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谁堪伯仲间 ——谈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
在我喜欢的中国现当代小说家中，金庸排名第一——这个排名是因为金大侠的语言风格很合我的味口，尤其是他超凡的想象力和驾驭文字的功底，都令我深为折服。“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依碧鸳”，这十四部作品中，我最欣赏的是《雪山飞狐》和《神雕侠侣》。喜欢《雪山飞狐》完全是因为小说精炼到位的语言和曲折完整的故事情节，勿庸讳言，金庸是很善于写废话的，但在《雪山飞狐》中，我发现的赘笔到目前还只有一处；喜欢《神雕侠侣》则是因为杨过和小龙女生死不渝、患难与共、轰轰烈烈的爱情。在我们这个并不缺乏经典的年代，少一部《神雕侠侣》似乎不会带来什么遗憾，但在爱情这个古往今来的传统领域中，有了杨过和小龙女，就可以照耀一片天空，温暖很多很多人的心灵。我说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经典，是因为他们的故事经历了在爱情这个主题下几乎可以发生的所有情节，两人从相遇到最终结合，其间的眼泪欢笑、离合悲欢，看了叫人断肠。英雄佳人，金童玉女，一对古典恋人的经典，下面我从时间顺序讲起——
经典的爱情故事当然少不了男女主人公浪漫传奇的相遇，杨过和小龙女的相遇虽也逃不出这一模式，但被金庸写得不落俗套。杨过在郭靖和黄蓉处呆不下去，由他的郭伯伯护送，投入全真门下，终南学艺，小小杨过受尽屈辱。终于在一次比武练习中，杨过失手打死一全真道士，被迫逃出重阳宫，在后山被小龙女养的玉蜂蛰伤，晕倒后被孙婆婆救起，报回古墓，就这样这对小冤家相遇了。金庸花了这许多笔墨造就的前奏，实是为他们的相遇作铺垫，偶然的一瞬其实早已是前生注定。金大侠是怎样描写他所有小说中这位最纯最美的女主人公的呢？“杨过抬起头来，与她目光相对，只觉这少女清丽秀雅，莫可逼视，神色间却是冰冷淡漠，当真是洁若冰雪，也是冷若冰雪，实不知她是喜是怒，是愁是乐，竟不自禁的感到恐怖：‘这姑娘是水晶做的，还是个雪人儿？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道仙女。’”这沉着冷静的一笔，在金庸的作品中并不多见，可见作者是有意蓄势，为他们日后如火如荼的爱情作映称，先冷后热，欲扬先抑，大侠真不愧写情高手。相遇如斯，还有什么样的经典不能上演？
孙婆婆是个热心肠，她见杨过乖巧灵俐，很想把他留下，但小龙女不敢违背师傅的遗规，更不想别人来打扰她的清静。无奈，杨过只好失望离去，最后在与全真道士的交手中，孙婆婆身受重伤，临终前嘱咐小龙女照料杨过一生一世，小龙女虽极不情愿，但不得不答应，她又怎会料想得到，就是这一句勉强的承诺，改变了她的一生，也成就了一段传奇。
于是两人回到古墓，从此相依为命，同室而眠，同餐同饮，在彼此耳畔响起的只有对方的声音，彼此眼里也只有对方的容颜，几年下来，又怎能不情愫暗生？加上杨过的火热性情，再冰冷的心也要被熔化。时间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能让人忘记所有，也让人牢记一切，没有这几年的感情基础，就不会有以后的思念和等待。爱情不是空中楼阁，她需要时间作基础，比起那些一见面就爱得死去活来最后又不欢而散的爱情，杨过和小龙女是最经得起现实的考验的，他们的故事虽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但合情合理，符合逻辑，因此令人神往。
快乐永远是短暂的，爱情的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不经过九九八十一重的历炼，绝不会得到爱情的正果。在两人一次修炼《玉女心经》之时，不幸被赵尹二人撞见，以致小龙女走火入魔，吐血过多，当她自知命将不保，遂决定实现自己的诺言，杀死杨过，“我若不杀你，死了怎有脸去见孙婆婆？你独个儿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料你？”两句诚挚的问话，叫人心碎。而要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人，这样的奇情又有谁见过？但小说的主人公不会在此轻易死掉的，“这一剑刺来，杨过只是待死，不料她竟会在这紧急关头昏去。”小龙女看似很巧的昏去，实是她不忍心下手，悲痛过度，才无力支持。杨过死里逃生，“急步奔出古墓”，在山下引来李莫愁师徒。李莫愁在小说中是一位颇有份量的人物，金庸安排她在此出场，主要目的是为了引出杨过的一句肺腑之言，就是心甘情愿为小龙女而死。经典的爱情，也需要经典的誓言，“弟子杨过，这一生一世，心中就只有姑姑一个，倘若日后变了心，不用姑姑来杀，只要一见姑姑的脸，弟子就亲手自杀。”师徒二人从此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生活天地也由古墓变为外面的红尘俗世。
