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ssiyun 发表于 2020-9-26 22:02:05

徐渭《杨妃春睡图》欣赏

徐渭《杨妃春睡图》
  守宫夜落胭脂臂,玉阶草色蜻蜓醉。
  花气随风出御墙,无人知晓杨妃睡。
  皂纱帐底绛罗委,一团红玉沉秋水。
  画里犹能动世人,何怪当年走天子。
  欲呼与语不得起,走向西屏打鹦鹉。
  为向华清日影斜,梦里曾飞何处雨?
  (转帖)沈维藩先生的鉴赏
  杨贵妃和唐明皇的故事,已经给无数文人墨客咏过、给无数画师意匠惨澹经营过了;不过,单取杨妃一人、单摄其春睡时的静景,如这幅《杨妃春睡图》,可谓是别出心裁的巧妙构思。此画何人所作,已不可知,或许就是出于徐渭本人的手笔也未可知。不过,不管本诗是否为徐渭的自画自题,但徐渭已深得了此画之神,下笔乃画所不到之处,却是确定无误的。不信,便请看下文。
  此画的构图,是以芳草、宫墙为背景,正面是春睡的杨妃,点缀以蜻蜓、鹦鹉,如此而已。题画诗的起笔最难:循着远景到近景的顺序,虽精确,却呆板;直点主脑,虽大胆,却突兀。此诗首二句,把握火候极准。“守宫夜落胭脂臂”,不循常套,先从杨妃本人写起,此一奇;虽写杨妃,却只是虚笔悬测,非画中实境,此二奇。守宫砂,色红,点于处子手臂,失却童贞之日自动褪落。此句谓杨妃今日之春睡,乃是昨夜新承恩泽、守宫初落(当然,这不是事实,杨妃本为寿王妃,侍御明皇时当已非处子),她与君王初谐鱼水之欢、当有无限浓情密意,不得不托之睡梦中以驰骋其思。所谓“春睡”,乃是“情思睡昏昏”也。此句虽是悬测,但“胭脂臂”三字,却将一条肤色润红的香臂(或许还有守宫砂的余痕呢),推到读者面前,宛然可捉不摸。更妙的是,“胭脂臂”亦非画中所有,只是诗人想象,观后文“一团红玉”可知。故此,首句真可谓是虚而实、实而虚的妙笔。
  次句荡开一笔,始写到画的大背景。“玉阶草色蜻蜓醉”,循那玉阶而进,大约就是那如玉可人的寝宫了吧?阶前的满庭芳草,在春意正浓时,其色又何如呢?诗人虽不言,读者自可揣知,那绿草仿佛有绿的酵母在发酵,色彩之浓稠,尽可与春意之浓相媲美(或许,春意之浓正是由草色之浓酿就的),不然,那草上低飞的蜻蜓,又怎会蹒跚双翅、如醉酒一般呢?“蜻蜓醉”三字,以小喻大,把春意之浓点得活灵活现,又是以虚见实的妙笔。
  以上是分说二句,再合而观之,二句虽彼此无干,却有一“浓”字为其魂:胭脂,浓色也;蜻蜓醉,春浓也。故二句实包含在同一氛围中,皆令人倍感此画色彩之浓重。
  “浓尽必枯”(《诗品·绮丽》),来一阵轻风,稍稍稀释一下浓彩,也是应有之理吧?“花气随风出御墙”,安置在第三句,恰到好处。当然,那温风携着百花的香气,也够浓重了,故只有缓缓步“出”宫墙,而不能泠然飞行;但风毕竟是风,多少还可以吹动一点浓彩的重幕吧?“气”和“风”,都是画图所不能者,所以,此句也是出于诗人的悬测,当然也可能是画中有花树摇曳,启发了他。但无论如何,使画有了缓缓的动感、微微的花香,这些却都只能来自诗人对画的特殊感受。
  下句“无人知晓杨妃睡”,终于在安排好了浓绿、温风、花香的氛围之后,点到了杨妃本身。“无人”,当然在指画中别无他人,只杨妃一个在酣睡着;不过,画外还是“有人”的,诗人是知晓杨妃在春睡的,所以,“无人”之语,已隐含了诗人在画外窥看的身影,为七、八句的议论突起付了一笔。此外,本句还点出了环境之宁静,又为第十句“打鹦鹉”安排好了前提。
