间的黄紫道人“了尘啊，你可知道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吗？那可是当然我从你师傅手中抱过来后摸骨测筋，又硬求着我家师兄开了道场，亲自为你点的天门睛，谁知道你小家伙体内的亲佛天缘太多，要不然，铁定是我道家门中的那天池幼龙，一朝得道，他日跻身菏身琉璃，简直…”
　　“好了好了，这句话我一路上听了至少八百遍了，你烦不烦？”
　　说着话，小和尚无奈的摸摸自己的光头，眼睛却不由得瞅着路边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姑娘，那小姑娘虽然打扮朴素，但小小的年纪却聪慧伶俐，特别是一双大眼睛，这个时候正略有怒气的盯着了尘，一脸的无奈。
　　老道人望着对方家长有些不高兴的眉头，不由的尴尬的强行把了尘的脸给扭了过来“了尘啊，多看看这红尘滚滚，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你家师父为什么叫你了尘的真正含义了。记得啊，山下的女子往往都是红颜骷髅，别看如今貌美如花，几十年后也是鹤发鸡皮，丑陋不堪。”
　　“你个死老道，大白天嫌命长不是？”冷不丁的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老道一激灵，转身一个稽首“贫道在讲的都是大道，所谓………”
　　“所谓你娘的屁！”一个有些凶的女人满脸怒气，就要张嘴向着老道啐上一口，小和尚见势不妙，猛然拉起老道宽大的袖口，一边阿弥陀佛，一边向着前方躲去，这才堪堪躲过身后如雨一般的石头土块。
　　转过前面的一道山路，小和尚一脸无奈“你个臭老道，能不能把嘴闭上，这一路简直都是嘴贱，才到处不受待见，你就不能给祖师爷长点脸？”
　　“所谓……”
　　“所谓你个头”看到老道人刚要说话，了尘没好气的给了一个白眼“你说你没事拉着我跑到这穷乡僻壤，民风彪悍之地干嘛，有意思吗？有意思吗？这一路上，连个客栈都住不起，你还是堂堂的道家得道高人，简直了，绝了毛了。全是狗屁！”
　　听着了尘一肚子的火气，老道人反而乐呵了起来“莫要小看了这趟山水之行，所谓道有道规，佛有佛理，再大的山，再小的水，你不向它走去，它又如何向你走来，所谓高山有神灵，静水藏神仙，这趟山水之行，虽然我们不见山，但就算置身其中，也是一桩无上妙缘。所谓…”
　　蜿蜒而上的山道上，了尘就在老道人的所谓中，灵魂出窍，想起了隐佛寺中无忧无虑的搬书，挑水，木鱼，晨钟，想起了隐佛寺深处的那处断崖，想起了崖底时时传出来的通天红光，以及那一个个雕刻在山崖峭壁上的狰狞罗汉，风尘仆仆的僧衣上，隐隐有莲花节次呈现。
　　山脚下的一出凉亭中，一位老者慢慢的品尝着店家所谓的早春鲜茶，一双长眉下微微上挑的眼睛中有些淡淡白光浮现，眼睛更是是不是的望向远处那座依旧被雾霾遮挡住的通山山峰“春秋，这山水如何？”
　　一头白发的俊美少年身后备着一把精美的雕文画弓，弓身比他的身高还要大，随着少年轻轻的呼吸，有些一丝丝的光线隐没在少年的身体之中“山水但是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老祖宗常说，深山有神灵，身体聚天地灵气，纳四方云蒸霞蔚，可为一方山水神韵，哺育圣灵”
　　听到少年的回答，老者微微点了点头，手指轻轻转动一下茶杯，四周的景物突然静止不动。
　　蓦然，一声冷哼声从虚无处传来，老者的体内有着清脆的声音传来，一张老脸更是鲜红如血，手指再转，天地继而恢复正常。老者敬畏的看了一眼远山，喝光了杯中的茶水，掏出了一两银子，放在了茶座上后，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他的身后，白发少年静静的跟随，全程没有问身前这个出自北海的老者为何带他千里迢迢而来，又匆匆忙忙而去。
　　大道机缘，有时候就在这一瞬间的拿捏与权衡，回去的路上，老者一脸阴沉，全然没有了来时的义气风华与沉稳，他知道，回到北海，在那澜沧斗海阁中，他讲面临的滔天怒火。
　　白衣依旧登山，身后的男孩依旧倔强不语，哪怕今天走的路较之以往时间更久，他也不问为什么，就这样一步步的跟随在白衣男子的身后，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脸的倔强。
　　山下的道路上渐渐热闹了起来，人们看到了很多以往不曾见到的各色行人，有身穿蓝衣，满头紫发的男女，有身材高大，体格壮硕的南蛮，有满身鲜艳夺目的女子，也有一身儒雅的文士。
　　他们来来走走，却在某一个山道处停了下来，有的满脸欣喜，又的一脸无奈，更有的一脸阴沉焦急。
　　登山人依旧登山，山下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一批。
　　静静的柴房旁边，晋老头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无奈的望着一边嗑瓜子的青衣“我说青衣啊，这柴火够了吧，再这样下去，我这老身子骨就交代在这了？”
　　“呸，不要脸的老东西，一群废柴也能让你如此劳累，晚上怎么不见你喊这儿疼那儿疼的，没用的东西。歇着吧”
　　说完话，青衣伸手将瓜子皮丢在了地上，伸手驱赶了一群枝头上的鸟雀一脸的不屑“小小的麻雀，也想在我家吃食，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完话，又扭着摇曳的身子进了里屋。
　　晋老头深深的展了一下懒腰，浑浊的眼睛在瞅向山下官道的方向时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流露“大道大道，逆流而上者寥寥无几，妄想通过这捷径一步登天，简直痴心妄想。你们各家祖师爷积累下的那些香火情，这一次一点没剩下。”
　　“你在哪瞎得得什么的，给老娘滚进来！”
　　青衣的话音一出，原先还有些高人气势的晋老头不由地再次臊眉搭眼下来，双肩一垮，满脸堆笑“来了来了，马上来。”
　　通天山道上，白衣男子微微停步，嘴角处勾出一丝笑意“莫名，还要继续吗？”
　　身后的男孩倔强的望着阳光下那张如刀削一般的脸，倔强的点了点头“要，再走。”
　　白衣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在你离开之前，就让我看看你能陪我登到这通天之路的哪个地方。”
　　有山有水的地方，往往孕育天地神奇，很多不知又无法揣测的天地道则，就在这少年的登山之路上，围绕在他的身边，如同鲜花周围的蜜蜂蝴蝶一般，久久不愿离去。
　　大道，源自天地，大道之理，源自机缘，更源自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