有道是“合久必分”，分是为了合得更紧。两人离开古墓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后，由于一次极不愉快的误会，致使小龙女第一次出走，这次出走使两人知道自己实已放不下对方，几年时间耳鬓厮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会在每一个梦里重现。“她自与杨过别后，在山野间兜了个圈子，重行潜回古墓石室。她十八岁前在古墓中居住，当真是心如止水，不起半点漪澜，但自与杨过相遇，经过了这一番波折，再要如旧时一般诸事不萦于怀，却是万万不能的了。每当在寒玉床上静坐练功，就想起杨过曾在此床睡过；坐在桌边吃饭，便记起当时饮食曾有杨过相伴。练功不到片刻，便即心中烦躁，难以为继。如此过了月余，再也忍耐不住，决意去找杨过。”经过一番辛苦找寻后，两人终于在英雄大宴上相见。大败金轮法王之后，众人推小龙女为武林盟主，郭靖趁此机会向杨过提亲，却引出小龙女的内心独白，“我自己要做过儿的妻子，他不会娶你女儿的。”这一句惊世骇俗的爱情宣言，在她的口中却说得如此优雅轻飘，什么礼教大防，在这样一位纯洁天真心怀真爱的少女面前，无异于虚设。但在那些“横蛮得紧”的人里面，是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的，于是两人“携手而出，到庄外牵了瘦马，迳自去了”。此时两人均已知对方心意，“杨过与小龙女并肩而行，夜色已深，此时两人久别重逢，远离尘嚣，于适才的恶斗、争辩，都已忘得干干净净，只觉此刻人生已臻极美之境，过去的生涯尽是白活，而未来的时光也大可不必再过。两人心灵相通，不交一言，默默无言地走着，到了一株垂杨树下，两人过去坐下，在树荫下倚着树干，渐感倦困，就此沉沉睡去。瘦马在远处吃着青草，偶而发出一声声低嘶。”金大侠总算手下留情，让这对可怜的孤儿有了片刻的宁静。爱情纵然使人遍体鳞伤，但若没有些许的甜蜜温情，也不能构成完美，叫人陶醉。
从来好事就多磨，收获的秋天来到之前，必得经过风雨泥泞的夏季；片刻的安宁背后总藏着满怀的不安与伤感。由于黄蓉不怀好意的一番挑拨，致使小龙女第二次出走，这次出走为杨过带出了一位“情敌”——公孙谷主。情敌，也是爱情常有的成分，但一对真心相爱始终如一的人，是没有第三者的概念的；金庸的本意也不是给杨过制造情敌，因为就算玉皇大帝下凡，小龙女也是不屑一顾，她眼里只有杨过一个儿。绝情谷一战，小龙女对杨过的不相认到相认，后来两人身中情花剧毒，是对两人身心的折磨。共同经历一场磨难后，爱情的砝码又会加重一层。纵观整部小说，以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为线索，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幸或不幸，都是为他们的爱情一步步走向成熟提供环境和条件，若非如此，后面小龙女的毅然离去和杨过十六年的等待就没有说服力。
按理说，从绝情幽谷出来后，小龙女再不会有担心和顾虑，走入婚姻的殿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这之前，还有两件事需要解决，一是杨过身上中的情花剧毒，二是小龙女被尹志平所辱的那段公案。
杨过为得到裘千尺手里的解药，也是为父报仇，不得不去杀郭靖，但在这过程中，他终于看清了郭靖的为人和侠义，于是被其感化，放下了仇恨。这对于小说主人公形象的塑造当然是必须的，但从爱情的层面上看，杨过的杀父之仇虽然与他和小龙女的爱情没什么关系，但若心中始终放着一桩深仇大恨，对他们以后的生活肯定会有影响，想要做一对神仙眷侣怕是很难。然而，旧仇刚释，新仇又起。在杨过和郭芙的一次冲突中，他的右臂被郭芙砍了下来。而当小龙女知道自己的守宫砂不是因为杨过而褪之时，她也就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不配再爱杨过。很多读者不解为什么金庸要写小龙女被辱这一节，简直残忍至极。杨过断臂也一样，都是强行给完美涂上浓重的阴影。原本就是传奇，何不留给读者一个白璧无暇的童话？大侠的深意，或许还不仅仅是想告诉读者，爱情可以完美，但人无完人；或者反过来说，尽管人无完人，但爱情仍可以完美。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对他二人爱情的考验。