  如果说,前三句都是着落在题中“春”字上,那么,经第四句的承上启下,五、六句就在“睡”字上下功夫了。这二句是一篇主脑,关系全诗成败,决不能轻易下笔——若不能写出画中绝世美人酣睡之姿的娇艳、动人,那么整幅画的神韵便不能显见。“皂纱帐底绛罗委”,这一句是陪笔,尚未写到美人;但读者看到那直垂到底的黑色纱帐,看到帐子下端那一堆被美人委弃的绛红色罗缎(已分不清是衣是裙了),当然可以猜到,此时帐中的杨妃,已是褪尽了衣裳(她尽可如此大胆,因为四周“无人”),只有纱帐掩蔽着她的温香软玉,不致一览无余。然而,纱帐总是透光的,纵然画师选了“皂帐”也罢;况且,春光又是如许的浓,更自然会浸透帐子,让那美人娇躯在帐后凸现出来。下一句就要触及美人的娇躯了,该如何落笔呢?可不能含蓄得令人扫兴,可不能香艳得流于轻薄,过犹不及,二者均不可取。“一团红玉沉秋水”,把握分寸极恰切。“一团”,可见那娇躯并不不分明,在半透明的纱帐掩蔽下只是朦胧一团,逗人神往心驰,却终难窥之亲切。“红玉”,这是对娇躯的正面形容,可见那肌肤润红、坚洁、光亮、明艳,令人动情、令人心荡。然而,她是绝不会属于观画者的,这一团本该放出灿烂光泽的红玉,却深深地沉在“秋水”之中,无法唤起。把皂帐比作“秋水”,是破空飞来的巧喻,不知诗人如何得来。有此一语,皂帐便有了秋的清凉,也清醒了可能想入非非的观画者;同时,它又不乏水的清澈、透明,并未拒绝观画者作有限的探看。一个“沉”字,既写出了杨妃的沉睡之美,又见得她的娇躯完全裹在帐中,令人可望不可及;前文说“胭脂臂”乃是悬拟,在此亦得到了证实。总之,这七个字,写出了《杨妃春睡图》的神韵:既香艳、妖娆,又不轻薄、媚荡;既引人神往,又保持着距离感。当然,诗的身份、境界亦由此而出矣。这是字字珠玑的七个字,风流蕴藉、浑成雅致,可谓尽善尽美矣。
  底下三联,均是诗人的感叹和联想。“画里犹能动世人,何怪当年走天子”,这是诗章的应有之笔,不作此感叹,实在对不起这一团至美的红玉:她如今不过在画中,尚能令世人动心,当年天子亲接芳泽,又怎能不为之颠倒神魂、百般宠怜,乃至荒废了朝政、激起了叛乱,落得个奔走蒙尘的结局呢?“世人”,当然也包括诗人自身,看来,他也完全为这团红玉迷醉了。“欲呼与语不得起,走向西屏打鹦鹉”,他真有些忘情了,因为叫不醒画中美人与晤言,他竟想走进画里,把屏风边笼架上同样沉睡的鹦鹉打起,好把她吵醒。然而,画毕竟是画,他再崇拜画中人到五体投地,也不能真与她亲近。结句“为向华清日影斜,梦里曾飞何处雨?”便是诗人终于省悟后的不胜惆怅;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了,日影斜斜地落在华清池中,画中的美人还是好梦未醒。她梦到了什么呢?是“春寒赐浴华清池”时的羞涩,还是守宫初落之夜那番云雨的甜美?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她如云如雨的梦境里,决不会有诗人的影子存在。
  全诗的布局亦非常绵密,既脉络清晰,又回环相顾。首句的守宫初落,既是交待背景,又遥应了末句的梦中云雨,使诗首尾相顾。前面把春草的浓碧、春花的浓香色色道来,正应合了后文的浓睡不醒,使全诗人物景观都处在同样的情态中。后六句虽多议论,但最后仍然以梦境结束,绾合了“春睡”的题目。这实在是一首不可多得的题画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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