用情至深的人，最怕的不是对方不爱自己了，而是担心自己哪里不好了，还配不配得上对方。面对自己的缺失，杨过表现出了足够的信心，“只有姑姑，只有姑姑一人，别说我少了一臂，便是四肢齐折，她对我的心意也必毫无变异。”小龙女则深受打击，决意永不再见杨过。这当然和他们的天性与性别有关。而于杨过而言，对姑姑用情专一并不是他需要做到的全部，更重要的是，他要一生一世去照顾她，呵护她，因为除了杨过，小龙女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少一条臂膀又算得甚么？我一条左臂不是也能抱着你么？”其实在杨过心里，他始终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姑姑。如若不是有几年朝夕相处的师徒缘分，杨过再怎么风度翩翩，想必他也没有足够的信心去追求小龙女这等世外之人。但当他把呵护对方作为第一己任时，也就对自己有了绝对的自信——这是他绝对可以做到而又不用考虑是否般配的事情。小龙女则又不一样，她失去的是一个女孩子最为宝贵的东西，再加上她碰巧听到杨过要娶郭芙的戏言，因此才决意离开。让读者动容的是，她虽然误听了杨过的戏言，却无半点怨恨之意，心中所想，还是杨过从前对自己的好。你可以认为是她天生淡漠的品性使然，但我更觉得，真爱原本就应该这样。
当一切误会和担忧消除，“洞房花烛”也就水到渠成。我惊讶于金庸竟然用了这么一个俗气的词来做章回标题。然而细想，这个最俗最带人间烟火气的词，真是再恰当不过。多少看着轰烈曲折的爱情，最终的目的，也都只有一个：洞房花烛。但也有太多的两情相悦海誓山盟，最后却饮恨而终。这样的恨，金庸不希望看到，他是善意且诚恳的，他要的不仅是虐，他更要一个符合大众心理需求的结局。“若不在此拜堂，出得重阳宫去，她万一伤重不治，岂不令她遗恨而终？”而婚姻是需要仪式感的，这种仪式感因时因地因人而异，不必非得有阔大的场面，甚至不必有天地父母的见证。对于甄嬛来说，果郡王亲手书写的一张合婚庚帖足矣。而对于小龙女来说，杨过的一句“从今而后，你不是我师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妻子！”足矣。令人欣慰的是，金庸在此时写出了最具现实主义的一句话，“我真愿咱两个都能再活一百年，让我能好好待你，报答你对我的恩情。若是不能，若是老天爷只许咱们再活一天，咱们便做一天夫妻，只许咱们再活一个时辰，咱们就做一个时辰的夫妻。”的确如此，小龙女给杨过的，恩比爱情更显得珍贵。爱情说来到底太幻美太无常，只有恩，才是切切实实非报不可的。绛珠仙子下凡，也正是为了报答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恩。恩爱夫妻，恩永远是排在第一位。
正果已然修成，然而故事还未结束。爱情最绝美的华章还未到来，金大侠怎能就此收手。这绝美的华章，并非那盈盈一拜，而是相遇和等待。从某种意义上看，相遇也是等待的结果。白素贞之于许仙，牛郎与织女，那些胜却人间无数的爱情，无不是在漫长的等待中涅槃。千年等一回的境界，凡夫俗子只能望尘莫及，那么，就一十六年吧。大侠大笔一挥，杨过画地为牢。16年弹指即过也好，相思成灾也罢，对于心如磐石者来说，都不是问题。若人生真有千年，等她千年又有何妨。
当16年期限已到，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小龙女始终没有来”。面对心爱之人的失信，杨过首先想到的是：“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她自知中毒难愈，你决计不肯独活，因此图了自尽，却骗你等她十六年。傻子，她待你如此情义深重，你怎么到今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是啊，恋爱中的人们，又有多少真正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她）为你付出的，或许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幸运的是，杨过终究还是明白了。这之后的情节，应是在读者的意料之中，“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这飞身一跃，可以说跃出了中国传统爱情固有的姿势。中国传统中的爱情，大都是以一种向下的姿态呈现。仙女要下嫁平民，白蛇一心只想过凡人的生活。张爱玲遇见胡兰成，也说自己低到了尘埃里。因为只有在尘埃里，才能开出花来。而西方的爱情则相反，罗密欧是向上爬上了朱丽叶的阳台，灰姑娘最后都要变成白雪公主。比较而言，我还是更喜欢中国的传统，真爱是可以令人谦卑的。杨过的这一跃，或许还有一层隐喻在里面。如果说爱情犹如万丈深渊，就看你愿不愿、敢不敢往下跳了。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敢跳而不愿，愿跳而不敢，都不配拥有最纯真的爱情。
我是先看的电视剧，再看的小说。84版潘迎紫饰演的小龙女，启蒙了我对武侠爱情最初的幻想，一双眼睛也是当年看这部剧时弄成了近视。之后大家都说李若彤演的小龙女最经典，李若彤美则美矣，但她的表情和身段，跟潘迎紫比来，还是差了一截，更别说那一身的仙气了。古天乐是我最喜欢的香港演员，大学时寝室墙上只贴过3位明星玉照，古天乐是其中之一。然而若论谁演的杨过最好，我的首选还是孟飞。
至今仍记得剧中杨过和小龙女重逢时的情景，这样的重逢，当然是要有心理准备的。若是杨过跳崖后突然见到小龙女，怕是要激动得晕厥过去，也少了美感。杨过先是发现了小龙女养的玉峰，再才慢慢找到了小龙女搭建的木屋。屋里的陈设布置，和古墓中的一模一样。杨过的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小龙女却在外面摘花。杨过来到室外，叫了一声“龙儿”，小龙女转过身来。不得不说，这一个转身真的是好。后来看书，发现前面的铺垫和电视剧都一样，不同的是，书中写的是杨过转过身来，“忽觉得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问道：‘过儿，甚么事不痛快了？’这声调语气，抚他头发的模样，便和从前小龙女安慰他一般。杨过霍地回过身来，只见身前盈盈站着一个白衫女子，雪肤依然，花貌如昨，正是十六年来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小龙女。”《一代宗师》里叶问对宫二说：“这几年，宫先生文戏武唱，可是唱得有板有眼，功架十足。可惜，就差个转身。”何尝不是呢？踏破铁鞋，众里寻他，往往都只差了个转身。小龙女的转身，和杨过的转身，我还是更倾向于原著。电视剧中让小龙女承受突来的巨大惊喜，实在是难为了她。而重逢的第一句问话：“过儿，甚么事不痛快了？”真不愧是大师手笔，轻飘飘一句，问的仿佛不曾分离一样。当真是有人生如梦，往事如烟之感，比电视剧中杨过大呼“龙儿”要高明的多太多。相遇太美，重逢太难，过去再多的不痛快，这一刻终于也都烟消云散。
前文说等待才是爱情最美的华章，也未免残酷了些。所以，就再补一点吧，那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2002作，2017-11补。
写的不错 @昨夜星辰特别美 2017-11-19 13:10:57
写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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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码字不易，支持一下。
此生因你痴狂，此爱天下无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杨过和小龙女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和古代收个童养媳养大之后占为已有有什么区别?不看原书中杨过刚下山的日子和陆无双，完颜萍等女子在一起时才有一些少男少女相处的感觉。因为小龙女以为初夜是杨过，所以逼迫杨过接收这段姻缘，杨过对小龙女完全是被情感绑架。 杨过对小龙女是母爱代替爱情，完全被情感绑架。 小龙女对杨过性别颠倒一下类比就是养父以养育之恩为借口，奸淫占有养女，还不允许养女嫁人。很光彩吗? 看看古墓中的杨过爱小龙女吗？
杨过见她眼波流动，胸口不住起伏喘气，只道她伤势又发，急道：“姑姑，你怎么啦？”小龙女柔声道：“过儿，你过来。”杨过依言走到床边，小龙女握住他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摸，低声道：“过儿，你喜不喜欢我？”杨过只怠她脸上烫热如火，心中大急，颤声道：“你胸口好痛么？”小龙女微笑道：“不，我心□舒服得很。过儿，我快死啦，你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我？”杨过道：“当然啦，这世上就只你是我的亲人。”小龙女道：“要是另外有个女子，也像我这样待你，你会不会也待她好。”杨过道：“谁待我好，我也待她好。”他此言一出，突觉小龙女握着他的手颤了几颤，登时变得冰冷，抬起头来，见她本来晕红娇□的俏脸忽又回复了一向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